然后,娄小轩手机响了,她走到一边,笑着接起,边讲话时还边翘起一脚,脚尖在地上一点一点,仿佛在跟电话里的人撒娇。

尤玮将这一整套戏尽收眼底,眼底渐渐浮现出了然。

那样的了然,就像是一个干惯了坏事的大坏蛋,看到一个小坏蛋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的感觉。

而小坏蛋下一步要做什么呢,大坏蛋早就了然于胸,就怕她不做。

……

尤玮垂下眼,刷开手机,点进耀威集团的员工论坛。

从昨天开始,被顶到第一的帖子就是关于顾丞的消息,里面自然科普了这个团队的业绩,描述了它横空出世的神秘,猜测了背景,但除了这些,员工们最关心的还是顾丞本人的情况。

这就是八卦心理嘛。

比如,顾丞如何迷人,如何帅,哪怕知道自己要被裁员了,还有无知少女觉得好帅,喜欢被虐。

尤玮快速刷了几页内容,这时就收到了娄小轩发来的微信。

她点开一看,是这样一句话:“再有半小时咱们就要去见顾丞哥了,我定了外面的饭店,先把地址发你啊。”

尤玮抬了下眼,见站在那边的娄小轩已经讲完电话,正拿着手机往会场外走。

尤玮没有回娄小轩,转而将娄小轩发来的地址甩到陈笑的微信上。

陈笑问是什么意思。

尤玮反问:“如果我的敌人把我约到一家饭店,而且还叫上了顾丞,你觉得我的敌人在做什么?”

陈笑一惊:“那肯定不是为了纯吃饭啊,肯定是要害你啊,要是刚好有酒店的人在现场看到,你就说不清了啊!”

是啊,的确说不清了。

如果是酒店内的饭店还好说,所有人都会将这样的见面理解为业务上的沟通,和人际交往上的必经环节。

但如果是酒店外呢?

那必然是不想被酒店的人看到才约去外面的,或是有秘密要说,或是要联络私情。

总之,无论怎么想,都会和“不光彩”三个字直接挂钩。

尤玮发过去一个笑脸,说:“哎可惜了,我现在突然觉得头疼,而且疼的走不了路。我不仅需要有人搀扶,还得是我相信的熟悉的人。”

陈笑停顿几秒,脑袋瓜子空前灵光,进而问出一个人名:“崔圳?”

尤玮:“聪明。”

陈笑嘿嘿乐了。

尤玮又仿佛不经意的提起:“哦,对了,听说秦晓晓他们几个人最近吃腻了员工餐,想换换口味,这家饭店我倒是觉得不错。你说呢?”

陈笑瞬间心领神会,他不敢耽搁,转头就去找崔圳。

***

自然,陈笑不能直接去找,更不能直接告诉崔圳,尤玮在宴会厅猫着,头快疼死了,让他去看看,这么说太明显。

所以陈笑见到崔圳的第一句话就问:“崔经理,你看见尤经理了吗?”

陈笑故意表现的焦急,还告诉崔圳,十几分钟前接到过尤玮的信息,然后她就没音了,电话也没人接,到处找不到人。

陈笑甚至故意说道,今天早上她就有点头疼。

尤玮有偏头疼的毛病,十几岁时有一次甚至疼的拿头撞墙,崔圳当时在场,自然知道这毛病有多厉害。

这不,崔圳乍听之下,心里一惊,二话不说就去宴会厅找尤玮。

***

崔圳在空荡荡的宴会厅里找了一圈,还高声呼唤尤玮的名字,最后在一个小角落里看到伸出来的一只鞋。

那是一只高跟鞋。

崔圳快步走上前,绕过柱子,就看到坐在后面的尤玮。

尤玮虚弱的抬起眼,扫过崔圳,一句话没说。

崔圳将她搀扶起来就往和宴会厅相连的休息室走。

他还边走边问他的情况,更小心克制着自己的步伐,以免走的太快,让她觉得颠簸,疼的更厉害。

尤玮佯装头疼,跟着崔圳的节奏,感受着这个男人强壮的臂膀,和支撑起她的力量。

那一刻,她的心里是愧疚的。

就因为崔圳这样温暖的存在,她才会明白什么叫“喜欢”,什么叫温暖。

虽然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休息室里,崔圳忙里忙外。

他给尤玮找了一杯热水,还给尤玮拿来了止疼药,他连手机上的消息都忘了看。

从头到尾,尤玮一声没吭,只是皱着眉。

崔圳便觉得她一定疼得很厉害。

直到尤玮把药吃了,安静地靠着椅背,眼睛眯开一道缝,看着坐在面前,一脸担忧的崔圳。

尤玮微微笑了。

崔圳说:“医生早就说过,你的偏头疼是因为压力和睡眠,光吃药没用,你要学着舒缓心情,多睡觉。”

尤玮笑道:“我现在睡前要吃两粒褪黑素了。如果忘记吃,当晚一定睡不好。”

崔圳:“你啊,就是心事太多,心太重。”

尤玮始终淡淡的:“我生来如此,喜欢斤斤计较,喜欢争,喜欢抢,看到别人在我面前炫耀,我的内心秩序就不平静,你一向知道的。”

崔圳叹了口气,想劝她几句,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从小到大,尤玮从没听过他的话,除非找他背黑锅,才会稍稍的伏低做小,等事情过后就会又该干嘛干嘛。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

直到尤玮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说:“中午的聚会我怕是不能去了,你别管我了,快过去吧,都迟到半个小时了。”

崔圳愣了,这才想起此事,连忙翻开手机,果然看到上面娄小轩的一串问话,还有未接来电。

他上班时间一向是调静音的。

崔圳叹了口气说:“算了,我也不去了,我和小轩说一声。”

尤玮没阻止,但她却慢悠悠的补了一句:“那你要不要告诉小轩,你是因为我头疼才没去的,不是故意爽约的?”

崔圳不假思索道:“我就说我忙忘了,要是告诉她是因为你,她又得跟我闹。”

崔圳低头发信息。

尤玮缓缓笑了。

娄小轩一闹,崔圳就崩溃,所以在他看来,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后,尤玮拿出自己兜里的手机,略过那些未接来电,又点开了论坛,第一个帖子依然是关于顾丞的,但回复的条数却比刚才涨了五百多条。

这样的飞跃,要么就是里面突发水军,要么就是发生了突然事件。

尤玮笑着点开,直接拉到倒数几页。

很快,她就看到了她要找的东西——顾丞和娄小轩交杯换盏,有说有笑的合照。

而且就镜头角度来看,拍照的人是没有被他们二人发现的。

就在这个时候,陈笑也发来了信息。

“学姐,你看帖子了么,里面炸过了!秦晓晓他们几人干得漂亮,他们跟去饭店了,没露面,就躲在角落抓拍了好多照片,还刻意从里面选了几张最容易被误会的……啧啧,看图说话谁不会啊,都不用咱们制造舆论,只是把照片甩进帖子,立刻就多了一票人制造舆论!”

尤玮给陈笑点了个赞,转眼就看到帖子里的回复。

……

“怎么回事,这两人怎么刚认识就这么亲密?”

“天呐,崔圳被绿了?!”

“有没有注意到,这不是咱们酒店里的餐厅啊,这是外面吧?如果是光明正大的事,干嘛躲出去啊?”

“也许只是谈公事呢?(哎,这话连我自己都不信。)”

“等等,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行政部好像最近正在被针对呢,这个节骨眼企划部主管跑出来和行政部的敌人私下见面,呵呵里应外合啊!”

“楼上,你不是一个人。”

“太恶心了,联合外人对付自己人!就算两个部门再不合,那也是咱们内部的事啊!”

“我来补个刀——听说,田芳被行政部辞退了,但是田芳没走成,被调去了企划部。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去,企划部可真恶心!”

“喂,我就是企划部的,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我们都没参与!”

“呵呵,你们有这样的领导,能好到哪儿去?”

“就是,这种部门就不该存在,咱们酒店真正该整顿的就是你们这种老鼠屎,正好‘酒店医生’团队来了,干脆跟上面反应一下,先从企划部查起!”

“嘿,万一人家团队早就和企划部联手了呢,要不然怎么一来就找行政部开刀啊,现在两人还在喝酒庆祝。我阴谋论了,哈哈!”

“天,不会吧,企划部有智商玩这么大吗?你们真以为是宫斗剧啊!”

“切,职场如战场,别太天真了!”

瞧瞧,人人都是编故事的小能手,根本不需要行政部的人去制造舆论,舆论这东西原本就是一只沉睡的猛兽,任何人只要有心,就能将它唤醒。

这个时候谁还会分析真假呢,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任何有“可能”的事都会被描述成真的。

……

尤玮收好手机,再一抬眼,见崔圳正焦灼的回复娄小轩信息。

尤玮说:“好了,你别回复了,你回什么都不如现在出现在小轩面前来的有说服力,你就去一趟吧。”

崔圳挫败的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不过去是不行了,娄小轩已经咬住“你忙起来就把我忘了”这件事不放了。

崔圳问:“那你呢?”

尤玮:“我没刚才那么疼了。”

崔圳这才放心:“那我过去看看。”

他说着就起身往外走,顺便把手机的铃声打开。

只是才走到一半,崔圳就接到一通电话,是人事部的同事打来的。

崔圳接起来听了片刻,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没动。

直到电话挂断,他缓慢的且不能置信的转过身,望向尤玮。

尤玮挑了下眉:“怎么了?”

崔圳很安静,一句话没说,目光复杂。

尤玮一怔,一瞬间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崔圳帮她背黑锅时的模样。

第17章 Chapter 17

尤玮一瞬间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崔圳帮她背黑锅时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刻,她的脑海中快速掠过无数个画面,那些画面都和崔圳有关。

崔圳脚下一转,走了回来,重新坐到尤玮身旁。

他似乎很无奈,也很无力,坐下来后,将手肘架在膝盖上,低下头长长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就像是一个兄长,对自己顽劣的妹妹发出的谴责。

尤玮没有说话。

然后,她听到崔圳问:“这次,小轩又做了什么?”

崔圳的话落在娄小轩身上,他“问责”的也是娄小轩,可是尤玮却觉得自己也挨说了一样。

隔了一会儿,尤玮才低声道:“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崔圳自嘲的笑了:“从小到大一直在帮你背黑锅,我就算再傻,也该长长记性了。”

是啊,的确如此。

她每次闯祸,都是崔圳顶包。

次数多了,他怎么可能不了解其中的套路?

尤玮心里一下子五味杂陈,许多情绪涌了进来,交汇在一起,令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哪个更多,哪个更应该计较。

尤玮:“那么,你也一直知道娄小轩是什么样的人。”

崔圳:“我自己的妻子,我能没数么?”

……哦。

尤玮:“那我以前喜欢你的事呢,你也一直知道。”

崔圳停顿片刻,才说:“知道又如何?”

他的语气很平淡,声音很沉稳。

尤玮沉默了。

是啊,又如何?

小时候,崔圳的父母经常大吵大闹,大打出手,有一阵子崔圳连家门都不敢进,每天都盼望着他们能离婚,那么他就可以选择跟父亲,因为崔圳的母亲是一个情绪不稳定,时常借题发挥,歇斯底里的女人。

后来,崔父和尤玮的母亲陈妙之出轨了,崔圳的母亲抑郁而终。

崔圳那时候误以为尤玮是亲妹妹,对她好,是因为觉得他们一样可怜,生长在畸形的家庭里,他作为哥哥,有责任爱护妹妹。

崔圳突然说:“如果四年前,我回应了你的喜欢。那么以后呢,我带着你去给我母亲扫墓,我该向她怎么介绍?难道说——这是尤玮,陈妙之的女儿,我的妻子?”

尤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崔圳的心结她一直知道,只是一直刻意忽略,因为他对她实在太好,那种好足已掩饰掉他们两家的恩怨。

而且,她对崔圳的喜欢,他也从来没有阻止,更没有疏远。

所以她便一厢情愿的认为,他们可以成为一家人。

崔圳低声问:“尤玮,你为什么喜欢我。是因为只有我对你好,你渴望一个家,还是纯粹出于两性上的喜欢?”

尤玮吸了口气,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崔圳,问:“有区别么?”

崔圳说:“当然有区别,前者包含了亲情和其他复杂的东西,后者就只是爱情。”

尤玮眨了一下眼,忽然笑了。

那一瞬间,崔圳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她,那个任性的,耍心眼的她。

尤玮说:“再纯粹的爱情,结婚后也会变得复杂,变成亲情,转化成感情啊。这两者有区别么?”

这回,崔圳不说话了。

尤玮又挪开目光,缓缓说道:“我从小就没有爱,我妈她自己都是一个缺爱的女人,又怎么会明白如何关爱自己的女儿。直到我们遇到了你和你父亲,我妈说,崔圳的爸爸是这世界上最好也最值得嫁的男人,我将来要找丈夫就要找这样的。然后,我就在你身上看到了你父亲的影子,你们是一种人,当你父母离婚的时候,你对我说,你这辈子都不会对不起你的妻子,就算她是个疯子,你也不会抛弃她。我那时候就对自己说,就是这个人了,他会包容我一辈子,帮我背一辈子的黑锅。”

这番话如果是四年前,尤玮会当做深情告白来告诉崔圳。

可是现在,只是轻描淡写的回忆。

等她话落,崔圳也开了口:“那你应该明白,我选择了小轩,就意味着我选择了这辈子的活法,我不会抛弃她,无论她是怎样一个女人。”

尤玮笑了:“我当然知道。尤其是当我开始怀疑,娄小轩的一些行为也许你都知情,却还在帮她掩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那时候很痛苦,我做不到立刻抽离。然后我发现自己痛苦的原因,是因为我太依赖你,依赖你给我的安全感,依赖我妈的那些洗脑式的教导——她让我和比自己优秀的人来往,嫁给比自己优秀的人,这样才能烂泥潭里爬出来,不至于像她一样。可她却没有告诉我,这样将自己一生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就像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一旦篮子掉在地上,那就是悲剧。”

尤玮看向崔圳的眼睛,那里面就像是深海,曾经是她以为最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