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我不甚赞同,当着众仙魔的面,即便是句客套,不也有三分威严了么?千溯就从不乱应允承诺。我还是决定要勇往直前些。

”既是要问我的意见。“我往上仙台的边缘走了两步,目光在那郁郁葱葱,明秀的山水之间寻到一翩月白的身影。

似是感应,他亦悠悠抬起头,隔着暖阳万丈触上我的目光,姣好的面容上显出一瞬怔忪。

我情不自禁带了点笑意,是因为他怔怔的表情,叫我心中莫名一软。”那折清殿下,如何?“

众仙霎时哗然。

千溯常劝我,缺什么都好,千万莫要缺心眼。

而我活到这个岁数,战场上的大风大浪,血腥厮杀都过来了,也便早练就一副刀枪不入躯壳。自然,这躯壳中还含了一张城墙拐角处一般的面皮。

故而当天帝不自然的颤着声音回我,折清是他孙子辈的人时,我其实不懂他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

之前的安排是入赘个他儿子辈的,与我差了一辈,算是晚辈。如今我看上个孙子辈的,还是晚辈。既然都是晚辈,晚了一辈和两辈又有什么干系?

于是我想了半晌,后知后觉道,“你是觉得我太老了,衬不上你孙儿么?”

也是,我见着折清,甚至依稀感觉他身边的阳光都粲然几分,似乎带了多少清新的朝气。果然,年轻就是好。

这么一想,我也认可让折清入赘到我这里来,实在是亏待了他,人家大好青年,何必和我这一个不晓得活了多少万年的老婆子浪费青春。

正要道一句,“若是如此,那就算了。”的言语,那天帝却急急回应,语气里头都含了几分仓皇,“怎会是衬不上,我是担心折清资历不足,性子不够沉稳,不得魔尊的喜欢。”

我对于天帝言语中一番的弯绕,基本找不到中心点,不晓得他要表达一个怎样的意思,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故只就着我的看法奇怪道,”这倒是有趣了,我选他,自然就是喜欢他的,你又何必担心。”顿一顿,直言不讳,“再者,千溯让我自天族中带一个人回去,却并不要求这个人一定多么讨喜,折清他性子沉稳与否,与我又有何干系。”左右,我喜欢的是他的脸。

多年之后,我再回想当初的那么一句,才觉着天底下大概再没有比我更缺心眼的人了。

而当年天帝得了我这一句,半点没犹豫便将折清定下了。我心中一喜,再度探目回望折清,却不见他再抬头看我,水秀山明之间,他只是俯首,中规中矩的承了圣意。

折清他如此顺从的态度,虽让我少了些猎捕与征服的乐趣,但结果是一样的,我依旧甚宽慰。

至于他是如何作想的,彼时的我从未细想过,恍似一切都天经地义。

在魔界的万年,除了千溯,未有一人能从容对我说过拒绝。

我提议,他同意,一纸婚约便如此定下。

回往魔界之后,我兴冲冲的同千溯说道起折清,说他模样生得很是好看,叫我很喜欢。

千溯在床上兴致蔫蔫的躺着,听过我的汇报之后,眼都没睁的随意道,“他不过是来联姻的,你不必太将他放在心上。”

我一静,默然良久好歹是憋下了原本夸赞折清的话语,点头道,“好。”

千溯莫名笑了声,纤长的眼睫下微启了一丝缝隙,懒声问着,“你不是道你喜欢他的么?”

我奇怪着应,“不是你让我不理他的么?”

千溯眼底的笑容更深了,侧生将抱着的枕头丢开,懒懒望着我,“这枕头抱起来不趁手,你上来陪我睡一会。”

我唔了一声,直将方才离渐与我道的、要去踏青的事抛诸脑后,乖乖凑过去…

自那一日千溯的言论及心后,我对待折清的欢喜之情,便似是去了柴的火堆,真真消减不少。

木槿道我是个由千溯捏圆捏扁,对之彻底偏心之人,我深以为然,并深以为荣。自家的哥哥不自个疼着,还待如何?更可况,这千万年的过下来,唯有千溯,是我永远离不了的人。

三月十五,折清按着契约所言,没有出一丝乱子的‘嫁’到我魔界中来。

我着绯红嫁衣,凤冠束发,站与大殿之前,将渐渐临近降下的蛟龙喜轿望着之时,不晓为何也觉得有一丝心颤。

长兄如父,千溯坐在高堂的地方,打着呵欠,神色疲惫的开口道,“折清他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竟连花轿也坐了,传闻中却是清高得很的。”

千溯道折清这一时能屈能伸,一时清高的,我又未能打听过,便问道,“所以,他到底是个怎样的性子?”

千溯扫我一眼,“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顿一顿,“不过有件事你是可以知道的。听闻,若是没有你这横插的一脚,折清再过不久便是天族的太子爷了,想来他的资质还是极为不错的。可你当下挡了他的前程,将他拉到我魔界做一人质般的存在,他当下心中是个怎样的作想,你可明白?”

我一凛,背后微妙的发寒,点点头,“我明白。”

想必这就是千溯叫我不要对折清上心的原因之一,我恍然后觉。

我性子不如千溯周到,更不懂得考量人心,行事只按自己心情,半点学不来体贴细致。

如此任意妄为之下,我也很能了悟自个没有掌权者深谋远虑的风度。但我得有千溯一人如神明般替我稳妥的撑起一切,半点风雨不叫我受,也丝毫不怕将我养得娇惯了。千万年的过下来,他唯要我乖乖听话便可。

我很可惜的没有多少叛逆之心,遂安分守己的待在他羽翼下无法无天着,从未想过要淬炼一番心计城府,不求上进的得过且过着了。他的话,我惯来不予细想的率先执行,待得执行完了,能不能理解又是另一回事。

等及司仪开口催促,我磨蹭一阵后,依言踏下红毯去接折清了。

天帝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排场。我亦是离近了才辨出天家‘嫁’折清的轿车竟是整块的珍稀紫罗玉雕刻而成,当属举世无双的奢华之物,再加十六只凛凛威风的青蛟作驾。与之一对比,我家那木槿就嫁得略寒酸了些了。

临近的时候,正值蛟龙降地,我按着司仪的嘱咐安排应当坐在轿前,代为驱赶蛟龙走过铺设红毯的最后一程。

我记下流程,拖着长长的裙摆,好容易绕开了蛟龙们才在轿前站定。

蛟龙青鳞耀耀,在阳光之下略有些晃眼。仙界来的司仪抹着汗,提心吊胆的瞧着我站定,终于安心高声喊了一声起轿。我被他这一喊弄得迟疑了一下,还是弃了缰绳,转身跃上龙轿,慢悠悠的侧身去扶着轿门,一手随意,撩开轿帘…

纱帘渐启,视野之内,凤冠上的珠帘晃碎了三吋日光,我瞧见一身绯衣的折清,眉目之间一派与殷红色泽相衬的明艳靡嫚。他恍似错愕,一眼扫来的风情,竟让我一时忘言。

便是那个时候,折清瞅着我久久怔然的神色,开口与我说了第一句话。

他道,“我同你兄长,便是有那么像么?”

第8章 年轻

我始料未及,便是怔住。

他不做声了,神色默然的将我瞧着。

错乱莫名时,我将信将疑的再仔细端详了一遍折清的脸,瞧得久了,才发觉眉眼之间确有那么一丝相似。

可,相似又如何?

我不能明白这条思路是如何构成的,更不懂他是个什么意思。本着我与他之间不必深究的相处之道,暂且将此事搁在一边。扬着和蔼的笑,朝他伸出手,”原是要坐轿的,但我想你从仙界到此,坐轿坐得这般久应该也有些闷烦了,不如我们走着过去吧?”

方才千溯所言,说于折清而言坐轿子便是一种屈辱。若是如此,那轿子不坐也罢,我本不想给他难堪。

仙界来的司仪小声在旁边抖着声音提醒道,“可…可吉时…”

我想了片刻,接着与折清道,“你若是在意吉时,我们可以跑着过去。”

折清睇一眼我伸来的手,眸色轻微一颤,纵面容上不动声色,却还是将手递了上来。

我执着他的手,略带不切实际、受宠若惊之感,欢喜笑了。

迎亲的红毯铺设得颇长,自城门一直到镜宫内的主殿,仙兵魔将罗列相迎,将那满城绚烂的花海都染上了一份冷肃庄严。红毯尽头,主殿之上高坐天帝魔尊,妖神冥主四方至尊。整座殿宇之内,除了靡靡乐音便再听不见旁的声响。居于席位上的尊者们一个个紧绷着脸,连呼吸也格外的谨慎,放缓放缓再放缓的低调着,生怕引得座上的谁谁侧目了。

如此气氛,倒不似在娶亲,而是谈判了。

司仪道要踩着吉时到,我拖着足有一丈长的裙摆似乎颇有赘累,便侧过身将之拉拉拉,卷了两遭提在右手上。

一边随行的司仪已经汗如雨下,不停的朝主殿那方坐着的千溯偷瞄,神色掩不住的惊慌,大有折寿百年的趋势。

实则千溯他慵懒半靠在椅上,面上唯有倦意而不带笑容的将我沉沉瞧着,并不是有何不悦,只是犯困了而已。

折清见我自己忙乎着,一大卷的缎子捏在手上理也理不清楚,就上前来道,“这边的我帮你拿着罢。”

我先是感激的朝他笑了笑,“谢谢。”后来一想,发问道,“但你的右手不是要牵着我么?”

“是一定要牵着的?”折清的言语中未有旁的意味,单纯的疑惑,与我一般勤肯卷积着衣摆的手停了下来。

我点点头,“好像是的。”其实有没有这回事我并不知晓,但他神情认真瞅着我发问的时候,我便冲口而出,如此作答了。

“那牵着吧。”他似乎没什么意见。

我点点头,三两下果断的自己摆平了裙摆,称心如意的拉着他的手,按着之前踏着吉时的承诺,不知不觉小跑起来。

一路小跑,眼前的凤冠连接的珠帘便跟着小跑的节奏一路晃荡,我被迫眯起眼,也不记得被那珠帘甩了多少耳光。折清在一边不厚道的幸灾乐祸着,倒不至于说什么,就是眼底含笑,时不时移眸过来瞧上我一眼。

我干干并着几分礼遇的正欲笑回去,哪想珠帘不合时宜‘吧嗒’一声狠狠的打在我鼻梁与眼皮上…

唔,故而说,我无法揣测自己那时呈现给他,到底是个怎样的表情。竟至于叫他眉尖一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我郁郁。

近三里的别致迎亲路上,我一面因不住被甩着的耳光而焦心着,一面又因着折清那一笑,心思飘忽的想起‘庄重’一词,不由的,在心中暗自悲叹过一句千溯大人英明。

记得待嫁的前些日,因为诸多相关的事缠身,我一直不得空没能见着夜寻一面。几乎是过五关斩六将的阵势,才终是在一晚偷偷溜去了他的别院。

我从墙上翻进去的时候,夜寻正在院中煮茶。他见着我倒没显得多惊奇,只是道,”你怎的有空来见我了?”

看来我近来的忙碌事态已经众所周知了,难怪最近离渐也没来缠着我。

夜风清幽,茶壶之内发出轻微的声响,我踏着墙边积攒的落叶,嘎吱嘎吱的响。这声音听着趣味,复又感慨夜寻院中的风都比我院中来的清幽,一派怡然的悠闲,带点狱外的自由感。“唔,我想逃出来着实不易,估摸现在小莎正提留着套马的绳子与狼牙棒找我。”

夜寻对我的回复并不在意,淡淡道,”往后过来不要翻墙。“

我看一眼他紧闭的门扉,在他身边的坐下,正经问道,”你又不给我开门,我不翻墙要怎么进来?“

茶壶的壶嘴中散出一些白色雾气,似是要煮好了。夜寻不紧不慢的沏了茶,才转而对我道,”那就不要来,你现下即是待嫁,不是该在闺房中好好待着么?“想来这话说出口,他也觉得有点伤人,添了句,”折清无论怎么说都是你后辈,你在他面前还是庄重沉稳些好,莫要对人太随意了。“

我被他伤习惯了,也就不伤了,反问,”这样不好吗?“

夜寻道,”不好。“

单刀直入甩来的着两字干脆得忒狠了些,以至于我这个被他伤惯了的人,经不住还是有点受伤。可思索一阵,仍是掏心掏肺,一派坦然的对他道,“千溯让我不要对折清上心,所以,他就算觉得我不好,我也没关系的。”

庄重沉稳这种词,说的是一个人的气度,我虽有‘庄重’的年代感,却没能沉淀下来那种气质。如此看来,我是讨不得折清喜欢的,千溯他叫我不要上心对他,实在是高瞻远瞩。

但其实那个时候,折清于我不过可有可无,一面容生得颇得我心的后辈罢了。

后来回想当时婚宴的时光,我只记得当时眼前晃动的珠帘叫我糟心,其他的,便是折清还算一个和顺近人的好性子,愿意来帮衬帮衬我,再来便不记得了。不晓他是本着如何的神情牵着我,一步一步迈上阶梯,最终立下誓言,成了我的夫。

当日婚宴办得热闹,仙魔齐聚更是难得一见的盛况。木槿带着她家病弱的夫君前来道贺,千溯许久未见木槿,一时高兴、不动声色的喝醉了。

其实这等时刻,醉了也无关痛痒,然千溯他喝醉了之后有个自早年留下来的癖好,没隔一阵便会默不作声的在人群中寻我一回,寻到了便沉沉移开目去喝自个的酒,没寻到便半点不遮掩,打消几分倦懒,肃然问,“洛儿在哪?”

如此,不安的将我盯得紧紧的。

木槿同样知道千溯这个癖好,将正收拾收拾准备入洞房的我拉过去给他看了两眼,待他安心后,便打算带他回寝宫歇着了。

这种事一贯是我来做的,但今个事由特殊,乃是木槿她去照看千溯,她性子细腻,我原该宽心。可后来独自在婚房中静坐着时又担心千溯睡不安稳,想着现在离折清过来应该还有点闲暇,便打算再去千溯寝宫晃一遭,给他准备些醒酒的凉茶。

给自个想好了借口,将要出门的时候,院前不期然的响起些脚步声。

月色如空,折清自庭院门口走进,似也微醺,白皙的面容之上染着一丝绯红。

我这方门扉洞开之时,木门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有所感应移眸望向这方,灿若星辰的眸恰好望入我的眼底,点漆如墨。先是一愣,随后缓缓勾起唇角,竟是朝我笑了笑。

一笑倾城也不过如此,我同样回馈一抹笑意之后便默然移目,身子往一边偏了偏,打算绕过他走出门去。

直待我从他身边经过,折清这才有些诧异的回身拉住我的手,问道,“你去哪?”

当他扣住我的手腕之时,我方才深刻体会,他作为晚了我两辈之人,的确是能归属到年轻气盛那一类的。

这倒不是一句贬低,而是中肯评价。我殿内芸芸面首,性子从蛮横霸道到温和如玉者皆有。如此众多之人,却又颇为贴心的个共同之处,但凡我有意离开,他们便不敢予以强留,更不会如此直接,将我手腕扣上一扣,问上一句去哪。

我念在他往后便是我夫君的情面上暂且止了步,解释道,“千溯今个醉了,我去看看他。”

他一呆。

想来这一句的解释似乎并不能让他满意,至少他抓着我的手没有一丝的松懈,我没打算硬挣开,就继而道,“一刻钟后我就回来。”

折清的神色有点儿莫辨,但还是将我松开了。我朝他点点头,头也不回的去了千溯寝宫。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我其实算不得一个诚信的人,便难免与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当夜我确是去了千溯寝宫,只是没能在一刻钟之内回来,而是另日拂晓之后,才堪堪从千溯的床上爬起来。

翌日,千溯他卸磨杀驴的将我踹下床去,说的是,“大婚之夜,你如此冷淡对你夫君,可合适?”

也不知是谁昨晚拽着我说头疼睡不着,非得抱着才行的?但诚然,我也没指望他今早起来能有什么好话,也算习惯了。

去见折清的时候,他也已经褪下了喜服,换上一袭兰紫衣袍,站在窗前似是在同谁说着话。

我不以为意,还是打算去给他道声抱歉,哪想屋内首先扑出来一个人,眸似有泪的依偎在我身边,柔声于我道,”尊上,你好些日子没来看我了,是不是将我忘了?“

一句一哽咽,带着说来就来的哭腔,正是我那最是黏人的面首离渐。

我熟练的避开他的依偎,面上却是柔和着的,道一句,”怎会。“静一阵后,诧异,”只是你怎么在这?”

折清望向我这边,神情之中是没露出一丝痕迹的谦和,浅浅一笑,似是问好。

离渐道,”尊上有了夫婿,我们不是该来请个安么?“

我一瞬错乱,有这么个礼仪?我倒没听说的。复转而对折清,好奇道,”今个儿离渐是第几个来了?“

折清不紧不慢回道,”第三十一个。“

我干笑了两声,蓦然觉着我后宫之中倒也不乏积极团结之人的。

折清当时的模样没显出什么在意,而我给离渐一闹,也便忘了要同他解释这么回事,模模糊糊的淡忘了。

第9章 七年

夜寻常道,除了千溯与木槿,其他人与我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莫说是折清他刻意掩藏起了那一丝不满,即便是他对着我怒而斥责,亦或是哀怨垂泪,我没心没肝的认真道个歉之后也便能安心,转瞬的忘了。

这种事,的确有许多先例的。

我殿中的面首极多,一段时间之内总有那么几个特别受宠的,但真正与我不温不火好了多年的却只有夜寻一个。除开现在的离渐,再往前的那一个名字好似是银月。

银月是个难得的美人,瘦弱的模样给人感觉很是纤细漂亮,更擅长着恰到好处的撒娇。

我说不清自个为什么会看中他,只晓得当我宠他的时候,他便是要看冥界的血阳,我也大费周章、不惜得罪冥府之主,大摇大摆的带他去看过一回。

我将他看得重,他也便日日的恃宠而骄。左右都是我惯出来的,我并没有觉着丝毫的不妥。

直待一日,我在亭中与千溯对弈,隔着一堵院墙,听到银月的声音拉长了尾调,以一种颇为傲慢的腔调缓缓道着,”便将那西翼使者的进贡直接送到我殿中就可了,末了,我会跟尊上说的。“这种腔调,他从未在我面前用过,以至于我辨了好一阵才辨出是他。

旁边有细细小小的声音不稳回道,”可…可这是进贡给千溯魔尊的。“

我一手执着棋子,听得’千溯‘二字后,半自然半不自然的停滞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银月嗤笑一声,拔高了声调,“若非是给千溯魔尊的,我夺来又有何意义?那千洛尊上所有之物,又有哪样是我讨不来的?“

我‘嗒’的落下一子,也看出那守卫的几个侍从的确是不待见银月了,不然也不至于能让他将这一番话隔着一堵墙,明明白白的说给我听。

千溯漫不经心落下一子,”看来我多日没去你殿中,经久未能注意,那儿便多了一点污秽。”一字落,是我毫无悬念的满盘皆输,他失了兴致,便起身,“你对那面首的独宠差不多也该收收了,西翼他送来了几名清秀少年,你若得空,不妨去看看。“

我拾落着棋子,无可厚非的点了点头。

三日后,银月跪在我面前哭诉,道他恃宠而骄,失了分寸,罪该万死云云。我没能听进去几句,却记得外头春雷轰然,是下了一场大雨。

待他哭好了,我敛着袖子蹲在他面前,见他精致的容颜上神情黯淡,带着点儿失魂落魄。有些于心不忍的替他轻轻拭泪,缓声道,“我知道你现在这一番的撕心裂肺并没有几分是真正为我,我本可以不在意,却被你触了底线。我想你日日在我面前演一场欢喜的戏亦是挺艰难的,当下是要放了你,你又为什么要哭呢?”

银月梨花带雨的容颜上蓦然便渗出死一般的惨白,水汪汪的眼睛呆呆的将我望着,似乎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道,“织水她有了身孕,你要好好待她。”

按理但凡还有点尊严的人,等自个头顶上多了一抹儿清幽的绿意,都会在心中哽怀一阵。可银月他身份上不过是我的面首之一,按着实质来说我就摸过他的手指,还是接茶盏的时候不甚摸到的,故而说这抹儿绿意我添得没有根据,自然不去上心。

后来五年,夜寻无意识道银月还落了一本棋谱在他那。我思索半天,没能想起银月是谁。

夜寻见我面色茫然,微微抿唇,淡然道,“是我记混了。”

连设九日的婚宴过后,无论仙魔妖鬼,皆是各回各家。木槿离别之时显得不舍,便想让我随她去冥界游玩一阵,千溯没多犹豫,允了。

我记得我当时亦问过折清几回要不要同行,他且平且静,说并不想去。

而我原以为走一趟冥界顶多留上几日,遂也作罢。没想适逢木槿历一场大劫,她平时疏于修炼,吃了大亏,气血皆损。我巴心巴肺的将她照料着,一留便是近七年。

在冥府的七年,千溯每月给我一封书信,而我则每月给他和夜寻一封书信。至于折清,我起初还会同他报个平安,而他未曾回过我一句。我本就同他并不相熟,过得久了便不晓该在信上写下如何的言语,如此,终是断了联系。

后来想千溯叫我对他不要上心,木槿重伤之事又叫我焦心得再无法顾及其他,忙碌之下渐渐将他淡忘。

待我终于能满心疲惫的从木槿历劫之事中走出来,凯旋而归时,恍然已过七年。

旁人一见时的怦然心动能维持多久我并不知晓,但是我,七年之后,已将折清忘得干净。

再度醒来之际,入目沉重的云头汇聚,为血红的阳光晕染,绘作冥界万年不变、黯红妖冶的色调。原该是看惯了风景,此时此刻却突然让我有些茫然。

我身侧守了一个人,衣着有些艳丽。我眼神不好,一时半会没能将她的容颜看清。

茉茉试探般小声的唤过我一句公子,那一声温和,叫我恍然有几分时空错乱之感。

终于理顺回忆与现实的差距,我爬起身,恍似迟钝般望着冥河呆坐一阵后,虚脱般的长叹一口气,开口,“所以,你坑了我之后,打算怎么办?”

茉茉直愣愣的瞅着我半晌,无甚表情的面皮缓缓浮上一丝无声无息的激动,柔和着声音道,“千溯魔尊和木槿大人一直在寻尊上你,我得将尊上带去冥府。”

实则,茉茉道她早在自冥河与我一道发现魔主之骨时,便七分认定我就是千洛了。却又因那三分不确定,本着人道主义的提醒我,若我不是千洛,没有木槿罩着,就是去巨碾下过一遭的结局。

鬼魔两界各有规矩,寻常魔族无法,我将侄女嫁来此地,竟能开启一道后门,实在是命运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