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而悲伤的故事到此为止,尼克幽幽地道:“尼克鱼真是倒霉,遇到这么烂的老板,总是让他去送死。”

“是啊,上位者看不透形式,做炮灰的都是下属。”

“船长,你讲得可真好。”尼克听得满意,心悦诚服的道,“不比阿尔及尔酒馆里的老说书人弗兰奇差。听那老头讲一曲,至少要给三个铜板呢。”

“……”

海雷丁面皮抽搐,难得他有弹琴给人听的兴致,居然被跟个老头子比较。他心中恼怒,终于把陪小孩的耐心耗尽了,一挥手将她打发出去。

小混蛋摸着兜里顺来的橘子滚出船长室,又吃又听故事,感到非常满足。尼克终于想通了,既然老板对她这样好,副业什么的就算了吧。反正上床也就那么回事,花钱的人舒服,自己不是恶心就是难受。

凉风驱散了夏日干渴难耐的灼热,鼓起的帆片满载着风神艾俄罗斯的馈赠。

像往常一样,海雷丁再次绕道西班牙,满载一千多个处境危险的摩尔人,将他们护送回北非。在经历一场惊天动地的旅程之后,海妖号又回到了阿尔及尔。附近长期受到海雷丁荫惠的穆斯林,曾被他救助在此安居的摩尔人,以及无数听说了红狮子在桑塔露琪亚事件的人们自发聚集在港口迎接。

黄昏悲壮,秋风飒爽。海雷丁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下海妖号,披风高高扬起,夕阳在他身后铺下一轮金色光晕。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满含泪光,情不自禁跪倒在这个男人面前,低头亲吻他手上戒指。

“PAPA……”

他们像欧洲人称呼教皇圣座般,尊称这位伟大的海盗——我父。

查理的天使

回到阿尔及尔后,海雷丁没有急着再次出海。

炮轰桑塔露琪亚绝不可能就此善了,他仿佛有什么预感似的,整个舰队被重新编排,船只轮流送到船坞进行大修,弹药武器库也做了清点和补充,海雷丁本人则亲自带着三千多个手下,对队列变换、火炮装填速度、旗语指挥、命令执行等进行了最严格的特训。表现突出者重赏,而任何不听命令、或者在训练中怯懦退缩的人,都要接受皮鞭的回炉教育。

维克多也不得不暂停休假,在船长铁口命令下招了八个助手,指导这群倒霉的家伙学习系统的医护知识。

尼克从早到晚跟在船长身边学习,只能遗憾的结束了跟塞拉的合同,道上规矩就是这样,当同居次数少于每个月三天时,再霸占一个美丽的女人就是罪恶了。但因为与海妖的这段姘居关系,塞拉在阿尔及尔的花魁地位更加不可撼动。

每一个想继续跟她结下露水姻缘的男人都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这可是阿尔及尔最猛的爷们儿曾经看上的女人!

海雷丁挑出一艘跟美杜莎酒馆同名的船(上面有三十门十二磅炮并附带他最得力的领航员和大副),交给了因为“失恋”而闷闷不乐的小尼克,手把手教她指挥开船。

一年多的战斗中,海妖以战功和勇气征服了所有嚣张的海盗,船长以外,冲锋队长就是红狮子最服众的指挥者。当身背巨镰的少年登上船头时,没有哪个水手胆敢忽视他哪怕是最微小的命令,比如:去厨房给我拿条小鱼干来,要腌透的。

两个月后

船医带着新购药品清单去找海雷丁,一进船长的办公室,就见尼克趴在海雷丁旁边的桌子上,咬着笔杆苦思冥想。

海雷丁掐表督促:“给你的时间超过两倍了,还没算出来?要是在战场,你的坐舰已经被打成火炬十次了!”

尼克愁眉苦脸,嘴瘪的像吃了枚坏心的橄榄:“船长,我对这个真的不在行,难道不能让领航员计算这些劳什子距离、风速、时间吗?”

“让你计算的目的不是要个数字,而是熟悉,如果主帅不能估计出个大概,仗根本没法打。你接弦战的时候难道会先掏出笔算算敌人的距离?用感觉!用经验!把每艘船看成一个人,想想你的镰刀可以挥到多远,然后把火炮的射程代入,你就知道什么时候该出手了。”

尼克若有所思的往小本子上记录船长的话,连维克多进门也没看见。

“今天上午就到这里,去食堂吃午饭吧。”船长宣布下课,尼克大喜,把本子塞进口袋,走捷径从窗口跳了出去。

维克多挑了一块看起来最新的垫子坐下,讽刺道:“你对养成游戏还真是乐此不疲啊,想把小混蛋培养成左右手?那可真是难以想象的挑战。”

“每根成才的木头都是从树苗长起来的,我只信任自己亲手带的人。”海雷丁把尼克扔下不管的羽毛笔□墨水瓶,羊皮纸堆到一边,问:“你的教学任务进行的如何了?”

维克多嗤的一声,鄙视道:“瞧你给我的那批人,一群剃头匠、拔牙工、只会锯腿的二把刀木匠,还指望我把他们培养成盖伦吗?”

“优先学会急救和外伤处理就行了,怎么说他们也算是岸上有名的大夫。卡尔恢复的怎么样?”

“差不多痊愈了,如果他别折磨自己似地发疯练剑,应该会好的更快。”维克多知道海雷丁从来没有信任过这个副队长,只反复打量红发男人,沉声问:“你……发现什么了?”

“你问骑士跟落难公主的故事,还是西班牙国内没谱的归巢行动?”

维克多叹了一口气:“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的。”

海雷丁眉毛一挑,故意做出震惊的样子:“骑士先生平均每三天就要向西班牙发一封充满隐喻的信,那些态度语言,难道你们的目的不是向全世界宣告‘我们有个公主’?”

维克多知道海雷丁在讽刺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有多差,可没有办法。

“尼克是个十足可恶的小混蛋,可她也比旁人活得努力十倍,我不想、不想……”维克多不愿挑衅眼前这个红发男人,但还是咬咬牙说出心里话:“我不想她的身份被你利用。”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海雷丁十指相扣,向后靠在软榻上,“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不会像骑士那么天真的,以为‘归巢’什么的会成功。”

“她一个人是不会成功,但加上一个野心勃勃又有实力的大海盗,那就说不定了!”

“我的敌人一直是整个西班牙,不管它内部的派系斗争。”海雷丁缓缓道出自己的推测:“西班牙分成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两个派系,佩德罗是阿拉贡贵族,一直支持查理五世,瞧尼克咬牙切齿的反应,她应该是卡斯蒂利亚支持的继承人,查理的妹妹。卡尔不停联络国内的同僚,想趁我跟西班牙开战的时候闹革命,内外夹攻推翻查理,究竟是谁想利用谁?!”

海雷丁一番话说的维克多哑口无言,只能讲歪理:“那你为什么那么重视她?”

“因为我喜欢养成游戏啊。”海雷丁悠然自得,把船医先前的话扔回去,见维克多气的要跳脚才收起戏弄的表情,沉声道:

“你大可以放心。我留下尼克是看重她本人的能力,而不是什么背后身份。”

海雷丁本来就驭下有方,三个月魔鬼特训可说如虎添翼,一个本来有着匪寇特性的海盗团,阵容纪律竟然堪比正规海军,更添了一份海军没有的剽悍凶狠。军容如此强盛,海盗们颇有些骄横的意思,迫不及待想用西班牙人练手。

另一方面,暗杀佩德罗总督和炮轰桑塔露琪亚的嚣张挑衅,让查理五世最终下了决心,要用国家力量剿灭北非海盗。

12月26日,北风,有薄雾。

清晨,阿尔及尔灯塔上的瞭望员在望远镜中看到十几海里外有些模糊的影子,他缓缓敲钟示意,信号一路传达到海上设防的小船,水手打着哈欠爬上桅杆,打算看看是哪艘胆大妄为的商船竟敢靠近这座海盗之城。

稀薄的雾气中,几艘如城池般庞大的船黑压压的飘了过来,水手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又揉了揉眼睛。

七艘全长近三百尺、四层炮甲板的战列舰张满巨帆,其后跟随着二十余艘中型护卫舰,旁若无人的朝向阿尔及尔直驶过来,西班牙金红三条旗在高达百米的桅杆上飘扬。

七座庞然大物的船身上,分别用黑漆银线勾勒着船名:米迦勒、拉斐尔、加百列、乌利尔、沙利耶、雷米勒、梅丹佐——七大天使。

公元1516年冬天的地中海,大战一触即发。

尼克被急促的警钟吵醒,立刻从床上滚了下来,登上靴子抄起镰刀就从屋里奔了出来。红狮子铁一般的纪律规定:钟响十分钟内必须赶到港口集合地点。类似行动已经演习过无数次了,海雷丁的鞭子治好了不少人宿醉和赖床的毛病。

尼克嘴里咬着根头绳一路狂奔,身后跟着卡尔。他们在下山的路上碰到了头发散乱的船医,背后是两个手捧器械箱的助手。

“怎么了怎么了?!不是说我不用参加半夜的演习吗?该死的!!”维克多被助手从床上硬拽起来,正惊怒交加,水晶眼镜斜斜戴在脸上。

“这是正式遇袭的警报!不是演习!”卡尔大声向他解释。

就像回应他的话一样,此时十几个从港口回来的水手高举火把,一边奔跑一边沿路大吼:“上船!上船!西班牙人突袭!大约三十艘船!可能有上万人!!”

尼克两腿加速,对船医大喊:“知道了吧!想睡回笼觉可以回去啊!”维克多只能强忍没有刷牙洗脸的难受,迈开长腿跟了上去。

备战的效果是非常明显的,仅仅二十分钟后,红狮子的每一艘船都准备到可以立刻拔锚起航的程度。弹药武器和食水早就装备好了,阿尔及尔港口千帆齐放。

“泰坦号和三叉戟号领航,接下来是海妖号,美杜莎、战神左翼防护,奥丁、冥王负责右翼,其他船列队跟上!”

海雷丁雕像般稳稳站在旗舰船头,向旗手下达了起航命令。因为是第一次军团作战,尼克还是跟在船长身边,她小声询问:“听说对方有上万人?”

“没错,三对一,人数和船只我们都大落下风。”海雷丁这样说,话音里却没有任何忧愁沮丧的意思,“据说查理派来了秘密武器,每一艘战列舰都装备了上百门火炮,比我们最大的冥王号还多哦。”

“船长,你怎么好像很高兴?”尼克纳闷的问。如果听到有一群装备犀利的彪形大汉前来围殴自己,不应该是这种反应吧?

“啊啊……你不明白,我等这一天可是很久很久了。”海雷丁没有解释,他像头饥饿已久的雄狮紧盯北方,兴奋到双目发光。

西班牙舰队的船速是六节,红狮子稍快,两个小时的航行后,两军终于对垒了。一字排开的七艘战列舰便如海面上的巨大堡垒,多达四层的炮甲板上,重型加农炮的炮口漆黑如洞。

从希腊时代的爱琴海到迦太基人的港口,从维京海盗曾经肆虐过的北海,再到通往大西洋的直布罗陀,历史以来,从未有人在这片海域上见过如此庞大的艨艟巨舰。

“米迦勒、拉斐尔、加百列……天上七君吗?”海雷丁举着望远镜,轻轻念诵船体的名字,心中稍做算计,便知道这七艘战列舰是查理五世举倾国之力建造。每一艘排水量至少两千五百吨,定员近千人,最保守估计总建造费用也要在三百万西班牙金币以上。

不只想对付海盗,查理的目的是让西班牙称霸地中海,乃至整个海洋。

如此难得一见的场景,连惜命的船医也忍不住登上甲板观望:“好让人无语的命名!查理想在海上为主建立圣堂吗?真不愧是欧洲最狂热的教徒!”

“西班牙国王也会在上面吗?”尼克好奇的问他。

“应该不会,查理对自己神圣的哈布斯堡血统可是非常珍惜的,御驾亲征不太可能。”

卡尔沉默的望着这些国家力量的代表物,心中波涛汹涌。维克多悄然横了尼克一眼,如果国王真的在船上,那么这就是兄妹之间的直接对决了。

“船长!敌人进入轻型炮射程!”炮手长大吼报告。

红狮子船队装备的一部分炮是十二磅轻型长炮,虽然威力较小,但射程非常远,一般用于威胁普通商船。

海雷丁的手指在前方战舰上一划而过,扬声道:“打一轮试试,记得每个部位都要照顾到。”

“喂喂!你难不成真的想跟这群怪物对掐吗?”维克多不可置信的望着这个红发男人,似乎想找到他脑疾的征兆。海雷丁朝尼克点点头,尼克立刻命令两个手下:“把医生送回医疗室,可别让他摔跤受了伤。”

两个强壮的海盗立刻左右开弓把船医架起来,好心的“扶着”他往舱底走。

“别碰我!你们手好脏!我又不是不会走……”

只听近在耳边的隆隆炮声连环响起,船体被火炮强劲的后坐力震得发抖,维克多果然膝盖一软,差点摔倒。

“各个位置都要照顾到”的意思是,船长想看看对方的防御厚度。一轮十二磅炮轰过,硝烟散去,海盗们吃惊的发现,被正中船体的战列舰几乎毫发无损,只有甲板上十来个水手被流弹打飞的碎片所伤。

海雷丁举着望远镜仔细查看对方损耗,悠然道:“船侧的板材至少有二十寸厚,都是最好的橡木,查理可真舍得下本钱。”

西班牙方受到炮轰,也立刻组织反击,但他们多装备中型和重型加农炮,射程不如红狮子远,炮弹离目标两三百米就落进大海。海雷丁让舰队随时保持距离,几个最好的测速员聚精会神盯着七艘战列舰,并排掐表,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刷刷作响,

一轮炮击,又是一轮。

风帆时代的海战有时候非常无聊,因为火炮都装备在船的两侧,所以两军对战时都把船体横过来,下锚连成一排对轰。只要不打算接弦战,这种对峙可能持续整整一天,直到一方弹药耗尽。

“加百列号六分十秒!”“米迦勒号五分五十八秒!”“拉斐尔号六分二十一秒!”……

测速员将七艘战列舰炮轰的间隔时间一一报上,尼克已经明白了船长的意思。

“我们比他们快一倍!”她兴奋地叫道。

炮击速度是船队战斗力的生命,用最短的时间发射尽可能多的炮弹,在双方火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可以占据极大优势。海雷丁一直非常重视炮击组的训练,而查理五世虽然造了大船,但仓促间征集的这许多船员没有经过磨合和严格训练,两方对阵,高下立现。

可胜负还有别的因素制约。

西班牙人没有蠢到一直吃亏,立刻试图缩短距离,而他们的二十多艘护卫舰也从两翼包抄过来,试图将狮子围困在中间。

战斗兵员和船的数量差距太大了。海雷丁抚着下巴,完成了他的第一轮试探。

“起锚,我们撤!”

强大的机动性让红狮子很容易就从尚未形成的包围圈里钻了出去,海雷丁对风向海流的掌握无人能敌,在他的带领下,西班牙的万人舰队被甩在后面,不得不解散一字型对战阵容,奋起猛追。

劲风如刀子般凌烈的刮在脸上,海雷丁亲自掌舵,旗舰海妖号乘风破浪,背后拖着长达两三海里的白色尾流。只凭这条没有任何迟疑波折、呈现完美弧线的尾流就能判断,掌舵者是一个经验极其丰富的厉害人物。

海盗在这片蓝色领域拥有绝对的速度优势,海雷丁并没有将一身本领全使出来,只是做出全速撤退的样子,将查理的天使军团不远不近吊在尾后,并不时用零星炮弹骚扰挑逗。西班牙人也在战前对红狮子做了详细的调查,知道这群海盗人数最多不过三千,今日一战估计已投入了所有兵力,不可能再有强劲的后援设陷阱,于是放心猛追,想等待对方露出破绽后一网打尽。

双方你追我逃,展开了长途竞赛。

时代的生产力限制了交通工具的速度,每一个在海上混的人都要有十足耐心。船员是三班倒工作,吃饭休息依然按照原来的规矩,双方从清晨一直航行到傍晚,这场追逐依然没有停歇的迹象。

天空渐渐昏暗下来,海雷丁没有露出一丝疲倦,和早上一样奕奕有神的站在船头掌舵。尼克吃完晚饭走出底舱,把一块夹着腌肉的面包递给他:“船长,不换换手么?再过一会儿天就要黑了。”

海雷丁一手扶舵,接过面包几口吞了下去,笑道:“好戏才刚要开始,我怎么能走开呢。”

天幕落了下来,幽蓝色的薄雾再次笼罩海面。红狮子跟天使军团拉开了距离,隐没在渐浓的雾气中,星光暗淡,只有船上的油灯在前方若隐若现。

西班牙人的主帅费尔南多伯爵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他是个意志坚毅的男人,此次奉王命率领西班牙海军近一半的兵员出战,心中早决定要把北非海盗赶尽杀绝。即使这次追击战弄丢了敌人他也不会气馁,因为阿尔及尔城是不会插翅而飞的,只要转头攻击这座海盗之城,剿灭他们的大本营,一样可以取得完全的胜利。

费尔南多下定主意,如果第二天清晨还追不上海盗,那么就全员掉头攻击阿尔及尔。他将北非地图铺展在华丽的舰长桌上,用红墨水在阿尔及尔上画下一个鲜红的叉号。

就在此时,一阵轻微的震动从脚底传了上来,费尔南多提起笔来愣了愣神,突然之间,船体剧烈震动起来,没盖的红色墨水从瓶子里泼了出来,打湿了海图。费尔南多扶住桌子站稳脚跟,大呼副手报告情况。

不到两分钟伯爵得到了结论,他脚下的巨舰,天使军团的旗舰米迦勒号搁浅。费尔南多大吃一惊,那张被墨水污成红色的海图就在身边,他怎么会不知道附近有暗礁呢?而且红狮子的灯火就在正前方,他们可是也有千吨级的大船啊!

战列舰躯体庞大沉重,吃水部位很深,对海底情况要求较高,一旦搁浅,想移动非常困难。米迦勒号像一只被困在陷阱中的巨兽,动弹不得。

费尔南多并非无能之人,立刻让信号员向友舰发出暗礁信号,让他们离开这一海域,等天明后搞清楚周围海况再想办法救援。米迦勒号坚固的船体并没有损坏,靠着自身一百二十门重炮的强大火力和上千名船员的保护,也并不会遇到致命危险。

就在米迦勒号提神戒备的时候,天使军团前方不过一海里的地方,几十点火焰从黑暗中熊熊燃烧了起来。

费尔南多对北非海岸的熟悉决比不过在此纵横十数年的大海盗。这一带海域的退潮时间、暗礁位置、深度,海雷丁全部了然于胸,从一开始就带着天使军团直奔于此。入夜后他命令吃水深的大船将灯火全部熄灭,避开暗礁区域,而他自己则带着轻快的船只在前方引领,将天使军团带入陷阱。

“运气不是太好,西班牙人反映不慢,只搁浅了一艘。”海雷丁笑道。在这样有雾的夜晚,他极好的夜视能力仍能将对手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船长,有的吃就不错,做人不能太贪心。”尼克目无表情的跟在他身边说。

“喂,唯一没资格对我说这句话的就是你吧。”海雷丁哭笑不得,挥手下了命令。信号员用油灯放出一闪一闪的信号,二十多艘载满油脂和柴草的无人小船被点燃,用铁链连成一串火龙,向着无法动弹的米迦勒号顺风漂去。

这艘庞然大物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地狱烈火向自己涌了过来,无法抵挡,无法闪避。

优良的干燥橡木燃烧起来,瞬间将米迦勒号烧成一个巨大火炬,大部分船员连放下救生艇都来不及就葬身火海。这场大火在友军眼睁睁的注视下一直烧到第二天早上才渐渐止息,从几十海里外都能看到被冲天火焰染成血红色的云层。

费尔南多伯爵以身殉职,和大天使米迦勒一起回归天国。

巴巴罗萨·海雷丁,再一次以其狮子般的凶残和狐狸般的狡猾震惊地中海。

卡尔下船

主帅殉职,旗舰烧成焦炭,死亡近千人。

西班牙装备无敌的大天使军团第一战的战果就落得如此凄惨下场,而红狮子无一死亡,只有一个笨拙的海盗点火时被烧伤了手背。

噩耗传来,查理五世几乎震惊到从王座上跌落下来,这不仅仅因为他荡平北非海盗的自信被迎头痛击,更有一层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简直让他恐惧到坐立难安。

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妹妹。

十多年前,西班牙内部的贵族派系斗争达到极点,两派各自支持一个继承人,两个懵懂的孩童就这样被推倒风口浪尖。而当时的执政者,查理的外祖父斐迪南二世更倾向于一个女性继承人,就像他的女儿胡安娜那样,更易于控制。但他更大的目标是削弱贵族加强王权,所以一直坐山观虎斗,不对任何一派加以援手。

万幸的是,七年前卡斯蒂利亚派系政治斗争失败,这个妹妹和其保护者就此“人间蒸发”,查理的继承权因此确定下来。“疯女”胡安娜的儿女中,这个公主的存在被永远删除出去,随着外祖父的去世和卡斯蒂利亚的衰落,查理本以为自己的宝座稳固如山。

但就在半年之前,一个意外的消息从法国传来,消失多年的女继承人现身枫丹白露,而她新的保护者就是——北非大海盗巴巴罗萨·海雷丁。

当年参与此事的卡利图斯主教、贵族佩德罗被接连暗杀,国内局势动荡不安,海盗、复仇、分裂、叛乱,这个幽灵般的妹妹像达摩克斯利之剑悬在查理的头上,让他无时无刻不如坐针毡。

一定要除掉她!

年轻的国王眼中恐惧与疯狂互相交织,西班牙海军浩浩荡荡,被陆续派往北非。

天使军团虽然痛失旗舰,但主力并未受到重创,经过几天休整便卷土重来。这一次他们不敢在海上跟可怕的红狮放对,将攻击目标定为无法移动的陆地——海盗之城阿尔及尔。

西班牙人预计在此将有一场大战,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红狮子居然干脆利索的放弃大本营跑了。没有弹药、没有武器、没有抢来的财宝,只有一座空空如也的白色城堡,和无数痛恨基督徒的穆斯林和摩尔人。

西班牙舰队一番劫掠,将阿尔及尔城轰得千疮百孔,只换来北非人民更加浓烈的仇恨和反抗。

海雷丁长期以来的人望政策终于如期发挥作用,穆斯/林世界视他为民族英雄,竭尽全力的帮助他渡过难关。整个北非的海岸线都变成了红狮子的补给港、大本营,海雷丁每到一处都会受到最热烈的欢迎,人们以为海盗提供食水和帮助为最大荣耀。

接着,海雷丁换了战场,变被动为主动,将炮火引至西班牙本土。

西班牙拥有近八千公里长的海岸线,查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所有港口布防,漫长的海岸线变成了一个噩梦。海雷丁的游击战又狠又准,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为目的,不占领不深入,打完就跑,每一个西班牙港口的总督听到他的名字都会两股战战,面如土色。

海盗中的王者,让如日中天的西班牙帝国瑟瑟发抖。

昏暗的舱底人声鼎沸,二十多个或敞怀或赤膊的海盗围成一团,在一盏跳动的油灯照耀下,聚精会神的观看一个木箱上发生的战斗。

啪的一下,一张脏兮兮的纸牌甩在箱子上,

“一个有钱的佛罗伦萨商人。”

“压上,一个更有钱的犹太商人。”

“压上,一个税务官。嘿,没收一切非法财产!”

“再压,一个地方主教。不买赎罪券不能上天堂哦。”

“哈哈,你惨了!”一个海盗将手中的纸牌甩在同伴的“主教”上,上面有个袒胸露背的艳丽女子,他得意奸笑:“一个头牌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