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人儿说: ‘汝非诗人也——也许无法讲述汝之梦’? 然则每人的灵魂都不是朽木一块,不单有眼有嘴 他还应该有爱 应该被他的母语滋养。

①《海伯利安的陨落:一场梦》完成于1817年,济慈后来又在1819年对 此诗进行过修改。

此梦现在意欲开演 是作为诗人还是狂热教徒的意念, 当那撩过我手的温暖笔触埋进坟茔时,我们便会知晓。”

我喜欢这潦草的版本,它让人思绪纷飞,久久不能忘怀,并且会 将它替换为“当那撩过我手的温暖笔触…”,即使这意味着要把它 稍作修改,另外加上十四行,虽然这第一首诗篇的开幕章节已经够长 的了… 我摇摇晃晃地退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脸庞深埋在掌心里。我 在哭泣。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止不住地哭泣。 在止住眼泪后,我在那坐了很长一段时间,思索着,回想着。可 能过了几小时,我听见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在小房间外谦恭地停住, 然后再次回荡到远处。 我意识到,这个小房间里所有的书都是我的作品,“约翰·济慈先 生,五英尺高”,我曾经这样描述我自己——约翰·济慈,患肺痨的诗 人,他死时唯一的要求是墓碑不要署名,除了如下碑铭:

此地长眠者, 声名水上书。

我没有站起身,去看看这些书,读读这些书。没有这个必要。 我独自沉浸在图书馆那些古老皮纸的麝香中,独自坐在这自我又 非我的圣殿中,闭上双眼。我没有睡去。我开始做梦。

第33章

布劳恩?拉米亚的数据平面模拟体和她重建人格的挚爱撞在万方 数据网的表面,就像两个从悬崖上跳下的潜水者,撞进了波涛汹涌的 海面。有一种类似电击的冲击,一种穿透了保护膜的感觉。他们进入 了,星辰消失了,布劳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盯着这个远比任何数 据网复杂的信息环境。 人类操作者可以通行的数据网常被比作复杂的信息城市:法人和 政府数据的城堡,数据处理流动的高速公路,数据交互的林荫大道, 受限通行的地铁,安全冰的高墙,有小型噬体守卫在那巡逻,每个微 波流动和逆流的有形模拟体,那是整个城市赖以生存的东西。 而这里更多。更加多。 那儿仍旧是平常的数据网城市模拟物,但是很小,很小很小,被 万方网那巨大的尺度缩小了,他们就像是在行星轨道上俯瞰星球上真 正的城市。 布劳恩看到,万方网跟五级世界生态圈一样活跃互动:绿灰的数 据树森林不断壮大兴盛,就在她注目观看的时候,那些树已经扎下新 根,长出新枝,冒出新芽;在那局限的森林之下,数据流和附属人工 智能程序的整个狭域生态蓬勃生长,绽放花朵,最后随着用途结束而 凋亡;在那不断变化的如同海流的局限矩阵土壤下,数据鼹鼠,通讯 连接蠕虫,重新编程的细菌,数据树的根,奇异的循环指令种子组成 的热闹地下生命不停忙碌着,同时,在真实和互动的纠结森林的上下 左右内部,掠食者和猎物的模拟体执行着他们的秘密任务,飞扑奔跑, 攀越突袭,有些则自由地翱翔在浩瀚的蓝天中,那是位于分支突触和 神经元树叶之间的天空。 就在布劳恩看见的这些东西让她脑子里思索出一点隐喻的时候, 这些景象又倏忽飞逝,仅仅留下万方网那势不可挡的模拟现实——巨 大的声、光和分流线形成的内海,与人工智能意识和可怕的黑洞传输 流形成的旋流撞击在一起。布劳恩一阵晕头转向,她紧紧抓着乔尼的 手,就像溺水的女人紧紧抓着救生圈一样。 ——别怕,乔尼发来信息。我会抓着你的。跟着我。 ——我们这是去哪? ——去找一个已经被我遗忘的人。 ——?????? ——我的…生父… 布劳恩紧抓不放,乔尼似乎是在向那光怪陆离的深渊滑去。他们 进人了一条流动的深红大道,上面都是些未知的数据搬运器,布劳恩 猜想,一个红血球在某个拥挤的血管里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的画面。 看样子乔尼认得路。他们两次从主干大道出来,进入一条羊肠小 道。还有好几次,面对着分叉路口,乔尼毫不费力地就选好了应该走 那条路。他们的身体模拟体在血小板搬运器间挤过,那些搬运器就和 小型太空船差不多大。布劳恩很想再次看看那生物圈的隐喻,但是在 这,在一条条道路内,她再也看不见森林了。 他们经过一片被扫荡的区域,那里,人工智能在他们头上…在 他们边上交谈…就像巨大的幕后操纵者赫然耸现在忙碌的蚂蚁农庄 中。布劳恩回想起自己母亲的家乡:自由岛,想起如同台球桌那么平 坦的大草原,她那家族的庄园就独个矗立在一千万英亩的短草坪 上…布劳恩回想起那里可怕的秋季暴风,当时她就坐在庄园土地的 边缘,恰好越过提供保护的密蔽场保护罩,她望着黑色的层积云垒成 了两万米的高塔,耸立在血红的天空中,那蓄积的无穷能量让她胳膊 上的汗毛根根竖立,预先为城市般巨大的闪电束做好准备。龙卷风翻 腾着,仿佛美杜莎的蛇发坠落下来,在那旋风之后,黑风之墙几乎可 以把所经之处全部夷为平地。 而人工智能比那更加厉害。布劳恩感觉到,自己在它们的阴影下 简直就是渺小得毫无用武之地:渺小得会让人察觉不到;但是她感觉 自己正被人盯着,自己是这些奇形怪状的巨人那可怕感知里的一部 分… 乔尼紧紧捏着她的手,他们穿了过去,朝左拐了个弯,朝下来到 一条熙熙攘攘的分支,接着又转了个方向,重复再三,两个有意识的 光子迷失在光纤电缆的迷魂阵中。 但是乔尼没有迷失。他紧紧捏着她的手,转了最后一个弯,进入 了一个没有车辆的深蓝洞窟中,那里只有他俩。随着速度加快,他把 布劳恩拉得更近了,中继节点在他们身边一闪而过,消失在身后,但 是在这超音速的速度下,却没有风涌,这打破了他们是在某个疯狂的 高速公路上前进的幻觉。 突然,传来某种像是瀑布坠落的声音,又像是悬浮火车失去了浮 力,正以某种令人作呕的速度尖叫着从铁轨上脱落。布劳恩再次想起 自由岛的龙卷风,想起美杜莎的蛇发咆哮着穿越平坦的地面,撕扯着 路上的一切,朝她奔来。然后,她和乔尼落入了一个光、声、各种感 觉混杂的涡流,两只昆虫扭动着,落入下面的一个黑色漩涡,即将湮 没。 布劳恩想要尖叫着喊出自己的想法——她也真的喊了——但是在 这宇宙尽头的疯狂喧嚣之中,任何言语沟通都是不可能的,于是她只 能抓住乔尼的手,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甚至他们现在已经坠入 无穷无尽的黑色气旋,甚至她的身体模拟由于噩梦的挤压,在扭曲在 变形,就像被镰刀割碎的带子。到最后,只剩下她的想法,她的自我 感知,以及和乔尼的联系。 然后他们进入了,安静地漂浮在一条宽敞的天蓝数据流里,两人 再次复原,挤在一起,带着获救后的心有余悸,就像划独木舟的人幸 免于急流和瀑布一样,内心怦怦直跳。布劳恩最终提起了注意力,然 后她看见这新环境那不可思议的规模,横跨几光年的巨大范围,这种 复杂性,让她感觉自己先前对万方网的匆匆一瞥就像是乡巴佬将剧场 衣帽间当成了大教堂,在那满口胡言。布劳恩想——这是万方网的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