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娄小轩自己都想不到,这才短短半年时间,她的心境就有了这么大变化,半年前她还在琢磨怎么干掉尤玮,怎么往上爬,但是现在她却对一切斗争都避之唯恐不及。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她和崔父竟然也能心平气和的相处几个小时。

***

至于尤玮,她一如既往的处理着自己手头的事务,尽管心里再希望往上爬,尽管娄副总和她说过那番话,可她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蹦跶,也不能乱。

希望的曙光就算再妖艳,那也只是曙光,不是事实。

更何况,集团那边的确没有叫她去问话和面试,她甚至连集团的电话都没有接到过,仿佛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仿佛自从张立民事件过后,她就成了空气。

这要是换一个人,肯定会胡思乱想,以为是自己在张立民这件事情上表现得太过分,直接捅了马蜂窝,犯了高层们的忌讳,所以直接从候选者的名单中剔除了。

可是尤玮却在想,要么就是决定让她去新酒店接任店长,所以没有所谓的面试,要么就是拿面试崔圳和娄小轩当幌子,故意做给别人看。

尤玮甚至清楚的知道,无论如何那些高层都不会将她留在现在这个位子上而不重用的,张立民的事情连市里的领导都知道了,她也算是因此出了个名,更不要说外面那些猎头和五星级酒店的人事部,一个个也都在蠢蠢欲动,希望能把她撬走,这个时候耀威怎么可能不作为?

事到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静下心来等。

果不其然,不到两天,尤玮就接到了何静生秘书的电话,还是午饭时间将她约到外面单独谈话。

那一刻尤玮就知道,这是一个不能公开的会面。

……

尤玮按时赴约,又一次见到了何静生。

何静生满脸笑容,好像心情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解决掉张立民的缘故。

尤玮一坐下来,何静生就开口了:“尤经理,还记不记得上次见面,咱们都聊了什么?”

尤玮说:“当然记得,何总的教诲我至今记忆犹新。”

上一次,何静生约见尤玮,聊的也是将来接替娄副总的职位一事,而且何静生希望尤玮能踢走娄副总。

何静生说:“最近集团出了一点事,你我之间的合作也暂时搁置,现在不知道你考虑的如何。”

尤玮没有立刻回答,隔了几秒她才说:“何总不是在逗我吧?据我所知,现在集团方面正在接触另外两个主管,我还以为会在他们二人之间产生一位候选人。”

何静生笑道:“那些都是表面功夫,做给外面人看的,无论是最近突然变活跃的崔圳还是娄副总的千金娄小轩,他们夫妻都不是我们属意的人选。”

尤玮没接茬儿,只是沉默。

何静生见状,便说:“这次再见尤经理,好像比上次更沉稳了一点,不知道是我开出的条件不够吸引人,还是别的原因。”

尤玮这才微微笑了一下,说:“您开出的条件非常吸引人,而且您比张总慷慨得多,只是这样的待遇实在太诱人了,让我有点不敢接。这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崔圳最近那么活跃,也是在为辛苦的自己谋出路,而我似乎什么都没有做,福利就忽然从天而降,我心里真是无法踏实啊。”

何静生说的没错,和上次见面相比,现在的尤玮不仅更沉得住气,而且心思更深,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有如此精进,何静生如何能不惊讶呢?

这个女人绝非池中之物。

何静生笑道:“当然,这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们能给你开出这样优厚的条件,自然是要等价的回报,崔圳再怎么活跃都没有用,他不是我们要的人,他所有努力都是白费。再说,他和张立民那些事,虽然别人不知道,可是我们几个是一清二楚的,只不过他现在没了靠山,也没有资本上蹿,所以我们也不用费神料理他。”

何静生这番话再明确不过,各种深意尤玮怎么会不懂。

崔圳没有利用价值了,怎么蹦跶都蹦不上天,他少了个梯子,而现在有人把梯子给她了,踩不踩的上去,有没有本事一步登天,这里面考察的不仅是她的利用价值,还有她的能力测试。

换句话说,她要是个无用的废物,就会和崔圳一样。

有用和无用,只有这两种分类,没有中间地带。

任何要力争上游的人都不会愿意被人是做废物,尤玮也是一样。

尤玮笑了笑,问道:“那么,何总要的等价回报是什么?”

何静生说:“崔圳和娄小轩的面试就是例行问几个问题,做做样子,但你的面试不一样,我们需要你用实力证明你是足以取代娄副总,并且能为我们守住耀威酒店总经理的职位。只要你做到了,耀威酒店就是你的山头,在那里什么都是你说了算,除了和集团相关的业务,酒店范围内的我们一律不会干涉。”

何静生话说的好听,可尤玮知道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一旦耀威酒店改革完成,将今非昔比,这样一座山头看似被她占住,事实上却是为他人做嫁衣,何静生、秦辉、苗可枫这个利益团体他们要的是绝对的服从,要的是将她也驯化成一只看门狗。

到了这一刻,尤玮忽然想到之前娄副总跟她说的话,他告诉她,要确立自己的游戏规则,不要归顺任何人,也不要和任何人过于针对,要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这样才能长久。

尤玮不知道到底是娄副总有先见之明,料到了何静生会走这一步,这才提前一步给她打了预防针,还是只是凑巧。

尤玮没有立刻答应何静生,却也没有拒绝,只是说:“如果娄副总心生退意,他原本就没有要升为总经理的意思呢,毕竟他最近身体不太好。”

何静生很坚决:“首先,我们对娄副总会心生退意这件事表示怀疑。就算他心生退役,我们也希望你能送他一程,加速这件事。如果这个位子是人家让给你来坐的,那怎么会让人信服呢?”

换句话说,一只雄狮如果要占领一片领土,一定要先战胜这片领土原本的雄狮,将战败者驱逐,然后咬死前一任雄狮留下的悠哉,重新和母狮们□□,生下自己的骨血。这是大自然的法则,也是人与人争夺生存权利的游戏规则。

如果尤玮连自己的老师都能下狠手,她才有资格成为恶犬。

第92章 Chapter 92

尤玮见过何静生之后又回到酒店上班, 那之后一整个下午她都好像没事儿人似的, 仿佛中午的对谈根本不值得她走心。

直到傍晚,打卡下班,尤玮直接上了顶楼套房。

顾丞开门时,脸上是惊讶的表情,尤玮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过了,最近他们单独相处都是在她家里。

尤玮一进门,就让自己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顾丞看出她有些反常, 倒了杯水递过来, 然后问:“怎么了?”

尤玮接过水, 说:“我还以为你会知道。何静生那伙人不是拉你加入了么?”

顾丞这才明白:“他又找你了?”

尤玮喝了口水:“上一次,是初步接触,可能他们并不认为我真的办得到。这一次,是正式提出, 何静生希望我能取代娄副总, 用我的实力证明自己, 而不是靠娄副总让位给我。”

顾丞了然的点了下头, 将重点挑明:“夺权。”

尤玮抬起眼, 看向他:“我可以么?”

顾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你指的是,你有能力做到么, 还是这样的事你做不做的出来。”

尤玮:“两者都有。”

顾丞微微笑了:“只要你下狠心, 就做得到, 能力永远不是阻碍你前进的东西。”

尤玮也笑了,却是自嘲的笑:“我还以为你会劝阻我。”

顾丞:“我劝阻你,这件事并不会就此结束,何静生那些人一定要达到目的才跟罢休,你和娄副总注定只能留下一个,就算你不出手,他们也有办法弄走他。”

尤玮:“所以,你是赞成了。”

顾丞:“尽管做你想做的事,不用管任何人的意见,你以前都是如此,以后也应该如此,心里纵使有牵挂,但不要被这些牵挂绊住脚。”

是啊,不要被那些牵挂绊住脚。

尤玮不由得想起自己母亲陈妙之生前对她的教诲,是她母亲教会她什么叫人生目标,什么叫为自己而活。

任何人,都是孤零零来,孤零零走,如果人生有幸遇到一个同伴,不妨一起走一段路,但那开始和终点都需要自己面对。

如何正确迎接生命,如果正确的面临死亡,是人这一生最大的两个课题,大多数人都把精力花在过程如何精彩上,但比这些过程更艰难的却是开始和终点。

是她的母亲告诉她,过程不重要,只要确定目标,然后去做,就是这么简单,无谓为了对错和是否应该而纠结,会因此纠结的人注定是庸才。

想到这里,尤玮喃喃的开口道:“我也是长大后才渐渐明白,为什么像是我母亲那么聪明的女人,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顾丞的目光缓缓落在她脸上。

尤玮抬起眼皮,有些怅然的笑了:“其实在我出生之前,她曾经想打掉我,那也是我看了她留下来的日记才知道的。”

顾丞一怔,问:“那后来呢?”

尤玮:“后来,因为身体检查才知道她的身体不适合做这个,没办法,只好把我生下来。但我母亲是个目标很坚定的女人,虽然这个选择是她被迫做的,可既然做了,她就决定要好好对待她的孩子。所以她永远会给我最好的,为了我做出很多牺牲。”

“我从来不知道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她和子女之间会有怎样的羁绊,如果是我,我能不能做到这么伟大。但有一点我很肯定……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我,我母亲不会和崔圳的父亲重拾旧好,她并不是非得这个男人不可,但是崔圳的父亲是个好爸爸。事实也证明了,她从来没有看错过男人……”

……

尤玮晚饭没有吃几口,坐在沙发上玩了一会儿手机游戏,就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顾丞一直在旁边处理公事,见她睡着,就起身拿了一条毛毯给她盖上。

屋里很安静,只有打字的声音。

尤玮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昏昏沉沉的,她好像真的太累了,竟然穿着套装,在家以外的地方就这样睡着了。

尤玮醒来时,屋里一脚亮着昏黄而柔和的光,顾丞就坐在单人榻上看笔记本,一双大长腿架在脚蹬上。

尤玮眯着眼看了片刻,这才撑起自己,抓起手机一看,已经晚上八点了。

顾丞听到动静,起身说:“是不是饿了,我叫人送餐上来。”

尤玮“嗯”了一声,没多说,转而走进和卧室相连的洗手间,对着镜子简单的整理自己。

直到从外面隐约传来手机铃声。

是尤玮的手机。

尤玮走出去接起电话,很快就听到娄小轩的声音:“尤玮,崔圳的爸爸不行了,他想见你,你快来医院!”

尤玮一愣。

她在原地停顿了一秒,就转头往外走。

顾丞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问:“怎么了?”

尤玮说:“崔叔叔不行了。”

顾丞也是一怔,很快道:“我送你。”

***

顾丞开车飞快的赶往医院,幸而一路上堵车的时间不长,不到半小时两人就赶到上次那家医院。

尤玮根据娄小轩发过来的病房号,很快找到崔圳父亲所在的加护病房,门口正在徘徊的是焦急等待的娄小轩。

尤玮跑上前,问道:“崔叔叔怎么样?不是都做手术了吗!”

娄小轩吸了口气,说:“详细情况现在说不清,发生得太突然了,你来了就好,快进去吧,爸爸一直在等你。”

尤玮点点头,很快走进病房。

……

病房里安静的不像话,只能听到床边几台仪器的“滴滴”声。

这里充满着死寂的气息,就像是尤玮最后一次到医院看望自己的母亲陈妙之那种感觉,崔父躺在床上明明还在呼吸,病房里却没有一点生气。

尤玮的手脚和背景开始阵阵发凉,她缓缓走到床边,动作很轻的坐下来。

崔父好像睡着。

尤玮轻轻握住他放在被褥外的手,虽然有体温,却很凉。

然后,尤玮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掌心。

崔父渐渐转醒,眯开眼看过来。

崔父笑了:“小玮,你来啦。”

尤玮的眼眶瞬间红了。

尤玮轻声应道:“崔叔叔,我来了。”

崔父欣慰的闭了一下眼,说:“刚才,妙之也来看过我了,我们还聊了两句。”

尤玮一愣,她知道,这是人在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有的人临去前,气色会显得特别好,有的人在临去前会把自己的亲人招到跟前聊聊天,还有的人在临去前会见到自己最在意的那个人。

尤玮有些哽咽得问:“那我妈妈跟您都说了什么?”

崔父说:“我告诉妙之,你现在过得很好,工作很努力,生活也很顺,你很独立,很坚强。但是妙之听了,却不是很开心。”

尤玮的眼泪从眼角话落,她低下头,又问:“那是为什么呢?”

崔父握着尤玮的手,告诉她说:“妙之说,到现在你还是一个人,这样不好。我就告诉妙之,上次陪你到家里看过我的那个小伙子人挺不错的,叫顾丞,事业有成,相貌周正,是个靠得住的。妙之听了啊,总算笑了,还问我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尤玮说不出话,只是跟着点头。

崔父接着说:“哎呀,我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和媳妇关系也闹僵了,虽然他们瞒着我,小轩也经常回来看我,可我知道他们关系不好。小玮啊,你可一定要争气啊,千万别像我和妙之那样,别像崔圳那样,活不明白,将来老了是要后悔的。”

尤玮仍在点头,她还抹了一把眼睛,然后才说:“好,崔叔叔,你说的我都记下了。”

崔父忽然笑了:“崔圳这孩子,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他心里有事也从来不和我说,我那时候就在想啊,这孩子将来要不就会有大出息,要不就会惹大祸。要是将来他做错什么,小玮,你可千万要帮他一把。”

尤玮也笑着答应了:“好,崔叔叔,我一定会的。”

……

尤玮在病房里约摸十几分钟,等崔父累了,说要休息了,尤玮才离开。

临走前,崔父还问她:“崔圳来了吗?”

尤玮说:“快了,他马上到。”

尤玮一离开病房就问娄小轩:“崔圳呢,他怎么还没到?”

娄小轩也很着急:“已经在路上了,我催过他了。”

结果,崔圳赶来已经是十分钟后了。

崔圳不敢耽搁,很快进病房去看崔父,但崔父的意识却再没有清醒过,他好像很难受,一直躺在病床上摇着头,好像还做了梦,嘴巴张着不止知道在喃喃自语什么。

娄小轩站在病床前默默地擦眼泪。

崔圳则坐在那里,低着头,哭的一塌糊涂。

透过病房的窗户,尤玮和顾丞站在外面看着。

尤玮不禁在想,要是崔圳再早来几分钟,也许就能听到崔叔叔最后几句交代,几分钟前崔叔叔还是清醒的。

但是现在呢,无论崔圳哭的多么伤心,崔叔叔都看不到他了。

……

根据医生的估计,崔圳的父亲大概会在清晨时离开人世,这段时间再醒过来的机会很渺茫,如果还有什么家属请尽快通知来见最后一面。

尤玮和顾丞一直在加护病房外的走廊里等着,走廊走出去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很多家属都带着简易床和被褥卷过来,就睡在那里,轮班倒。

尤玮半夜起来活动的时候,在大厅那边坐了一会儿,她看到那些在大厅里或休息或聊天的家属们,一个一个的进亲人所在的病房,一个一个的哭着出来。

这一晚上,这里走了三位老人。

尤玮木然的看着这一切,直到顾丞出来找她。

顾丞坐下,尤玮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顾丞抓起她的手搓了搓,说:“这里太冷了,你手都凉了,不如进去吧。”

尤玮摇了摇头,说:“我不是手冷,是这里死亡的气息太浓重了,我害怕。”

顾丞没说话,只是轻叹一声。

尤玮说道:“我还记得我妈妈走的那天,只有我一个人赶到医院,那时候医院里的氛围也是这样的,我很心慌,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走出来的时候,有一个人上前问我,家里是不是有人去世了,要买寿衣和骨灰盒吗?我当时一下子气的不行,差点打人。”

“我妈妈被送到太平间的时候,那里有两个值班的男人,他们拿出几种寿衣样式让我选,我选了一身两千块的。他们说他们会帮我一起给妈妈换上,我说我可以自己来。然后我才发现,那个过程有多艰难。”

尤玮喃喃讲着那时候的细节,直到觉得困了,睡着了。

***

清晨,天蒙蒙亮,医生来通知几人,崔父不行了。

正如医生所说,崔父一直到去世,都没有再清醒过。

尤玮还记得小时候听到院子里的老人们说过,人死如灯灭,走之前那段时间其实是魂魄先去的,然后才是身体,魂魄去了之后留下的就是行尸,即便还会呼吸,还有心跳,你和他说话,他也是无法回应的。

崔父走得很安详,他闭上眼的样子像是睡着了。

崔圳的样子很憔悴,被娄小轩搀扶着。

等崔圳见到尤玮和顾丞时,他好像愣了一下,然后快速走上来。

崔圳问尤玮:“我爸最后和你说了什么。”

尤玮安静的看着他,试图找到过去的影子,然而却什么都找不到。

然后,尤玮说:“你是不是想问我,崔叔叔有没有提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