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长风奉命监视赵子恒,揪着他的脖领子将人提了起来:“十三郎,主子说必须站够一个时辰。”

他身后跟着的护卫亮出了一臂长的棍子。

赵子恒哀嚎声震天。

晨曦之中,漕船平稳航行在江心,船头之上站着双腿打颤瑟瑟发抖的赵子恒,以及身后手持木棍的舒长风,他的小腿上已经狠狠挨了好几下子,好几次都觉得快坚持不下来了。

反观旁边的柏十七,下盘极稳,还要时不时嘲笑他一句。

时辰一到,舒长风等人撤走之后,赵子恒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欲哭无泪,很是后悔此行。

当初父母向他保证:“无咎性子板正,宫里举行的相亲宴上很多女孩子被他一句话都吓跑了,皇后的意思是觉得你性子活泛,又比较会讨女孩子们的喜欢,由你陪着他往江南去求医,顺便…还可以教教他。”

赵无咎十六岁以皇子身份远赴边疆,常年在外征战,婚事成了老大难,两三年回一趟京城,宫里的皇后为此十分头疼,为了幼子举行的相亲宴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但每次他都成功吓退了前去搭讪的闺秀,成为一台自动制冷机,冷场效果极佳。

与此相反的是赵子恒,从小就花样奇多,嘴甜似蜜,还能应景的写几首酸诗,精通吃喝玩乐,虽风流之名在外,但每次少年男女的聚会上都能大出风头,收获一大票迷妹。

今年五月份,西北边陲与大魏纠缠了十二年的大夏终于彻底败逃西去,流沙谷最后一役中赵无咎身受重伤,昏迷达半月之久,被军医一路护送回京城,连庆功宴都没能参加。

他人倒是在半途中醒了,可惜腰部以下却失去了知觉,不能行走,更别提成亲行房了。

当今罗皇后育有两名皇子,长子早立储君,幼子便是让她操碎了心的周王赵无咎。

周王回京之后,无论是宫中御医还是京都名医轮着班往宫里跑,时隔数月,周王的病却依旧没有起色。

随着时间的推移,帝后越来越着急,召了近臣商议,有人向圣上谏言,征召天下名医为周王治病,出身江南的户部尚书夏成杰提起江南圣手黄友碧,只是此人时常行踪无定,性格孤癖,见到征召旨意,未必肯应召,需得慢慢寻访。

赵无咎听闻此事,意欲亲自前往江南寻访,罗皇后好说歹说都不能劝的他回心转意,在皇亲宗室里扒拉一圈,最后圈定了外祖家在苏州又活泼外的赵子恒。

“…堂兄的母亲说他沉默寡言,我能逗堂兄开心,由我陪着他最合适了。”他抱着柏十七的胳膊恨不得大哭:“十七,咱能让船开回去吗?我想回京都了。”

这哪里是他逗堂兄开心,是堂兄折磨他到哭。

兄弟俩并排坐在甲板上,柏十七拍拍赵子恒的狗头:“子恒,我真是后悔认识了你。”

一念之差才会上了恶当,载了个霸道堂兄上船。

赵无咎逼着她天色未亮就爬起来锻炼身体,让她恍惚产生一种明明放了国庆小长假,准备睡满七天的懒觉,结果才三号就被公司领导揪回去加班的错觉,还是不给加班工资的那种。

别提多憋屈了。

赵子恒完全明白好兄弟的意思,他眼泪汪汪:“我也很后悔认识堂兄。”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回舱房洗漱吃早饭,赵子恒的腿一直在颤抖,坐在柏十七房里,连厨房送来的早饭都味同嚼蜡。

吃到一半,他放下筷子,反抗的态度极为坚定:“不行,我们不能任人宰割。”

柏十七欣然同意:“有道理。”

谁也不能剥夺她睡懒觉的乐趣。

隔壁客舱里,桌上摆着粥点小菜,赵无咎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坐在桌前吃早饭:“今早练的怎么样?”

舒长风:“十三郎以前恐怕从来没有练过,跌倒了好多次,还是属下用棍子逼着他站起来的。那位柏少帮主应该是个练家子,下盘极稳。”

赵无咎极为意外,挑眉:“练过?与你们相比如何?”

舒长风:“没有比划过,不知道他拳脚功夫如何。”

赵无咎:“找个机会试试。”他似乎也能理解:“瞧着那位柏少帮主表面白嫩,一副轻浮油滑的样子,但他能一个人北上押粮,与沿途关卡的官员打交道,想来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赵无咎掌兵多年,已经习惯了掌控全局,调兵遣将,最不喜失控的感觉,登上江苏帮漕船之前,他已经从赵子恒口中摸过柏十七的底。

不过柏十七在赵子恒嘴里好的天花乱坠,两人只差歃血为盟,结成异姓兄弟了。

赵无咎对他们这份兄弟情持怀疑态度。

赵子恒吃完早饭之后,鼓足勇气来找赵无咎讲理,还带着帮手柏十七助拳:“堂兄,你不能大清早就让舒长风来揪我起床早练。我这个年纪才开始习武早都晚了,就算是练出一点成绩,也不准备入军中做武将,何必吃这个苦头?”

赵无咎嫌弃的看他一眼:“大魏要是有你这样的武将,是武将之耻。”

柏十七笑眯眯附和:“还是堂兄了解子恒。”

赵子恒悲愤:“十七,你站哪边的?”他为了兄弟俩的懒觉孤军奋战,柏十七不帮忙就算了,居然还厚颜无耻拍堂兄的马屁。

柏十七:“堂兄说的是事实嘛。”

赵无咎皱了下眉头,似乎并没有露出被拍马屁之后的舒爽,相反还很不高兴的样子。

“如果没有别的事,长风送客。”

柏十七:…

头一回合还未亮出兵器就被赶了出来,而且还是那种对方不屑于拿他们做对手的轻视态度。

柏十七心里很不痛快。

次日早晨,舒长风照例去揪赵子恒起床扎马步,而派去揪柏十七的却无功而返。

两名护卫跟着赵无咎多年,没想到小瞧了柏十七。

“…柏少帮主没找到。”

“没找到是什么意思?”

“她的舱门轻轻一推就开了,但床上睡着个漕工,不是柏十七。”

舒长风脸色绿了:“没问他柏少帮主的下落?他总不可能丢下漕船跑了吧?”

赵子恒双眼发亮,朝着床上直直倒了回去:“十七都不见了,也没人陪我锻炼,我还是再补个觉吧。”

舒长风咬牙:“十三郎,主子有令,你若是偷懒,军棍侍候!”

赵子恒把自己的躯壳艰难的从床上撕下来,臭着一张脸穿衣服准备锻炼。

快中午的时候,柏十七才冒出来,也不知道她昨晚在哪间舱房里歇息。

赵无咎派人请她过去谈话。

柏十七进去的时候,赵子恒愤愤不平瞪着她:“十七,枉我把你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就独自跑了,也不叫上他。

她伸个懒腰,跟没骨头似的往椅子上一歪,还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年纪大了身子就犯困,也不知道堂兄叫我来是何事?”还语重心长的劝好兄弟:“子恒啊,你要了解堂兄对你的一片苦心,他也是不忍见你荒废时光,这才派专人指导。你是主要目标,我只是捎带手,再说万一堂兄想让人跟你传授绝招,我留下来岂不是占了堂兄的便宜。是吧堂兄?”

赵子恒被她堵的哑口无言。

赵无咎对柏十七的观感更糟糕了,在她脑门上又加了个“巧言令色”的戳子。

“扎马步不需要回避。”他硬梆梆说。

柏十七嬉皮笑脸说:“作为好兄弟,子恒扎马步严重伤害了我的身心,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把马步扎的如此糟糕,双腿打颤,姿势全然不对,有损兄弟在我心里高大的形象,我只能选择回避了啊。”她善解人意:“我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兄弟之情着想,子恒你要明白。”

赵子恒差点泪奔而去。

堂兄折磨他就算了,连好兄弟柏十七也抛弃了他,还嘲笑他,这日子没法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本小甜饼的言情,狗血三俗小白文,不会特别长,我还想过年前完结呢。

这两天…下雪,外面冷风呼啸,被窝里暖暖的…好难把自己从床上撕下来。

手机不好玩吗?剧不好刷吗?我为啥要码字呢?

——我向自己发出了来自于灵魂深处的质问!!!!

每个月总有想偷懒的几天,已经申榜所以必须要好好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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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们早安。

第四章

赵无咎掌兵多年,令行禁止,通常一个威压的眼神,手下将士心中难免惴惴不安,反省自己谏言行事可有不妥之处。

他在军中的声望并非身份之帮,而是源于多年的身先士卒运筹帷幄,只是碰上柏十七这样的滚刀肉似乎就不太好使了。

柏十七并不惧怕他,眼神威压她装傻看不懂,还侃侃而谈运河沿途的风土人情,热情邀约:“堂兄长期闷在舱房里于身体不好,等到下一个城镇的时候,船上要补给果蔬米粮,不如咱们下船去转转?”

赵子恒一脸黑线:堂兄的腿…兄弟你是不是没眼色?

赵无咎双腿失去知觉之后,连宫里皇后举行的宴会都不肯参加,闭门谢客,除了宫中御医之外,外人一律不得见。

舒长风屏息在侧,神色紧张,可预见性的柏十七会遭到拒绝,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引起自家主子震怒。

赵无咎锋锐的目光掠过自己的双腿,与柏十七直视。

他很想知道眼前油嘴滑舌的小子到底是真心诚意的邀请他,还是借此机会嘲讽他双腿不良于行。

柏十七一双眼睛亮如星辰,更兼着唇红齿白,端然一副好皮相,说起话来也是十分动听:“运河两岸风景各有不同,久困漕船,天天看着熟面孔都腻烦了,下船走走,尝尝当地美食,再听听小曲儿,不知道有多逍遥。”

赵无咎从她眼中看不到分毫嘲讽之意,她的口气再平常不过,对他坐着轮椅之事也视而不见。

“我这样子能随意走走?”他心中不舒服,口气称不上多平和。

柏十七很是困惑:“为何不能?坐轮椅可比两条腿走路舒服多了。”她凑近了去瞧:“可是轮椅坏了”也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把带鞘的匕首,在轮椅上敲敲打打。

房间里突然陷入了一片安静。

赵子恒傻眼了,很想把傻兄弟拉回来,免得被堂兄一脚踹开,但是想想独自扎马步的凄凉,又默默将阻拦的念头按了下去。

舒长风更是瞠目结舌。

赵无咎并不是个亲和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可以称得上冷情自律到了极致。

这么会子功夫,柏十七已经从轮椅左边轮子检查到了右边,又挪到了正面,掀起盖在赵无咎脚上的毯子,试图看脚踏板下面的结构。

她凑的极近,赵无咎低头,目光恰恰落在她的脸上,意外发现她的睫毛既浓且翘,他挪动轮子,本来准备朝后退的,脑子稍稍分神,居然犯了个难得一见的错误,竟是驱动轮椅朝前滚动,柏十七毫无防备之下,脑袋磕在了他的膝盖上,要朝后跌坐下去的时候,被他拉了一把,更是错上加错——她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赵子恒:“…”

舒长风:“…”

赵无咎自己也很惊异于这种变故,他极不喜旁人近身,更没有与人肢体亲密接触的习惯,运算精密的大脑停顿片刻,毫不容情的去推怀里人的肩膀。

柏十七试图起身的同时屁股下沉,身体矮了下去,堪堪抬头,恰把脸蛋撞上了赵无咎粗砺的大掌…

赵子恒捂着眼睛怪叫,义愤填庸:“堂兄,我总算明白你为何多年不肯成亲的缘故了,就算你喜欢男人,可也不能对我兄弟下手吧?!”

舒长风:“…”

舒长风深深被眼前的连番巧合与赵子恒的言论惊呆,已经说不出多余的话了。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就是方才柏十七检查轮椅到了正面,然后…被主子一把拉进了怀里,这也就算了。柏十七抬头之时,主子竟然…竟然还摸人家大小伙子的脸…

这个癖好就不太好了!

赵无咎:“闭嘴!”

赵子恒眼中看到的事实与舒长风看到的差不多,那一个瞬间他心中甚至被自己高尚的节操感动了——柏十七你个臭小子,你跟老子有福不肯同享,老子竟然还特么拿你当兄弟,为你得罪堂兄!

柏十七还蹲在地上,惊愕的扭头看他,深深拜服于他的脑回路之下——这小子八成是逛过了小倌馆,满脑子奇怪的思想。

但是她惊愕的眼神落在赵子恒眼中,那便是被堂兄轻薄调戏之后震惊屈辱的眼神,赵子恒回望兄弟俩相识相知的过去,慨然想道:就算堂兄权势滔天,我也不能让兄弟受辱!

介绍柏十七与赵无咎认识是他的主意,人也是他引上船的,便很应该为柏十七的清白负责,他愤愤不平,大有击鼓鸣冤的架势:“就算堂兄你身份贵重,可也不能欺负我的兄弟吧?”他弯身一把拉起柏十七气冲冲往外走:“十七别怕,万事有我!”

两个人一阵旋风似的从舱房里出去了,只余舒长风主仆俩大眼瞪小眼。

舒长风:“无事属下就告退了。”迅速闪人。

舱房里只剩下了赵无咎一个人,他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挪动轮椅靠近与柏十七相邻的舱壁一侧,面无表情从轮椅的暗格里拉出来一个宛如铜铃的东西紧贴在舱壁上。

赵子恒将人拉进隔壁舱房,柏十七才摔开他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说:“行了啊兄弟!再演就过了,你是为了明早不再爬起来扎马步才同你堂兄闹这一出的吧?”

“胡说八道!”赵子恒也是诞着脸小声辩解:“我为兄弟不惜得罪了堂兄,你不记情就算了,居然还污蔑我!”在柏十七了然的眼神之下,不由讪讪:“为你两肋插刀是真,顺便…顺便让堂兄感受一番我的怒气,明日说不定就能免去扎马步了。”

柏十七嗤笑一声:“我就知道你是为自己打算!”

赵子恒朝后躺倒在床上,舒服的直哼哼,对赵无咎之事大发议论:“你不知道,堂兄是个冷淡的人,我们堂兄弟不少,但唯独他不好亲近,一把年纪忙于国事还未成亲,父母都要急死了,偏偏还伤了腿,真是运气不好。”

柏十七:“我方才就想问了,你一时说你堂兄身份高贵,一时又说忙于国事,到底怎么个高贵法?”两人认识多年,他一直胡吹大气,说自己家财万贯,柏十七便当他是个富家纨绔子,但家中既有这般身份贵重的堂兄,他的身份也低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短小君…

明天补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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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两人相识于苏州,赵子恒打扮的像个纨绔,行事也与纨绔无异,唯独性格爽朗大气,被她揍成了猪头,还能与她称兄道弟,实为难得。

柏十七曾经问过他家中境况,他也曾说过“靠着祖宗荫庇做些闲散营生”,又是从京都而来,便当他家中父辈在做生意,才能供他闲来挥霍。

说起来两人算是真正的狐朋狗友,一起吃喝玩乐看姑娘,唯独不涉正经事。

赵子恒看起来就不大靠谱,此刻眼神躲闪,吞吞吐吐:“我堂兄就…就是当官的嘛。”

柏十七:“几品官?”

漕帮身份低微,柏十七每年押送漕粮北上,都要与沿途关卡大大小小的官吏打交道,便是个九品芝麻官,也能在她面前吃拿卡要,庶民之苦她早有体会。

赵子恒:“…论品级可就俗气了!”亲王是超品,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吓到无法无天的柏十七?

柏十七踹了他一脚:“你就装吧?你堂兄看起来就是个老古板,实在不大像个会巴结上司的,还一副忧国忧民的严肃模样,是不是品级不太高啊?”

她心中已经勾勒出赵无咎不会钻营常年升不了职却任劳任怨的古板正经模样:“没事,反正就算是六七品官那也比我这个白身要强上许多。”

阶级壁垒森严,官员与漕船上押粮的她地位天差地别。

隔壁忧国忧民的老古板:“…”

赵子恒笑的心虚:“…也差不多吧。”亲王的上司就是当今圣上,亦父亦君,堂兄…似乎也用不着拿出钻营的劲头巴结亲爹吧?

久经历练的柏十七笑骂:“你这胡吹大气还是改改罢!”京都官员遍地走,一块砖头砸下能有好几个四品官员,赵子恒犯了吹牛的毛病,她要再认真追究赵无咎的品级,岂不等于掀了他的面皮,让兄弟难堪可就不妙了。

她不再寻根究底,又提起下船之事,还诱惑赵子恒:“下个城镇可很是热闹啊,吃喝玩乐都有,你是留在船上扎马步呢还是下船去玩呢?”

赵子恒想都不必想:“总不能咱们下船玩,把堂兄丢在船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