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岌岌无名的小人物而已,兰夫人一定不会认识。”

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话锋一转道:“宇文公子初来本府,让浣泠带你到处走走吧。”

“好,多谢夫人!”

直到宇文楚天和浣泠消失在长廊的尽头,娘才走到我身边问道:“他刚刚和你说什么?”

“他好像认错人了。”

“认错人?”

“他叫我......小尘!”想起他刚刚的神情,我又一阵心悸,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头萦绕。“娘,您最好查查他的过去,我担心浣泠会受到伤害。”

“嗯,我会好好查查的。你的脸色不太好,回房休息一下吧。”

初更至,窗疏影,正是旧梦难醒……

噩梦,又是一样的噩梦。

横尸遍地,鲜血顺着小溪流向远方。

我撑着有些瘫软的双臂爬到两个尸体边,他们的脸被鲜血遮住,看不清样子,只能分出一男一女。

我一边爬一边拼命地哭着,自己却不明白为什么哭。

几道光芒在我眼前一晃,刀光剑影透骨的寒冷。

我抱着头,蜷缩着身体等待死亡。

突然,一个瘦小的男孩儿扑过来抱住我的身体。

接着……

血腥的味道扑鼻而来,温热粘稠的东西溅在我的脸上,红了我眼前的一片天地。我不知道他是谁,只隐隐觉得他是我的天,我的地,失去他,我就失去了全部!

我用尽全力抱着他,他的样子模模糊糊,背上从左肩一直延伸到腰部的伤口分外清晰,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不!”

我猛然惊醒,下意识摸着身边的被子,视线到处搜寻着,好像想要找点什么……

碧纱窗,檀木椅,白玉杯,青铜镜,再熟悉不过的房间在这一瞬间变得空旷,陌生。

而我想要寻找的东西,似乎早已不存在......

我拭了拭额头的汗滴,卷起珠帘,下床倒了杯茶。

一口冷茶如腹,因梦境带来的慌乱平息很多。

打开碧纱窗,夜微凉,星明灭,晚风吹散流云。

不远处,满枝桃花的树下……

竟有个男人站在那里!

我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他还站在那里!

是宇文楚天,从树下一步步走向我。

我的大脑轰然炸开,震惊得连手脚都无法移动,就连话都说不出。

他站在窗前,眼光似星光明灭无痕,声音似风声飘忽不定:“对不起,打扰你了!”

我以为我会大叫“救命!”,或者应该狠狠地给这个无礼的男人一个耳光,可他勾动了一下嘴角,我就傻了,因为他淡雅而深情的笑容让黑夜变得色彩斑斓。

费了好大劲我才挤出一句废话:“你来干什么?”

“想看看你,因为你太像小尘。”

“我……她……”

“我和她很像吗?”我明显问了一句很白痴的废话,如果不像他早上怎么会那么激动。

“不像!”他摇摇头,垂首扶着窗沿的双手崩起条条青筋,抬眼时已多了一行清泪:“你比她幸福,快乐,你拥有懂得疼爱你的亲人,能真正守护你的男人……不像她……”

他走了,和出现的时候一样突兀,让我来不及适应。

我的雨花石的窗沿碎裂了,而他就那么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我关上窗子,把自己与外面的世界隔开。

不论让他受此煎熬的是什么往事,让他思念的是什么人,我都没有资格去探究。

浣泠的幸福,就让她自己去追求吧……

命运偏偏喜欢作弄自以为聪明的人,我轻易就知道了不想探究的答案。

一日,我揉着酸痛的手腕从书房出来,正看见母亲站在桃树下发呆......

满桃春色映在她的脸上,平添几分妩媚。

我刚走近,她就恍然回神,抓紧我的手。

她的手很美,纤细而修长,肌肤如雪。可是触摸的感觉却很奇怪,她的手心和手指的肌肤有些硬,抓着我时力道也略重一些。想来她未嫁给我父亲时,并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

“娘,您想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想想你妹妹和宇文楚天的事。”

提起这个名字我心头一紧,脑海中莫名晃过他脸上的那行清泪。

定了定心神,我问道:“您查清他的事了吗?”

“查了,他这个人实在不简单啊!”

“那他身边有没有一个叫小尘的女子?”

“有!”娘释然笑笑,拍拍我的肩道:“宇文落尘,他唯一的亲人,据说两人自小相依为命,感情极好。可不知何故,他妹妹正准备嫁给天下第一剑陆穹衣的时候,莫名失踪,从此再未露面。”

“可是天下第一庄的陆穹衣?”

“不错!”

在江湖,”天下第一庄”名为山庄,实际就是武林的至尊,而作为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陆穹衣,身份地位可想而知。

“陆穹衣的未婚妻会无故失踪,当真是件奇闻。妹妹失踪,宇文楚天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吧?”

“自宇文落尘失踪后,宇文楚天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一段时间,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有人说他已经死了。可就在两个月前,他突然现身在陆家的灵堂,还把陆穹衣打成重伤!”

我摇摇头,想起宇文楚天说的那句:“你活着我就别无所求……”,心头不由得一阵感慨。

相依为命,两小无猜的就是这样一种深情吗?

有这样一个哥哥,宇文落尘一定很幸福!

“唉!也不知道泠儿怎么遇上了他,劫数啊!”兰夫人忧心道。

“也许是缘份吧,依我看他也是个重情之人,不会辜负浣泠的。”

娘皱了皱眉,道:“你有所不知,能在江湖上混出点名声的都非善类!这宇文楚天在江湖上轻易无人敢惹,你可知为什么?”

“为什么?”

“与他交过手的人基本都是死人!”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记得他的手是温热的,很轻很柔的,我以为他连鸡都不会杀!”

“他很少拔剑,只要拔出来就是致命。这种人的心必定是冷的,处事也必定决绝,想让他动情很难,比取他性命更难!”

“那么这种人一旦动了情,也必定是至死不渝的,对不对?”

娘笑了,笑容特别忧伤。

她摸着我的脸道:“对,就像你父亲一样,动了情就是至死不渝!”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她提起父亲。

有些女人一旦爱上一个男人,就会不停地提起他,仿佛时刻都在想着他,但很快她就会忘记了。

而有些女人从不提及她的爱人,因为她不必提起,也永远无法将爱人在记忆中抹去!

遥望天际,不知天上的父亲,可曾挂念过我们……

梦回往昔

边疆战场得胜的消息传至京城,总算让的京城上空的阴霾散去。

许多在城门外翘首以盼的妇女开始回家缝制新衣,许多在忙着整理输送财物的高官富贾又开始在出了名的酒楼或者青楼留连忘返。

就连死气沉沉的皇宫都开始准备喜宴,要为本朝最战功赫赫的年轻将军庆功洗尘。

而我收到萧潜的加急书信,得知他即日进京回朝面圣的时候,脸上却没有一点笑意。

“大小姐,听说萧将军今日就到了。”搭话的是我的贴身丫鬟明心。

明心是三年前母亲为我挑选的新丫鬟,不但伶俐细心,而且做事行事缜密勤快又不爱多话,府里的闲言闲语在她口中我一句都听不到。

我曾不止一次问过我以前的贴身丫鬟去了哪里,谁知问了几个人,得到的答案都不一样。明心说不知道,浣泠支支吾吾半天说让我问娘亲,娘说嫁了人,总管却说回老家了,其他的下人压根都没提起过这个人,像是这个人从未存在过。我本来想好好弄清楚,后来因为太忙,也就没在细追下去。

明心见我脸上没有一点喜色,不解地问道:“萧将军就要回朝面圣,怎么一点都不见您开心?”

“有什么可开心的?他没有班师回朝,就代表他很快又要离开。”

我早已不敢奢望这个辉煌的男人一生守在我身边,唯一期盼的就是萧潜此次回来身上不要带新伤,因为我害怕看见伤口,一看见他身上层层交叠的伤疤就会控制不住泪流不止,心里一阵阵抽搐。

明心见我皱眉,忙安慰道:“萧将军智勇双全,一定很快平息边疆的战乱,班师回朝。”

我何尝不想这样自欺欺人,可我清楚地知道,在这个动荡的时局,战争永无休止,北方的战势平定,又会有南方的叛乱。

许多男人都喜欢说:男儿志在四方!

萧潜最常说的一句话却是:踏遍四方疆土,我心只在一处!

只可惜,朝廷懦弱无能,就是有再骁勇善战的将军都是枉然。

心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人注定要踏平四方疆土......

明心见我不说话,也没再多言,小心为她我穿上衣裙。

裙色淡紫,银丝刺绣,里绢外纱,纱裙飘逸灵动,绢丝细软轻柔,贴在身上特别舒适。这么上等的衣衫不用猜也知道是娘亲自为我选的。

虽为母女,娘的心思我总是猜不透,明明对我和萧潜的事情那么热心,为何偏偏反对我们的婚事?仔细想想其实她也不是反对,只是拖着而已。

那么她为什么要拖,是在等着什么吗?

等我恢复记忆?还是等我有一天极力争取?

不论如何,我该为萧潜做些努力了!

明心为我梳妆打扮了近半个时辰,直到发现我直直看她时,她才有点委屈地道:“夫人说一定要好好给你装扮的。”

“已经很好了!”

明心还未答话,娘的声音接道:“泠儿今天早上已经试了五件衣衫了,哪件都说不满意……”

“五件?”我记得浣泠以前常常会把衣服穿得乱七八糟就往出跑,丫鬟还在后面边追边叫:等等,小姐,还有一件披肩。

娘笑道:“是啊!今天萧潜回朝,我设宴为他接风,顺便也请宇文楚天过来,不然泠儿又抱怨我偏心了。”

“哦!娘……”我暗中挣扎了很久,才道:“您似乎不讨厌萧潜。”

“他是个好孩子,这三年来对你始终如一,对娘也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娘怎么会讨厌他呢?”

“萧潜不是也承诺过,我就算嫁给他也不必搬出兰候府么?”

娘会意一笑,双手替我拢着长发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情可以自己作主的。”

我愣愣地面对着铜镜里七分相似的两副容颜,娘的笑还是那么亲切,而我的笑容依旧那么淡漠。

如果说不开心那是假的,毕竟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娘点头。

但是那种开心却不至于让我和浣泠一样,片刻都来不及等就冲出门告诉心上人。

或许我天生个性淡漠吧。

对于一个就要嫁入世家的长媳来说,性情淡漠,喜怒无形是件好事,这样才能不必卷入是非的漩涡,游离于复杂的关系之外。

可我不明白娘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的淡漠。

刚过正午,下人便送来萧潜的拜贴,他的用词酌句还是恭恭敬敬。

我亲自去为他开门。

朱红色的石门缓缓打开,他的身影渐渐变明,金秀锦缎,长袍过膝,一身刚正之气与生俱来。

他一见我,几步跑上来,俊朗的五官全部都飞扬起来,脸上略有些生硬的棱角也被笑容化解。

“浣沙,我……我是不是来得有点太早?”

我摇头轻笑,“娘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真的?我刚从朝堂回来。”他回首对停在门外红木雕花的马车招招手,车上立刻跳下一个少年,抱着一大堆锦盒跟上来。

“又带这么多东西?”我淡淡问道。

“是塞外的裘袄,一些商贩特意为我寻到的。”

我凝望望着他清澈见底的双眸,心立刻被温暖和感动包围。我对边疆的战事还是很关注的,如今边关局势正值紧张之时,早已没有商贩敢去挣掉头的钱,而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蕴涵了多少心思,我岂会不懂。

收回目光,转头正看见浣泠站在门外,宇文楚天站在她身后,一身黑衣在刺目的阳光下显得格格不入。

“浣泠?”我对她招招手,笑道:“快进来,娘正等你们呢。”

浣泠拉着宇文楚天进门,还不忘随口调侃萧潜几句:“萧大哥连夜赶路,今晨刚觐见过皇上,怎么一点不见倦容?”

萧潜摸摸额头,爽朗一笑:“四处奔波,早已习惯。”

“是急着见我姐姐吧?”

我小声咳了一声,不打断她,说不定她能问出什么让人难堪的问题!

“楚天……”浣泠调皮地对我眨眼,拉着宇文楚天道:“这是萧大哥,我未来的姐夫!”

宇文楚天轻轻欠身,语调平平道:“久闻萧将军威名,幸会!在下复姓宇文,名:楚天。”

“宇文少侠!久仰!”

看宇文楚天一脸的谦和有礼,我实在想不出他如何“出剑比取人命”,不自觉瞥了一眼他腰间的剑,赫然发现他的右手正紧握着剑柄,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真像随时要取人性命。

我顿觉脊背一寒,不自觉退到萧潜身侧。

宇文楚天见我瑟缩退后,收起笑容,将头微微侧向另一边,平静地与我擦肩而过。

他的脚踩在地上,发出石子碎裂的声音,甚是刺耳,而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喜怒哀乐……

萧潜待他走进内堂,才暗中拉了拉我的手,压低声音道:“他怎么会来候府?”

“他是浣泠的朋友,怎么?你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