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举家返明

十月末,乌云遮月,深夜十分寒风四起,天空中飘散着青色雪花,蒙古包中却是很温暖,海澜早早爬上了床,听着寒风吹动帐帘的声音,了无睡意,将软软的毛毡拉到胸前,从旁边的针线筐中,翻出几条彩带,搭配着各色玉石,编织手链。

“格格,仔细眼睛。”乌玛将烛火挑得亮一些,海澜的手链编织的很漂亮,能让她亲自动手的很少,不知道这条是打算送给谁的?

海澜将最后两个手指甲般大小翠玉坠在手链上,吴用这就算临别的礼物吧?外面突然火光大亮,再也不似刚刚的平静,马啸犬吠,人声嘈杂“他们偷跑了。”“不知去向?还不快去追?”“这群南蛮子,竟然无情无义至此?去禀告贝勒爷。”

海澜垂下眼帘,将手链攥在手中,稍作片刻,起身穿戴好厚厚的带着白狐领的袍子,对疑惑的乌玛说道“吴名先生一家应该是返回大明,我要去送送,阿爸很看重先生,不会轻易的放过他。”

“格格,您觉得先生返回大明好?”乌玛压低声音,将一件鹤裘披在海澜身上,担忧的说道“路途遥遥,吴名先生一家有老有小,怎么逃得掉?还要路过建州,英明汗据说很不喜欢叛逃的汉人,真是让人担心,还不如留在科尔沁。”

“乌玛,你不懂,这就是思乡情切。”海澜系好披风,她并不担忧吴名一家能不能逃离草原,吴名老练稳重,自会有一套妥当的路线,其实他们能不能如愿入关才是最紧要的。将手链放在怀中,从旁拿过弓箭,海澜快步离去。

“您小心。”乌玛不放心的叮咛,吴克善看见翻身上马的海澜,愣愣的问道“妹妹,你也去追吴名?”

“嗯,他太过分。”海澜脸上透着愤怒,咬牙切齿的说道“他愧对阿爸的信任,我非要追回来他们不可,亲自问问,难道我们对他不好吗?”

吴克善连连点头,海澜见到凶神恶煞的蒙古铁骑,心中稍稍不安,若是吴名被他们追上,必会受些苦头,开口说道“哥哥,吴名再不识抬举,他好歹也救过我们兄妹的性命,而且阿爸将来还能用到他,咱们不是没良心的人,若是抓到他,还是要妥善的送回来才是。”

“妹妹说得对,咱们也应该知恩图报。”吴克善一扬马鞭,高声道“你们记得,抓到吴名即可,不许伤到他。”

“是,是。”众人纷纷应和,海澜暗自长舒一口气,带着四名侍卫骑马搜寻吴名。冰冷的雪夜,没有一颗照亮的星辰,黑漆漆的搜寻起来十分的费力,海澜从心里不想找到吴名,自然面上焦急,暗地却慢悠悠的,有时甚至偏离方向。

借着火光,在一堆枯草丛边,向着南面有清晰的杂乱无章脚印,“格格,吴名他们应该是往那个方向逃了。”

海澜瞧了一眼草丛,开口道“定是如此,你们先去追,我随后就到。”

“格格,您要当心。”这离科尔沁营地并不远,所以他们还是很放心的,打马向南飞驰而去。海澜四处张望,在右侧有火光隐隐闪动,那应该是另一批搜寻的人,下了马匹,拍拍枣红母马的脖子,示意它安静的稍后,拨开草丛,轻声道“先生,我是哈日珠拉,你们现出来吧。”

一会功夫,吴名一家从草丛中钻了出来,海澜见到吴用脑袋上的稻草,嘲讽道“你还真是狼狈。”

“哈日珠拉。”吴用气恼的跺脚,海澜忙使了一个眼色低声制止“停下,这是什么时候?你怎么还能大意?这附近可不止我一人。”

“格格,吴名愧对你。”海澜避开吴名的行礼,轻声道“先生万不可如此,您的救命教导知恩,我没齿难忘。”

“格格,此地一别,兴许今生不得相见。”吴名诸多感慨,面前这个蒙古格格是他教导过最聪慧的学生,从旁边的书箱中翻出十余册珍贵孤本递给海澜,叹气道“这留给你做个念想,在我居住的蒙古包中,还给你留了一些书册。”

海澜心中感动,却最讨厌离别的哀愁,故意不满俏皮的轻佻眉头,娇嗔道“先生,你藏私。”

“哈日珠拉?”海澜打断吴名的话,轻抚着手中有些年头的孤本,抬眼笑道“叫我海兰珠吧,我的汉名就叫海兰珠。”

“好,海兰珠,这名字取得好。”吴名眼中同样有几分湿润,点头道“海兰珠,你聪慧敏锐,但身处蒙古科尔沁,尚要仔细小心,你的妹妹布木布泰,并不好相与,多当心,万不可轻信于她。”

“多谢先生,海兰珠不会忘记您的教诲。”海澜向吴名郑重行礼,从怀中掏出手链扔向吴用,“这是送你的,做个念想,在蒙古草原,你可从来没赢过我,还要继续努力奋进才成。”

“海兰珠。”吴用见到手链先是一喜,后听见海澜的话,不由的咬牙切齿,“临别在即,你就不晓得说些好听的?”

“我这是替先生鞭策你,是为了你好。”海澜捂嘴轻笑,听见不远处有动静,忙正色道“你们还是赶快离开此地的好,辽东并不容易通过,若是不幸被捉,你们就去皇太极那,我的姑姑是他的侧福晋,还很得宠,应该会有用,先生,只有保住性命,才能再谋它事。”

吴用点头,多年的历练已经比初见时成熟稳重不少,宽阔的肩头,已有男人的气势,海澜将弓箭交给他,低声道“拿去防身,你在蒙古待了五六年,同中原汉人也有所不同,听说建州正在同大明交战,你们要小心,大明的守军兴许不会让你们轻易入关。”

“不会,大明的将士不会如此,我们都是汉人。”吴用目光透着坚定,海蓝轻叹“希望如此,遥祝你们平安返回大明。”

说完此话,海澜翻身上马,攥紧缰绳,最后看了一眼吴名一家,拨转马头,吴用上前拉住马匹嚼子,抬头望着高处的海澜,想要将她的容颜印在脑海中,“海兰珠,我真名叫范礼,你莫要忘了。”

“范礼?”海澜重复两声,每唤一声都好像唤在范礼的心中,嫣然浅笑“我觉得还是吴用好听。”马鞭轻扫过马匹的臀部,海澜留下淡淡的笑声远去。

“礼儿,该走了。”吴名拍拍自己儿子的肩头,轻声道“她是科尔沁最耀眼的明珠,同你有缘无分。”

“爹,我知道。”范礼攥紧手链,海兰珠,我今生恐怕都不会望记你…

第二十九章 再次较量

海澜返回驻地时,又碰见几路搜寻的人,都被她打混过去,希望吴名他们能顺利的返回大明。怀中揣着吴名送的孤本,海澜下了马,向自己的蒙古包走去,听见后面布木布泰的声音传来“姐姐,阿爸在找你,快同我去大帐。”

布木布泰快走几步,抓住海澜的手,上下仔细的打量一遍,庆幸担忧的说道“我听说姐姐也去寻吴名,担心得不行,这夜黑风高,还飘着雪花,你身子弱,若是着凉可怎么好?”

海澜卷曲的睫毛微垂,在眼下映出暗影,觉察到布木布泰离得太近,有意外划过她怀中的可能,向后移动身子,“我身上凉,莫要把凉气过给你。既然阿爸有事,快点赶过去吧。”

海澜率先向大帐走去,此时要是她提出回去换衣服,一定会引起布木布泰的疑惑,好在当初她聪明,在袍子里面缝了个兜子,放这些孤本,除非搜身否则绝对不会让人发现。

“阿爸,我回来了。”海澜迈进灯火通明的蒙古包,见到寨桑紧皱着眉头,一脸的凝重不悦,在布木布泰悄悄打量的目光下,解开披风扣子,仿若平常脱下披风,甩在旁边的椅子上。

“哈日珠拉,你怎么也追了出去?”寨桑露出一抹疼惜,海澜来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微蹙着眉头,闷闷的说道“阿爸,我没料到吴名竟然如此不识抬举,就带人追了出去,可是外面好冷好黑,女儿有些害怕,就先返回来了。”

寨桑见海澜搓着冻得发红的手指,更是心疼,伸手将她的柔弱无骨的手攥住,开口道“知道怕了?看你以后还不计后果的乱跑?追吴名自有你哥哥,你跟着反倒添乱。”

“端碗姜汤上来,给哈日珠拉暖身子。”寨桑向随从吩咐,海澜撒娇的蹭蹭他的胳膊,甜美的笑容映在脸颊“谢谢阿爸。”

“吴名突然离去,姐姐也很难过吧。”布木布泰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轻声叹道“他倒是选的好时候,雪夜找起人来还真是不容易,姐姐同吴名他们相处最久,按说以姐姐的聪慧定能发觉先兆才对。”

“我…我…”海澜心中一紧,小脸上布满委屈难过,语气里带着催头丧气的哭调“阿爸,他们太精明了,又一心想要返回大明,怎么会在我面前露出什么?女儿算计不过他们,呜呜…都是我愚蠢,没有像妹妹说的那样发现他们的意图,若是妹妹在定会能发现,可我却及不上妹妹一分聪慧?”

“不哭,不哭,哈日珠拉,阿爸没有怪你。”寨桑看了布木布泰一眼,心中有些憋气,若说同吴名相处最长的反倒是他,毕竟吴名可是参赞,自己都没发现吴名的意图,更何况一向不擅长谋划有几分天真的哈日珠拉?

“真的?”海澜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随从端上来姜汤,寨桑接过汤碗放在她嘴边,带着一分宠溺的说道“快喝了,吴名叛逃的事同你有何干系,是阿爸没安排好,汉人终是不可信之人。”

海澜放下心事,喝完姜汤,拿出帕子擦擦嘴,向寨桑扬起笑容,劝解道“我记得俗语说强扭的瓜不甜,吴名既然有南返之意,此时离开反而更好,省得将来让他探听了什么,危机科尔沁。”

寨桑倒吸一口气,刚刚只顾着气愤,反倒忘记了此节,吴克善挑开帐帘走了进来,拍掉身上的落雪,大声道“阿爸,吴名是找不到了,外面雪越下越大,还起了寒风,实在是不容易搜寻。”

“算了,让他们都回来,单单为了汉人奴隶根本不值得,吴名他们即使没有被英明汗抓住,也不见得能进入关内,那可是正有战事,哪会轻易让人入关?”寨桑摆手放弃,低头看着打哈气困倦的海澜,轻轻摇头“你也累了一夜,先回去吧,你不用难过,在阿爸眼中,你就是最好的女儿。”

“阿爸。”海澜羞涩的跺跺脚,向帐门走去,吴克善一把拉住她,将放在一旁的斗篷重新给她系好,不放心的说道“你呀,这么大人还让人担心,外面起了寒风,你这么出去,定会受凉,你看布木布泰就比你仔细。”

海澜瞥了一眼正在穿着外袍同样准备离开的布木布泰,娇嗔道“哥哥,我虽然没有妹妹懂事,但也不差呀,哪像你说的那样。”

布木布泰见到吴克善捏捏哈日珠拉的鼻头,同她谈笑在一起,眼神以几分黯然,是不是太过懂事就会被人忽略呢?他何时这么对待过自己?自己也只有七岁而已,也想偎在父兄身边,只是一切关注的目光都落在自己姐姐身上,哪怕哈日珠拉闯祸天真,不似蒙古格格的娇弱,都让人疼惜怜爱,而自己只能稳重谨慎,才能在科尔沁站稳脚跟。

“哥哥,你可记得要喝姜汤,不许忘了。”海澜捂着鼻子躲开吴克善的作弄,不管是前世今生,自己的哥哥总是爱捏她的鼻子,他们一定是羡慕自己高挺鼻梁才会如此。

“知道,知道,一会我就用一大碗。”吴克善笑着应道,海澜轻啐他一口,向寨桑道“阿爸,你也是最英明的科尔沁首领,吴名他是明珠暗投,你不用在意。”

说完这些,海澜才挑开帐帘离开,布木布泰向寨桑行礼后,轻声道“阿爸,女儿先告退。”随着海澜一同离去。

“这两个女儿,性格真是不同。”寨桑感叹道,吴克善点头应道“哈日珠拉更让人疼惜一些,布木布泰反倒没什么可操心的,将一切都打理的很好,哈日珠拉将来得找一个妥当之人照顾疼惜她,若不然还真不放心。”

布木布泰追上海澜,歉然的说道“姐姐,刚刚我不是说您不够谨慎,您莫要误会我。”

“不会。”海澜心中冷笑,你本意就是如此,又怎么会误会?眼里透着一丝哀怨“妹妹的才学要比我强上不少,又很细心,若是你定会发觉吴名的不同,我就是没有主意只能依靠阿爸哥哥的人,妹妹才是科尔沁的货真价实的明珠。”

“你这样也很好,硕塞王子将来会疼惜你的。”布木布泰抓住海澜的手安慰,海澜立刻反握住她的手,郑重的说道“妹妹,我不会同你抢硕塞,你尽管安心,不要再试探我了,硕塞王子是你的,我是姐姐,当然得让着你。”

布木布泰一语顿塞,海澜连珠炮一般说起硕塞的好处,最后叹气道“硕塞同你就是天作之合,姐姐祝福你。”

海澜放开发愣的布木布泰,走进自己的蒙古包,在乌玛的服侍下退下袍子,拿出孤本妥当收好,乌玛摸到袍子很潮湿,问道“格格,这是雪水?”

“不,是汗水,是冷汗。”海澜再也提不起一丝的力气,躺在榻上,心怦怦直跳,若是被发觉,自己以前的努力就会付诸东流,蒙古人豪迈,容不得背叛。

布木布泰回神,紧抿着嘴唇,转身向反方向走去,地上覆盖的积雪留下两道方向不同的脚印。

第三十章 城关之外

雪夜里寒风四气,虽然吴名早就计划好了南返线路,但他的母亲身体虚弱,尚需逃避科尔沁的搜寻,行进起来十分的艰难。吴用可以说在草原上度过了儿时,羊奶肉食从来不缺,自然身型体壮,抵抗寒风更强一些。

“祖母,我来背着您。”吴用见自己母亲费力的搀扶着老人,为了加快行程,尽早脱离科尔沁,弯腰背起自己的祖母。吴氏从包裹里翻出一件毛色光亮的鹤裘盖在老人身上。

“这还是格格送的,她许是察觉到什么,前几日总是送些东西过来。”吴氏一脸感慨,哈日珠拉除了是蒙古格格之外,其余的挑不出任何的错处来,贴心良善,最喜欢听自己讲大明的事情,有时让吴氏有几分错觉,她应是汉人。

吴用身子一顿,深吸一口凉气,大踏步向前行。吴名扶着自己的妻子,轻责“既然离开科尔沁,你还提格格做甚?她再好,也是蒙古格格,同咱们不是一路人,大明才是故乡。”

“老爷说得是。”吴氏忙开口,吴用此时低声道“爹,哈日珠拉,不,海兰珠曾经说过,汉蒙鞑子都是一样的,并没区别,只是生活在不同地方而已。”

“这话也就她能说出来。”吴用遥遥头,都是一样的吗?这句话像是种子一样留在他心底。

晓行夜住,吴名一家终于离开草原,来到辽东,这里是努尔哈赤的地盘。路过建州城时,吴用好奇的打量在此生活的汉人,见到布衣阑珊,面露凄苦神情,或者向旗人谄媚求生的汉人时,心中感慨万千,这就是她所言大明大敌?就凭这着女真人这般作风,他们永远不会有入关的那一日。

在客栈里,吴名一家稍作梳洗,吴用听见闲人议论四大贝勒,尤其并不以军功勇气见长的皇太极时,吴名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其实若不是皇太极贝勒想出法子,城池定会打不下来。”“不说这些,就说他帮着大汗处理粮草之事,也很妥当。”

“爹?”吴用将馍馍递上,轻声问道“您想什么呢?用完就可以赶路,我看咱们再过几日就可以回到家乡。”

“皇太极,此人素有谋略,听他们所言应是努尔哈赤唯一识字的儿子。”

“她也说过,皇太极是枭雄。”吴用十分赞同,这一路上四大贝勒的名声,他们可是了解不少,努尔哈赤有他们几人,难怪能同大明对峙辽东。

用过饭后,吴名他们继续南下,期间路见好些个同他们一样沦落关外的汉人,他们也都想重新入关返回大明。吴名对这些人存了几分可怜,就将干粮肉干等相赠,结伴躲避女真人的搜寻向宁远城行进。

“宁远城在交战,像咱们这样逃难的人,很难入关,兴许会把咱们当成鞑子的奸细杀掉。”面色暗黄,身型枯瘦的中年人嚼着肉干,对吴名说道,“你们是从草原逃回来的?看你们这打扮,应是在那过的不错,看小哥的身型魁梧,几瞧不出是汉人。”

“我是大明人士,不是蒙古人。”吴用心中恼火,给他吃的还这么多话,那人将手上的肉沫舔干净,叹道“看小哥就是没吃过苦头的,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你们是不晓得,大明将咱们这些沦落关外的人当成是叛徒,而鞑子呢?除了尚有几分慈心的皇太极,其他人将咱们当成猪狗不如的奴隶,这次拼着命不要,闯一回宁远城,只要入了关,咱们又是大明人了。”

同行之人连连点头,浑浊麻木的眼中透着一分的火热,吴名暗自叹气,身逢乱世想要独善其身,很是不易,大明不再接纳他们这些落难之人?他们都是汉人呀,吴名心中泛起一丝迷茫,耳边响起海兰珠的问话‘何为汉人?何为蒙古人?’

绕过鞑子的追捕,吴名他们终于来到宁远城十里处,群山峻岭之间,遥遥可见的宁远关隘耸立其间,大有一夫当官万夫莫开的架势。手搭凉棚隐隐看见日光洒落在漆黑泛着寒光的火炮上,这才是阻止鞑子入关的利器,努尔哈赤就曾在火炮之下吃过苦头。

吴用摸了一下腰间的弓箭,海兰珠,我就要回归大明,缘尽于此,抽出弓箭,想要折断,却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响,少刻功夫,可见马蹄后带起的尘土,马上端庄着身穿铠甲的大明军士。

领头之人勒住缰绳,看着面前三十号人,傲慢的开口“你们这是要入关?”

众人有几分害怕,多年的奴役让他们不由的跪地磕头出声哀求“军爷,小的都是汉人,日夜盼望着能重回大明。”“军爷,求求您可怜小的,让小的入关吧,愿为您当牛做马。”

吴名虽然能屈能伸,但也有几分书生意气,拱手行礼道“大人,学生有功名在身,不幸沦落塞外,请大人准许学生入关。”

“哼,功名?看你的样子还是个秀才?”领头的将军一脸的不屑,高声同手下调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能在鞑子手中活下来,兴许你早已经忘了祖宗。”

“大人何出此言?”吴用一脸的气愤,虽然吴名一把拉住他,叫道“我们时刻不曾忘记是大明的子民,若是你们这些当兵能有用,我们又怎么会被鞑子掠去沦落关外?”

“哟,你小子找打。”将军一鞭子向吴用挥去,吴用在草原上早就练出本事,抬手攥住马鞭,同马上之人叫起力气,最后生生的将他拽下马,穿着重重的盔甲的总兵跌在土地上,砸出了大坑。

旁边众人瞧见他那副狼狈的架势,捂嘴忍笑,吴用脸上带一丝痛苦,这样的人还是将军?是总兵?还赶不上科尔沁的普通人,难怪努尔哈赤敢频繁南下,将士不就是保护大明和百姓的吗?这是谁说的?对了是海兰珠。

“你,你,我看你就是皇太极的奸细。”将军爬了起来,上前抓住吴用的衣领,怒道“说,你是不是派来打探消息的?还是想诈取宁远城?”

“不是,我不认识皇太极是谁?”吴用反驳,吴名忙上前道“大人,我们确实不是奸细。”

吴氏也上前弱弱的行礼求情,将军看见吴氏眼前发亮,他们好久没见到如此出色的女子,再加上刚刚打了一场憋气的败仗,又怎么会放过?

“来人,将他们都给我抓起来,本总兵要亲自拷问。”此话刚刚落地,兵士上前捆绑众人,在吴名他们一行人中,有几人挣脱着逃跑,甚至同兵士打了起来,他们明白若是被抓起来,那就是九死一生,那样还不如留在关外,起码还有生的希望。

总兵见他们竟然敢反抗,更是怒火冲天,抽出腰刀高声道“我就瞧着他们是奸细,果然没差,来人,除了妇孺不留活口,省得让他们给鞑子送信。”

“是,大人。”这种事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已经司空见惯,宁远城的守将已经很久没有发粮饷,他们就靠打秋风过活,抽出刀剑砍杀起来。

“住手,住手。”吴名大声疾呼,痛心的叫道“大家都是大明子民,不得动武?”话没说完,就被人踢倒在地,举刀便向他砍来,吴用正同总兵交战,无暇顾及,大惊失色道“爹,爹。”

吴氏猛然扑在吴名身上,挡出了落下来的刀剑,鲜血染红了吴名的衣服,虚弱的说道“老爷,你…你没事…就好…这就是大明吗?我宁远生活…草原…”

“夫人,夫人。”吴名头哭流涕,吴用踢飞了总兵的刀,仰天长啸“娘亲,娘亲…”在回神时,就见自己的祖母同样倒在血泊中,吴名眼中泛着杀气腾腾的红光,再也不留手,两三下夺过刀剑,狠狠的砍在总兵身上,仿佛魔舞一般失去了理智。但双拳难敌四手,这些逃难的人又怎么会赶得上兵勇?一会功夫就处于弱势。

吴用仅存的理智护住自己的父亲,边战边退,就在体力不知时,远处仿佛万马奔腾,尘烟滚滚中,正黄旗迎风飘扬。

“大人,是皇太极追来了,咱们怎么办?”兵勇停住手,此时才想起,皇太极就在他们身后,总兵匆忙上马,挥手道“走,快走,咱们先去宁远城向袁大人禀告战事,这些乱民就留给皇太极好了。”

摸了一把手臂上的伤痕,总兵向着吴用狞笑“算你小子有运气,哼。”打马带人离开。

吴用失去全身的力量,跌坐在地上,茫然的看着满地的血迹,不自觉的低言“这就是你说的仇恨?为何?这到底为何?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大明?”

第三十一章 再次登场

马蹄声渐近,赶过来五百多号人马,身穿银白色铠甲头上簪缨同样是白色,面色赤红,眉目清秀身型健硕的大汉被彪悍的铁骑如众星捧月一般来到吴名他们身前。

对于地面的血迹,幸存之人战战发抖惊恐的神情,来人并没有理会,遥遥望着宁远城的烽火台,见到明军已然忙碌起来,面色一僵,神色不甘的叹道“宁远城,宁远城,总有一日我皇太极必踏上你的城头。”

“主子,能攻打沈阳等城池,已是大胜,若没您为大汗出谋划策,哪会有此大捷?”

“此话休提,全赖父汗英明,将士们英勇。”皇太极明白此时可不是挣功劳的时候,不过,心中还是对战果很是满意,起码在如今的辽东,后金可以同大明分庭抗礼,只有完全占领沈阳城,后金才能更上一层楼。

“这些逃难的汉人怎么处置?”皇太极随意的看了一眼尚存十几名的汉人,轻轻一挥手,拨转马头准备回营。随从自然知晓,翻身下马,抽出腰中的弯刀,向吴名等人走去。

吴名苦笑着摇头,早至今日丧母丧妻,还不若留在科尔沁,吴用眼中泛着骇人的红光,护住自己的父亲,拿出海澜所赠的弓箭,同正白旗的兵勇对峙,身上透着的彪悍气势,让他们一时不敢上前。

“喂,你是汉人?我怎么瞧着不像?”其中一名兵勇看着吴用问道。

“是,我是汉人。”吴用拉弓准备放箭,他是绝对不会束手就擒,他们的问话显然被将要离去的皇太极听去,重新勒住缰绳,坐在高头大马上,眯着眼睛注视着吴用。

他手中所持的弓箭绝不是汉人能有的,应是来自蒙古,皇太极有几分疑惑,难道他们是从蒙古逃过来的?

“停一下。”侍卫退到一旁,将吴名父子完全显露在开口下令的皇太极目光之下,吴用毫无畏惧同皇太极怒目相向,吴名擦拭了眼角的泪珠,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出事,他是范氏一族的独苗,轻轻推开吴用,拱手道“这位爷,我们是在蒙古草原讨生活的,没想到竟然被明军劫杀,实在是…请您高抬贵手,饶小的一命。”

吴用心中羞愤,他以不同刚刚在蒙古草原时意气之争,如今只是暗恨自己没用,竟然无法保护父母亲人,母亲祖母刀下丧命,父亲卑躬屈膝,吴用?你这个名取得还真是好。

“蒙古?你们是从科尔沁来的?”皇太极神色一变,打量他们父子更加用心,只有科尔沁才会善待汉人奴隶,其余诸部绝养不出吴用这样酷似蒙古人的汉人。

吴名心中吃惊皇太极的敏锐,跪在地上道“寨桑贝勒和善,念小的有点苦劳,母亲思乡情切,恩准小的返回大明,没想到却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小的愧对贝勒爷的恩典。”

“既然你是科尔沁的人?”皇太极停住口,目光落在散落的书籍上,微风翻动着书页,上面模糊的汉字很是熟悉,利落的翻身下马,在众人的吃惊诧异下,捡起书卷,上面尚残留着血迹,捧在眼前仔细的观瞧,缓缓的脸上杀气尽去,露出激动庆幸的神情。

皇太极快走两步,并不在意吴用拿弓箭指着自己,来到跪地的吴名身前,亲手扶起他,高声道“你可是范文程,范先生?我寻你许久,终于得见先生容颜。”

“贝勒爷,小的当不起。”吴名很是吃惊,一则他没想到鞑子的贝勒怎么会知道他的这名,二则没料到他会如此被尊敬善待,这对在蒙古大明两地受尽屈辱的范文程来说,很是满足身上残留不多读书人的自尊。

皇太极拉住范文程的手,畅快的说道“当初我因缘机会得到先生写的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批书,手不离卷,其中的道理谋略,我收益良多,先生果然是大才之人。”

“不敢,不敢。”范文程此时才明白缘由,当初被掠走关外,丢失的那些书籍都落在皇太极手中,这还真是赶巧。

“来人,准备棺椁,安葬先生的妻母。”皇太极向随从吩咐,吴用慢慢的放下弓箭,跪在自己母亲和祖母尸身身边,紧咬着嘴唇,不闻哭声,眼中泣血,喃喃的说道“海兰珠,这就是你所言的仇恨,枉我身为汉人,还没有你一个蒙古格格看得透彻,当初你原来是这个意思,才会赠我弓箭,可是我终究没有保护好母亲祖母,我…我…”

皇太极动了动耳朵,海兰珠?她是科尔沁的格格?略略闪神之后,叹气道“范先生,我们女真人并不都是残忍好杀,大明也不都是善人,只有尽快的平定乱世,此事才不会再发生,先生可愿助我?”

范文程有几分踌躇,他汉人的气节不会轻易准许自己相助鞑子,可皇太极很是赤诚,若是不允,自己父子定会丧命,他可没信心假意投靠皇太极,然后再找机会返明,皇太极不是寨桑。

正在他犹豫当口,皇太极并没有步步相逼,范文程逃不出自己的手掌,眸光一闪,如今要做的就是让他真心投靠,不只让他出谋划策谋得汗位,更要谋得整个大明江山。

随从将范文程的母亲和妻子尸身放入棺椁中,安放在马车上,皇太极当着范文程的面,来到棺木之前,深深一躬到地,神情端重哀悼“范老夫人,范夫人,你们好走,我皇太极必会为你们报此家恨。”

“贝勒爷,当不得。”范文程有几许感动,就见皇太极抽出努尔哈赤所赐的宝刀,割破自己的手指,滴了三滴鲜血于地,朗声说道“今日尚无祭品,我愿以鲜血拜祭。”

“皇太极贝勒,我…我…学生叩见四王。”范文程撩开衣襟,行大礼参拜,皇太极嘴角上翘,扶起他,感叹道“得先生相助,是我的幸事,请先生放心,我必不相负,辽东汉人我也会善待。”

“学好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范文程定会全力辅佐四王。”皇太极听后很是高兴,亲自扶着他上马之后,才翻身上马,回头望了一眼宁远城,唇边露出一丝必得的笑意,挥手道“回营。”

范礼缓缓的合上眼,再睁开时马背上已无一心返明的吴用,攥紧缰绳,随着自己的父亲重新踏入辽东,再同海澜相遇时,一切皆已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