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该在苍云山,我也不能确定他现在是否还在。”

这一切突然得我都没法相信,原本以为茫茫人海很难找人,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打听到哥哥的下落。

“谢谢!”我兴奋地退后,还不断说着:“谢谢!”

那位公子没说话,他身边的一位中年人走近他道:“看这小女孩的神情不像是胡说八道,难道真是宇文楚天的妹妹?”

那年轻公子又在中年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声音很小,我没听清。

寻寻觅觅

我正沉浸在愉悦中没回过神,被人用力拨到一边。

我退了几步勉强站稳,揉着被撞痛的手臂打量他们。走在最前面是个半百的人,脸阔耳方,硕大的身躯看起来特别强壮有力。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童,手里谨慎地捧着一个锦盒。

一看那小童都穿得那么体面,我就知道他们不是我得罪得起的,只能悄无声息往后退。

“能见到少庄主真是三生有幸啊!”那髙壮的人走到那位公子身前作揖道,推我时的盛气凌人荡然无存:“在下陈闵,今日听闻少庄主路过此地,特来拜会。”

那位被成为少庄主的人抬抬手,脸上不见一点喜色:“陈大侠,您太客气了!”

“少庄主认得在下?”那人立刻一脸受宠若惊,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上次去天下第一庄拜会,无缘得见少主,今日特备此厚礼,请您务必收下。”

“穹衣多谢陈大侠美意,礼物就罢了……”

酒楼里又响起一阵骚动,更多人惊诧,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投射到那位公子脸上。

“他就是陆穹衣?”有人惊道。

“这么年轻!”

“依我看肯定是冒充的……”

这个世界上有疑心病的人,比骗子还多!

我偷偷瞄了一眼红木的锦盒,单那锦盒就肯定很值钱,不知里面的礼物有多贵重。

我本来还想听听他们的谈话,店小二催促我道:“快点进去,别在着挡道,碰碎了东西你赔得起吗!”

我连连说抱歉,低头向老板指过的方向走。

面对这样的欺负,怎么可能没有卑微和愤然。

不过只要能找到哥哥,能再和他说一句话,我什么都能忍……

第二天天还没明,我便起来和店小二打听云苍山的方向。

看见小二左指右指,又说山又说水,我才明白何谓千山万水。

向上提提背上的行囊,我坚信不论路途有多遥远,多崎岖,只要有方向就一定能到达。

走了整整两天,我最后一双鞋子也被磨得露出脚趾,面前的山连绵起伏,哪里才是苍云山?

途经一个小茶棚时,又遇到那位叫陆穹衣的公子。

他换上件纯白色的衣服,衬得他肌肤雪白,阳光下我忽然发觉他和哥哥有几分相似,脸形,鼻梁和唇都有很像……尤其对我笑的时候,和哥哥一样的温柔。

我揉揉眼睛,最近太想哥哥才会有这种错觉吧?

“真巧,又见面了。”他很亲切地和我打招呼。

我赶紧给他鞠躬。瞄了一眼停在路边的马车,心里暗自纳闷他的马车怎么走的如此慢。

“小丫头。”他身边的中年人向我招手道:“饿了没?过来吃点东西吧。”

我揉揉饥肠辘辘的肚子,看看他桌上看起来特别美味的饭菜,坚定地摇头:“不饿,谢谢!”

其实我知道他不会骗我,他用的碗筷都是纯银的,腰间的玉佩纯净无暇,足够买一百个我这样的小丫头。

我拒绝他是因为我不想受他的恩惠,哥哥说过受人滴水之恩要以涌泉相报,我没有涌泉所以不能接受别人任何一滴水。

陆穹衣又上下打量我一番,盯着我的鞋问我:“你真的要去云苍山找你哥哥?”

“是的。”

“你叫什么名字?”

“宇文落尘。”

他转头看看中年人,见中年人对他轻轻点头,又看向我。“我昨天得到消息,听说他前几日出现在北华山……”

“真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慌忙走近他将耳朵贴近些,又问:“你说他前几日出现在哪里?”

“北华山。”

“离这里远不远?”

“倒是不远,骑马三天便能到。”

我努力算着我和马走路的速度差距有多大,答案是:没法算!走走才知道!

“这样吧……”他顿了顿道:“我正好也要去那那里办点事情,你如果不嫌弃,我们可以同路。”

凭我被骗的经验,一般听到“正好”,“真巧”这种词汇的时候,离阴谋诡计就不远了。我又望望身后气派的马车,心里开始犹豫。

“坐过来吃点东西,然后一起上路吧。”

他的声音亲切里还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坚定,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信赖。

我摸摸自己怀了仅剩的几块银子,狠狠心全都掏出来放在桌上。

“我就这些钱。”

他愣了一下,转而笑道:“这点钱还不够这桌菜钱呢。”

“我真的就这些!我带的钱路上都花光了。”

“收起来吧。我也不妨和你坦言,我素闻你哥哥武功不凡,很想结识他。刚巧遇到你,所以我觉得我们也算有缘份……”

怎么听都觉得很像骗子的说辞,我吞吞口水坐在他身边:“我没钱,也不值钱,如果你把我交给我哥哥,他一定会好好酬谢你!”

陆穹衣身边的中年人将面前一套未用的碗筷放在我面前,道:“吃吧,我家少爷没怀疑你是骗子,你倒当他是人口贩子。你这小丫头,遇到我家少爷是你的造化!”

我咬咬牙拿起碗筷,为了能见到我哥哥,我决定赌这一次,就赌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骗子!

吃过饭,我刚爬上马车,陆穹衣便有意无意对着我坐的雪白软垫皱一下眉,随手将他白色的长衫撩起,像是害怕被我的脏衣服蹭到,我慌忙向后移移身子,坐得远一点。

其实哥哥也有这个习惯。他一见到不干净的东西秀气的眉便会拧在一起,不自觉地躲避。不过他从来不会嫌我脏,常常会用白色的衣袖给我擦去脸上的脏东西。他也和陆穹衣一样,在外面吃东西必须带着自己碗筷,可他从不会介意我的口水流到他碗里。

伸手摸摸我包袱里的碗筷,这次他走得太匆忙都忘了带......

经过一个市集,陆穹衣撩起马车的帘子对那个中年人道:“文律,先带她去买套衣服。”

“不用的。”我局促地摇手。

文律根本不顾我的拒绝,直接将我抱下车走进一间布庄。

“我家少爷爱干净,眼里容不下一粒灰尘,你在他面前一定要梳理得干净些......还有,他的东西你千万别碰,记得没有?”

“记得。”

文律指了指店里的成衣问我:“喜欢哪件自己选。”

我走向对面架子上的一件衣服,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里层是粉红色的薄薄丝绸,外面罩着一层淡粉色的轻纱,像是天上仙子穿的衣服。想要伸手摸摸,又担心自己会弄脏人家的东西。

“喜欢吗?”

我摇着头,手不自觉悄悄碰触一下那衣袖,好柔软......自从哥哥因为我想要的一个手镯被打得遍体鳞伤,我就再没和他要过任何东西,每次看见别的女孩儿穿漂亮的衣服走在街上,我只能偷偷扯扯自己又旧又破的衣服,对着邋遢的自己咬紧嘴唇,装作毫不在意地仰起头。

文律似乎看透我的心思,将衣服取下来塞到我怀中:“进里间换上,再把脸和头发洗干静。”

“哦!”

接过衣服,我急切地跑进里间洗干静脸和头发,将衣服换上。我拧拧滴水的头发,快步跑出来。

一出门就看见陆穹衣惊呆的脸。

“陆少爷,对不起!让您久等!”

“没关系。”陆穹衣好久才回过神,叹惜一声道:“不愧是宇文楚天的妹妹。”

我还没有会意,又听文律接道:“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姿色,再长两三岁必然倾国倾城。”

陆穹衣又一次仔仔细细地从上到下打量我一遍,眼神有些我看不懂的恍惚。

“若轻云之蔽月,若流风之回雪。”

走了这么久的路,第一次发现远方的山是翠绿色,天边的晚霞是鲜红色。

路边原来生长着那么娇艳的野花......

“渴吗?”

我放下手中的帘子,咽了一下口水,真是挺渴的。“还好!”

陆穹衣立刻将他砌好的茶倒上两杯,拿起一杯递给我。

我小心地接过,刻意不要碰触到他,可手背还是不小心顺着他掌心滑过。他的掌心是温热的,不似哥哥那双不论什么季节始终都是冰冷的的手。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每逢天气转凉,我都会用掌心裹住他冰冷的手,给他我仅有的温暖……

每当那个时候,我都会觉得他是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茶香轻淡,色泽翠绿,雾气缪缪,喝在口里浓香掩住微苦,细细回味唇齿间留有甘甜……

“这是什么茶?好香!”

“西湖龙井。”陆穹衣问道:“喜欢吗?”

“西湖龙井?!”

“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你一些。”说着他从一个红木的盒子里拿出一个绢丝小包递给我。

“谢谢陆少爷……”我小心翼翼接下来收在包袱里,哥哥以前最喜欢的就这种茶,可自从父母去世后他就没再喝过,因为这茶不是谁都能喝得起的。

“不必叫得这么生疏,你叫我陆大哥就好。”他凝视着我,细长的眼睛里竟然有和哥哥一样的光彩:“我叫你小尘,行吗?”

“行,哥哥也这么叫我。”

“小尘,你哥哥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一听陆穹衣问起这样的问题,我立刻喜上眉梢,滔滔不绝讲述着我和哥哥在小渔村里相依相伴的故事。

“你们父母呢?”

“在我八岁时去世的。”

“他们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我摇头,记忆中母亲常常叫父亲“孤羽”,父亲会叫母亲“琳苒”。这两个词对我来说已经遥远的就像天边的飘散的风,早已不留一点痕迹。

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问他道:“陆大哥,你的剑很漂亮!”

他说话时双手总会不自觉抚摸着他身边的长剑,那剑鞘是纯金打造,上面缀满闪亮夺目的东西,晃得人睁不开眼,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哥哥那柄剑,那是他花很多钱在集市上买的,特别锋利,哥哥用它砍树的时候一点都不费力……

经过陆穹衣不厌其烦地解释,我勉强听懂了一些。

原来有个地方叫做江湖,在那里有一个天下第一庄,里面住着的都是特别厉害的人。

江湖那地方每十年都会举行一次争夺“天下第一剑”的大会,谁得胜谁就获得这个特殊称谓,以及这把象征“无敌”的剑。三年前的比斗里,最终得胜的人便是陆穹衣。

而“天下第一庄”之名并不是因为他的得胜,是因为百年来获得天下第一剑称号的都是陆家的人。

一边品着茶,一边听陆穹衣绘声绘色讲江湖上发生的奇闻,时间不再像前路一样漫长。

渐渐开始喜欢和他在一起,因为他的身上总带着哥哥的感觉,淡雅温和,因为他也和哥哥一样喜欢龙井茶,喜欢整洁,喜欢浅浅地笑……

马车行了整整三日,文律停下马车,指着前面高耸入云霄的山峰道:“前面就是北华山。”

我正要跳下马车,手被陆穹衣扯住。“别急,你哥哥应该早已离开,我们来不过是打听一下他的下落。”

我的希望瞬时沉到谷底,眼前的一切变得虚幻。我咬牙撑住最后一丝气力道:“我知道,有消息也好!”

“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他。”

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涌起一种特别的滋味,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找到一个栖身之所,温暖,安心,还有一点点满足。

跟着陆穹衣走下马车,只见两排人恭敬地站在面前,穿得都是一样灰色长袍,头发全都盘在头顶,露出有点灰暗的脸庞。

“陆少侠,一路辛苦,里面请。”一位白胡子的老人从正中走向我们,热络地打招呼。

陆穹衣正色道:“不必客气,元阳真人的伤势如何?”

“休息几日已无碍,请随我来。”

说着他带我们走进一栋很奇怪的房子,极大的厅堂里摆满雕像,如同庙宇一般。穿过正堂,偏厅,又穿过蜿蜒的走廊,途经一间间紧挨的房间,他们总算在最东面的一间门前停下来。

老人站在门前道:“师兄,陆少侠到了。”

“请进!”威严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元阳真人吧。

我跟着陆穹衣和文律后面进去,好奇地向床上看去,只见床上躺着一个更老的人,花白的胡子和眉毛衬得脸色微黄,两条长寿眉下是一双光芒四射的双眸,根本看不出受伤的迹象。

元阳真人正欲起身,被陆穹衣制止,“真人躺好,伤势可复原?”

“皮外伤,老夫请你来是想让你看看着剑法。”元阳真人说着解开中衣,露出胸口上一条细细的红血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伤痕。他解释道:“入剑由左至右轻挑,剑锋不利,但伤口极窄,深达三寸。”

陆穹衣一见那血痕脸色骤变,就连一向沉稳的文律都冲过去细看那伤口,惊道:“这出剑的位置和手法怎么和‘寒梅一式’一模一样?”

元阳真人道:“不错,他出剑的手法的确与陆家的剑法如出一辙。”

“不可能!”陆穹衣深沉地扫了我一眼,语气略有缓和:“真人,这事穹衣定会查清,给您个交代。”

“老夫没别的意思......这宇文楚天剑法虽凌厉,为人倒不歹毒,比试前虽说过生死各由天命,可他在致命一招还是留了情面。”

我一听见哥哥的名字,心立刻悬起,哥哥为什么要伤人?难道他不是我哥哥?

我向前一步正想说话,忽听陆穹衣问道:“真人可知宇文楚天去了哪里?”

“他比试前曾问过我:比我厉害的还有谁。”

“您说的是?”

“缥缈峰的义大侠。”

我还没来得及问元阳真人伤他的人是什么样子,陆穹衣即刻起身道:“谢谢,我这就去缥缈峰。”

马车比一前快得多,一路都在剧烈地摇晃颠簸,一如我的心。

我开始怀疑陆穹衣带着我上路是另有目的,我甚至怀疑那个叫宇文楚天的人并不是我哥哥......

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跟着陆穹衣上缥缈峰,骗局也好,误会也罢,有希望就比绝望好些!

不出半日,我们便赶到缥缈峰的峰顶。

那山峰果然和他的名字一样,直挺入缥缈的白云中。

站着峰顶,脚下是飘忽不定的云雾弥散。

缥缈峰顶挤满人,他们都在议论着同一件事:义薄天输了,一位足矣与天下第一剑陆穹衣并驾齐驱的高手竟然惨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