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照了个面,各自挂上商务式的微笑。

女人对女人,不像男人对女人。

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男人看女人,看的是风情,是脸,是年纪,是身材,是露在衣服外面的地方,而女人看男人,看的是头衔,是学识,是地位,是金钱,是谈吐间流露出的智商和情商。

如果双方都能更风趣一点,那谈判就更事半功倍了。

可是女人对女人的,看的却是衣服,品味,砸了多少钱在脸上,伴侣如何,以及自己有没有被比下去。

而这里面最有趣的是,她们都和同一个男人有过牵扯。

——苗可枫。

尤玮可不会因为时隔四年就忘记这个名字。

“尤经理,你好,我是苗可枫。”

“久仰苗总大名,我是尤玮。”

一人一句寒暄,话音落下,一同沉默了,而且都没有要开启一个新话题的意思,就是看着对方,淡淡微笑。

方副总还以为是两人生疏,连忙打圆场:“对了苗总,新设备送来后,尤经理可是第一个试用者。”

苗可枫有些诧异:“尤经理已经用过了?效果如何。如果有需要改进的,尽管提出来。”

尤玮依然在笑,就两个字:“好的。”

反正她说好用也不对,说不好用也不对。

话题又终结了。

张立民没想到尤玮根本没有接着圆场的意思,他又看了眼顾丞,谁知顾丞却没事儿人似的站在那里,和张立民对上视线了,还挑眉询问。

张立民嘴角的笑容都僵了,又用眼神示意方副总。

方副总见状,再次提到上楼开会的事。

张立民随即向顾丞和苗可枫比了个手势:“是啊,还是先上楼吧。二位,这边请。”

顾丞刻意慢了一步,让苗可枫先走。

如此礼貌的谦让之下,他的目光也不动声色的看向尤玮。

尤玮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就在几人转身的瞬间,虚伪的笑容是秒收的。

顾丞刚好抓到这一幕,勾唇笑了。

谁知这时,苗可枫也侧过身,看向顾丞:“顾总?”

顾丞这才收回目光,和几人一起走向电梯。

***

尤玮安静的立在原地,站得笔直,看着一行人的背影,直到陈笑凑了过来,小声叫了她一声。

“学姐,那个苗可枫就是新设备提供的厂家代表吧?”

尤玮没看陈笑,但话却是对着陈笑说的:“看到这几个人了么?”

陈笑一怔:“看到了,怎么了?”

尤玮:“你有什么想法?”

陈笑顺着看过去,那一行人已经消失在拐角,走向电梯间。

陈笑说:“张总、方副总、陈经理,三条鱼,从大到小,一个压制一个。至于苗总,如果学姐之前的估计没错,那她也是这只鱼缸里的一条鱼,美人鱼。”

尤玮没接话。

陈笑又说:“不过顾总嘛,他是学姐这边的人,和那只鱼缸里的水生物格格不入。”

尤玮脚下忽然迈开步子,陈笑跟了上去。

尤玮边走边说:“这只鱼缸里的鱼,一条比一条凶,而且组织结构还在变动。你说,如果顾丞也进了这只鱼缸,他会是什么样的鱼呢?”

陈笑一顿:“学姐的意思是,顾总有可能跑到那边去?会是什么鱼……估计是虎鲸之类的吧?”

虎鲸?

尤玮觉得很有趣。

陈笑想了想,又道:“以前这鱼缸里好像还有娄经理,最近她在医院照顾娄副总,一直没出现。”

尤玮又问:“现在这几条鱼准备咬人了,如果你是鱼饵,你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脱困呢?”

陈笑说:“哦,要不就找个新鱼饵给他们咬,要不就搅浑这缸水,让他们自相残杀,看谁比谁狠。”

尤玮笑了。

自相残杀,找个新鱼饵?

这倒是可以试试。

陈笑这时才好像想起什么,说:“对了,我记得方副总之前一直极力拉拢叶氏的代表叶伦,怎么最近又好像没什么来往了?”

尤玮说:“两种解释。第一,这个鱼缸太小了,装不下叶伦的野心,或者是叶伦水土不服。第二,两边都想从对方身上谋取更大的利益,结果冲突了,便开始疏远。”

陈笑恍然大悟,跟着尤玮的思路想了想,又说:“可是他们连叶伦都拉拢不了,又怎么能吞得下顾总这头虎鲸啊?”

尤玮看了陈笑一眼:“听你这话,你觉得顾丞比叶伦更胜一筹?”

陈笑点头:“如果非要这么比喻,那叶伦是大白鲨,顾总是虎鲸。我也知道,叶总有钱,有背景,有手段,可是顾总却给我一种……就算他没有钱和背景,也有能把这几个人玩进去的智商。”

尤玮笑出声:“你这可不是夸奖啊。”

陈笑挠挠头,说:“学姐,这不是你以前教我的吗?你说,背景和钱只是辅助,真正的输出,是看他有没有动摇敌人军心的能力,有时候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那是最直接也最愚蠢的做法,纯靠血厚,比起这种打法,以逸待劳才是聪明人会做的事。所以从这个角度想,我觉得要是这几条鱼把顾总拉拢进去,表面上看是增加了实力,实际上还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呢!”

尤玮又笑了,隔了几秒,才说:“有长进,再教你一件事。其实无论这缸水是混的还是清的,要想搅局只需要一样东西。”

陈笑问:“是什么?”

尤玮:“猜忌。”

***

两人一边聊一边回到办公室,等进了门,陈笑才想起一件事。

“对了,学姐,你出去的时候,我刚帮你接了个通知。”

尤玮问:“什么通知?”

陈笑把通知拿出来,递给她:“上头的意思是,酒店现在不是改革吗,最近又有一些人事变动,要把大家集合起来举办一次内部酒会,之前为酒店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老员工们,可能也会请回来一些,上个台发个言,抽个奖之类的。总之,还是怕接下来的改革动静太大,人心浮动,所以先办个小酒会让高层们讲讲话,提倡一下改革精神,安抚一下人心,到时候还会请来媒体记者现场拍摄,制造点正面形象。哎,通知的这么突然,咱们部门又要忙了!”

尤玮扫了眼通知,就将它放在一边。

她心里清楚,这样的酒会势在必行,表面上是为了团结员工,事实上还是做给外头人看的——你看,我抚恤了老员工,安慰了在职员工,还在酒会上郑重其事的介绍了在改革路上提供帮助的朋友们,面子里子都给足了,谁还能说我们的改革是建立在践踏一线工薪阶层的基础上?

尤玮说:“不管怎么样,今天先把初步名单拟出来,请谁来,不请谁来,谁主谁次,位次怎么排,谁不能和谁坐在一起,要举办多大的规模,同行要请多少,媒体的比例是多少,会后礼品的规格怎么走,这些事是最需要动脑筋的。别人我不放心,还是你来拟,拟好了我把一次关,再递给上头做筛选。”

陈笑一怔:“要搞这么大排场?我还以为只是咱们集团内部的小聚会。”

尤玮:“上头要的是面子,面子哪有嫌小的,当然是越大越好。但这话意思不能让那些老总们亲口说出来吧?话传下来自然是要多含蓄有多含蓄。可是他们说的含蓄,咱们不能理解的含蓄。总之,先按照这个方向办吧。”

***

就这样,尤玮大半个下午都留在部门里,陈笑在外头拟定名单,尤玮在屋里筛选需要邀请的本市大人物。

面子工程都是虚的,可是再虚也得做,做大了高层们面上有光,自然眉开眼笑,而且这时候决不能一味的缩减预算,得砸钱砸的漂亮。

开始每一步都很顺利,这些事都是每年年会之前做惯了的事,名单上不会有太大改动和出入,反倒是在会后赠送的小礼品上,尤玮发愁了。

这礼品的规格要定多大呢?

是明着送,一视同仁,还是做在暗处,根据来客不同的身份稍作调整呢?

答案自然是不能一视同仁。

大人物送大礼,又不能大的离谱,尤其是政府官员,以免有行贿之嫌,可是又不能不在此处花心思。

尤玮正在为此头疼,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她下意识抓起来一看,来电显示——叶伦。

尤玮只顿了一秒,就将电话接起:“喂,叶总,你好。”

叶伦在电话那头笑了:“这么客气,都是老同学,怎么不叫我的名字?”

尤玮没矫情,很快就在称呼这种小事上妥协了:“好,叶伦,找我有事?”

叶伦:“几天不见,想找你叙叙旧。”

叙旧?

连着叙了两次旧,竟然还拿来当借口?

尤玮笑道:“该不会又是在你房间吧?上次的事可害苦我了,我事后还跑到十八楼跟几位老总解释过我和你之间非常纯洁的同学情谊。”

叶伦一怔,诧异极了。

“上次一起吃饭的事,他们知道了?”

尤玮:“非但知道,我在你房间的照片还被人从对面大楼拍下来了,怎么,你没收到风?”

叶伦的口吻一下子变了:“出了这种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尤玮:“告诉你有什么用,难道让你出面为我澄清么,那我就更解释不清了。反正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和你是老同学,一起吃顿饭很正常,只要没有利益输送,他们也不能借口问责。反倒是这次,我有点怕了。”

手机里,叶伦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说:“其实面对这种猜测,光是解释和躲避是没有用的,你越解释,越要摘清楚,别人越觉得这是狡辩。与其这样,倒不如大方承认。”

这回是尤玮怔住了:“承认什么?”

叶伦笑道:“承认我在追你啊。承认过后,你再反问那几位老总,你单身,我也单身,男欢女爱,与他们何干?就算你将来嫁给我,他们也应该拍手祝贺啊。”

尤玮沉默了几秒,没接话。

主要是这话怎么接都不对。

直到叶伦说:“哦,眼下倒是有个好机会,连浪费口舌解释都不用了,只要你我配合,我保证那些老总绝不会再问你这种愚蠢的问题。”

尤玮有点好奇了:“什么机会?”

叶伦:“耀威不是要准备办个什么改革酒会么,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做我的女伴呢?”

第61章 Chapter 61

——在酒会那天做叶伦的女伴?

有何不可呢?

尤玮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 只是笑道:“好啊。”

反倒是叶伦愣了:“你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不多考虑一下?”

尤玮觉得好笑:“哦,那我再考虑一下。”

叶伦又飞快地说:“还是不要了,万一你考虑的结果变了,我怎么办?”

尤玮挑挑眉,忽然觉得叶伦和之前有一点小变化。

这时, 叶伦又说道:“其实我打这个电话约你,还以为你会拒绝,我还想了如果你拒绝我,我有什么办法继续说服你, 没想到你又让我意外了。”

听到叶伦这样说,尤玮好奇地问:“那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叶伦说:“其实没想到, 我要是有办法, 之前也不会被你那么说了。我许诺利益, 你不要, 我许诺感情, 你也不要,好像我这里的东西, 你没有一件感兴趣的,这样我就没有筹码了, 还能有什么办法?反倒是我约你一起去酒会,你答应的这么痛快……”

尤玮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这样形容她, 挺有趣, 也挺不像她的, 可见在男人和女人的认知里,对同一件事的理解有多么不一样。

尤玮:“不要利益,不要感情,听上去这个女人不是什么聪明人,不仅脑子不清楚,还有点假清高。”

尤玮如此评价,叶伦又听笑了。

两人又简单聊了两句,尤玮就率先挂上电话。

***

另一边,十八楼。

张立民挑头要开的会议已经告一段落,公示聊完了,桌上的咖啡和茶水换了一杯又一杯,围在会议桌前的几人终于可以轻松轻松。

秘书又换了一次水,出去了。

张立民这时将目光扫过正在低头看手机的顾丞和苗可枫,这两人刚一开完会就开始处理其他公事,这是一种敬业的表现,却也是一种不愿浪费时间成本和这屋里的人社交的表现。

张立民忽然说道:“苗总今早刚回到祖国,原本我们还安排了丰盛的晚餐,可是我们考虑到苗总下飞机就没休息过,不如咱们改在明日再接风洗尘?”

苗可枫放下手机,看向张立民:“好啊,张总,我这个人很随意的,在飞机上也一样能睡得踏实,头等舱也很宽敞,饭食也不错。”

方副总接话道:“哈哈原来如此,难怪苗总看上去精神焕发!”

张立民又看向好像戴了隔音罩的顾丞,说:“哦对了,顾总,下个礼拜我们耀威要举办一场内部酒会,为咱们下一步改革的事宣传一下,到时候顾总和苗总可一定要携伴出席哦!”

苗可枫说:“携伴出席?我刚回来,人生地不熟,张总这样强制要求,该不是欺负我是外来的吧?”

张立民哈哈大笑:“哪里哪里,我的意思是说,顾总和苗总可以做彼此的舞伴啊,你看,顾总也是刚从美国回来不久,我想要让顾总突然选一个合格的女伴,也是个难题。”

顾丞这才抬起眼皮,不回应是不行了。

他望向张立民,又扫过苗可枫,见两人都看着他,便淡淡笑了:“一场酒会而已,张总还真是凡事都要亲力亲为,连这样的小事都要操心。”

隔了一秒,顾丞又对苗可枫道:“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苗总陪同?”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苗可枫再把话逼近一步,再说不过就是一场酒会,跳个舞罢了,他从不为了这种小事犯怵。

苗可枫也从善如流的笑道:“乐意之至,希望顾总多多关照。”

……

张立民见状,心里自然也满意。

张立民的大目标从来没有变过,他就是要动改革这块肥肉,在这条路上有多少利益可以挖掘,有多少财路可以探索,他是做财务出身的,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面的水分能挤出多少,就算他不去探索,也会有其他人盯上,何必要把机会让出去呢?

控制方副总,让方副总去利用娄小轩,让方副总去指示陈经理,这些都只是小部署,要娄小轩和陈经理不会在整个局里创造多大契机和利益,但他们这样的小卒子却能起到在前线捣乱的作用,更能直接谈听到娄副总那条线上的动静。

当初,方副总还问过张立民,利用娄小轩会不会太冒险了?她可是娄副总的宝贝女儿啊!

张立民却说,正是因为那是宝贝女儿,娄副总才不可能下狠手,但是娄小轩仗着自己的身份,反而会有的放矢的作一把,只要这父女俩关系不和,娄小轩就会和自己的老爸对着干,只要娄副总还在用尤玮,娄小轩这嫉妒心就压不下去,这里面的火候儿都是微妙的,掌握好了就能为己所用。

自然,张立民也告诫了方副总,利用娄小轩,但绝不能信任,这是一个杠杆,但绝对不是自己人。

后来,张立民又打起叶伦的主意。

叶氏要进军大陆市场,第一件事就是注资耀威,除了看重耀威这块金字招牌,也是想找一个实力稳固的根据地。

叶伦要创造自己的根据地,不是三、五年的事,开始只能借别人的地盘用用,更有甚者,还可以把这个地盘变成自己的。

像是叶伦这样的商业动机,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张立民等人也都在商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了,就算自己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听也听了不少了,所以耀威的高层们,普遍的态度是不拒绝注资,但是要提防注资的人和注资的动机。

唯有张立民例外,他让方副总第一时间去拉拢叶伦,那是因为他和叶伦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他张立民图的是财,叶伦要的是权,他们完全可以合作啊!

至于耀威将来是谁说了算,张立民才不关心,只要这个人不挡财路,是谁都行。

至于苗可枫,那就更不用说了。

张立民联络苗可枫,跟苗可枫订购设备,作为不说破的潜规则,苗可枫直接提到让利几个百分点的事,张立民接受了。

这里面最难搞的就属顾丞了,让利和受贿,顾丞和他的团队一定会查,能不能查到,查到多少,都不好说。

那么,与其想方设法的躲避追查,还不如把顾丞也拉拢过来,分他一些利益,这样顾丞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选择性的去查,不管查谁都不会查到他们这条线上的人。

自然,所谓分顾丞一些利益,肯定要比这个团队来耀威拿到的薪酬要高出很多才行,诱惑一定要打,才能引导人犯罪。

直到正在盘算这些的张立民,忽然听到苗可枫和顾丞的对话——两人竟然是认识的?

以及,苗可枫看着顾丞的那种眼神。

张立民眯了眯眼,再三确认,认为并不是自己老眼昏花,这两人肯定有事儿,最低限度也是苗可枫对顾丞有企图。

呵呵,要是把这两人绑在一起,他再送一些利益给顾丞,就不信有女人又有钱这种好事,有哪个男人会拒绝。

说穿了,男人奋斗事业不就是为了这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