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吧。”周逸喝了口水,“学进去了挺有意思。”

说完她抬头问陈迦南干吗突然问我这个,陈迦南好像有些愧疚的样子,看着她说等我好了请你吃饭。

周逸笑:“大餐?”

陈迦南:“大餐。”

那话说的斩钉截铁,又有了往日笃定自信的样子。后来不知道说哪儿了陈迦南问她有没有去那个网站试试,周逸说考研这么紧张哪有时间。

说到这个,陈迦南问:“你考哪儿?”

周逸本来是想说长沙的,但话到嘴边犹豫了。何东生毕业应该会待在青城,她不太想距离他那么远。

“还没确定。”周逸说,“F大生物好像还不错。”

陈迦南差点跳起来:“你考生物?”

周逸瞧见病房里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对陈迦南说小声点,然后淡然道:“我不考生物那考什么?”

“考喜欢的啊。”陈迦南说,“不然你考第二学位干吗?”

周逸想说那怎么能不一样呢。

她还没读大学家里就放了话说大学好好弄到时候考研,听陈洁说周北岷已经开始给她铺路了,研究生一毕业就可以进青城研究所,从此吃喝不愁女孩子这样就行了。

周北岷原话是这样的:“大学你想考什么就考,技多不压身我不反对,但你本专业给我把好关一步都不能松知道吗?”

周逸想说可我不喜欢生物。

“咱找这层关系不容易。”周北岷又说,“人家研究所一年也就三四个名额,要求六级必须考六百分以上还得拿过国家励志奖学金,你知道那进去的都是什么人吗,全是关系。但咱得争点气,该有的都得有知道吗?”

看周逸发了很久的呆,陈迦南抬手推了她一下。

“问你话想什么呢。”陈迦南说,“还真考生物啊?”

周逸轻轻点了下头,说了句还得考。她说完对陈迦南笑了笑,偏头瞥到窗外的树,叶子已经泛黄脱落,风轻轻一吹就掉了下去。

回学校的路上她给何东生拨了个电话。

他似乎在忙,说话不太方便,对周逸说我晚上给你打过来然后便挂了。周逸回宿舍拎了电脑去图书馆,她忽然想写一篇小说。

那一年,她正式进入网络小说创作。

开始她打开电脑不知道写什么故事,没有阅历没有主题连一句话都敲不出来。那是她第一次尝试写长篇,劲头很大,就是没挑个好时候。

何东生打电话过来已经十点半。

她当时抱着电脑坐在图书馆外面的台阶上,为自己没有写下一个字而烦恼。何东生也是刚忙完,从实习公司慢慢往回走。

她心情不太好,他问她怎么了。

周逸一话都说不出来,就是全身没劲。何东生猜着问是不是写小说的事儿,她嗓子眼闷闷的挤出了一个“嗯”字。

“写不出来就别写。”他还是那样安慰她,“咱图的不就是个开心。”

这些话现在对周逸已经不起作用了,她是那种一旦开始就把自己往死里磕的人,非得做出个样子,撞得头破血流都没关系。现在一年能写几篇稿子就被枪毙掉几篇,网上到处找约稿函,这事儿不能停,一旦感觉到累她就完了。

于是周逸反驳:“那要一直写不出来就不写了吗?”

何东生叹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头,摸兜点了根烟抽起来。

“写作就是要不停地写。”周逸说,“我都写了几年了到现在还没拿出个像样的东西你让我怎么做。”

“有些事你不能这么想容易钻死胡同知道吗?”

周逸反问:“我什么时候钻死胡同了?”

何东生皱眉道:“你现在就在钻死胡同。”说完顿了一下说口气有些重了,“写作是那么容易的事吗?要真容易满大街都是作家了。”

周逸撇了撇嘴不吭气了。

“很多人在这条路上还没走几步就阵亡了。”何东生声音缓了缓,“至少你还在坚持是不是?”

周逸慢慢问:“我是不是不适合写作?”

何东生闻言皱眉:“如果这点挫折都挨不过那干脆别写了。”他发觉自己语气不太好,又道,“忘了你那篇成名作吗?”

“不过走了狗屎运。”她说。

何东生哼笑:“那还不如说我看走眼得了。”他深深吸了口烟才又开口道,“什么时候这点自信都没了?”

周逸也哼了一声:“你要是做一件事情坚持那么久一点起色都没有,看你失不失望?”

何东生咬着烟听她说,表情也淡淡的。

“我能坚持到现在就不错了你不鼓励我就算了。”她声音募得变小,“还凶我。”

何东生笑了声:“你这就胡搅蛮缠了啊周大小姐。”

“我什么时候胡搅蛮缠了?”

“开始我是不是好好劝你了?”何东生凉凉道,“是谁把我话堵回去的说写作要不停地写坚持什么几年?”

周逸被他一噎,“嘁”了一声。

何东生一根烟抽完了,随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外面这会儿冷的刺骨,他单手把拉链拉到脖子下,一手抄进了裤兜。

“今晚怎么回事儿气这么大?”他缓下来低声问。

他声音一低周逸就软了,她将下巴搭在电脑包上。脑子里装了一堆烦心事儿不知道怎么和他说,有时候被一个很小的事情刺激到就莫名其妙喊累想发火。

“没什么事儿。”她声音很小很轻,“就是有点烦。”

何东生说有问题咱解决它,你先说烦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很烦。”她是真的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倒一句话也蹦不出来,“有时候什么都不想做。”

何东生吸了口冷气,又点了根烟。

然后听她说:“想找个清净的地方,有山有水还有小桥。”听罢何东生淡漠的“嗯”了一声,声音压低着说没我吗。

周逸:“…”

她跟蔫了的黄瓜一样有气无力的低着头,深夜的图书馆门前很安静,楼梯上几乎也没有来往的学生,冷风吹到她脸上冻得她打了个喷嚏。

何东生问:“现在哪儿呢?”

周逸揉了揉鼻子说图书馆外头坐着呢,刚说完就听见他气息不对了,声音较刚才凶她的时候还冷。

“多大人了你不知道?”他口气一点也不轻,“赶紧回去。”

周逸小声低喃:“这就回了你凶什么。”

何东生冷冷嗤了一声,说凶你都是轻的。周逸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乖乖站起来往宿舍走。他大抵也快到了吧,一边抽烟一边和她说话,呼出的白气慢慢消失在黑夜里。

周逸是喜欢夜晚的,要命那种喜欢。

白天她将自己埋头在图书馆,买了一堆考研参考书。这两年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第二学位和四六级写小说上,虽说对生物不感兴趣但考试也能拔得头筹,也算有个交代。

经过一晚上的浮躁第二天她又能满血复活。

那时候想的也很简单,目标一个一个完成,现在就差攻克GRE了。那时候距离考研还有一年,她已经给自己列好了详细的计划。

像当年一口气过四六级的时候那样。

或许还是因为不喜欢生物这个专业,看书看到疲惫她就想写小说。小说能带给她放松和自由,不用去想那些烦人的事儿。

那年年底她收到一箱吕游寄的东西。

好久没有吕游的消息差点以为这姑娘把她忘了,那天她刚下课,太阳光很稀薄。她抱着一个箱子坐在大学路边的草地上,里头装着护肤品还有一本书。

她翻开书,里面夹了一张便签纸。

给我最亲爱的周逸:

我来美国的第一个晚上是在一家书店度过的。

后来终于有些明白你为什么喜欢写作。这是我手边所有书里最想送给你的一本,至于为什么,或许看完你会有答案。

它曾陪我渡过了一个很难熬的冬天,现在,我让它来陪伴你渡过今后的每一个冬天。

爱你的吕游

周逸细心地发现她用的是“渡过”而不是“度过”,只觉得自己鼻子好像酸了,下意识的去摸,一滴眼泪都没有。

后记:

这一年我和周逸刚认识没多久,有一天都被责编拉进了一个Q群。她除了写东西真的什么都不懂,在群里询问我是回答最多的那个,于是我们就互加好友慢慢熟了起来。

写文方面她给了我很多建议。

我有一次和她抱怨说写了这么久没几个人看要不要放弃,或许没想过放弃但当时真的是坚持的累了就想和她倾诉一下。

她给我发过来哈维尔的一句话。

“我们坚持一件事情,并不是因为这样做了会有效果,而是坚信,这样做是对的。”

认识的第二年,她送了我一本书。

那是正当她改变决定冲刺考研的最重要的时期,也是我面临人生选择最痛苦的时候。我问她你要送我什么书,她发过来一长串的笑脸。

然后说:“万物有灵且美。”

第30章

陈迦南后来说:“周逸你看起来很柔弱,其实比我都坚强。”

那是二〇一三年, 周逸看到生物和高数就头疼, 一套题一套题做过去留下的全是挣扎过的痕迹还有那点可怕的正确率。

晚上他电话过来她就垂头丧气, 和他诉苦。

那段日子她在图书馆待到想尖叫, 然后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说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哪怕不喜欢。每天清晨六点起床就跑去自习室占位置,看考研英语听李永乐讲高等代数。

耳机里永远是轻音乐, 不厌其烦。

有一天晚上她回宿舍陈迦南叫住她说:“给你听首歌。”周逸累的筋疲力尽, 瘫坐在椅子上慢慢闭上眼睛。

再后来她想, 是那首歌把她拯救了。

真的。一点都不夸张。

就像你在沙漠里迷路了,没水了,要死了, 很突然的,看见脚下有一片绿洲。于是你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还是想活下去试试。

周逸静静地听着, 睁眼已满含泪水。

陈迦南换了单曲播放, 在重复第三遍的时候周逸的眼眶已经湿润,泪水无声无息的往下流。

她也不去擦, 轻声问陈迦南这歌叫什么。

“你画的彩虹。”陈迦南说。

宿舍里当时就她们俩, 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陈迦南说完看了眼周逸, 很认真很郑重的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一开始你就错了。”

“你应该选文, 而不是选理。”

“你应该学自己喜欢的, 而不是生物工程。”

“或许都不该退而求其次去学什么汉语言文学,文凭最多只是个敲门砖,现在出去找工作有几个和自己专业对口的?”

周逸忽然想起读高中的时候, 小姨说“这学校哪怕选的不怎么样,但这专业一定要是自己最爱的”。她还傻了吧唧的问为什么,小姨说整天面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人生能有什么意思。

陈迦南“嗳”了一声,叫她。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陈迦南轻声道,“再错过就真没了。”

也不知道周逸听没听进去,她就坐在那儿一句话也没说。过了会儿她洗了脸爬上床,她有点累想睡一觉。

第二天清晨醒来已经八点半。

她难得赖床倒成了宿舍里一件稀奇事儿,大家都以为她生病了。秦华去自修室前还特意问她要不要一起,周逸摇头说:“我今天不去。”

说完她下床洗脸,开始收拾东西。

陈迦南问她干吗去,她头也不回的说回青城。陈迦南又问回青城干吗,周逸没说话,半响把柜子合上。

然后说:“想和我爸妈谈谈。”

如果当时能有礼花棒在手陈迦南能放一百个,至今想起周逸那天的决然陈迦南都深感佩服。

可是又犹豫着问:“能成吗?”

周逸说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有那么一瞬间想起周北岷沉着脸坐沙发上她都哆嗦,但她还得试试,万一成了呢。

到青城的时候周逸并没有回家。

她先去了青城大学找何东生,那是在五月里的一天,阳光很好,天也很蓝。周逸早一站下了公交车,沿着路边的店铺走了过去。

那个时候她的心情难得的好。

路过一家表店进去转了一转买了一对情侣手表,想想也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青城的天就变了。没一会儿电闪雷鸣暴雨而至,她无奈之下给他打了个电话。

何东生打着伞到的时候她在屋檐下伸手玩雨。

好像又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仰起脖子看着雨专注极了。前两天打电话的时候声音都带着困意,现在活脱脱一个青春少女。

听到脚步声她歪头看他,甜甜一笑。

看她倾斜着身子好像要从台阶上蹦过来似的,何东生忙走近伸手扶她说慢点下。周逸笑眯眯的伸手挽上他的胳膊,说没想到我会来吧。

何东生将伞往她那边挪了挪,说:“你哪一回来是打过招呼的,你自己说说。”

周逸抿嘴嘻嘻一笑。

“看您一脸红润这样——”他看了她一眼,“不像是单纯来看我的吧?”

周逸募得停下脚,说那行吧我走了。那样子简直把他从前说话的调调都学得一模一样,何东生偏头笑了。

“走吧。”他握上她的手说,“带你见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