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怏怏答,“好奇什么?”

“你不好奇是怎么设计抓到他们的么?谁带兵抓到的?当时战况如何?为什么不杀掉他们而仅仅只是关押起来?”紫苏一副急迫的模样,我心中了然。这些段子怕是天界众仙皆知,然独独我不知,紫苏若是与其他人谈论这些老生常谈,定然没有多大反应,反倒是我这样的新人,会因为好奇连连追问,然则紫苏没料到我与众不同,这普天之下,我最大的兴趣仅有二,便是睡觉和晒太阳,其余事情,都与我无关的。

紫苏眼看我兴趣缺缺,只得叹气两声之后摇头,连连叮嘱我以后不能再去那禁地,待我再三保证之后终是放我离开,我行至房门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顿住脚步扭头问她,“师傅他很讨厌那禁地之中的妖魔?”

想到先前师傅那冰冷的眼神刺骨的恨意,我心中也涌起了寒意,到底有多大的仇怨,才能使得一个那么俊美的人都表情扭曲到可怕呀?

我以为紫苏会滔滔不绝地说于我听,却只见她脸色变了变,良久才叹了口气,“据说,那几个妖魔,生食了水漾上神的血肉!”

生食?就是人还活着,被一口一口的吃掉?我想到这个画面,顿时联想到当年水稻田里那些被牛羊啃食的姐妹们,两条腿都止不住的发抖起来,这些妖魔,怎的就如此残忍了?上神,不应该很厉害么?为何会被妖魔给吃掉?我心头惶惶,却听得紫苏继续小声道,“水漾上神是炎凰神君的心上人…”

我愣了。

那些妖魔,将师傅的心上人,一口一口的吃掉了。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天,炎炎烈日将整个天地都烤成了刺眼的火红,我明明已经头晕目眩濒临死亡,却依然能够清晰地看到小牧童的身体在远处残破的屋檐下,慢慢蜷缩成一团,在角落里微微颤抖,到最后没有一丝声息。那时候我只是一根水稻,没有眼泪,可心头痛得分明,现在回想起来,也能让我窒息。

师傅一想到自己的心上人被妖魔吃掉,大约也是痛不欲生,我想我能够理解,为何会有那样深刻的恨意,忽然心头就多了沉重,我耷拉着脑袋回到房间,躺倒在床上。以往沾床即睡,而今日却怎么也睡不着,到后来勉强合眼,却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是三百年前的那些光景,我正在田里假寐,偶尔随着西风舒展叶子,懒懒地晒着太阳,等到夕阳斜下,小牧童骑在牛背上吹着长笛过来,再偷偷地瞄着他,目送他远去,一切都很美好,直到小牧童过来的时候,他身下的水牛发了疯~

然后画面抖转,不晓得从哪里奔出一些牛羊,张大嘴来咬我,将我一口一口的嚼碎,吞进肚腹中。我痛不欲生,奋力抵抗,又盼着小牧童能够将那些牛羊赶走,然而小牧童不为所动,顿时,绝望大过了疼痛,垂死前的一个挣扎,嘭的一声,我从床弦边掉了下去。

等摔得七荤八素地爬起来,就听得紫苏的声音在窗户外响起,“苗苗,在干嘛,叮叮咚咚的!”

我噌地爬起来跑到窗户边将窗子撑开,屋外天蒙蒙亮,紫苏捧着一个翠绿的玉瓶在接露水,我此刻还笼罩在噩梦的阴影中,见到紫苏自然万分欣喜,也顾不得走门,挽了裙子打了个结,直接从窗户爬了出去,扑到了紫苏的身上,险些将她手中的瓶子给撞翻。

“当心点,弄洒了可就完了!”紫苏将玉瓶往后仰,生怕弄洒了。

我委屈地捏着她袖子,抽抽噎噎地哭诉,“紫苏紫苏,我做了个噩梦,好可怕!”

紫苏不搭理我,自顾收集朝露,我也只是紧紧挨在她旁边,将那噩梦细细的说于她听,等到说到我被牛羊啃食,心头难受之时,紫苏回头看我一眼,呵呵笑了起来。

我受伤了…

紫苏她不了解我的伤痛。我耷拉着脑袋,准备从窗户里翻进去再继续睡会,岂料正卡在窗棱上,就听得一声呼喝,“苗苗!”

呀!是师傅的声音!

我一回头,就瞅着师傅大人站在前面不远,而身侧,则跟着流涟仙子和她的小徒,那师徒二人俱都一副冷清的神色,反倒我师父,虽然吼了我,脸上却是带着笑。

只是看到师傅,我便想起了夜里的那场噩梦,也顺势就想起了师傅的心上人。

既然做梦都能那么可怕,那如果是真的,该有多么的痛苦?

我不敢再想了…

014:远行

师傅说他要去极北冰雪之地,问我是否要跟他过去,并再三强调那边环境恶劣十分寒冷,我本来就犹豫,听他这么一讲,更是打了退堂鼓。

偏偏流滟仙子那小徒儿嘟着嘴,稚声稚气地指责我吃不得苦,受不得累,我觉得我面皮还算薄,很有几分害臊,于是咬了咬牙,也就努力做出一副欣然向往的样子央求师傅带我过去。师傅大约很无语,扭过脸去肩膀微微抖动,我见他不答应,心头松了口气,嘴上还是弱弱地道,“师傅,我能吃苦!”

“算了,你不去也罢!”师傅大约是恼我不成气,很无奈地道。我心头一喜,转身回到紫苏旁边准备目送他们离开,结果紫苏她在我耳边嘀咕,“若是神君大人走了,那个东海龙太子把你抓走了怎么办?”

我顿时惊呆了!

莫非是最近小日子过得太安逸,使得我竟然忘记了这么一岔事!天啦!师傅他们还未走远,我噌地一下蹿出去犹如离弦的箭,“师傅!”

我一急之下,慌忙搂住了师傅大人的腰,“师傅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眼泪汪汪地看着师傅大人,却发现这话一喊出来,周遭几人的脸色一齐变了变,最可怕的莫过于流滟仙子,脸色铁青眼神如刀,吓得我搂师傅的双臂更紧了些。

“放手!”

咦,我怎么感觉师傅大人在磨牙齿?

“师傅,你去哪我就去哪!”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我终是松开了手,然则嘴上却不停歇,“师傅,你不要丢下我!”

师傅转过身,脸上有愠怒之色,我心头忐忑,师傅大人动了怒,我应当说好话来讨好他,思来想去也只结巴地挤出一句话来,“师傅,你最好看了!”

流滟仙子和她徒儿齐齐吸气,我惶恐不安,却不料师傅大人忽然朝我眨了眨眼。

“真要去?”他笑容满面如沐春风,我登时有了勇气,点头道,“真要去!”

“为何要去?”

我提气大声道,“因为师傅最好看了,我看不到师傅会难受!”

师傅乃凤凰,本命属火,想必有驱寒的法子,再不济我成日里粘着他就对了,总比被墨镶捉到海底要好上太多,打定主意之后一个劲儿地夸耀师傅貌美,只可惜我所学有限,横竖也不过是好看,真好看,最好看,听得周遭的三人齐齐瘪嘴,而那流滟仙子和她徒儿,更是面露鄙夷之色。

只是师傅瞧着心情尚可,微微点头,“既然你执意要去,我也不拦着你,只是若是受苦,不许抱怨!”

我连连称是,师傅便唤了紫苏过来,让她替我收拾行装,再嘱咐她正午时光,将我带到南天门汇合。

师傅走后紫苏便开始给我收拾包袱,我听得冰雪之地特别寒冷,便央着紫苏将她不穿的衣物都送给我,紫苏也爽快,由着我随便挑。

我拣了几件厚实的之后也觉得不好意思,便一边称够了一边将棉絮被褥俱都塞进了包袱之中,恰在此时锦纹从外边回来,立在门口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锦纹近段时间几乎都是夜不归宿,不知去向,我已经很久未见过她,所以也就淡了当初她对我说的那些刻薄话,想到要跟师傅出远门,怕是很长时间都再也见不着她,心头难免涌了几分离别的愁绪,当下很恭谨地回她,“我要随师傅去极北冰雪之地,现在收拾包袱,锦纹我要很长时间看不到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哦,我会想你的!”

我话说完,倒叫锦纹一愣,她倚在门边身形慵懒,比之往日更添了几分妩媚,此刻微微愣神,红唇便略略张开,仿佛有一声娇呼要溢出,我没来由地想起了数日前所看到的画卷,心神顿时一阵荡漾。

“冰雪之地?”锦纹似是回过神来,喃喃重复道。

我点头,心头泛苦。若不是那墨镶百般刁难我,我才不想跟师傅到那天寒地冻的地方受累呢!

“哦!”她懒懒点头,随后伸出芊芊素手,“我晓得你怕冷,也不用把这些被褥都带上吧,这些东西起不了多大作用,你等等,我去取样东西送你!”

锦纹说罢之后款款离去,不消片刻的功夫便又转了回来,手上抱着一张动物皮毛,我见识浅不晓得是什么物事,只觉得那皮毛色泽光润,华美轻柔,好看得很。锦纹伸手在那皮毛上轻轻抚摸,眼睛微微眯起来,笑得十分真挚。

我心知锦纹很爱这东西,却不知她抱到我们眼前做甚?哪晓得她神情不舍地将那皮毛递到我面前,“你怕冷,这个就送予你御寒!”

我连连摆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这是你心爱之物,给我就糟蹋了!”我说的大实话,这张皮毛看起来保养得极好,若是给了我,无非就裹在身上,然则我始终改不了满地打滚的习惯,是以,肯定会糟蹋了它。

却不料锦纹哼了一声,“什么心爱之物,不过是张百年紫貂的皮毛,我才不稀罕,以后更不会缺这些东西,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废什么话!”说完之后她径直将那紫貂皮毛往我身上扔,我只得伸手接过,正要道谢,却见她头也不回地走掉。

“哎,谢谢啊!”

锦纹嘴上虽然刻薄,心眼儿却是很好,我心头感动,不管是锦纹还是紫苏,都这般关心我,思及此处,我眼圈一红,险些就落下泪来。

紫苏将那皮毛从我手中接过给我放到包袱中,语气有几分不屑,“听说她仗着姿色不俗,周旋在几个上仙之中,想来不假,否则怎会说什么以后这样的东西多的是?像我们这般的小仙,百年的紫貂皮,已然十分难得,哎…”

我正沉浸在离别的愁绪中,对紫苏的话自然更难深刻理解,只是牢牢记住了那难得二字。既然是极为难得之物,而锦纹却赠送于我,这份恩情,我谷苗苗是记下了。

015:法器

正午时分,我随紫苏到了南天门。本以为去得尚早,可四处游览一番,却不料那天门边已经站了流滟仙子和她那小徒。我用胳膊肘捅了捅紫苏,“为何随时都能看见她们?”

紫苏略一沉吟,“流滟仙子乃雪莲花仙,神君要去冰雪之地,想必需得流滟仙子照应。”噢,我点点头,那不是这次得与她们一道?那师徒二人对我俱都没有好脸色,这以后的日子,恐怕得有些辛苦难熬,想到此处,我对天界的安逸日子就更加的不舍,心头又恨恨地把墨镶给数落了许多遍。

因为要去冰雪之地,所以我早已裹上了棉袄,这棉袄我喜欢的很,颜色翠绿,穿在身上就像根嫩苗,尤其的衬我呢!而今日流涟仙子却是穿着艳红的纱裙,露出大片雪肤,妆容精致,目中含情嘴角带笑。看着她那副模样,我就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原地蹦了数下,才稍稍缓和。

又过了片刻功夫,师傅大人踏云而来,远远瞧着,一袭淡绿的袍子,便叫他整个人都显得似水漾的温柔。

身侧的紫苏却偷偷的笑了,我好奇她为何发笑,却见她低头不语,直到师傅与流滟仙子打了招呼二人站在一处商讨着一些事情,她才偷偷在我耳边道,“炎凰神君素来喜红,今儿个不巧,却穿了身淡绿!”

我倒觉得穿衣服仅仅是为了遮羞御寒,什么颜色都不打紧的。只是忽然想起紫苏曾说过,红和绿最不相称,现在看来,也不是很有道理,红花都要绿叶来配,在我看来,此刻师傅和流滟仙子站在一处,也是一番风景,当然,流涟仙子的脸色有些泛白,失了先前的红晕与娇羞,这其中细枝末节,却是我这脑袋如何也想不通透的。

师傅唤我过去,我与紫苏依依惜别,听她叮嘱了许久,才默默地爬上师傅的云头,岂料还未坐稳,流滟那小徒儿就眨巴眼睛怯声声地问我,“姐姐,姐姐,不如你我共乘,你看,这是我师傅给我炼的法器。”

她说完之后便从衣襟里掏出一张方帕,我正疑惑,就见她将方帕一抖,嗡声嗡气地喝了一声,“起!”

那方帕子陡然展开,悬浮于空中,并且并不是薄薄的一层,其间仿佛塞了不少的棉絮,厚厚的看起来很是暖和,让我尤其艳羡,不由万分哀怨地看了师傅一眼。

别人收徒,他也收徒,别人的徒儿都有各种仙器法宝傍身,唯独我,却是什么也没有,唯一的礼物还是上次收徒随手掐的桃花枝,现今被我埋到元凰宫的后花园,也不晓得会不会存活下来。

真是唏嘘啊…

原来自家师傅这般吝啬。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

却不料这声叹息让小姑娘瘪了嘴,只见她那双大眼睛里泛着泪珠儿,“姐姐,你不愿与我共乘么?”

啊!我连连摇头,嘴上忙不迭地答应,“愿意的愿意的!”我从师傅的云头爬到小女娃的法器上,很是从容地滚了两道,觉得分外满意,心中对师傅的怨念又加深了些,鼓起勇气转过头去剜他一眼,却发现此刻流滟仙子与师傅共乘一云,流滟仙子平日里盛气凌人的模样俱都收敛,此刻小鸟伊人一般坐于师傅身侧,虽然二人颜色刺目了一些,大体上瞧着也是极为舒服,我似有所悟。

紫苏说天宫不知有多少女仙肖想我师傅,想必这流滟仙子就是其中之一。我虽见识浅薄,却也晓得喜欢是个什么道理,就好比当年我见着小牧童,浑身就有了劲儿,听着他讲故事,便是晒着太阳也不会犯困儿,后来见他难受,心里边就是焦灼不安,再到了大旱,他便是我撑着活下去的全部理由。

…想到这里,我又难受了。

小牧童死了,可是我还活着。

我心头难受得很,正要伸手抹抹眼泪,就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块丝绢帕子。白色的丝绢上有一只红色的小鸟,栩栩如生,这个我识得,是师傅的本体凤凰,当真好看得很。

师傅的云头在我身侧,他将帕子递到我眼前,眼睛却未看我。

我转忧为喜,开开心心地接过那帕子,学起先前小姑娘的样子将帕子往空中一抛,兰花指往上翘,正气十足地大喝一声,“起!”

然则那帕子并未浮起,倒是随风飘荡,渐渐往低处落去。我大失所望,莫非师傅本事不佳,给我的却是个失败品,我很是忧伤地转头看师傅,却见他额头青筋乍现,眼角是抽了又抽,望着我欲言又止,最终扯了扯嘴角,将脑袋扭向一边,并将那云头驱得快了些,瞬间就离了我一丈远。

我思忖着该如何把那帕子捡回来,却见一只纯白羽毛的飞鸟已经扑腾过去,将那帕子衔住之后,幻为一道白光,消失在流滟仙子袖中,我感叹仙法神奇,心头不由地觉得流滟仙子的修为,比之师傅要胜上一筹,当下颇为羡慕身边板着脸的小女童,乐呵呵地想与她说话。

“嗌,你师傅真厉害!”我由衷地赞叹。

小女娃白了我一眼,默不作声地望向另外一边。

“你师傅对你真好。”我伸手摸了摸身子底下棉絮一般软和的法器,颇有几分爱不释手。

“你叫什么名儿啊?”我只知道她是流滟仙子的徒儿,却不知她的姓名,今日她主动邀我共乘,应当是与我示好,我若是连她名字都不晓得,岂不是太没道理了。

这小女童应当比我年幼,既然叫了我姐姐,日后我便应该照拂她,我如是想。

岂料她扭过头来很是厌恶地看我一眼,“再吵我就把你扔下去!”

我很是震惊,小女娃脸上的厌恶神情不是作假,我伸头望了望,四周皆是云雾,虽然薄如纱衣,却仍旧让我无法望到久违的人间大地,若是摔下去,只怕尸骨无存。我顿时打了个哆嗦,蜷缩着双臂坐到角落,心想这小女娃变脸真快,先前还眨着眼睛叫我姐姐,现在就要扔我下去,当真善变。

“叮铛,速速跟上!”流滟仙子的声音随风传来。

“是,师傅!”

——哦,原来这小女娃叫叮铛。

名儿挺可爱,人却不怎么样,我心头不满地想。

016:有缘

行了约摸两日的功夫,才到了地头。刚刚落地,就有个白胡子老头儿从雪地里冒了出来,恭谨地给师傅他们问好。尔后师傅他们聚在一处商量事议,我瞧着他们神色凝重,却又因为风大听不清楚,索性自个儿挪到一边,不再关注他们。

此时天寒地冻,我冷得哆嗦,遂从包袱里拿出那紫貂毛,紧紧地裹在身上,又是搓手又是跺脚,等到那边商讨完了,白胡子老头才连道失礼,引着我们去了他的府邸。听得他们一路寒喧,我才方知这白胡子老头名叫雪域,乃这连绵雪山里的一方土地神。因此处终年积雪鸟兽绝迹更无人烟,所以他日子过得分外寂寥,想让我师傅他们在天帝面前美言几句,给他换个去处。

我心头直道这老人家可怜,真想替师傅拍胸脯作保答应他,岂料师傅仿有先知,斜睨了我一眼,顿时让我缩了脑袋唉声叹气,等到了老人家的府邸,我更觉得他境地凄凉。

断崖旁背风处,几间屋棚。幸得有仙法护着,才使得那些棚子没有被风刮走积雪压垮,进了屋也觉得并不避寒,依旧有寒风从缝隙中吹进来,一道一道仿佛比外面更冷了一些。

师傅他们都不需要床铺被褥,而我却离不得,于是雪域他老人家就去为我准备床铺,流滟仙子则带着她徒儿径直去了旁边一个房间,师傅却是坐在桌边,似在闭目养神,手指却在桌边轻轻敲打,时急时缓,不知有何寓意。

我学着他的样子敲桌子,正迷惑间,就瞧着他眼睛猛地睁开,眸里含光,却是与这冰天雪地一般,毫无暖意。

“雪域在这里是受罚,你不必怜惜他!”师傅大人冷冷道。

我连连点头,却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是犯了什么错要受罚?”

师傅不语,看起来心情不佳,我不敢再问,等到雪域他老人家过来领我去了隔壁房间,才松了口气,四处打量,这小茅棚里仅一桌一椅一张床,我将包袱里的被褥全都拿出来铺到那小木床上,依旧不觉得暖,窝在被窝里,良久才睡熟。等到一觉醒来已分不清早晚,裹得严严实实出去,就只看到土地神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师傅他们却是不知去向。

“老人家,我师傅他们去哪里了?”

土地神身子一抖,恍是受了惊吓,然则眯眼看到我,又舒了口气,“原来是小仙友,炎凰神君他进了翎山。”

土地神从座位上起来,拉着我出了房门,尔后指着远处最高的山峰道,“看到没,就是那一座!”

冰天雪地,银茫一片,那远处的山峰犹如一把出峭的利剑直指苍穹,端的是气势磅礴。

“去那里干什么?难道山里有妖魔?”师傅他是天上的战神,自然有降伏妖魔的重任,此刻跑到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应当是发现了妖魔踪迹吧,我如是想。

岂料土地神慌忙摆手,连道荒唐。只见他望向那翎山充满了尊敬,比之先前见到我师傅的恭谨,还要真挚几分。

他朝着雪上之峰行了跪拜之礼,片刻之后回转过来,“相传这翎山上有个上古神物,天地轩辕镜,能通天彻地搜魂聚魄,经历了千万年岁月,只怕早已修得大道法力无边,虽无神位,怕是九天之上满天神佛都不及他万分之一!”

说完之后土地神又忽然咳嗽了一下,“当然这些只是我的揣测,小老儿一时失言,你可要替我保密!”

我见他说的慎重,心中也涌起了敬仰之情,当下连连点头立下誓言,决不说予第二人听。土地神转忧为喜,一个劲儿夸赞,“我就瞧着小仙友纯真无暇,果然不假!”

我得了夸奖脸色绯红,与土地神笑做一团。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又觉得冷,便溜回房间蜷缩成团取暖,土地神很是愧疚,得知我不会仙法还兴致昂扬地想要教我一个驱寒的法诀,结果说了一半又打住,只见他唉声叹气道,“小仙友师承炎凰神君,小老儿险些逾越了!”

此后他就再也不肯教我,我冷得发慌,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球,然后央着土地神说说一方见闻,好让我转移一下注意力,才不会觉得那么冷。

土地神想了想,去了屋外,不消片刻便端了个火盆回来,我坐在炉火旁边觉得稍微暖和许多,便托着腮帮子听他给我说故事。

“我们一方土地,是绝对不能离开自己管辖范围内,否则去了别的地头,就是违了规矩!”土地神撸着胡子缓缓开口,语气甚是悲凉。

“自从到了这冰雪之地,小老儿唯一见过的就是炎凰神君,所以也谈不上有什么见闻。大约就是每次你师傅来的时候身边跟的女仙都不同,恩恩,就这点不同。”土地神嘿嘿一笑,我十分莫名,半晌才回过神,很是犹疑地问,“莫非是说我师傅他很受欢迎,很多仙子都喜欢与他一道?”

这点我是明白的,紫苏也这么说过嘛。

土地神微微耸肩,不反驳我,将桌上的茶壶盖子一敲,继续讲道,“那我就给你讲讲我来这之前的故事。到这儿之前,我是云泽城的土地神。”

土地神顿了顿,又起身在角落的柜子里翻腾一阵,从里面拿出个袋子。这袋子我识得,大约是乾坤袋一般,跟我那包袱相同,就是装很多东西也不显露,乃仙家法宝一类。我那包袱是紫苏所炼,装得不多,这袋子灰扑扑的想必也不是很精妙,只不过土地神一脸神秘地在里面掏啊掏,倒勾起了我的兴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找到了!”土地神哈哈大笑,将一把五颜六色的东西给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我还在迷惑,就见他笑眯眯地将一颗东西扔到了嘴里,一副享受的模样,尔后又拿了一粒朝我扔来,我堪堪接住,也学着他的模样,将那物事含到了口中,顿时感受到香甜之味。

“这可是当年云泽土地庙供奉的最好的糖果,是不是很美味?”我连连点头,土地神笑得开怀,便把那糖果分了一半塞到我手中,片刻之后又叹了口气,“只是贬到这连绵雪山,人都没有,哪里来的土地庙噢!”

没有土地庙,哪里来的糖果啊,我深知他的愁苦,也苦着脸叹气。

“若不是三百年前魔界作乱,我那云泽城可真算得上风调雨顺地大物博,百姓安居乐业的盛世光景啊,可惜可惜,对了,小仙友,你可去过凡间游历?”

我摇头,转念又想,我出生凡尘水稻田,虽未四处游历,却也算是在凡间呆过,于是又点了点头道,“我出生在人间,还遇到过一个最好看的人。他喜欢赤脚坐在田坎上与我说话,唱歌读书,讲许多故事…”

我还想细细回味小牧童的好,就被土地神打断,“红尘虽苦,却也其乐无穷,若是有机会游历,倒能增许多人生见识,就怕割舍不断,扰乱心志。对了,小仙友出生何处?”

这一问倒把我难住,皱眉思索,恍惚觉得也有个云字。我记不真切,只道大约也是三百年前,忽逢大旱,生灵涂炭,尔后东海龙太子墨镶布雨,顺手把我揪到了海底。然则听我这么一说,那土地神竟然猛一拍桌,“就是我那云泽城嘛,小仙友竟是出生在我管辖地头,真是有缘!”

017:水漾上神

三百年前,雪域乃云泽城一方土地神。忽逢魔界妖人作祟,以妖兽颙为先锋,突袭云泽,使得云泽大旱,生灵涂炭,万物俱灭。妖魔作法封了云泽通天之路,使得雪域无法向天界求助,然则恰逢水漾上神路过发现不妥,以周身神力与妖魔缠斗,却不想妖魔领头之人乃魔界三位皇子,水漾上神寡不敌众,神形俱灭。当时雪域一介土地神,法力低微,在水漾上神缠住妖魔之时仓皇逃出向天界报信,待到天界出兵,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