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朝中正在操办长乐公主追封、袝葬一事。华阳公主也不算孤陋寡闻,当即就明白过来,这位“卢婕妤”是什么人。

已经自己笑起来,“妹妹穿得太清素,我一时就认错了。还请别放在心上。”

她看着明艳直爽,实质上是个最容易被得罪的人。又看卢德音尤其不顺眼。当年在国公府上,没少让人利用着给卢德音下绊子。真要跟她计较起来,那就没完没了了。

卢佳音只笑道:“公主多虑了。”

华阳公主就又细细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那明媚的杏眼一眯,笑道:“白姑姑,你说卢婕妤是不是跟一个人特别像?”

采白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她跟这位公主关系不佳,实在不愿故主成为她口中谈资,只敷衍道:“世上相像的人本就不少。”

便请她进殿。华阳公主也不理会,就那么站在大殿门口,拉了卢佳音的手,抿唇望着她,“可一不留神像到这么形神兼备的……就难得的。妹妹说,是也不是?”

卢佳音在心里叹了口气。换在前两天,还可以用照料小皇子当借口。偏偏今日苏秉正终于放她出乾德殿,准她回自己宫里去了。

竟没合适的理由脱身。

——想训谁就训谁,还要当面教训,还要拖着人听训不许走。这位公主真心被养出了不小的公主病。

她不接口,华阳公主也不逼问。只眉眼间的轻蔑一点点显露出来,“可你学得再想又怎么样?不是那个人,再像也不是那个人。”

说完了这句话,眼波扫过,便再不流连,迈步往殿里去了。

卢佳音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无可奈何。这位公主跟她的积怨,看来已经深到看不惯有人模仿她来讨苏秉正的欢心。

她也不愿自己的身上还带着卢德音的影子。

可旁人要演得像你容易,你要演得不像自己,又该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熬不住了

半章什么的,习惯了就好

求收藏,求留言……求鼓励

顺便……如无意外,本文近期内应该就是两天一章吧。除非我又回头专更黑铁去了……

7

华阳公主出生便养在嫡母膝下,虽不是苏秉正嫡亲的阿姊,情分上却也差不多。自卢德音去世,她便常入宫宽解苏秉正。

三个月了,还是头一次遇到苏秉正在翻阅奏折。

华阳公主打眼一瞧,那折子便跟小山似的堆积在案上,几乎将苏秉正整个人都淹没了。她这种从小不爱读书的,只看一眼就觉得头痛。难为苏秉正病体支离,竟能忍得下这些。

不过苏秉正从小就比别人更坐得住。

苏家的孩子,不论男女,满五岁就要启蒙读书。苏秉正生在年三十,出生第二天就两岁了。他的五岁,其实比旁人的三岁大不了多少。体质又弱,出门就穿得比别人严实些,包得圆滚滚的只露出张白净的小脸来。乍看上去,就跟颗玉葡萄似的。

苏家虽是汉人的勋贵,然而跟鲜卑人混杂联姻多了,骨子里也没少有胡人的野蛮。家塾里固然教授六艺传续经典,却从来都见不到的兄友弟恭、和乐融融。反而常常剑拔弩张,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飞书砸砚是常态。

谁强力、谁富贵在孩子这里都一目了然,于是富孩子统帅大孩子,大孩子欺负小孩子。最顶上称王称霸的,自然是最富贵的人家最年长的子弟。在当时,是他们的堂兄,大房长子良哥儿。

不过,良哥儿虽然是大房长子,可他庶出。苏秉正虽是二房的,但他是嫡子。

且谁都知道,晋国公虽立了良哥儿的父亲苏晋安为世子。但论才具、人望、功绩,苏晋安拍马也比不上弟弟苏晋宁。

纵然苏秉正日后没有爵位可袭,有这么一位父亲,富贵也上未必比良哥儿差。

良哥儿性子粗直,不懂得收买人心。于是那些在他手底下不得志的,就纷纷转而巴结苏秉正。

当时华阳也在塾里读书——她还没到男女不同席的年纪——事实上在那些胡风兴盛的人家,女孩子常常直到出嫁前,都跟男孩子一样抚养。

小姑娘总有些护雏心理,看到又漂亮又弱小的东西,自然而然就想保护。何况苏秉正是她亲弟弟。

她顶看不惯那些刁滑小子——知道他们看起来是护着苏秉正别教良哥儿欺负,实际上还不是把他当肥羊和护盾?

自然而然的就挺身而出,想将苏秉正纳入她的羽翼。

她为了护着弟弟,跟这些人结怨不说,后来又和良哥儿对上。以一敌十,真没少和人起冲突。

可苏秉正不论被什么人拉拢、巴结、怂恿,自始至终就没搀和过家塾里那些屁事。只安安稳稳的在头顶飞着书册、砚台、笔的混乱局面里,读书、习字、作文…

…还有生病休课。事实上他因病不去家塾的日子,比很多公子哥儿去上课的日子还多。但回回先生考核,他都是最拔尖儿的。祖父考察他们的功课,他也必定是孙辈里最出彩的。

可想见病中他大约也用过功的,跟那些在学堂里混日子的,真不可同日而语。

而华阳和卢德音结怨,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家塾这一段。

华阳为了护着苏秉正,不知受了良哥儿多少气。卢德音不但一次也没帮苏秉正出头,竟还和良哥儿说说笑笑。而放课后,苏秉正也还是欢欢喜喜的去牵着卢德音的手回家,跟她这个正经阿姊反而没那么亲近。华阳每每就觉得,这个弟弟真是不识好歹,连谁对他好都不知道——自然就尤其看不起卢德音吃里爬外,两面讨好的德性。

当然,那时他们是孩子,孩子总是有很多事都看不透。

仔细想想,虽则她和良哥儿闹得最凶,到最后家塾里说话管用的反而常常是苏秉正。比如良哥儿说往东去蹴鞠,她就非说往西去下棋,争执不下的时候,苏秉正就说不如我们上树掏鸟窝吧,这样阿兄也可以出去玩,阿姊也不用怕跑远了。其实这个方案同时坑了他们两方,但最后他们基本还真都掏鸟窝去了。而苏秉正主动提出些什么事来的时候,她和良哥儿必抢着去迎合,生怕让对方比下去……也不是说他们就被苏秉正摆弄了,可苏秉正确实很擅长不露痕迹的主导局面。尽管那个时候他才丁点儿大。

他其实根本就不用人护着。

反而是华阳自己,自以为是保护弟弟,实际上她才是被人当冤大头怂恿着,跟良哥对峙起来。其实有什么必要?良哥儿是她的堂兄,学堂里除了苏秉正,还有谁比良哥儿和她更亲?

华阳也是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了,自己很容易被人利用,被人牵着鼻子走。

她厌恶利用她的宵小,可她更讨厌卢德音。讨厌她抢了她的阿娘,抢了她的弟弟,抢了她该得的关注和宠爱。更讨厌她的聪慧细致、妥帖周全,衬托得自己才像那个捡来的孩子。

人说祸害遗千年。讨厌的人最讨厌的地方在于,她这么讨厌居然还活得比你好。

可卢德音死了。

你看她这个从七八岁粗蠢到二十七八岁的,还上天入地、折腾翻滚的活着。卢德音怎么就死了?

……她也并不是替卢德音难过。她只是觉得没有那么一个人让她讨厌着,人生好像缺了一块儿似的。毕竟她有足足二十年都在想着,要比那个人更聪明、更周全、更人人喜欢一次。

华阳发了一会儿呆,苏秉正竟已经将那山一

样的奏折看完了。

放下折子,就从座上起身。回头望见华阳,才想起她来了。他对这位阿姊还是有些犯怵的,下意识的已经皱起眉来。

“阿姊来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华阳果然也没辜负苏秉正对她的了解,“适才遇见卢婕妤从殿里出去——跟阿客生得真是像,难为我以前竟没发现。”

“本就与阿客是亲戚,生得像没什么好奇怪的。”苏秉正不想再提卢德音,便笑道,“阿姊去看看三郎吧?这两天你没来,他也不知跟谁学的吐泡泡。”

华阳果真就让他给糊弄过去了,立刻风一样卷进屋去,“哟哟,三郎,让姑姑瞧瞧,是不是长牙了喂?”

苏秉正这边吩咐了侍中,将奏折抬回去,也跟着进了屋。

进去就瞧见采白拿了毛巾帮华阳擦拭。

“小皮猴子……”华阳就抱怨,“想亲亲他,抱起来就被他尿了一袖子!”

他儿子正在奶妈怀里对着他嘿嘿笑呢。苏秉正心里暗爽,只忍着笑不说话。

华阳收拾好了,又去抱孩子。一面还跟苏秉正调侃,“这孩子真跟你一样一样的,怎么摆弄都不哭。”

苏秉正:……

“说的好像你比我大多少似的。”

“大四岁……你出生时我还不怎么记事。阿客入府的时候,我就已经记不少事了。”她自言自语着,“不过我自诩懂事早,就太没皮没脸了。阿客那才是真的早慧。”

苏秉正没有接她话。他其实不想听的,可这是华阳头一回提到他们的小时候。她所说的阿客,也许是他所不知道的。

“你们两个人是真有缘分的——你可还记得当年阿娘为什么要把阿客给你?”

苏秉正没有说话——那并不是什么值得追忆的往事,不管对他而言,还是对阿客而言。

华阳兀自点了点头,说道:“其实那个术士说的没错,阿客是你的贵人。早年要没有阿客,也就没有你了。”

“为什么这么说?”

“没人和你说过吗?”这下反而是华阳诧异了,可再想想,又平淡起来,“也难怪,早些年这件事犯忌讳,你又小,就没人提。晚些年,又没必要特地提这一茬了。不过府上的老人们大约都还记着,外面知道的人家应该也不少——常宁四年穆、贺之乱。这你是听过吧?”

这一件自然听过。毕竟若没有此一惨案,今日坐在皇帝位上的,大概也就不是苏秉正了——姓不姓苏都很难说。

常宁四年,苏秉正还不满周岁。祖父袭爵晋国公,长姑姑还是前朝穆帝元善明的皇后。父亲苏晋宁剿灭柔然,率大军从大漠归来。修整数月后,穆帝传召犒赏,特地将晋国公与长子苏晋安、次子苏晋宁宣入宫中赐宴。

可惜宴无好宴。穆帝听信谗言,埋伏了刀斧手在屏风后面,只等摔杯为令,就剁了他的岳丈舅子。幸而皇后得知消息,强闯进去献了一支舞,勾起穆帝不忍之心。晋国公父子才得以全身而退。

然而府上家眷们,就没这么好运了。五百御林军在穆氏、贺氏两名校尉率领下,闯入晋国公府抄家灭门。

正院布局深,也因为苏晋宁的夫人楼氏处惊不乱,及时组织起护院家丁抵抗,才将婆婆、小叔、小姑并世子苏晋安一家救下来。然而楼氏自己的子女大都居住在侧院,侧院又首当其冲。等楼氏终于带着人赶过去时,已经尸横遍野。苏晋宁与楼氏二子一女被杀。只华阳和苏秉正幸存下来。

华阳幸存下来,是因为她调皮,从阿婆屋里离开后没有乖乖回侧院。苏秉正却没想过自己是怎么幸存下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当半章的……结果看了看字数,居然够一章了……

呃……忽然发现小短文居然已经有人砸地雷了,谢谢支持。于是惭愧的遁走再码半章去……T__T

8

“也是大人们告诉我的——乱贼闯进院子的时候,乳娘才刚刚给你喂完奶。”平阳一边回忆一边说,“听到外面的动静,就让阿客看着你,自己出门查看。结果出去就遇难了。阿客听到喊声,知道不好,忙抱着你藏到床下去。梨木雕花的矮床,这么高……”华阳伸手比了比,“也就半大的孩子能勉强钻进去。阿客抱着你躲在床底角落里,把你护在你里面。那些乱党闯进屋子里乱翻了一通,没找到人,胡乱捅了床板几刀,有一刀刺中了阿客,但她强忍着没有做声……她胳膊上的伤疤,就是这么来的。当日阿爹找到你们俩的时候,她半条袖子都让血染透了。”

一面说着,自己就有些失神——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比不上阿客的。这也是她讨厌阿客的理由之一,可她自己也未必不向往这份坚贞镇静。

她不是爱伤神感慨的人,又转而调侃,“当日七姑八婆们不说阿客,却要说你有神明庇佑,逢凶化吉。又神勇,那么危乱的局势下都没有吓哭。其实她们不知道——阿客怕你哭,往你嘴里塞了块儿饴糖。你尝到了甜,哪里还记得哭?阿爹把你抱出来时,糖都还没吃完。”

可这调侃终究还是没达到想要的效果。一时屋里的气氛更感伤了。

华阳就叹了口气,“阿客跟旁人不同的。旁人再像她,那也不是她。”她将小皇子高高的举起来,仰头逗弄着他。也让眼里的水汽流回去,“那些人纵然有了阿客的皮相,乃至模仿她的一颦一笑……内里那也不是她。你若着了她们的道,就太轻贱阿客了。”

“黎哥儿,我听人说,曾经沧海难为水。有些人你遇到了得到过,已是圆满。太执著了,反而是苦难。该结束的,就结束吧。”

她只是怕苏秉正对卢德音太执著。

她固然讨厌卢德音,可若让人利用了苏秉正对卢德音的情分,她反而更厌恶。

一如过去,她还是希望苏秉正能从这份注定得不到回应的爱情里走出来。发自内心的再爱上什么人,然后他才能真正快乐起来。

卢佳音生就那般模样,天生已是苏秉正的一场噩梦。华阳不希望她跳出来,再扰乱了苏秉正的心。

华阳也是存了心事,没坐多久便借口离开了——借口也是现成的,华阳的驸马王宗芝,正是景明宫昭仪王夕月的族兄。弯弯绕绕也算一家人,进宫自然是要去打声招呼的。

苏秉正闲来无事了,就一个人在屋里逗孩子。

这孩子几乎不哭,十分好哄。苏秉正将他举起来,他就没心没肺的挥舞着手臂笑。放下来便不笑了,只

是眼睛仍追着会动的东西滴溜溜转,看着就不像个安静的。

纵然已经有过两个儿子了,但一直到阿客有了身孕,苏秉正才骤然生出“我要当父亲”了的振奋感。

这孩子出生的时候他抱着他,简直连手都在发抖。那种初为人父的激动和喜悦,能让人脱胎换骨的成熟起来。

可那喜悦也是极短暂的。那种感觉无法形容——上一刻你还轻飘飘的,仿佛整个世界都要跟着你飞起来了,下一刻便骤然间沉重跌落——他才抱稳了那个孩子,想立刻进产房去看阿客,便听到里面稳婆一波三折的嚎叫,“见红了,快压住……”

……

这种时候他是皇帝又怎么样。他可以抢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杀任何自己想杀的人,他拥有全天下的土地财富和人民。但是这又怎么样啊?哪怕他用他全部的权力和财富去命令——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他也留不住妻子的性命。

那个时候他把孩子抱到阿客的面前。阿客抱着孩子想了那么久,却只是想听苏秉正再唤她一声“阿姊”。

苏秉正用了那么多年,才将这声“阿姊”换成了“阿客”,可在生命的最后,阿客她惦记的,还是那个叫她“阿姊”的“黎哥儿”。

不过苏秉正已经跌落到地狱最底层,跟阿客死去比起来,被一声“阿姊”否定了这么些年的努力,真心不算什么。只要能挽回她的性命,他甚至愿意一辈子都被她当作阿弟。所以他叫了,怕她听不清,还叫了许多遍。

也不是没有想过,阿客准她入幕并不是因为回心转意了,而只是因为她想要个孩子。阿客最后的愿望也不过是证明了这一点。但其实就算她一开始就说出来也不要紧,他能接受这种理由的。她本来就比旁人更渴望血亲。

他愿意和她生很多个孩子,为她创造一个新的家族。反正从很早之前,他就已经对让阿客爱上他这种事绝望了。能因为这种理由在一起,他也很满足。

但最后她也只留下这一个孩子,甚至不能享受片刻获得“家族”的喜悦,就已撒手人寰。

苏秉正爱这个孩子。可这个孩子给他的其实是痛苦,这个孩子的出生以阿客的性命为代价。每次看到他,他心口的伤就会被再揭开一遍。

但这不该成为他逃避的理由,他一贯更宁愿痛苦的清醒着——这个孩子是阿客最惦念的人,阿客拼尽性命把他生下来。所以他必须要连同阿客的分,一起来爱他。

反倒是阿姊,她究竟在担心什么?

担心他不记得阿客对他的恩情,急着把小皇子推给别人吗?还是担心他被

皮相迷惑,将对阿客的爱移情到别有居心的人身上?

他对阿客的喜欢,并不是那么浅薄的东西,也并不曾癫狂扭曲。

他一直都很清醒,就像阿客从小教导他的那样。他唯一背叛、伤害过阿客的事也只有那么一件。他做过的唯一一件可能会让阿客后悔在二十年前救了他的事,只是杀了那个人。阿客手臂上也许曾经有那么道伤痕是为了救他留下的,却已经在他杀那个人的时候毁去了。

但是他从来都没有为此后悔过。

从乾德殿出来,华阳站在日头下发了一会儿呆。

她纵然不喜欢卢德音,但卢德音在的时候她反而常去找她。

也没旁的理由,就是虚荣。

华阳这辈子在富贵上是比不过卢德音了——谁叫皇帝是她亲弟弟?至少在幸福上不想再输给他。所以她每次都打扮得光鲜亮丽,在脸上挂上自己都觉得假的笑容,跑到卢德音跟前去向她炫耀王宗芝怎么怎么对她好。

但其实王宗芝对她不好。

太原王家自恃门第清高,姻亲历来都是崔卢郑这一等的姓氏。苏氏纵然贵为皇族,在他们眼里也只是底蕴浅薄的二流门第,不堪匹配。何况华阳确实不是什么贞静典雅的闺秀,反而恰如苏氏在他们心底的印象一样,粗蛮、浅薄,焚琴煮鹤。

王宗芝那般雅韵深致的人物,怎么可能看得上她?平日里话都不跟她说几句,甚至上了床都没太多表情。

但越是这样她越得向卢德音炫耀啊——不然不就让她言中了吗?

每回她都将事情文饰改编了,描绘得花团锦簇的说给卢德音听。她的嘴其实很笨,但有些事你在心里渴望过无数遍了,到了嘴边自然就说得流畅。

每次卢德音都含笑听着,这个人好像根本就不明白什么叫嫉妒。

最令人不能容忍的是,她不但不嫉妒,反而还要貌似诚恳的向华阳说教:男人爱端些架子是难免的,有些事纵然喜欢也常装模作样。别着急。矜持些、耐心些,慢慢来。不要事事都点透了,喜欢这种事尤其不要多说,你说不如他说……

你想让她嫉妒的时候,她反而真心替你高兴。还帮你出主意……华阳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时候是该哭还是该笑好。不过她的建言,华阳都仔细的听了,记在心间。

有的时候也会怀疑,自己的把戏是不是早就让她看透了。她那些貌似感慨的话,怎么听着都像是提点。

但也许她没有看透呢?

虽跟她炫耀了也没什么成就感,但心里似乎真的好受起来。华阳下回便还去找她。

——总是要再也没有这么一个人可找的时候,才能弄明白自己的心理。

她也许并不是向卢德音炫耀,而是在走投无路的哭诉。这个世上也只有卢德音听得懂,所以她一次一次的来找她。

这也就是她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了。

而这一次,她跟王宗芝的婚姻貌似真的走到尽头了。卢德音不在,华阳甚至不知道该向谁去哭诉。她那么光鲜亮丽的笑着炫耀的时候,那些平时看上去多聪明多体贴的亲友,都只会说些恭维的废话。再没有人教她稳下心,怎么跟王宗芝相处了。

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觉得如果当初听卢德音的话,不强嫁给王宗芝就好了。

不过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当初”?

华阳叹了口气,还是上了轿子,吩咐道:“去景明宫。”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半章……

9

景明宫住着昭仪王夕月——崔卢郑王四姓固然瞧不上苏氏,但嫁女儿给皇帝,一向还是比较积极的。这也是从前朝就有的传统。

王夕月入太子宫时,华阳早已经嫁入王家。虽并不是很亲密的亲戚,但宗女入选,自然要照应一二。华阳作为日后的宗妇,又是皇帝的阿姊,难免要有个表态。华阳的公公便将王夕月引荐给她。

说真的,华阳当日完全不看好她。

才十三岁的小姑娘,娇弱得跟朵小白花儿似的,仿佛风一吹就飞散了。又带了些怕生的怯弱情态,看着就不大气。简直都不像王家养出来的闺女。

可她阿弟喜欢的是卢德音——那种聪慧、淡泊,带些仙气的大家闺秀,还比他年长。

当然,人都已经入选了,说这些也没用。华阳还是宽慰了她两句,提醒要在东宫求生,就千万不要打卢德音的主意。

不知是领悟得太透彻还是怎么的,随后五六年间,王夕月便默默无闻的在东宫发霉。跟她前后进东宫的周明艳、萧雁娘纷纷有宠乃至有子了,她却连见苏秉正的回数都不多。

华阳的公公也有趣,明明打从心底里愧与苏氏联姻,却还明里暗里提醒华阳帮衬着王夕月点……华阳深深疑惑,这个自命身高的家族就不觉得拉皮条很不入流吗?何况还是不登对的拉皮条。自然懒得理会。

结果太后去世,出了国孝,王夕月突然就时来运转了。从美人到九嫔之首的昭仪,她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只一转眼就成了后宫中最赤手可热的新贵。

这个时候华阳反而不能不管她了。

没办法,好歹是王宗芝的族妹,又是个那么娇柔弱质的小姑娘。对上周明艳,不得被剥皮剔骨活吞了?

华阳只能时常进宫替她站站场子。勉强也算是帮帮苏秉正——华阳毕竟眼看着苏秉正和卢德音一路走来的,她知道他对卢德音的心思,就不可能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必定是扶持王夕月对抗周明艳,好让卢德音在背后躲清闲。

女人,有丈夫宠着和没丈夫宠着,真是天上泥中的区别。王宗芝对她,但凡有苏秉正对卢德音一半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