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时候,就在大屠杀之后他们做爱时,莫尼塔变了。变成了一个魔鬼。或者是伯劳取代了她的位置。卡萨德不记得细节了;既然这些细节不是和他生死攸关,他也不会记得起来。但是他知道他回去找过伯劳,想杀了它。去找莫尼塔,想杀了她。杀她?他不知道。费德曼·卡萨德上校只知道是情欲的生活里所有如火的热情把他带到了此时此地,如果在这里等待他的是死亡,那就听天由命。如果等待他的是足以摇撼瓦尔哈拉英灵殿的爱、光荣还有胜利,那就迎接现状吧。卡萨德一把拨下护目镜,站起身,朝翡翠茔狂奔,一路尖叫。他的武器朝独碑发射着烟雾弹和空炮,但他必须跨越的地域太宽广,这些东西根本起不了掩护作用。那人还活着,并从塔顶向他开火;子弹和脉冲电荷追着他一路爆炸,他躲闪着,从一个沙丘跳向另一个沙丘,从一堆碎石跃向另一堆碎石。钢矛击打着他的头盔与双腿。他的护目镜崩裂开来,警告信号装、置闪烁着。卡萨德关闭了战术显屏,只留下夜视辅助。高速的固体子弹击打着他的胸膛和膝盖。卡萨德蹲下身,被迫蹲了下去。紧致装甲变得僵硬,然后放松,他站起身来再次奔跑,感觉着深层瘀伤逐渐成形。他的变色聚合体拼命工作,反射出他正在穿越的无人之境:夜晚、火焰、沙漠、溶化的水晶、燃烧的石头。独碑五十米外,一波光之缎带投向他的左右,一碰就将砂粒融成玻璃,以极快的速度追赶着他,无可闪避。死光不再戏耍他,开始专击要害,以恒星般的热量刺入他的头盔、心脏和腹股沟。他的战斗装甲变得如镜面般明亮,每一微秒都转变着频率,以应对各种风格的攻击。过热的空气腾起一个个光轮围绕着他。微电路在超载和极度超载下尖叫着,释放出热量,努力建起微米级的薄量场,不让热量接触血肉与骨头。卡萨德挣扎着走过最后二十米,用动力辅助跳过下陷的水晶壁垒。各处都在疯狂爆炸,把他击倒在地,又重新托起。束装完全僵直了;他就像个在燃烧的双手间抛来抛去的玩偶。轰击停止了。卡萨德跪起身,然后站了起来。他抬头看着水晶独碑的表面,那里除了火焰和裂缝,别的几乎一点不剩。护目镜裂缝已经彻底分裂,没啥用了。卡萨德把它推起,呼吸着浓烟滚滚的电离空气,走进墓冢。植入物告诉他,所有的交流波段上都涌动着其他朝圣者的呼叫。他全数关掉。卡萨德取下头盔,走入黑暗。房间没有连着任何小间,宽阔,方方正正,一片黑暗。一架敞开的升降机井立在中间,他抬头看着一百米之上七零八落的天窗。十楼有个人影在等他,距地面六十米,火焰映出他的轮廓。卡萨德把武器挂上肩头,头盔夹在腋下,找到中央升降机井里的大螺旋楼梯,开始攀登。“你睡过了吗?”我们走上树梢远距传输接待区的时候,李·亨特问我。“睡过了。”“我希望,你做的是个好梦吧?”亨特说着,对于我这种在政府的达官要人辛苦卖力时还胆敢睡大觉的人,语气中丝毫没有作势要隐藏他的讽刺和偏见。“不是特别好的梦。”我说着,环顾身前通向就餐楼层的宽阔楼梯。在环网,每一块大陆上每一个国家里每一个省的每一座城镇都似乎夸口说拥有四星级餐厅;真正的美食家数不胜数,鉴赏力经过两百颗星球珍馐佳肴的千锤百炼,但是树梢,哪怕在这个烹调家趋之若鹜、餐饮业鼎盛发达的环网,也能独树一帜。树梢坐落在一棵巨杉成林的星球上,占据了其中凤毛麟角的最高之巅,拥有好几英亩面积的上枝,距地面达半英里。我和亨特爬上一段楼梯,此处有四米宽,掩映在宽如大街的庞大树枝之间,它们的树叶都如船帆大小,而主干——被聚光灯照亮,只能从树叶的缝隙间瞥见——比大多数山脉的正面还要峻峭和雄伟。树梢的上层建有凉亭,其中坐落着二十个用餐平台,入座的依据是阶衔、特权、财富和权力的升序排列。特别是权力。在这个社会,拥有亿万家财都几乎是家常便饭,尽管树梢的一顿饭花费高达一千马克,但还是有上百万人有实力支付,而最终裁定地位和待遇的就是权力——这永不过时的货币。傍晚的聚会选在最上层甲板,一个堰木质地的弧形平台(因为缪尔木不允许被践踏),从那里可以望见渐暗的柠檬色天空,一片无垠的略矮树梢延伸至辽远的地平线,圣徒的树屋和礼拜室发出柔和的橘红色光线,从远处微微曳动的的绿色、焦茶色和琥珀色树叶墙面之中透过来。参加宴会的大约有六十人;我认出了科尔谢夫议员,他那头白发在日式提灯下熠熠闪光,还有阿尔贝都顾问、莫泊阁将军、辛格元帅、普罗·特恩·登齐尔一希亚特一阿明总统,全局发言人吉本斯,另外还有十数个来自那些强大的环网星球的议员,诸如天龙星七号、天津四丙、北岛、富土星、复兴姐妹星①、麦塔科瑟、茂伊约、希伯伦、新地、伊克塞翁等,另还有一群地位较低的政客。行为艺术家斯宾塞·雷诺兹也在场,他穿着一身华美的栗色天鹅绒正式上衣,此外我没有见到任何艺术家。我确然看到泰伦娜·绿翼一翡正在人满为患的甲板另一侧;这个从出版商转行来的慈善家身着一袭由上千片薄如蝉翼的皮革花瓣缀成的礼服,深蓝色的秀发高高盘起,塑成波浪型,礼服却是手工缝制出的独创样式,脸上的妆容惹人注目,却拒人千里之外,和五六十年以前比起来,她的姿色确实大不如前。我在摩肩接踵的大厅里朝她的方向挤去,宾客在倒数第二层甲板上四处游荡,洗掠那里数不清的酒吧,等待着主人用餐的一声令下。“约瑟夫,天哪,”我挤完最后几码的时候,绿翼一翡惊呼道,“你怎么也被邀请到这样一个沉闷的宴会上来了?”我微微一笑,递给她一杯香槟。这个掌管了文学风尚的孤太后之所以认识我,只是因为一年前她曾去希望星参加了为期一周的艺术节,

①即复兴之矢和复兴之二。

而当时我恰恰与一些环网闻名的大师级人物交好,譬如萨姆德·布列维三世,哈弗尔的米龙,还有李思梅·考伯。泰伦娜是一只拒绝灭绝的恐龙——要不是厚重的粉底遮盖,她的手腕、手掌和脖颈都会因重复多次的鲍尔森理疗而大泛蓝光,此外,她花费数十年的时间参与短程星际巡航跃迁,或是令人难以置信地去那些高档得都少有人知道名字的矿泉疗养地接受昂贵的冰冻沉眠;结果,泰伦娜·绿翼一翡坚韧不拔地将人类社会在手中牢牢抓了三个多世纪,还没有任何要放手的意思。每次从长达二十年的沉眠中醒来,她的财富便已翻上一倍,传奇指数也急速膨胀。“你依然还住在我去年游历过的那颗沉闷的小行星上么?”她问。“那是希望星,”我开口道,心里明白,她知道那颗无足轻重的星球上每一位重量级艺术家宅邸的确切位置。“不,从表面上看,可以说我目前已经移居到了鲸心。”绿翼一翡做了个鬼脸。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大约有八到十个旁观者正专心地注视着我,心里揣测着,这个进入她内层轨道的无礼年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那对你来说真是太惨了,”泰伦娜说,“竟住在一颗满是商贩和政府官僚的星球上。我希望他们准许你早日解脱!”我举起酒杯向她敬酒。“我也想问你,”我说,“你以前是不是马丁.塞利纳斯的编辑?”这位孤太后放下酒杯,向我瞪来冷冷的目光。一刹那间,我想象着如果梅伊娜·悦石和这个女人专注地进行意念对决,会是什么情景;我打了个冷战,等待着她的答案。“我亲爱的孩子,”她说,“这过去的事,真是都老掉牙了。你这么漂亮的年轻脑瓜怎么会纠缠在这种陈腐的琐事上呢?”“我对塞利纳斯很感兴趣,”我说,“对他的诗作感兴趣。我只是很好奇,不知道你是否和他有联系。”“约瑟夫,约瑟夫,约瑟夫,”绿翼一翡女士咕囔道,“可怜的塞利纳斯已经好几十年杳无音讯了。唉,那个可怜虫一定早已老迈不堪。”我没有向泰伦娜指出,她担任塞利纳斯的编辑的时候,诗人可比她年轻得多。“真奇怪,你竟然会提起他,”她接着说,“我以前所在的公司,超线,最近放消息说,他们正在考虑出版马丁的一部分作品。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同他的居所联系过。”“他的《垂死的地球》系列书籍?”我问,想起了多年以前曾经颇为热销的思怀旧地的书卷。“不是,说也奇怪。我确信他们打算出版他的《诗篇》,”泰伦娜说。她笑了,从一个修长的乌木香烟盒里抽出一支隐藏其中的印度大麻,一名扈从匆忙上前点燃了它。“真是个古怪的选择,”她说,“竟是考虑到可怜的马丁尚在人世之时,还没有人读过《诗篇》。唔,我总认为,没有任何东西会对艺术家的职业生涯有帮助,除了他们微不足道的死亡和退隐。”她笑了——尖锐细微的声音,听起来就像金属在磨锉岩石。围在她身边的人当中有一半都附和着笑起来。“你最好确认一下塞利纳斯是不是真的死了,”我说,“完整的《诗篇》读起来会顺畅得多。”泰伦娜·绿翼一翡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用餐的铃响穿过曳动的树叶传了而来,斯宾塞·雷诺兹手臂一挥,向这位尊贵的夫人做了个绅士的举动。人们开始攀爬那最后一截似乎通往星辰的楼梯,而我喝光了手中的酒,把空杯子留在栏杆上,快步上前,加入众人的行列。

我们坐定后不久,首席执行官和她的扈从便到场了,悦石作了番简短讲话,这也许是她今天的第二十次讲话,还不包括她早上向议院和环网作的演说。今晚举办宴会的初衷是要认可为阿马加斯特救济金筹款作出的努力,但悦石的讲话很快又转移到了战争,以及积极高效地参战的必要性,同时,环网各地的领袖要促进团结。她发言的时候,我的视线越过栏杆向外面的景色望去。柠檬色的天空已经溶解成了暗哑的藏红花色,很快又褪人热带地区色彩鲜亮的黄昏,好似一块厚重的蓝色帘幕挂上了天空。神林有六颗小月亮,从这个海拔看去,有五颗都清晰可见。在我观赏星星隐现的时候,有四颗正竞相穿越天穹。空气中富含氧气,几乎有些令人陶醉,并带着一种浓重的湿润的青草香味,那味道让我想起了自己逗留在海伯利安的清晨。但是神林不允许驾驶电磁车、掠行艇或任何一种飞行工具——因此从没有石化尾气或融合细胞尾波污染过这里的天空——这里也没有城市、交通干线,在电灯的光芒映照下,星星看起来明亮得几乎可以和那些悬挂在树枝和支柱上的日式提灯及荧光球媲美。日落之后,微风重又漾起,现在整棵树都微微摇动着,宽阔的平台就像一艘在平静海面上的船,轻微地晃动着,堰木和缪尔木支柱和扶柱略微有些膨胀,发出轻柔的吱嘎声。我看见遥远的树梢之间有灯光星星点点地亮起来,意识到它们中的大多数来自“房屋”——圣徒出租的几千房屋中的几间——它们也可以连接到由远距传输器互相连接的跨星宅第,不过前提是你付得起以百万马克计的起步价,才能享受这样的奢华。圣徒在树梢的日常经营和代理出租并没有玷污他们的声誉,他们只是为这些努力设立起严格而不可亵渎的生态条件,但他们也从这些事业中盈人的上亿马克中获益。我想起他们的星际巡游船,“伊戈德拉希尔号”,一棵采自这颗星球最为神圣的森林中一公里长的巨树,由霍金驱动奇点生发器推动,覆盖有最为错综复杂的能量护盾保护,还承载有最大限量的尔格能量场。不知何故,真是莫名其妙,圣徒竟会同意将“伊戈德拉希尔号”送去执行疏散任务,那仅仅是去替军部的反入侵特遣部队挨枪子儿。当价值连城的东西被暴露在危险之下,什么样的事都可能发生,“伊戈德拉希尔号”在进人海伯利安轨道的时候被摧毁了,是亡于驱逐者的进攻,还是其它的什么力量,尚不得而知。圣徒有何反应?可能是什么样的目的,会令他们让世上仅有的四艘树舰之一冒覆灭的风险?他们的树舰船长——海特·马斯蒂恩——被选中成为七名伯劳朝圣者之一,他为什么在风力运输船快要抵达草之海岸边的笼头山脉时,突然失踪了?该死,战争才打响几天,疑团就已经这么多了。梅伊娜·悦石结束了她的讲话,指示大家享受晚宴。我礼貌地鼓了掌,然后挥手叫来一个服务生帮我的酒杯斟满。第一道菜是古典沙拉,依照帝国时代的制法,我满怀热情地享用着,意识到那天除了早饭以外我再没吃过什么东西。叉起一小枝豆瓣菜①的时候,我记起了西奥·雷恩总督吃熏肉、鸡蛋和腌鱼的情景,当时细雨正温柔地从海伯利安湛青色的天空上洒下。那是梦么?“你对战争有何看法,赛文先生?”行为艺术家雷诺兹问道。他在宽阔餐桌的另一面,斜对着我,但声音听得清清楚楚。我看见泰伦娜坐在那儿,朝我扬了扬眉毛,她的座位在我右边,中间隔了三个人。“一个人对战争能有什么看法?”我回道,再次品起酒来。品质优良,虽然环网中什么都不能同我记忆中的法国波尔多葡萄酒相比。“战争无需评判,”我说,“只有生死存亡。”“恰恰相反,”雷诺兹说,“自从大流亡以来,人类已对许多事物重新定义,战争也不例外,它正要跨过艺术殿堂的门槛。”“艺术殿堂。”一个留着栗色短发的女人叹道。数据网告诉我,此人便是苏黛·谢尔女士,加布里尔·费奥多·科尔谢夫议员的夫人,而她自己也拥有慑人的政治权力。谢尔女士穿着一身蓝金相间的由金属箔片缀成的长袍,脸上带着兴趣盎然的专注神情,“战争是艺术形式,雷诺兹先生!这是多么引人人胜的观念!”斯宾塞·雷诺兹比环网的平均身高矮一点点,但比普通人俊美得多。他的卷发理得较短,肤色似乎是被仁和的阳光镀上了一层古铜,又略微涂上了精妙的人体彩绘,他的服饰和基因修饰虽奢华却不做作,举手投足间昭示着随性的自信,那种自信对所有的男人来说都梦寐以求,但只有极为少数的人能够得到。他的智慧飘扬在外,他对别人的关注情真意切,他的幽默感传奇如诗。但我立即发现自己不喜欢这个杂种。“所有的一切都是艺术形式,谢尔女士,赛文先生,”雷诺兹笑道,“或者早晚会变成艺术形式。我们曾经认为战争无非是政治通过另

①豆瓣菜(Watercress),一般称作西洋菜,也称作水田芥或水芹菜。属芥科植物,带有胡椒的味道,微呛略苦。

一种手段的强加,现在我们已经超越了这个论断。”“外交。”坐在雷诺兹左侧的莫泊阁将军说道。“对不起,您说什么,将军?”“外交,”他说,“而且不是‘强加’,是政治的‘继续’。”斯宾塞·雷诺兹站起身鞠了个躬,略微摆了摆手。苏黛·谢尔和泰伦娜柔声笑了。阿尔贝都顾问的影像从我左边探过身来说道:“我相信,那是冯·克劳塞维茨①的名言。”我朝顾问望了一眼。在他头上和身后两米外,有个轻便投影仪器在盘旋,那玩意比在树枝间飘动的辐射蛛纱大不了多少。这影像比不上政府大楼里的那个,并非十全十美,但已远远好过我见过的任何私人全息影像。莫泊阁朝这位内核代表点了点头。“无所谓,”谢尔说,“将战争看作艺术的观点,真是太有才了。”我吃完了沙拉,一名人类侍者迅速撤下碗具,换上一道我不知道是啥玩意的深灰色汤点。汤汁正冒着热气,略微带着肉桂和海洋的芬芳,吃上去可口无比。“战争是艺术家的完美手法,”雷诺兹又开始滔滔不绝,高举起他的沙拉盘,像举着一根指挥棒。“我不是说那些…学习过所谓的战争科学的手艺者。”他朝着莫泊阁将军右边的另一名军部官员报以微笑,将两人都逐出了考虑范围。.“而是那些愿意将视线超越战术、战略的官僚政治底线以及其他没用的东西、只求‘胜利’意愿的人。只有他们,才能真正地将现代社会的战争——这使用起来尤为不易的手段运用自如。”“超越没用的东西只求胜利的意愿?”那名军部官员说道。数据网

①克劳塞维茨(1780-1830),普鲁士军事理论家,西方近代军事理论奠基者,参加过欧洲反法联盟对拿破伦的战争,历任骑兵军参谋长、军团参谋长、柏林军官学校校长等职,获少将军衔。他先后研究了1566-1815年间所发生的130多个战例,总结了自己所经历的几次战争的经验,在此基础上写出了一部体系庞大、内容丰富的军事理论著作《战争论》。前文中所引的名言即出自本书,原话为“战争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暴力手段)的继续”。

悄声告诉我,他就是威廉·阿君塔·李指挥官,一名在茂伊约战争中脱颖而出的海军英雄。他看起来相当年轻——约摸五十五六岁的样子——从军衔可以看出,他的年轻是由于多年在行星间穿行的经历,而非鲍尔森理疗的效用。“当然是,”雷诺兹笑道,“你认为雕塑家会想去战胜黏土吗?画家会去攻击帆布吗?说得再浅显一点,一只雕或者托马斯鹰,愿意袭击天空吗?”“雕已经绝种了,”莫泊阁咕哝着,“也许它们是应该袭击天空。因为天空背叛了它们。”雷诺兹转身对着我。侍者拿掉了被他丢弃的沙拉,奉上我快要享用完毕的鲜汤。“赛文先生,你是名艺术家…至少是名画家,”他说,“帮我向这些人解释解释我的意思。”“我并不清楚你的意思。”我轻敲酒杯,等待着下一道菜。杯子立即被斟满了。我听见悦石、亨特还有几名救济基金会主席正朗声大笑,笑声从桌子最前端、距我三十英尺的地方传来。斯宾塞·雷诺兹对我的无知毫不惊诧。“我们的民族要真正地接触到开悟,要转入我们的众多哲学所宣扬的知觉与进化的下一层面,就必须将人类致力的所有方面,都有意识地向艺术的高度奋斗。”莫泊阁悠长地饮了一口,轻蔑地哼了一声。“包括这些身体官能,譬如吃饭、性交,还有排便,我想是吧。”“特别是这样的官能!”雷诺兹叫道。他张开双手,包纳着这张长桌和它上面的众多佳肴。“你在此所见的是动物性的需求,将死去的有机化合物转化为能量,吞噬其他生命的低级行为,但是树梢已经将它变为了艺术!长久以来,文明人类舞蹈的精髓已经替代了生殖活动原始的兽性起源。排泄必将成为纯粹的诗歌!”“下次我去拉屎的时候一定会记起你这句话。”莫泊阁说。泰伦娜·绿翼一翡微笑着转向右边身着黑衣红裤的人。“蒙席,贵教…天主教,是早期的基督教.对吧?…关于人类达到一个更高位的进化形态,您定是有什么可喜的古老教义吧?”我们都转头朝这名矮小、沉默的男人看去。他穿着黑色长袍,戴着一顶奇特的小帽。早期基督教教派现在只在佩森和一部分殖民行星上拥有信徒,爱德华蒙席正是这几乎已被遗忘之教派的代表,他位列宾客之席,只因为他参与了阿马加斯特的救济计划,自开宴以来,他都只是默默地独自品尝着汤水。现在,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惊讶,露出数十年来忧虑刻下的饱经风霜的线条。“啊,有的,”他说,“圣忒亚的教义就是探求向欧米迦点①的进化。”“欧米迦点是不是类似于咱们禅灵教完美开悟的观点?”苏黛·谢尔问。爱德华蒙席眼带渴望地望着他的汤水,似乎那比当前的话题更为重要。“事实上,并不怎么相似,”他说,“圣忒亚认为,所有的生命、有机体意识的不同层面都是逐级进化的一部分,最终,我们将获得神性。”他微微皱了皱眉。“过去的八个世纪里,忒亚的见解曾多次得到修正,但核心的思想依然不变,那就是,我们认为耶稣·基督是人类这一层面上终极意识化身的例证。”我清了清嗓子。“关于忒亚假说,耶稣会士保罗·杜雷不是出版了一本广布星球的详尽著作吗?”爱德华蒙席探过身子,看了看泰伦娜和身边各人,然后直视着我。那张好奇的脸上带着惊讶。“喔,是的,”他说,“但我很惊奇,你竟然对保罗·杜雷的著作如此熟悉。”我也回视着这个男人.他是杜雷的朋友,甚至在杜雷因叛教而被流放至海伯利安的时候,这段友情也未曾终止。我又想起了另一名来自新梵蒂冈的难民,年轻的雷纳·霍伊特,他现已死去,正躺在一座光阴冢里,十字形的线虫携带着他和杜雷变异的DNA,正在开展它们残忍的复活运动。一边是对十字形的憎恨,一边是忒亚和杜雷关于人类会不可避免地向神性进化、荣享福祉的观点,两者怎么会并行不悖呢?斯宾塞·雷诺兹显然觉得谈话已经长时间偏离了自己的掌控。“重点在于,”他说,低沉的嗓音突然从桌子那边杀将过来,淹没了其他人

①欧米迦是希腊字母的最后一个,即指最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