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搁在她爸身上,她就觉得是暴发户,但搁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就是涵养。

果然气质和颜值很重要。

“关小姐,请坐。”盛清让朝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客气的说。

两人相对坐下,隔着一张大桌子,距离也不过两米,关南微微有些紧张,目光扫过简洁的书桌,接着顿了顿。

这台灯!

她记得是她十八岁的时候唯一一次出席拍卖会,那时候她就相中了这盏台灯,想拍下来送给她爸,结果棋逢对手,角落里的一个黑衣女子一直在和她抢拍,一直拍到了三十多万。这远远超出了她的预算,于是放弃了。

真的是一模一样,她还记得讲解的时候有说这款台灯底座刻有字,她不得不拼命压抑自己想要抬起台灯看底座的冲动。

“昨天有急事出门了,都没来得及和关小姐谈谈,抱歉。”

他说着抱歉,语气却没有一丝歉意。

关南笑笑,尽量自然的回话,“没有关系,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大部分,不过多数时候我更喜欢先和孩子接触。”

盛清让眉峰一挑,语气稍微平和了许多,“怎么,关小姐和很多孩子接触过吗?”

“对,我本科的时候去过福利院,接触过几个这样的孩子,后来读研的时候也着重研究过这方面,在自闭症儿童的治疗机构调查研究过半年......”

接下来不过就是她的学术总结,只不过多数只提及案例,滔滔不绝地大概说了半个小时,才把那些案例说完,也终于看到对面的男人眼神中的不在意敛去了。

“没想到关小姐对这一块的研究颇有成果。”盛清让点点头道,语气里难得有了一些赞赏之意。

关南知道让这样的人看得起,是非常不容易的。

“成果说不上,只是个人比较喜欢小孩,导师也说我对此的见解比别人深透,所以就一门心思的专研此道了。”关南谦和道。

盛清让没有再接话,他微微垂下眉眼,似乎在思考什么。

关南本不该贸然开口,但是却格外害怕与他独处时的沉默,于是絮絮叨叨的又开口了:“其实非专业人员很难识别出来。首先,自闭症患儿极度孤僻,不能与他人发展人际关系,不与别人眼神接触,对人的态度冷漠。自闭症的病因至今未明,可能包括:心理因素、遗传因素、围产期并发症、器质性因素等。”

男人抬头看她,神色非常平静,等她说完之后,才忽然微微一笑,面色却因这一笑显得有些苍白,“这样的话我听过无数次了。”

关南微微一顿,无端有些触动,声音也弱了下去,“那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pierre现在的情况并不能确诊。不过退一万步说,他就算是有自闭症,也不是特别严重的那种。”

盛清让再望着她的目光里就充满了探究。

关南有些不喜欢这样的目光,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之后,她继续道:“所以我们不能把他当病人来对待。他已经四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吃穿住行都需要自己动手了,你专门请一个人来伺候他,就算是正常的孩子,也会长不好。”

她说到这里又连忙摆手:“我不是让你辞掉陆姐的意思,只是......”她显然没想好措辞,陷入苦恼中。

“我明白你的意思。”盛清让适时地开口,“我会和陆姐说一声。”

关南有些惊讶地抬头,“你相信我?”

盛清让笑笑,没有回答。

现在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不是吗。何况pierre并不像排斥那些治疗医师一样排斥她。

“关于pierre,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他问。

“哦,我也才来两天,还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就是作为他的父亲,你应该多抽点时间陪陪他。让他依赖你,总比依赖保姆要好。”

盛清让点头,“我会尽量,但是我不在家的时间,希望关小姐能多照看一下他,他可能不太愿意开口,但是他能听,对外界也有反应,希望你能多和他说说中文,陪他玩。”

关南莞尔,“这个自然。”

他们差不多聊了两个多小时,盛清让才出门。

她跑到厨房喝了一大口水,出来的时候他正好在换鞋,剪裁得体的西服更突显他修长的身形。关南突然又想到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忍不住开口问:

“哦,盛先生,我还想问一下,为什么游泳池要装海洋球呢?”

男人穿好鞋抬头,神色淡然,语气却很柔和:“怕pierre跌下去。”

关南觉得自己要酥掉了。

这样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的男人,在提及自己的儿子时,总是这么温柔,眼睛里简直要溢出光了。

晚上给程教授打电话的时候提及此时,不断感慨。

“唉,程教授,你要是有个儿子你也会这样吗?整个世界里只有那个小家伙了,什么功名啊,利禄啊,都没有他来得重要。”

那边的程教授微微停顿,语气有些不自然,“这个因人而异吧。”

“恩?”关南提高语调,“你是说你以后对我们的儿子不会有多上心了?儿子还没有研究报告重要吗?”

程教授在那边低低的笑,“还孩子呢,什么时候我能和你睡到一张床上去,我都该感谢天感谢地了。”

关南脸红了,唾骂:“臭流氓!”

“恩,我还真希望自己是流氓。”

“不和你说了,我回家了。”关南笑着说。

“好,早点休息,我先去忙了。”他说完这话就急急收线了。

关南无端有些失落,每一次两人异地之后,就明显能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她见过她宿舍其他女孩子谈异地恋,每天晚上打电话不说到电话发烫是绝不会收线的。

☆、第6章 星星

第二天按时到了盛家,来开门的是李姐。

“小南老师,你来了,吃过早餐了吗?”

“李姐。”关南一边换鞋一边和她寒暄。“已经吃过了,你们还没吃吗?”

“还在准备,你先坐一会。”李姐说完又匆匆走进了厨房。

关南应了,进门才发现盛清让还未出门,正坐在餐桌旁看报纸。大概是刚刚洗过澡,他的头发还未干透,依旧是白衬衣黑裤子,只是那衬衣宽松许多,袖子也被他挽到手肘处。他的面前摆着一个空盘子,半碗粥,半杯牛奶,显然是还在等早餐。

关南觉得这个点来实在有些尴尬,往沙发边走的时候,盛清让忽然从报纸里抬头。

那一声“盛先生早”被活生生卡在喉咙里。

“关小姐,早。”

是才看到她吗?

关南笑了笑,“盛先生早,叫我小南就可以了。”

盛清让微微点头,“关小姐用过早餐没有?”

“已经吃过了。”刚刚她不是回答过李姐了吗。

“恩。”男人微微点头,“关小姐坐一会吧,pierre才刚刚醒,正在洗漱。”

“好。”关南走到沙发跟前,“盛先生叫我小关也行。”

盛清让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翻开一页报纸继续

看来让pierre开口是一件难事,让这位盛先生别再叫她关小姐也是难事。

几分钟之后李姐将煎蛋和火腿端出来。

盛清让客气的说了一声谢谢,便开始用餐。

关南以为会看到一幅美男优雅用餐的画面,结果盛清让只是用刀叉将蛋和火腿切碎,尽数倒入了粥中,然后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关南低头,掩饰自己那一张目瞪口呆的脸。

就在他囫囵吞枣的时候,陆姐抱着pierre下楼。

小家伙今天穿的也是白衬衫,俨然一个翻版的小盛清让。

陆姐将pierre放在盛清让对面的椅子坐好,两父子坐在一边,如出一辙的容貌和气质。

李姐出来将食物摆好在pierre面前,pierre大概还没睡醒,眼睛雾蒙蒙的,小手捧着牛奶喝了一口,忽然又打了一个呵欠。

关南真的没有见过这么可爱的小孩,简直比那些咬她的小孩可爱一万倍,她好想咬他,咬他米分米分的脸蛋和肉呼呼的小手。

pierre下来之后,盛清让明显变得斯文优雅多了。一大一小默默吃过早餐之后盛清让就要出门了。

“pierre,爸爸出门了,晚上再回来,你在家等爸爸好不好?”盛清让更衣下楼,在玄关换好鞋后转过头对pierre说,这是他每天都要说的话,他觉得很重要,所以一直拿英文说。

pierre坐在餐桌前,并无反应。

盛清让习惯了似的,径自笑了笑,打开门出去了。

陆姐和李姐都在忙着收拾,没有人注意到小pierre轻微的动作。

他转过了头,望着门口的方向,眼里暗涌着一丝微弱的光。

被他背后的关南看得一清二楚,她虽未看到pierre的目光,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是追随着爸爸的方向。

换一句话说,他对外界还是有一点点感应的。

目前自闭症儿童的治疗方法有许多种,其中aba行为训练目前已成为自闭症患者教育训练的主要方法。但是也有学者认为,行为疗法是一种剥夺自闭症儿童主体性的治疗法,不利于患儿的社会化。

关南有自己的理解,她认为感觉统合训练或者是游戏疗法对于四五岁的孩子比较有效,何况pierre并没有太严重。

其实她也不是专业的治疗人员,不过是在治疗机构呆过一段时间,所以学了一些皮毛。

pierre正在看电视,关南和他说了一声,然后关掉了电视,他果然也没有什么反应。

她将带来的盒子放到地毯上,然后把那些玩具一件一件放到他面前,仔细地介绍名称和玩法,后者目光扫过盒子,一动不动。

这些玩具其实全部都是她小时候的玩具,昨晚回去得太晚,今天又一早赶来,根本没有时间准备,只能从她小时候的房间扒拉出这一堆带来。

里面有一只灰色的幸运兔。

关南将其拎起来,按了按它的耳朵的开关,兔子立刻咯咯咯的笑起来,声音清脆,细听之下就会发现是一个小女孩的笑声。

陆姐在旁边听到了,回过头来,“这个是录音的吧?”

关南笑了笑,“是,这个是我爸爸在我五岁的时候送给我的,里面就是我五岁时候的笑声。”

关南又按了一下,笑声荡漾在整个屋子里。

pierre仰着头看她。

关南又用英文和他说了一遍,然后他才垂下头。

然后关南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是好奇了吗?

但那之后,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了。

关南继续往下翻,突然看到一抹金色。

她从一堆塑料中抽出那个东西,惊讶的发现,丢失了十几年的金算盘在这里。

“哟,这个东西精致啊。”陆姐在旁边惊叹。

这个怎么能不精致,这是她爸爸为她的抓周专门准备的,纯金打造的算盘架,黑琉璃作珠,她抓周的时候果不其然抓了这个,吃饭都要玩,三岁的时候珠算就拿了奖。

后来她大了便嫌弃这个铜臭味太大,再也不愿意玩。

陆姐的惊叹反而吸引了pierre的注意力,不过他也只是淡淡的瞄了一眼。

“pierre,这个叫算盘,abacus,你以前见过吗?”她问。

小孩当然是不可能回答她的。

她也不泄气,自顾自的介绍使用方法。

“你知道吗,老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珠算得过全市第一名呢。”

pierre只是把玩着手中的轮子。

关南突然有一种冲动,将他手中的轮子夺过来,他会有什么反应,尖叫?咬她?

但是她不能冒昧,搞不好小孩对她有了抵触心理,就前功尽弃了。

玩具玩完了之后就是语言学习时间。

pierre自然是不可能跟她学习的,她只能像讲课一样的教,一个上午他能听进去几个词就已经很好了。

中午吃过午饭之后陆姐要抱他上楼休息,被关南叫住。

“陆姐,我来吧。”她从陆姐怀里接过昏昏欲睡的小男孩,走上楼梯的时候pierre有所感觉,睁开了眼睛,直直地望着她。

关南朝他笑笑,将他抱进了房间。

替他盖好被子之后,他闭上眼。

“doyouloveyourdaddy?”她试探性地问。

pierre没有反应。

“tyourself?”

pierre这才睁开眼看她,但那眼中确实什么情绪也没有。

关南在心底叹气,真的是她多心了吗?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他也没有任何反应,似乎眼前的关南只是一株植物,刚刚有风吹过,枝叶碰到了他的脸而已。

早晚一杯牛奶的孩子,身上全是奶香味,关南抱了他一下之后,香味便一直留在她身上,闻得她昏昏欲睡。

陆姐看她这样,连忙说:“小南老师,你也去休息一下吧,三楼有客房,我已经整理过了。”

“不用了,我坐一坐就好。”她勉强说。

“没关系,你去休息吧,待会pierre睡醒了我看着就好。”

关南也实在熬不住了,上了三楼客房,倒头就睡。

结果一觉就到了天黑,她心一惊,匆忙穿好衣服下楼。

真是太大意了,来打工的怎么能一睡到晚上呢。

楼下李姐正在准备晚餐,她走到二楼的时候,正巧碰见陆姐抱着一摞衣物上来。

“小南老师,你醒啦。”

关南十分不好意思,“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陆姐笑了笑,“不要紧,横竖pierre还没醒。”

“没醒吗?”关南有些惊讶,他的作息一直很规律呀。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陆姐说。

“哦。”关南点点头,看了看她手中的衣物,问道:“这些是盛先生和pierre的衣服吗?”

陆姐点头,“是的。”

“把pierre的衣服给我吧,我给他拿过去,顺便看看他醒了没有。”

“好。”陆姐将上面的几件小衣物递给她,然后走进盛清让的衣帽间。

关南则是抱着pierre的衣物进了他的房间。

pierre保持着她离开时候的姿势,但轮子却换了一个手拿。

关南在门口脱掉了拖鞋,悄无声息地走到蓝色衣柜前,将衣服整齐地放了进去。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醒过来了,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看。

有一抹防备一闪而过,关南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pierre,睡醒了?”关南问。

后者垂眼,看了一眼手中的轮子。

关南走过去帮他穿好外套和袜子,他刚刚从被窝里出来,整个人香香软软的,关南抱起他之后,就不愿松手了。

下午没做什么事,关南也不好意思留下来吃晚饭,五点半便回去了。

走之前她和陆姐李姐说了一声,让她们帮她给盛清让传个话。

“既然回国了,就不要再叫pierre的英文名了。”

“她是这么说的?”盛清让问。

“是,关小姐说要让他尽快适应中国,也让你有空带他出去走走,别墅这边虽然空气好,但还是太冷清,小孩子怎么说都是喜欢热闹的。”李姐规规矩矩的回话,一字不漏的转述。

“恩。”盛清让微微点头,声音低沉,“我知道了。”

☆、第7章 雪媚娘

第二天她起得早,洗漱的时候脑海中突然闪过盛清让的脸,潜移默化的她换了运动服出去跑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