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姑娘面色一冷,看着我的视线带着浓浓的寒意:“宇文楚天,看来你不是一般的在乎她。”

“我来不是听你说这些废话。”

“好。”梦姑娘从身后的红木衣柜里拿出一卷画轴,一盒黄金放在桌上道:“规矩你该知道,如果你活着我付你另外七成。”

哥哥连卷轴都没打开,直接收起画轴拉着我起身道:“准备好另外七成,我明天一起取走。还有,黄金太重,我更喜欢银票。”

走出小楼,我才问出心中的疑问:“她是谁?为什么给你那么多金子?”

“还记得杀我们父母的黑衣人吗?我查过,那个组织叫夜枭,它用各种方法笼络江湖上武功极高的剑客为他们杀人,而这个叫孟漫的女人就是为这个组织物色高手的人。”

“你加入了这个组织?”我终于明白哥哥为什么要挑战那么多高手,他是要做给梦姑娘看,引起她的注意,现在看来他成功了。

“我要为父母报仇,就没有别的选择。不加入这个组织,我就不可能找到那个幕后的雇主和这个组织真正的主人。”

我笑着对他点头,我不懂什么大是大非,更不懂江湖恩怨,我只是了解他,知道什么才是他想要的。

触处繁花

笑雅阁,随处可见的烫金招牌,随时爆满的高间雅座,它的闻名并非是金碧辉煌的奢华,更不是令人望而却步的高昂价格,而是因为它是天下第一庄的产业。

我不知天下第一庄在江湖地位如何,但我听说许多武林人士为有机会在笑雅阁吃一顿便饭而深感荣幸,许多富甲一方的豪侠争得你死我活仅为在金字间宴请一次宾客。

而此刻我正和哥哥坐在金字间,与江湖最负盛名的陆穹衣同桌而坐,我不知道别人面对这种殊荣如何表达,我哥哥已经对着陆穹衣双手奉上的茶杯静默足有半刻。

那银杯虽然很干净,但杯壁有些摩擦的痕迹,杯口已经泛灰,一看就是以前有人用过的。

“请用茶!”陆穹衣指指哥哥面前的茶杯,再次重复一遍。

我见哥哥还是对着面前飘着茶香的银杯一言不发,整个气氛变得尴尬,赶紧解释道:“哥哥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茶杯,陆大哥可以给他换个新的吗?”

“原来你也有这个习惯?”陆穹衣端起茶杯,一边端详上面的花纹,一边道:“这是琳姨在这里饮茶用的杯子,尽管她离家十八年,祖父还是命人留着。”

哥哥垂首避过陆穹衣的视线,悄悄在桌下握紧我的手......

他从小就有这个习惯,每次压抑心底的情绪时就会不自觉握紧我的手,所以除了我没有人能清楚触摸到他那张无喜无忧的脸孔后面,真正的喜怒哀乐。

“昨天我回去想了一夜。”陆穹衣悠然道:“琳姨绝对不会轻易将陆家的剑法传于外人,除非是她的至亲。”

哥哥还是不说话,端起陆穹衣放在桌上的茶杯轻品一口,茶雾萧簌,融入他的眼眸。

陆穹衣又问道:“我冒昧问一句,听小尘说你们的父母已经不在,他们是因何过世的?”

哥哥摇头,沉默着仰首,将热雾未散的茶一口喝下。

灼痛顺着我的喉咙一直流淌到心肺......我悄悄反握住他没有任何温度的掌心。

“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强求,祖父怕是时日不多,希望你们能跟我回陆家看看他老人家。”陆穹衣道。

“我没空……”

哥哥终于开口,一句话噎得陆穹衣再说不出话,手中的茶杯被他握得变了形状,茶水漫过他手指,溢在桌上。

半晌,他缓了口气,极力平心静气道:“那我等你!”

若是别人低声下去的说话倒也无所谓,可是陆穹衣是何等高傲。一路行来,多少人的曲意奉迎他不屑一顾,多少人对他战战兢兢讨好,他不过是虚应一番。可想而知一句“那我等你。”对他来说已经是隐忍的底线。

我有些看不过去,道:“哥......”

话还没出口,哥哥突然抽回手,低头看看我,又看看陆穹衣,微微扬起嘴角道:“那好,等我做完该做的事,一定去天下第一庄拜会他。”

“……当真?”

“是,谢谢你这杯龙井,我会记住的。”哥哥转头对我道:“我还有点事要办,你在这儿和他聊天吧......多吃点东西,最近瘦了好多。”

“我......”我知道他要去做什么。明知他不该成为夜枭又一个杀人的利器,不该用那些无辜人的鲜血去洗刷自己的仇恨,我却不能阻拦,因为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等我,我很快回来。”

他转身开门的一瞬,我感觉到他不一样的情绪,一半是笑容,一半是痛苦......

透过半掩的窗子,看着哥哥消失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也眼看着那个清澈透明的哥哥就这么走失了。

和陆穹衣吃过午饭,一桌子的美食我都没吃出味道,陆穹衣问过我什么问题我也一个没记住,脑海里重复的都是哥哥推门出去的样子......他紧咬下唇,牵动一摸似苦非苦的笑,他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满溢的水光,他握紧手中的剑,根根指骨紧绷凸起......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懂他。

他象丢包袱一样将我丢给陆穹衣,说好了会回来,可是午饭吃过,他没回来,又用过晚饭也没等到他。

独自在房间徘徊到子夜,他还没回来,我开始焦虑,隐隐感觉到不安。

正欲打开窗子看看外面,突然一个一身黑衣的人从窗子跃进来,还用黑纱蒙了脸。

他一进来便跌倒在地上,像是受了重伤,可他还向我伸出一只滴血的手。

“你?”我吓得踉跄后退,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就要丢过去。

“小尘……”沙哑地呼唤和他艰难伸向我的手,让我认出眼前的人是谁,我忙丢下茶壶上前扶起哥哥,“怎么会这样?”

“只是点轻伤,无妨。”他咬着牙站起来,按住下腹的手指血如泉涌。

“我去找大夫。”

“别去......不要让人知道我受伤,明白吗?”

他跌跌撞撞坐在我的床上,脱下黑衣,揉成一团压在自己的伤口上,咬紧牙关道:“我已经封住行血的穴道,休息一下就会没事......”

我扶他躺在床上,血很快染红白色的床单,他哪里是封住穴道,分明是哄骗我。

“哥,你确定没事吗?”

他坚定地点头。

“我去找人来救你!”

“别去!”他沉默一下,忽然放开拉住我的手,道:“如果真心喜欢他,就和他走,我不会拦你......”

我看着他的血在我们的手掌间凝结,又想起那个肃杀的夜晚。“我不走,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要陪在你身边!”

“哥哥是真心喜欢你,会一生一世守护你......你就留着哥哥身边,好吗......”他闭上眼睛,意识开始一点点模糊,血色褪尽的脸比床单还要白上几分。

“小尘,你就陪在我身边,不要离开......”他他迷迷糊糊中,喃喃自语道:“我不能没有你的。这么多年你是我的全部,我无法想象失去你的日子会剩下什么......”

我根本搞不懂他说什么,也无心听他的话,满脑子想的都是谁能救救他,蓦然想起那双特别的眼睛。

哥哥不想人知道他受伤,那就只有那位梦姑娘可以救他。

“你等我,我去找梦姑娘来救你。”

凭着清早的记忆,我一刻不停地跑到那个小楼。

本以为深夜该是万籁俱寂,不想小楼里欢声笑语竟是不绝于耳,行人们都是流连不断。我刚进门便有个女子伸手拦住我:“出去,你个小丫头跑来干什么?”

“我要见梦姑娘。”

“梦姑娘没空。”她回绝。

我想起那个叫月娘的女人,喘着气道:“那月娘在吗?我有急事。”

“月娘?”女人厌烦的神色略有收敛,叫道:“娘,有个小姑娘找您。”

她的叫声引来好多人的注意,几个男人怪笑着围过来,眼睛眯成一条小缝。

“这个不错。”

“呦,这小丫头漂亮!”一双黝黑粗糙的手不知从那伸出来,抓住我的手臂,“有点嫩,新来的?”

“不,我不是!”我努力抽回自己的手,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果然是新来的,还这么害羞,我喜欢你,今天我就要你了。”说完他直接拦腰扛起我,朝着楼上跑,脚步快得要飞起来。

“放我下来!”只觉景物倒转,世界摇晃,惊惶和恐惧都冲进血液,我大声叫着,“我要见梦姑娘……梦姑娘!”

我的声音惊动了好多人,不少男男女女探头看,还有几个趴在二楼围栏上看热闹。走上楼梯时,我正看见月娘抱着双臂笑吟吟道:“赵捕头,您这性子急的,别吓到小姑娘。”

“这丫头我买了,多少钱我都付。”

“要买她呀?”月娘笑得我毛骨悚然,别有深意:“等明个再说吧......”

我一想起鲜血从哥哥下腹里涌出的情景,所有恐惧都消失,我大声求道:“大爷……你要买我也行,你让我和梦姑娘说句话......

一个女人从我身边经过。

“梦姑娘?!”我眨眨眼,果然不是幻觉,梦姑娘正一脸平静如常地从月娘身侧过去,轻摇着蒲扇,款款下楼。

好半天我才从眩晕中回过神,慌忙道:“梦姑娘,我求你救救我哥哥,他受了伤……”

可她像没听见一样,毫不在意地下了楼,倒杯茶慢慢用杯盖拨着漂浮的茶叶,吹着雾气。

就在我的希望已经变成绝望,梦姑娘似乎想起什么,放下茶杯,唤住半只脚踏进房间的大爷。

“等等!”她问道:“他是你哥哥?亲哥哥?”

是跟我说话吗?没人回答,那就是我喽。

“嗯?是,他在……”我还没说完话,扛着我的大爷惊叫一声,身子一斜将我丢在地上。

我揉着被撞痛的双膝,坐直身子才看见一把剑插入他身边的墙壁,剑柄上摇摇晃晃着的穗子再熟悉不过,那是我有一夜未眠,为哥哥绣的。

“哥!?”

攀着二楼的栏杆一点点爬起来,一袭飘逸的身姿正缓步踏进小楼,尽管只着一身白色中衣,他还是在色彩斑斓的小楼里分外醒目,不过更醒目的是他下腹渗开,浸成一片的血红。

别说一屋子傻眼的女人,就连梦姑娘都看得目瞪口呆。

“孟漫,你这算什么意思?”他刺耳的厉喝使得梦姑娘一惊,桌上放的茶水溅出几滴在桌上。

我这才发现自己脚边有一把蒲扇,这明明在梦姑娘手中,什么时候掉到楼上啦?

“这是我的梦仪楼,自然是我作主。”梦姑娘很快恢复过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道。

哥哥走近她一步,抬手掀翻挡在他们之间的桌子,桌上的茶壶茶杯呯呯嗙嗙落地:“我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哦……”梦姑娘略直直身,挺直丰满的身姿:“你说呢?”

“少跟我来这套。”

梦姑娘嫣然一笑,笑的时候眼神却是闪烁不定:“我不过是和她开个玩笑……不说别的,单凭你宇文楚天四个字,我也不敢动你妹妹一根头发呀!”

哥哥眯起眼睛,额头上的血脉跳动清晰可见,中衣上的血湮得更大。

前不久还笑声连片的小楼一下子死一般寂静,很多女子开始悄悄退后,就连刚刚扛着我的男人爬起来却都一动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觉眼前一花,一团白色掠到二楼,身形还未沾地,我对面的高大男人已经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月娘上前一步,听到梦姑娘一声轻咳,又退了回去。

我还没来得及明白怎么回事,那人已经从二楼掉下去,按理说二楼并不高,可他爬在地上再没动,瞪大的眼睛再也没合上。

一屋子的男人跑得精光,还有衣冠不整的几个人一边跑一边叫:“出大事啦,赵捕头被打死了!”

我捂住口强忍住想吐的感觉,搞不懂满屋子看似柔弱的女人怎么都没有一点反应,正平静地看着梦姑娘。

“呦?”梦姑娘总算开口,声音还是那么云淡风清:“看你妹妹心急如焚,还以为你伤得多重呢,看来无妨啊。”

“如果你想试试她对我有多重要......我已经给你答案。记住,想要动她,除非我死!”

“宇文楚天!”梦姑娘一闪身拦在我们面前,眼睛里少了几分冷漠,多了点明媚。

她从衣襟里拿出两个小瓶,递给哥哥:“黑色外敷,白色内服。”

我见哥哥欲甩手丢掉,赶紧从他手里抢过两瓶药,“多谢梦姑娘!”

他看着我,长眉几乎纠结在一起。

见我我还是把手背在身后厚着脸皮不肯还人家,他只得无奈的摇头道:“谢谢!”

回到我们留宿的客栈,我将哥哥搀扶到我的房间,安置在床上。

脱下他的衣服,忍着心痛生涩地为他上药,抚摸着他的伤口默默流泪。

“我不会这么算了。”哥哥沉声道:“现在我受伤不是她对手,等有机会我一定帮你讨回来。”

“她是好人。”我摸着手中黑白色的药瓶,又想起那个有点矮小的女孩儿:“哥,如果我没猜错她就是当年救你的女孩儿......她对你我有救命之恩。”

“是她?!”

“有机会你可以去问问她。”

他皱锁眉头,自言自语低叹:“她为什么要救我......难道她对夜枭并没有表面那么效忠......”

他忽然捉住我的手,顺势将我带入怀中。

熟悉的气息,温暖的拥抱,在我还沉浸在异样的懵懂中时,他后面的话将我推向深渊。

“小尘,明天你就跟陆穹衣去陆家。”

“什么?”

“孟漫这个人决不简单,你跟我在一起会有危险。”

“不!我不要!”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脾气,完全不讲道理,没有逻辑的坚持。

我捂住耳朵,对他详述的利害关系一个字都不听,我只知道一件事:“我不会离开你,我不想离开你,我不能离开你!”

也不知闹了多久。

他疲惫地倚在床头,按着刚刚包扎好的伤口,闭上眼睛。

“哥?”我放下手,坐得离他近一点,讨好地哄着他:“你生气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在叹息。

“我,我......”我紧紧搂着他的手臂,很轻松就在他肩上找到最舒适的位置依靠。“哥,你就算报仇也该等伤养好再说,我们回渔村吧?我再给你煮粥,陪你练剑......不,陪你养伤。”

他的睫毛微微抖动,眉头抒展开。

“你记不记得你说过:我们要每天一起看日出日落,朝朝暮暮,相伴一生。我答应你,今生今世都陪着你,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就是死我的灵魂也要守着你。”

他终于睁开眼睛,眼眸比烛光还要摇曳。

“朝朝暮暮?相伴一生?”他轻咬着干涩的嘴唇,苍白的脸颊多些点血色。“你真的愿意......如果......”

他伸手轻触我的手,指尖撩起我的衣袖,向上轻抚我的手臂。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妙感觉,手臂酥软得不像属于自己,我又靠得他紧一点,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小尘,我一定会对你好......”

“嗯。”

“我答应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他的声音越来越近,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颤抖的,灼热的气息撩动我的唇,弄得我头昏昏沉沉,就知道傻傻地点头。

他含住我的唇,轻柔地浅尝,就像蝴蝶在花瓣上舞动。

好痒,好痒!

我笑,笑声在双唇间发出,断断续续,朦朦胧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