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观察了一下,没有发现赝品的迹象,中年男人的态度稍稍慎重了一些。抬了抬手臂,做了个请的姿势,他示意叶青将东西从里面拿起来。

知道对方是怕物品不完整,到时候被赖上,叶青不以为意,动作平缓的将东西取了出来。

“咚”的一声轻响过后,瓷瓶安安稳稳的站在大理石桌面上。等叶青后退两步,中年男人抬头,“我可以上手么?”

在周围360度无死角超清晰的摄像头下面,叶青颔首,“可以。”

在接触到瓶子的一瞬间,中年男人心中就有了底,那是多年从业下来所积攒的经验。

葫芦形,上半部分圆润,下半部分扁平,底为长方形,而非通俗的圆形。瓶颈两侧绶耳带对称,通体青花纹饰,一半缠枝花卉,一半是两面绘轮花纹。其余地方,比如外环是钱纹,耳部则是朵花纹。

这东西不像是古典传统的瓷器,更偏向于西方化,应该是模仿同一时期西亚阿拉伯的铜器所烧制而成的物件。

青花是上等苏麻离青料绘制,数学几何构图,显得端庄毓秀。其中既有几分肃穆,又带瓷器特有的柔和。

这东西的价值已经超出了中年男人的鉴定范畴。为谨慎起见,他开口道:“我需要请苏老过来。”

苏老是拍卖行特聘过来的,一般只有在面对高价物件的时候,才会请他出面。平常苏老只是挂个名字而已,甚至连人都不用到场。

可想而知,叶青带来的这个东西价值不菲。

“好。”尽管拍卖开始时间将近,但叶青并不着急。

拿起手边的座机,中年男人一个内线电话打过去,大约十分钟后,一个鹤发鸡皮,目光锐利的老者推门进来。

一般这一行的人,因为长年浸淫在古籍书画里,哪怕本身脾气暴躁,但一番磨砺下来也会变得温和。

比如裴老这样的。

但面前这个苏老,却有一身完全不输于年轻人的锋芒。

“你的东西?”看了叶青一眼,苏老突然出声。

叶青回望,没有半点犹豫,“对。”

“嗯。”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苏老开始上手。

和中年男人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表情逐渐产生了变化,“再叫几个人来吧。”

还是保险一些为好。

一个大型拍卖行不可能只有两个鉴定师,很快,另外三个也到场了。轮番接触过后,几人开始窃窃私语。

“真的。”

“标准明永乐年的东西,没有磕碰,保存完好。”

“器型独特,价格应该比其他永乐年间的瓷器贵上一些。”

……

“看样子各位心里都有答案了。”等几人用眼神交流完毕,叶青抿了口热水。

苏老身份最高,当然是他说话,“是真品。”

“可以临时加塞,不过拍卖的时候价格会低一些。”

毕竟前期没有过多的宣传,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你如果要是不急的话,可以赶两个月后的那一场,保守估计应该会比现在多赚两三百万。”

现在明星需要曝光,好古董同样需要,这是提高身价的必要手段。

两个月……时间似乎长了一些。

可能不是自己的东西消耗起来就是不知道心疼,把手中的杯子放下,叶青婉言拒绝,“不用了,就今天吧。”

“行。”之前的中年男人从抽屉里拿了一个表格出来,“方便透露一下这只明永乐青花轮纹绶带耳葫芦瓶的来历么,我们需要登记一下。”

不出意料,来送拍东西果然是要过这一关。

顿了一下,叶青开口:“家中祖传。”

这句话她可没有撒谎,明永乐青花轮纹绶带耳葫芦瓶在海底待了得有几百年了,说一句祖传完全不过分。

在表格上填上这个信息,中年男人继续道:“东西保守估价是在八百万左右,如果交易成功,我行需要抽取交易额15%的佣金,3%个人所得税还有1%的保险。”

也就是说,单单是各项费用就需要一百五十多万,最后落到叶青手中,差不多只有六百多万了。

叶青还不觉得什么,一旁的冯志勇只觉得肉疼。

“可以。”

又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叶青拿着中年男人递过来的材料离开这里。

很快,鉴定室里变得安静。

苏老坐在叶青刚刚坐过的椅子上,沉吟了一下,他说:“这段时间上面查的严,还是摸一摸她的底细吧。”

万一是土货,那整个拍卖行都要倒霉。为了不染的一身腥,还是多注意一下的好。

几年前像他们这样的大拍卖行或许还敢暗箱操作,即使是来路不正的东西,稍微运作一下,也能拿到明面上来。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是不行了。

谁敢有这种举动,那就是找死。

“叶青,女,汉族,22岁,籍贯……”,看着纸张上女生填写的买家信息,中年男人当机立断,赶紧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出去。

很快,其中一个鉴定师拦住了他,“我来的时候有印象,这个女生好像认识裴老和梁老,他们在一起说话。”

咦,有渊源的,不是凭空出现的白户?

中年男人赶忙放下手机,选择了内线。

大概七八分钟后,从叶青进来开始,到她走进鉴定室,所有的影像都被传输了过来。就连叶青进门的时候,她拿着的邀请函都被放在了中年男人面前的桌子上。

“梁祯生”三个字一出,所有人的心顿时就放下去了一半。梁老引荐来的人,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

“还有半个小时拍卖会就开始了,赶紧通知拍卖师,说要把这只明永乐青花轮纹绶带耳葫芦瓶送过去。”

“至于顺序……”迟疑了一下,中年男人看向苏老,“您觉得放在什么什么位置好?”

“按价格来说,这个差不多能排到第五,那就按这个来吧。”苏老干脆利落道。

“行。”

又讨论了两句,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

晚上九点,拍卖行大厅。

许光印这边刚抬脚往贵宾席那边走,可能是冤家路窄的缘故,更可能是这么多年敌对,相互之间的磁场产生的变化,他很快就发现了郑卫国的身影。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双双扭头。

不对劲儿!

不约而同的在心里产生了这个念头,两人都有些惊疑不定。

按理说,这许老头得知他儿子错失汝窑天青盘的事,还不得把他从里到外嘲讽一遍,现在怎么会这么安静?郑卫国苦思冥想,就是得不到答案。

对于猜不透的事情,他总觉得背后酝酿着大阴谋。

实际上,许光印心里那个苦啊,别提了。这么好的一个嘲笑老对手的机会,怎么偏偏就错过了呢。

“唉……”幽幽的看就自己外孙一眼,许光印摇头。

有他把盘子打碎那件事在,别说是跟郑卫国抬杠了,哪怕是同对方站在一起,许光印都怕露馅。

蔺池头疼欲裂,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人一旦上了年纪,简直比小孩儿都难哄。

没奈何,他蔺池只好试探性的说:“要不我把那辆迈巴赫砸了,让它以死谢罪?”

“罪魁祸首明明就是你。”许光印掀开眼皮子看了自己外孙一眼。

“你不要避重就轻,逃脱责任。”

蔺池闻言,瞬间就闭嘴了。

他发现现在根本没办法跟自己外公交流。

“对了。”悄无声息的绕开郑卫国八丈远,许光印一边走一边问:“那个女生你找到了么?”

“没呢。”提起这个,蔺池的心情不由得变得复杂起来。

自己虽然打碎了她的古董不假,但她也把自己……那样了啊!

如果是别人的话肯定是赚了,但蔺池的裤子,脱一次值一个亿不成问题。作为身价千亿的大总裁,他觉得自己吃亏了。

下次见面蔺池打定主意一定要把钱还给那个女生,然后再把失去的脸面给找回来。

“按你的本事,在帝都找一个人不难吧?”许光印皱眉,他看向自己外孙的眼神突然变得古怪。

“还是说你想赖账?”

从小到大,蔺池都没有这么憋屈过。然而要他承认在娱乐会所的卫生间里发生的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没办法揭穿那女生险恶的面目,蔺池只能捏着鼻子含混道:“没有,在找了。”

实际上,如果不是欠了钱,那女生敢这么对他,废她两条腿都是轻的。戾气自眼中一闪而过,蔺池接着迅速将之掩饰起来。

因为外孙的关系,拍卖行安排的是贵宾席第一的位置。许光印坐下之后,接着转头道:“下次来不用提前打招呼了。”

跟郑卫国竞拍古董,那是自己的老底加上小辈们孝顺,利用身份压郑卫国,那叫强权。

这两件事,性质完全不一样。

“好。”对于这个要求,蔺池自然不会不答应。

作为国家古玩收藏协会的副会长,算是在场身份第二高的人物了。郑卫国的位置理所当然是在第二位。

“你说这小子到底在跟裴老头和梁老头他们讨论什么呢?”瞥了一眼座位旁边印制的名字,许光印皱眉。

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语,蔺池十分识趣的保持着沉默。

郑副会长要是知道自己六十多岁还被人称呼为小子,估计表情会相当精彩。

不过按年龄算,许光印一点都没说错。毕竟他十几岁外出闯荡的时候,郑卫国才出生。

许光印就这样有一下没一下的往郑卫国那里扫一眼,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对对方造成了怎样的心理压力。

郑卫国现在可谓是如芒在背,狠狠的瞪了自己儿子一眼,他沉声道:“都怪你!”

不然他现在也不会抬不起头来。

郑西峰已经麻木了,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就是了。

经过这次教训,他决定,哪怕自己以后遇到路上的乞丐,对人家说话都必须客客气气的。

这教训可真是够深刻。

作为圈内人,裴老和梁老对两人的恩怨也有所耳闻,见郑卫国磨磨蹭蹭就是不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们哪儿能不明白他的心情。

然而座位数量都是固定的,裴老和梁老也爱莫能助。

堂堂国家古玩收藏协会的副会长,总不能从头到尾都站着吧?

“不打扰了,我先过去。”实在是没时间,拍卖会马上开始,郑卫国只能硬着头皮提出告辞。

郑西峰打算跟上,结果下一秒他抬起的脚就被他老子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你留下。”

他留下,他留下坐地毯上么?

郑西峰觉得自己虽然是个儿子,但如今更像孙子。

虽然不太明白许老头为什么破天荒的没有过来嘲笑自己,但郑卫国还是不想冒险,“你跟叶青换个位置。”

有那么一瞬间,郑西峰觉得自己不点头,他恐怕今天晚上连家门都进不去,“……哦。”

叶青人不在场,郑卫国也不是个蛮横的人。警告自己的儿子,等叶青回来之后,如果同意换位置,那他就马上滚蛋。

郑西峰当然不会说不同意。

这事就算敲定了。

半个小时后,距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两分钟,叶青终于姗姗来迟。

郑西峰把刚刚郑卫国交代的话复述了一遍。看到他这个样子,饶是叶青也不由得心生怜悯。

真可怜。

同情之色一闪而过,叶青在郑西峰期盼的目光中颔首,“没问题。”

只是座位而已。

把冯志勇留下,叶青继续往前走,一直到最前面一排。

“你好,麻烦让一下。”因为前面有围栏,这是拍卖行为了防止有人突然跑上台子破坏拍品而故意安装的,所以来的晚的话,只能靠别人让位了。

终于得救了……

看到叶青的那一刻,郑卫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跟许光印时不时的对视一下,古怪到极致的气氛实在是让他吃不消。

清脆的女声传到耳朵里,原本正在用手机看公司文件的蔺池本能的抬头。

下一秒,四目相对。

女生带着丝丝幽蓝光芒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戏谑,尽管她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但蔺池的心还是跳了一下。

“是你。”

“是你!”

异口同声的说出了同样的话,只是语气轻重不同,叶青一派淡定,倒是蔺池有些激动。

仔细端详了一下男人的表情,叶青心下了然。

看来他知道当初是被自己给抱到女厕所的事了。

正常情况下,一个酒鬼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女厕所,震惊羞愧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很少人还能保持理智。醉酒是个好借口,顺理成章的推到酒精身上,然后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多么完美的理由。

然而面前的男人,似乎是个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蔺池:你脱我裤子,赔钱!

叶青:啧,怎么跟债主说话的?

警告!警告!警告!男主是恋爱脑!

忽然发现女主居然是事业型,男主……只负责拉低智商。

五千字,完美粗长。

33、阴谋

“你们认识?”许光印突然来了兴趣, 连即将开始的拍卖会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自己外孙打光棍这么多年,终于肯同女人说话了!他这是准备铁树开花的节奏吗?

都说女人的心里活动复杂, 老年人也不逞多让, 短短半分钟不到的功夫, 许光印连自己重孙的名字都想好了。

男生就叫蔺盼辛,女生就叫蔺盼心, 充分表示自己这么多年渴望的心情, 完美。

见自己外公的眼神越来越慈祥, 越来越和蔼, 蔺池心中突然涌起了阵阵违和感。

总觉得有什么超出他控制的事情发生了。

叶青同样不知道许光印的心理活动,不过她隐约感觉到了老人的热情。对于笑着同自己说话的人,叶青向来比较有耐心。

她的原则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完美的双唇勾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叶青语气冷淡但礼貌的说:“认识。”

许光印闻言更精神了,然而还没坚持一秒钟, 他的期望就落空了。

“不过不熟。”

也就两面之缘而已, 中间还掺杂了这样那样的恩怨。

这么好看的女生都不知道把握,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自己外孙,许光印还算矜持的开口, “有空到家里来玩。”

处着处着不就熟了么。

年轻人, 爱情的火化擦起来真的相当容易,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回想起来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许光印不由得在心中喟叹。

不要脸!越老越不要脸!

蔺池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意见,一旁的郑卫国却先开口了,“你别一看人家手里有古董就往上凑。”

对于许光印这个老毛病,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然而这次郑卫国却误会了,许光印压根不清楚叶青的底细。

“古董?”愣了一下之后,许光印转头,“小姑娘也喜欢这个?”

缘分啊!

不好!蔺池在心中暗骂一句,顾不得别的,他迅速抽回了自己修长的腿,“先坐下吧。”

希望这么一打断,能让这个话题结束掉。

然而他这一举动,落在许光印眼中,误会就更深了。他外孙,什么时候这么体贴过?主动给女生让位,压根不存在。

心中热切,许光印直接将蔺池给隔了过去,在叶青从善如流的坐下去之后,他依旧没有禁声的意思,“小姑娘手里都有什么古董啊,能不能跟我讲讲?”

“你喜欢什么?”叶青侧头。

看情形,面前这个老者也是个潜在的大客户。因为在位置安排上,拍卖行怎么可能让一个普通人坐在郑卫国前面。

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反问,许光印愣了一下,接着就来了兴趣,“你那里有很多?”

多到能让他挑。

这女生真有意思,比他外孙有意思多了。

如果说最近最令许光印印象深刻的古董,那非汝窑天青盘莫属。想也不想,他脱口而出:“宋代汝窑的盘子,你有么?”

话题转移太快,哪怕是蔺池也有些跟不上,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暴露。

“汝窑的盘子只有一个,不过已经碎了。”叶青摇头。

碎了,又碎了一个?!

许光印这边还没来得及心口疼,接着他怔住。什么时候这东西批量卖,市场上大把大把抓了?

等等,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外孙曾经说过,被打碎的那个盘子,就是属于一个年轻女生的。

所以就是面前这个了?

狠狠瞪了自己外孙一眼,许光印皮笑肉不笑道:“你装的还挺像。”

坐在那里跟没事人似的。

“汝窑盘子说打碎就打碎,真能耐。”

关键是还没赔人家钱!

因为情绪上涌,许光印完全忽略了周围的环境,他这两句话被一旁的郑卫国听了个完整。

口中的白水咽到一半,不上不下的,差点把郑卫国给呛死,“咳咳咳……”

半晌后,他才震惊道:“盘子是你们打碎的?!”

是了,不然今天许老头也不会这么安静,他就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许光印自知说错了话,然而这个时候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没奈何,他只好提高嗓门用来掩饰自己的心虚,“打碎了又怎么样,要是你儿子能及时买下来,能让我外孙的车撞到吗?”

归根究底,还是郑西峰的错。

胡搅蛮缠,这老头今天的嘴脸比之前更可恶!

郑卫国差点没气死,完全抛却自身的形象,他咬牙切齿的说:“你别倒打一耙!”

“反正我不管,你那边是主因。”

“死老头子!”

“呸,小屁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