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咎坐在一侧盯着朱瘦梅娴熟的喂药,神情关切,还时不时探探她的额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赵子恒风一般从外面冲了进来,一路嚷嚷着:“十七怎么样了?”

他来到宝应之后,起先还有柏十七相陪,等柏十七出门办事,他一个人闲极无聊,便独自上街玩乐,很快便认识了本地的纨绔一二三只,大家组团把各家秦楼楚馆都逛了一遍,哪里姐儿曲子唱的好听,哪家的酒席糕点好吃,不出一个月摸了个透,还约了众人:“等我那好兄弟回来了,介绍大家认识,她是个最会玩乐的,到时候大家一起玩才尽兴呢!”

结果今日才到大门口就听说柏十七受了重伤回来,直吓的三魂掉了两魂半,说好的酒局饭局统统要往后延,痛心疾首一路冲进来,才发现柏十七连应他一声也不能,顿时急起来:“到底怎么样了?几时能醒?”

黄友碧在桌上抱着个药杵捣药,生起气来胡须乱飞:“住口!再吵滚出去!”

他老人家性格暴躁,特别是柏十七躺在床上更是心烦,看谁都不顺眼,骂起来就格外不留口德:“一个小厮见天的在外面胡混,打扮的比你主子还体面严整,不知道的还当你是主子呢!学的什么调调?”

赵子恒近来出门会友,着意打扮了起来,往日还知道避着些黄友碧,今日回来的匆忙,没来得及回房换衣裳,倒教他抓个正着,挨了一顿臭骂,但这孩子脾气好:“是是是,您老教训的是,小的以后一定改。能不能烦请老先生给个准话儿,柏少帮主…她到底怎么样了?”

念在他关心柏十七的份上,黄友碧的态度总算好了许多:“有我老头子在,暂时还死不了。”

有帮众往苏州给柏震霆夫妻去传信,柏十七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黄友碧去研究方子,赵无咎与朱瘦梅都留在房里照顾她,赵子恒坐不住,便去外面候着的帮众们面前去打听柏十七受伤的缘故。

“好端端的,怎么就伤成了这样?”

有知道底线的帮众你一言我一语把来龙去脉给拼凑了个完整。

“赵小哥是不知道啊,仇英可是自小陪在少帮主身边的玩伴,当初少帮主挑了五个人,仇英年纪最小,跟少帮主也玩的最好,对少帮主简直是千依百顺,如果仇英是女子,一准早嫁给少帮主了…可惜啊,死无全尸…”

“少帮主为着追查凶手,这几年也没少到处跑,剿平了十好几股水匪,外界一度传我们家少帮主得了失心疯,跟官府抢活干…”

“你是不知道,少帮主生生把那水贼给说吐了…她自己倒面不改色…”

“她必是要为仇英几个亲手报了仇,才能安心的,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

声音隔着窗户传进房里来,朱瘦梅苦笑:“果然又是为了仇英!”似早有所料,他话锋一转:“赵舵主认识仇英吗?”

这名字赵无咎尚属头一次听闻:“不曾。”

朱瘦梅权当打发时间:“仇英是十七那五个玩伴其中之一,不夸张的说他模样生的极俊俏,亲娘没被毁容之前可是有名的姐儿,亲爹也是漕帮的人,早早去了,便养在钱舵主膝下,有一年被钱舵主带去苏州给柏帮主拜年,被十七瞧见了,跟她一处玩了两日,便被留下一起做了玩伴。”

赵无咎总觉得他这话中大有深意:“朱大夫说这话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就是闲聊而已。”他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兀自笑起来:“十七也亏得是男儿,不拘她跟仇英哪个是女子,这俩人说不定便要结成夫妻了。”

赵无咎:“…”

朱瘦梅:“我就顺口一说,玩笑罢了。”

柏十七昏迷了三日,直到柏震霆夫妻接到消息从苏州赶了过来,在苏氏的哭声里她才慢慢醒转,睁开便发现苏氏正坐在她床头,眼睛肿的跟桃儿似的,母子俩视线相接,苏氏顿时大哭:“孽障!你是想要我跟你父亲的命罢?”

随着柏帮主驾临,当日跟着她去清理河道的帮众们全都被拘了过来审问,旁观者有赵无咎兄弟俩及俞昂等人,连宋四娘子及丘云平都列席参加,灌了一耳朵柏十七的英勇事迹。

柏震霆气的恨不得找根棍子把她的腿打折,省得她出去跟人搏命,还是海捕缉拿的江洋大盗,在海里混的盗匪是他们内河里的人镇得住的吗?

“混帐东西!做事不长脑子,嫌命太长吗?”柏震霆一句话没骂完,就被苏氏当着众人的面狠捶了几拳:“你咒我儿?”放声大哭。

柏震霆手忙脚乱哄着夫人回房去守柏十七,宋四娘子面色苍白,蹙着眉头捂着胸口摇摇欲坠,被珍儿一把扶住:“姑娘,你怎么了?”

丘云平凑过来关切的说:“想是听到十七审贼人给吓着了,不如我先送四娘子回去,再同大夫讨一味止呕的方子?”

宋四娘子摇头,态度坚决:“我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吹吹风就好了。爷还昏睡着,我要留下来侍候。”

珍儿扶着她去吹风,丘云平怅然遥望,临风而叹,满心不是滋味。

柏十七此人恢复力惊人,醒过来之后虽不能立刻就出门去胡闹,却也能在床上嚷嚷着要吃肥鸡大鸭子:“感觉胃都空成了无底洞,能填进去十五只肥鹅。”饿的连话都快说不动了。

苏氏一指头戳在她额头:“你个冤家!这下子称心如意了?黄友碧说你腹部伤及内脏,暂时不能吃大荤之物,就连清粥也暂时不能吃,你可忍着吧。”

柏十七躺着也觉手脚发软,心慌心悸,听到这个噩耗几乎要哭出来:“黄老头故意的吧?我这是没死在向野手上,要活活被他给饿死呀?”

“什么死呀活呀的?!”苏氏又要拭泪:“再混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看我打不打你!”

柏十七猜她是被吓着了,一时半会缓不过神来,便催促丫头扶着她去歇息:“我好好的,娘你去歇会儿吧?莺儿你回去拿热水帕子给娘敷敷眼睛。”被她连哄带催给弄走了。

苏氏带来的贴身嬷嬷亲自守着房门,轻易不让人进去探病,对外一律称少帮主要静养。

宋四娘子要进去侍候,被嬷嬷劝了回去;赵无咎来了也被拦在门外,唯独送药的朱瘦梅能进去,还有经过柏震霆暗示加特许的丘云平也能进去,可是他绕着外面转了三圈,还是没敢进去,总好像里面有个大陷阱等着他跳。

他害怕。

起因还是帮主说话太过奇怪了,什么叫“你跟十七多亲近亲近”,还有诸如“十七向来对你宽和,她是淘了点,往后你可要劝着她点,但有差池便是你督劝不力的缘故”,更有“两个人相处也让着她点,十七是个寸步不让的性子,发起倔来没人能拦得住”之语,听得丘云平一头雾水:帮主您这是要干嘛?

如果不是柏十七铁骨铮铮胆色无双,连江湖大盗也敢忽悠决斗,比他都要汉子,他都要怀疑柏帮主这是招婿的台词。

丘云平脑子打结,实在想不明白,见到被拦在外面的赵无咎,想着他虽然腿残疾了,但京里来的见识说不定比他要强,便上前去请教:“我有一事不明。”

赵无咎听到丘云平的难题,面色复杂:“此事…你如何想?”

丘云平一脸茫然:“听着帮主这话有点悬乎…”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终于想到了理由:“难道…难道他得了绝症,担心十七,所以才托付给我?”

赵无咎:“此话,你千万别在柏帮主面前说。”

丘云平:“我懂!柏帮主一心要瞒着妻儿,他的一片良苦用心实在惹让人感动,我怎么能揭破他呢?”

赵无咎:“不是,我觉得吧…你要去柏帮主面前咒他,我怕你被打死!”以柏震霆打柏十七的力道,丘云平的身子骨一定是抗不过去的。

“赵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无咎的身份在柏家父子面前揭破,但丘云平及家中仆从大部分却并不清楚,还当他就是个从京里来江南求医的富家哥儿。

“肯定不是柏帮主的身体原因,你好好再想想。”赵无咎推着轮椅绕过正门,去敲柏十七屋子的后窗户。

第四十八章

窗户从里面打开, 柏十七面色苍白扶墙站着,压低了声音激动的问:“赵大哥,你给我送吃的来了?”

赵无咎:“…”

柏十七扶着墙缓缓走过来, 坐在窗前一张鼓凳上, 目光从他怀里袖子轮椅后面依次巡梭过去:“赵大哥, 我快要被黄老头饿死了…你真的没带半只烧鸡或者鸭子过来?”她退而求其次:“…酱肘子也行啊?”

赵无咎:“…”

探病探的如此尴尬,他还是头一遭。

柏震霆与苏氏夫妻俩对他很客气,却也疏离,问起柏十七的伤情, 多以“伤重”敷衍,详细的却半句都不肯再多说, 他提起想要探病,便被“还需静养”四个字给挡了回去。

柏震霆还意味深长道:“黄友碧自来不爱跟官府中人打交道,能够出手帮周王殿下治腿, 还是这孽子居中欺瞒, 还望殿下能够记得孽子一片苦心,治好腿之后尽快离开,免得被揭破,坏了我们老哥俩的情份!”

总之他们夫妻二人恨不得借着柏十七受伤之事将两人隔开, 再无交集。

赵无咎堂堂一介皇子,在柏家夫妻面前接连吃瘪, 简直是从所未有之事,却似乎半点也不生气,还特别的通情达理:“柏帮主所虑之事也不无道理, 只是现下在下恐怕做不到。一则在下腿伤未愈,二则…十七如此尽心帮我,见不到她伤好,我如何能安心离去?”

柏震霆与苏氏交换一个忧虑的眼神,劝不动他便只能加紧防范,柏十七门口的婆子三班轮换不停,拦着赵无咎兄弟俩探病。

好不容易见到柏十七,没想到她是这副可怜模样。

赵无咎于心不忍,可也知她伤重不宜吃油腻荤腥之物:“…黄老先生不让你吃,就暂时别吃了。”他实在不会安慰人,话音才落柏十七就一脸被伤害的激愤控诉道:“才不是呢,黄老头就是挟私报复!我都喝了四五日米汤了,都快饿的爬不起来了。”她拱手求道:“赵大哥,行行好给口肉吃吧?!”

从来上天入地的柏十七跟路边的乞丐似的虚弱无力的靠墙坐着,眼神里是对食物深深的渴望,丢根肉骨头就能满血复活的那种。

赵无咎无奈继续宽慰:“等你好了,但凭江南尽有的美味佳肴我请你吃个遍,如何?”

“可我现下就想吃呀!”柏十七才不会被他画的大饼给哄住了,伸长鼻子连吸了好几口空气:“好香啊。”眼神都要放出光来,向赵无咎伸出手讨要:“赵大哥,既然拿了肉来,就别藏着掖着了,快给我吧?!”

赵无咎愕然:“我真没拿…”他身后突然冒出个脑袋,手里提着一只油汪汪的烧鸡,得意的尾巴尖都快要翘起来了:“十七,还是我够兄弟吧?!”

正是偷摸过来的赵子恒。

柏十七所有的注意力顿时都被烧鸡吸引,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子恒,还是你够兄弟,不枉我一直惦记着你,等我伤好之后,必寻十八桌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来谢你!”

赵子恒奉送堂兄一个炫耀的小眼神,窜过去隔着窗子把烧鸡递给柏十七,关切的问:“十七,你的伤口咋样了?柏帮主跟夫人拿我们哥俩当瘟疫,恨不得隔出十里地去,来见你一趟可真不容易。”

柏十七接过烧鸡深深嗅一口,幸福的都要流眼泪了:“真香啊!你问伤口?”她痞痞一笑:“已经好了啊!”

有了烧鸡,她精气神瞬间就不同,啊呜一口在丰腴肥美的鸡腿上狠狠咬了一口,紧跟着后脖领子就被人揪住了,朱瘦梅铁青着一张脸站在她身后,劈手就夺下了她手里的烧鸡。

柏十七:“…”

柏十七傻傻盯着从天而降的朱瘦梅,搞不明白她不过是昏睡几日,怎么一个两个都练成了走路无声大法?

朱瘦梅黑着脸训斥她:“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还不知道珍惜的?”捏着她两边脸颊连她嘴里那一大口肉也给抢了出来,恨不得在她脑袋上狠狠敲两下,好让她长点记性。

柏十七盼肉盼的眼睛都绿了,哪肯轻易罢手,抱着朱瘦梅的腰就开始装哭:“瘦梅!梅梅!你忘了当年我帮你打过的架了吗?你忘了当年我帮你烤过的鱼了吗?你怎么能狠心跟我抢肉呢?”

朱瘦梅高举着烧鸡,被柏十七搂着腰整个人都贴到他身上去,顿时面红过耳,知她伤重又不敢用力推开,说话都结巴了:“我我…你快松…松开!师傅千叮咛万嘱咐饮食一定要注意…你起开…十七…”

窗户外面,赵子恒哈哈大笑,隔窗询问:“柏少帮主,要不要我进来帮你?”

若是别人,赵子恒早就退避三舍了,但朱瘦梅与他在武力值上半斤半两,这才敢为兄弟出头。

赵无咎注视着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朱瘦梅怕柏十七抢到肉,又怕她重伤未愈扯到伤口,只能尽力以身高取胜,踮起脚尖涨红了脸站着,柏士七猴在他身上不肯下来,她忽然“哎哟”一声惨叫,缓缓从朱瘦梅身上往下滑…

“十七?”赵无咎急忙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攀着窗户声气儿都发颤:“十七,你要紧吗?”

朱瘦梅也被她吓到了,急惶惶蹲下来问:“十七,你怎么样了?”

赵子恒攀着窗户就要往里爬,却发现柏十七扭头一口就啃在了烧鸡身上,还朝他们兄弟俩得意的眨眼。

朱瘦梅关心则乱,等到发现上当受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再这样我就叫师傅来了!我管不了你,师傅跟柏帮主总能管得了你吧?!”

柏十七能软能硬,很能识时务,连忙讨饶:“瘦梅!瘦梅!我就吃了一口,就一小口!哎哟好疼!伤口好疼!”

朱瘦梅狐疑:“真的?”

柏十七捂着腹部坐在地上满头冷汗,半闭着眼睛:“疼…”

她从来都是活蹦乱跳的,鲜少虚弱至此,朱瘦梅哪里还管得了真假,连忙扔了烧鸡将人半抱在怀里,赵无咎与赵子恒兄弟俩齐齐站在窗前,房门忽然从外面打开,赵无咎眼疾手快合上了窗户,只听得柏震霆的大嗓门跟炸雷一般响了起来:“怎么回事?”

窗户并未关严,还有一条小缝隙,赵无咎透过缝隙看到柏震霆带着丘云平从外面走了进来,大约是见到朱瘦梅与柏十七搂搂抱抱在一起,面色有些不太好看。

朱瘦梅:“…可能是走路扯到伤口了。”

也不知道柏震霆如何作想,从身后捞过丘云平往前推:“云平,你过去把十七扶到床上去。”

房里内外除了下令的柏震霆之外,其余人都被他吓了一大跳。

赵无咎坐回轮椅,示意赵子恒推他离开,再留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冲进去。

比起赵无咎的黯然离开,房里的朱瘦梅与丘云平面面相觑。

朱瘦梅不愿意松手,而丘云平却是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总好像前面有个大坑等着他,如果不是柏震霆非要揪着他过来探病,他完全不想踏进来。

柏十七攀着朱瘦梅的胳膊站了起来,惋惜的目光在地上的烧鸡上停留片刻,不着痕迹的踢了一脚,那肥肥壮壮的烧鸡便被踢到了桌子下面。

她靠着朱瘦梅回到了床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朱瘦梅总觉得自从柏帮主进来之后,柏十七就格外虚弱,连说话的声气儿都虚弱了下去,半靠在床上低低问:“爹爹过来…可是有事?”

柏震霆用眼神向她暗示“你明白我的意思”,将丘云平推过去:“我估摸着你一个人无聊,带了丘云平过来给你解闷。”

丘云平:“…”感情在柏帮主心里,我就是个杂伎艺人?

他热情提议:“少帮主如果无聊,不如让宋四娘子进来说书听?”

柏震霆的一双浓眉差点要拧在一处,粗声粗气说:“老子让你陪着十七,你扯别人进来做什么?”蒲扇大的巴掌恨不得拍在他后脑勺上,好让这小子开开窍。

他此言一出,丘云平不解其意,但朱瘦梅却面如土色,僵立在床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无咎挥笔写完一封信,交给舒长风封好,叮嘱他:“尽快传送回京。”

俞昂伸长了脖子很想知道信里的内容,他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最为担忧:“殿下有没有向陛下提一句微臣之事?”

赵无咎:“提不提你都是个死人了。”他今天心情不好,便不想做个和善的人。

俞昂:“殿下,那不一样!”听说朝中另行委派清查两淮盐道的官员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这就使得俞昂的处境愈加尴尬。

“那殿下…写信给陛下,难道不是为了两淮盐道之事?”

赵无咎凉凉看他一眼,目中似有血气翻涌:“非也。本王写信是向父皇自请清剿两淮大小河道内的水匪,免得他们继续为祸地方。”

俞昂:“…”

舒长风:“殿下…是为了柏少帮主?”

赵无咎:“本王是为了两淮沿岸的百姓们不再遭受水匪之苦。”

赵子恒顾自感动,握紧了他的双手:“堂兄,我替十七谢谢你!”由堂兄出手,何愁匪患不清?

以后柏十七就再不必遭遇这种危险了。

第四十九章

柏震霆有心撮合丘云平与柏十七, 可惜两人之间不来电,丘云平懵懂畏缩,而柏十七揣着明白装糊涂, 一会就恨不得赶丘云平离开, 还特别善解人意的说:“四娘子在这边人生地不熟, 你得空多照应照应她。”

丘心平一颗心怦怦跳,为她这句话里的意思而神思不属,有心想要多嘴问一句,又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柏十七多半是自己不能出去, 这才托付他照应妾室。

他心里揣着鬼胎,有感于柏十七的坦荡, 越发愧疚,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我一定照顾好宋四娘子。”

宋四娘子被苏氏身边的嬷嬷拦在门外面,止步于柏十七的病房前, 哪怕她苦苦哀求要侍疾, 也被苏氏给拦住了,不咸不淡的说:“十七受了重伤,身子骨损伤太甚,要卧床静养。”

她回去之后与珍儿商议:“苏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我去侍候爷, 她是不是觉得…我出身不好,会很不懂事, 在爷生病的时候还会…”剩下的话难过的说不出来了。

她心中揣测:自来风尘女子多魅惑,苏氏禁绝宋四娘子与柏十七见面,许是怕宋四娘子缠着柏十七行男女之事, 伤了儿子的根骨。

她虽是个说书伎人,可卖艺不卖身,又自小被大道理熏陶着,骨子里却也有几分傲气,但真碰上后院的事情还是十分憋屈,又不能亲自跑去向苏氏表明:我是真心真意想要去侍疾,而不是趁着你儿子在病中缠着他伤了身子。

珍儿心疼的宽慰她:“姑娘,大宅子里的人心思就是多,咱们还不如自行离去,反正也没见爷对姑娘有多看重!”

宋四娘子心里却又舍不下柏十七,恨恨戳一指她的额头:“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呀?爷他…他是很好很好的人!”脸颊已经红透:“我以前总觉得他是天上的月亮,现在能留在他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可你…在同一座宅子里却连他的面儿都见不着!”珍儿跺脚,发急道:“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见到他呢!”

小丫头为着自家主子着急,听说丘云平被柏帮主带着进去探病了,巴巴守在外面,等他出来之后苦苦央告:“丘先生,我家姑娘一直不曾见到少帮主,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求您跟我家姑娘说说,也好宽宽她的心。”

丘云平的心在“见”与“不见”之间摇摆,最终还是想见佳人的心思占了上风,跟着珍儿过去,见到宋四娘子的那一刻,所有的心理建设都溃不成军。

他打定了主意要对宋四娘子端正态度,拿出对待嫂夫人的态度,可是等见到真人可怜巴巴的模样,憔悴的几乎不成样子求他:“丘先生,你可见着我家爷了?他的身子骨怎么样?”却不由心旌摇曳,恨不得亲自来照顾她。

“你别着急,少帮主已无大碍。”

“真的?!”宋四娘子又惊又喜:“我家爷真的已无大碍?那我多久可以见到他?”

丘云平不忍她失望,期期艾艾:“大约…大约再过几日吧?”又鼓起勇气道:“你也要好生保重自己,别等少帮主身体好了,你却病倒了,到时候他反而会要为你担心。”

宋四娘子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又拉拉杂杂问了许多柏十七的伤情,但丘云平进去不过一会儿,柏十七被扶朱瘦梅扶上床之后就一直躺着,除了面色苍白说话气息短促之外,仍如旧时玩笑自若,便也不觉得柏十七伤有多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