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中午陈洁打电话问她工作,她说挺好的,想起有几天没去医院看外公,那个下午一下班就去了医院。

陈洁出去打饭了,只有外婆在。

老头康复的不算快,至今吃饭嘴巴都歪着,喝水得用勺子一点一点往里喂。想起过年那会儿外公还能走路对她笑,周逸不免难过起来。

外婆说:“回学校去吧这儿有我和你妈呢。”

“没事儿我再待会儿。”周逸端了个板凳往病床边坐了下来,问外公,“一会儿想吃啥我给您买去。”

外公偏头看她,嘴里咿呀着摇头。

“听外婆话好好做康复。”周逸微笑着说,“说不准再过俩月就能下床了知道吗。”

外公闭了闭眼睛,嘴里有口水流出来。周逸抽了纸巾去擦,看着外公的眼睛,又说:“我现在工作挣钱了,有想吃的让外婆给我打电话,我给您买过来。”

“好…好…工作。”外公张了张嘴,说的很慢,“别…打…”

周逸笑了:“那些小孩厉害着呢我哪敢呀。”

外公点了点头,靠在枕头上又闭上眼睛。过了会儿陈洁打饭回来了,问了她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又说起要给她介绍一个对象。

“那男孩爸妈在政府工作。”陈洁拉着她去楼梯拐角说道,“我看挺靠谱要不先见个面?”

周逸听到这个就烦躁,直接就说不见。

“你这虚岁都二四了还想往什么时候拖。”陈洁看着她道,半响迟疑了一下问,“你跟妈说实话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周逸沉默了一会儿,视线落去了别处。

“不会还惦记着那个男生吧?”陈洁慢慢开口,“姓何的那个?”

周逸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一样,不可置信的看着陈洁。女人被盯得有些发慌,半天移开眼不去看周逸。

“妈你怎么知道他姓何?”

陈洁缓缓呼了口气,像是铁了心似的看向周逸,一字一句道:“你大三的时候妈给他打过一次电话。”

周逸只觉得手脚发麻,眼睛酸酸的疼。

“我让他别打扰你的生活。”陈洁平静的说,“我打听过他家的情况,她妈为什么改嫁你知道吗,他爸是抽那东西的家里能好哪儿去你说。”

周逸的手开始抖起来,狠狠咬着牙尖。

“你还小什么都不懂。”陈洁说,“妈是为了你好。”

“我不要你为我好…”周逸控制不住大喊出来,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我讨厌你说为我好,我不喜欢你说的每、一、句、话。”

那天她哭的特别伤心,眼泪吧嗒直掉。

“我刚上大学你们就让我考研,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怕你们失望拼了命的去学…我喜欢写小说就想证明给你们看,可你们根本就看不到只会说我胡闹。”周逸的两只手在空中胡乱动着,“妈你说做老师稳定我就去教书,你说听话我就听话,可是妈…”

周逸的眼眶含满泪水,她觉得自己太累了。

“我每天要做好多好多事情,我不能给你丢人我每周要跟六七岁的小孩子一起学钢琴硬着头皮和我不喜欢的打交道…我要和每个人打好关系见谁都笑,妈我真的特别累特别累。”

周逸哭的都没劲了,她整个人都震颤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我喜不喜欢,从来没有。”周逸的脸上还掉着泪水,她哭着哭着冷静下来,“有一天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妈你是不是就放手了?”

陈洁哭着呵斥:“胡说什么。”

“妈你知道我在新疆怎么过的吗。”周逸吸了一口气,平静道,“我每天晚上都想去死,真的每天晚上都在想。”

陈洁震惊的捂住嘴巴。

“我怕你和爸受不了硬撑着熬过来的。”周逸抹了把泪,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流,“外婆七十了每天带我去医院看病,跑山里拜佛保佑我身体健康…妈我觉得我那样想特别对不起她。”

陈洁的眼泪慢慢留下来,想抬手去给她擦。

“可我现在真的一点自信都没有。”周逸有些心灰意冷的说,“像我这样的人谁还会喜欢我自己都恶心。”

陈洁慢慢去擦她的眼睛,哭着摇头。

“妈知道。”陈洁哭着哑声说,“妈知道。”

周逸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眼泪一遍又一遍的流。陈洁一点一点给她捋着头发,轻声道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妈知道你很了不起。

“是妈错了。”陈洁低声道,“是妈错了。”

周逸忽然有些自责起来,她以为自己会有胜利的快感,可是看到陈洁这样可怜的哄她说话忽然难过起来,陈洁不该是这个样子,应该说她任性说她无理取闹。

她的眼泪都把衬衫湿透了,眼睛红肿的厉害。

“不哭了啊。”陈洁慢慢给她整理衣服,“等这周你爸过来咱坐在一起好好说说行吗,到时候你喜欢做什么尽管折腾。”

周逸轻轻呼吸了一下,把眼泪都收了。

“现在先回学校。”陈洁看着她说,“天黑了妈不放心。”

昭阳的晚春总是格外的美,周逸拒绝陈洁送她。一个人从医院大楼走出来的时候呼吸了第一口新鲜空气,她觉得特别痛快,又特别难受。

痛快的是她,难受的是陈洁。

她以前读中学经常想试试离家出走,她喜欢自由的空气,喜欢不被束缚。可有一天真的自由了,好像又空虚起来。

回去的路上,她想给何东生打个电话。

犹豫了一路还是没有打,后来下了出租车,她慢慢走回园里,也没上楼,就坐在操场上。她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就想啊,如果默数三下月亮出来就给他打电话。

一、二、三…

头顶的风车呼啦啦被风吹着转起来,她抬头看见天上的乌云慢慢散开,有一个亮亮的小角露了出来。

没有月亮没关系,那就星星好了。

周逸咬牙一闭眼给他拨了过去,那边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她屏着呼吸没有说话,听见何东生低低的叫她:“周逸。”

那一声又低又轻,她眼眶募地湿了。

后记:

我想再次重新面对何东生,周逸更多的是不自信。她举棋不定犹豫不决,她需要他义无反顾更加坚定地先走向她。

爱情有点怪,怕输的都耿耿于怀。

那两年处于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她都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崩溃过。后来知道他们重新在一起,我问她什么感觉。

她说:“明天死我都不怕。”

再后来她在他的支持下重新开始去寻找曾经失去的梦想,等那一条路走过来再回头去看,更多的是经历过后的感动。

我说:“你应该感谢低谷。”

半年后这本书做出来的时候,她寄给了正在西安拼命生活的我。那天的太阳特别好,我一拿到书就迫不及待打开去看。

扉页写了一句话:

“生活越艰难,才越要有走下去的勇气。你看看老天什么时候考验过普通人?说明你是英雄。”

第39章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像连发声都是个问题, 只是默默地留下眼泪, 眼泪滴答落在嘴唇上, 咸咸的, 经过嘴唇,有的掉在草地上, 有的往脖子下滑去。

不见她说话, 何东生问怎么了。

周逸一直没有阖眼, 直到眼眶装不下泪水才轻轻闭了一下,两条细线顺颊而下,很快便没入了黑暗里。

“何东生。”这好像是再见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那样轻,是熟悉的羽毛划过的感觉,又有一些笨拙, “你喜欢我什么?”

他被她问的一愣, 随即笑了一下。

“我性格那么差脾气也不好。”周逸将下巴搭在曲起的膝盖上,闷声道, “活的也挺没劲脆弱又悲观你喜欢我什么?”

何东生“嗯”了一声, 说我想想。

他那一句我想想让周逸的心往下沉了一下, 她一声也不吭垂着头等他说话, 时间慢慢过去, 她心越慌。

半天没声,周逸小声低喃:“真有那么差吗。”

何东生重重出了口气,低声道周逸, 现在说这个真不是好时候。她听到鼻子又一酸想直接挂电话,却又舍不得只好装哑巴。

却听他道:“电话里表白是不是显得我很没诚意?”

周逸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出来,她低头看着月光下自己的脚上落着风车的影子,撇了撇嘴道:“谁要听你表白。”然后把鞋脱了光脚踩在橡胶草地上,软软的。

“真不听?”何东生淡淡“哦”了一下,“那算了你挂电话吧。”

周逸“嘁”了一声:“挂就挂我还怕你吗。”

说完真给挂了,何东生看着远处草地上那小小的人,轻轻笑了起来。他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走到护栏外弯腰捡了一小块石头,对准她身边几米外扔了进去,刚好砸到国旗下的大理石墩子上。

周逸还在别扭,被那哐当声吓一跳。

她缩着脖子偏头看过去,彻底愣在那里。护栏外那个身影一手抄兜对她笑,笑的吊儿郎当笑的不可一世。

就在那对视的瞬间,门房那儿有推开门的声音。

门房叔从屋子里出来,打着手电筒朝她这儿照过来,惯性的绕了操场一圈落在大门外的何东生身上,不太客气的喊:“大晚上扒这儿干吗呢?”

“扒”,动词,可做“扒手”。

何东生瞧着周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咬了咬牙笑说您误会了,我这等人呢。门房叔冷哼了一声:“再不走我报警了啊。”

周逸这才慢慢走过去,站在门房叔身边幽幽道:“刚我还听到有人砸东西进来,不会是这个人吧叔?”

何东生好笑的看着她,完全拿她没办法。

“我就说刚听到什么响来着。”门房叔瞪着何东生,“是不是你干的?”

何东生看了眼周逸又笑着对这个六十来岁的固执老头笑,说怎么能是我呢,幼儿园这孕育祖国花朵的地方我哪能干那事儿,您说是不是?

还祖国花朵,满嘴跑火车。

“不是就赶紧走。”门房叔拿着手电筒在他脸上晃来晃去,“不然我喊警察了啊。”

周逸得意的仰脖朝他一笑。

“咱好好说您别动气。”他吊着眼梢看向周逸,“我这就走。”

等他转身离开,周逸笑了。她回到刚才的地方拎起自己的鞋,对门房叔说我出去一下便从侧门溜了出去。

几分钟后,园里又安静了下来。

何东生两手抄兜正靠在墙上,似是感觉到什么侧眸过去,看见周逸光着脚丫拎着帆布鞋站在那儿,舌头顶腮笑了一声。

他将手从裤兜掏出来,慢慢朝她走去。

距离越来越近,他的眸子漆黑又害怕。周逸咬着唇紧张的心脏砰砰直跳,却仍静静望着他。

何东生站定,三分笑意三分玩味:“刚挺狠啊。”

“有吗。”她故作淡定,“没送警察局都是轻的。”

何东生轻笑,拿眼瞧着她低声问想看我进局子?周逸被他注视的不自在慢慢别开视线,嘴里嘟囔道:“我可没说。”

“嘴上没说不代表心里不想。”他还杠上了,“你说是不是?”

周逸垂着眸子把目光落在他的裤子上,裤管乱七八糟挽着挂在腿脚,黑色运动鞋上落了一层灰泥。

只是一刹那,她的视线天旋地转。

何东生拦腰将她抱起,惊得她差点叫出来,他抱着她走了几步将她放下来抵在巷子边的老墙壁上,让她的脚丫踩在自己脚面上,两个人被一棵法国梧桐挡了起来。

他的脸压下来,呼吸渐渐逼近。

周逸有些不适应这样的亲密,两只胳膊抵在胸前想推开他,他的力气似乎比以前更大了,怀抱里蓄积着蓬勃的力量。

在那张胡子拉碴的脸落下来的时候,周逸紧紧闭上眼睛,半响怔住,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低低嗅了一下。

她全身都充盈着男人的体味,是他的。

周逸很轻很轻的呼吸了一下,低眸看他,发梢有些短而扎人,像是不久前才剪的,干净利落。

“你从哪儿过来的身上这么脏。”她说,“别忘了赔我衣服。”

他的笑从胸腔里溢出来,肩膀轻轻抖了抖,从她的脖子里抬起头,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摇了摇,有些下流的说嫌我脏啊?

周逸不看他,又被他把脸扭回来。

“高中那时候是谁说我满嘴脏话脾气差到爆的忘了?”他静静凝视着她的脸,笑道,“还没人敢这么说过我周逸。”

她的脸有些烫,受不了他这样撩。

“所以说咱俩相爱为民除害。”他说完笑了,又低下头与她交颈,把嘴贴在她脖子上,慢慢移至耳根,低声说都不想我吗周逸,慢慢的,吻得更重,在她要喘起来的时候把她的嘴堵住了,沿着唇线一点一点平移,腾出空又道,“我想亲你周逸。”

明明已经在亲,周逸忍不住想掐他。

他的呼吸变的越来越粗重,舌头伸进她的嘴里凶狠的搅来搅去吸取她的甘甜,周逸早就动了情,抬手勾上他的脖子,缓缓闭上眼睛。

何东生渐渐放开她的嘴,轻轻将吻落在她的眉心,小心翼翼的将胳膊撑在后背让她靠着,然后低头看起她来。

感觉到那灼热的注视,周逸慢慢睁开眼。

他抬手替她捋了捋脸颊两边的碎发,轻笑着说今晚怎么给我打电话了,这么主动我都不习惯。

周逸问:“和我在一起是不是挺累的?”

她的声音那样轻,何东生心底叹了口气。周逸看着他眼眶慢慢湿了,然后慢慢侧过脸埋在他的胸膛拥抱他,她说,对不起何东生。

他一手扶在她的腰上,一手覆在她的脑后。

“不生我气了?”何东生问完她在他的怀里轻轻摇头,他将她的脸抬起来和他四目相视,看见她的脸颊两行泪痕,低头去亲那泪痕,笑着说,“这么悲观敏感咱别去祸害社会了行不行?”

周逸瞪他,拍开他的手。

“你才悲观敏感。”她仰头看他,“你才祸害社会。”

何东生无声笑起来,点头说是,您说得对,祸害我一人得了。周逸别开脸笑,又被他捏住双颊亲了下来。

他一边亲一边问她:“昨天出去都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