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南跌坐在床上,一阵绝望弥漫心头,把晚餐时被拒婚,在酒吧被丢下的委屈和愤怒都盖过去了。

关南浑身发冷打颤,又不想在酒劲上头的时候冲动,好不容易熬到清晨,她开了林静的车出去,一路直奔程教授家。

她心里有预感,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和准备,但站在他家门前时,大脑依旧一片空白。走出探寻真相的那一步,实在太难。

关南双手插在兜里,站到双脚僵硬,她才伸出手按了门铃。大概过了一分钟,也可能是几秒,关南没有留意,时间长短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有人开了门,是一个漂亮的金发美女,她套着程教授的黑色毛衣,怀里抱着一个混血女孩。

关南望着她,出乎意料的平静。

女人看了看她,用生硬的中文问:“你是找程?”

关南点点头,然后女人转过身去,冲着里面喊了一声honey,又对她说:“不好意思,他在厨房忙,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关南摇头,此时女人也察觉到她的脸色不对,抱着孩子退后了一步。但她很聪明,没有开口问她是谁,找他有什么事。

半分钟之后程教授才走过来,他围着一个黑白格子围裙,袖子卷到手肘处。她还从来不知道他会下厨。

程教授看到她时,也很平静,或者不如说他隐藏得很好,滴水不漏的和女人介绍她,“我学生,大概是来问一些论文的事情。”

女人笑了笑,“进屋来谈。”

她邀请她进屋,关南心里抗拒,只觉得那间屋子里充满了令她觉得羞耻的回忆。

程教授解下围裙,用英文对她说:“我和她到楼下去说,你先吃早餐,粥差不多了。”

女人点头之后迅速关上了门。

关南盯着他,刚要开口,就被男人拉下了楼。

楼底下的拐角处是垃圾桶的位置,这里少有人来,关南被他拉到那里之后,她便重重的甩开了他的手。

她望着他,眼底淬着浓浓的恨意,几乎咬牙切齿般地挤出那几个字,“你给我解释清楚了!”

程教授平静的看着她,语调平平,没有任何表情,“我妻子和女儿,昨晚飞过来给我过生日。”

关南意识到,这一刻他早就预料到了,也完全做好了准备。关南感觉自己有泪涌出来,她没让他看清,就抬起手臂狠狠地抡了过去。

他偏了偏头,用颌骨接下了这巴掌。这一巴掌她用尽了全力,手掌火辣辣的疼,连手臂都被震得在发抖,男人却一动不动,只看得见耳朵下面红了。

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关南却还是麻木的问:“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很早以前。”

“你让我做了这么久的小三。”

男人没有吭声。

“你怎么不去死?”

这是她能说出口的最恶毒的话了,关南被羞耻和恨意淹没了,但这一刻,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事情已经够糟糕的了,她不想再挣扎。

她想自己是直到这一刻才真正了解了这个男人,他一点都不爱自己,一点都不在乎她。从头到尾都是欺骗,玩弄。她太自以为是,明明连只和他见过一面的关山和林静都能看得出来,她却还在欺骗自己。

真是个情商为零的大笨蛋。

关南开车在路上,视线渐渐模糊,在红绿灯前停下的时候,她抹了抹眼睛,手掌登时湿润一片。

她什么都不想再问,程教授却没有让她痛痛快快的走。

“关南,我是真的喜欢你,也真的又想过要和她离婚和你在一起,但我们不适合,你不了解我,你也从不知道要怎么去爱一个人,我和你说过的话,你从来不放在心上,我对橙子过敏,你却永远只给我点橙汁。”

真可笑,到了这一刻,连橙汁都是她的罪名。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凭着最后一丝理智去了最近的酒店,开了一间房,上楼的时候电梯里的小哥诚惶诚恐,把她当作想不开的女人。

她不至于,只是需要一点空间痛快的宣泄情绪。

关南在宾馆待了一天一夜,好在她提前和爸妈说了自己要回学校改论文,所以并没有被打扰,只是在第二天十点的时候,平平给她打了电话。

她没有接,平平锲而不舍的打了第二个。她洗了把脸,勉强去接了电话。

“老师,你昨天没有来。”

“老师生病了。”关南小声解释,她的嗓子哑得不行,说话都费力。

“那老师什么时候能好?”

“过几天。”

平平很失望,然后又说:“老师,我去看你好吗?”

关南笑了笑,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慰藉,“不用了,我好了就会立刻回去,谢谢平平。”

她这两天都在反省自己,没有朋友,爱人也是假的,和家人关系也处理得乱七八糟,极端的怀疑自己,觉得自己是垃圾,但这一刻才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人在想念她,关心她。

平平在那边念叨了几句,然后挂了电话。关南躺在床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与程教授的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不由得悲从心来,稀里哗啦的又流了一大堆眼泪。

眼泪是最不值钱的,流完这些,痛苦也就会消逝,她还是一条好汉。

过了一会,又听到手机响,她没接也没看,消停之后是一条短信过来,她拿来看了一眼,是盛清让的手机号码。

——你在哪里?平平说要去找你。

刚刚的电话也是他打的。

关南看了一眼,又把手机关上了,盛清让怎么可能真的带平平来找她。

☆、第22章 生日

半小时后之后,房间的门铃突然叮咚响了两声。

关南噌地从床上坐起,第一个念头是不会吧老爸老妈找来了?接着又觉得她爸妈不会那么温柔的按门铃,一般情况下他们会直接问前台要房卡冲进来的。

她披上大衣去开门,门刚打开,还未看清外头是谁,就被一个扑上来的人影撞个满怀。关南下意识的接住了,然后小家伙在她怀里抬头,笑得人畜无害,“老师!”

盛清让站在门外,他穿着纯黑呢子大衣,高领竖起,遮住了半个下班,表情冷冷清清的,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们。

关南毫无征兆,愣了几秒过后是让她抬不起头的羞赧。今早起来的时候她眼睛都睁不开,想都知道现在有多红肿,更不要说蓬头垢面的脑袋和几天没换的衣服,而且怀里的小家伙身上香喷喷的,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她她两天没洗澡了。

关南站起身,平平抱着她的大腿,眼巴巴的望着她。

她摸了摸他的脑袋,干巴巴的问:“你们怎么来了?”

盛清让看了她一眼,用下巴指了指平平,声音低沉,“他非要来。”

平平要来找她,他就会就范吗?威胁那一招对他明显不管用,不知道平平是怎么说服他的。

“老师,为了来见你,我可是把我的人身自由都出卖了。”平平委屈道,关南不解,盛清让开口解释,“上一次你说送他去学校,我仔细想了想,认为这是一个可行的提议,但之前和平平提过两次,他都拒绝了。今天他主动用这个和我交换来看你的机会。”

关南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融化了,她重新蹲下,狠狠地将平平揽进怀里,恨不得亲他两口,只是碍于盛清让像尊佛一样在那站着,不敢轻易非礼小家伙。

过了一会,平平不得不推开她,颇为为难的开口:“老师,你身上好臭……”

关南大窘,连忙拉开和他的距离,“不好意思啊。”

盛清让此时俯身将平平抱起,吩咐她:“洗个澡,换身衣服和我们出去。”

关南又是一愣,“去哪?”

平平在盛清让的怀里回答她:“去给我买衣服,去吃饭,去游乐场玩。”

“诶?”

“今天平平生日。”盛清让补充。

关南睁大眼睛,“真的?!”

“嗯!”平平重重的点头,“所以你快点,穿得漂漂亮亮陪我哦。”

关南迟疑了一下,“可是老师今天不太舒服,能不能……”

她话还没说完,平平就拉下了脸,“那我也不去幼儿园了。”

“……”关南望向盛清让,对方望着她,有一种洞察一切后的淡然。

关南觉得她现在的情况盛清让应该心知肚明,所以她觉得丢脸和懊恼,她打心眼底的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在伤心,更不想让一个知道她做了多年小三的男人面前泄露情绪。于是她勉强扯出一个笑脸,“好啊,那你们进来坐,等我一会。”

两父子都对她的房间表示拒绝,“我们在大堂等你。”

好吧。

她的房间也确实乱,从门口一眼就能望见电视机旁边十几个空酒瓶子,还有外卖袋子和盒子,污汁顺着桌子都递到地毯里去了。

她没带衣服,但是车里有备用的,酒店服务员帮忙取上来的时候她刚好沐浴完,吹头发颇费时间,包里只有一支眉笔和米分饼,她凑合着用了。

进电梯后她看了一下时间,二十五分钟,这已经是她最快的时间了。楼下的人还是等得不耐烦了,平平乐不可支的朝她跑来,另外一位坐在大堂的沙发里,眉心微蹙。

想想也是,平平过生日要她陪着,这个提议他应该是怎么也不会同意的。

关南牵着平平走过去,有种孙子一般的缩头缩脑。盛清让等他们走到了跟前才起身,长腿一迈又拉开了距离。

后头两人急急忙忙跟上。

一路上来都还算平静,虽然盛清让并不拿正眼看她,但平平一直牵着她,没有给她尴尬的机会。

吃的是粤菜,就在她常跑步的那个湖的附近,以前她经常来这边喝早茶,但是还未来这吃过晚餐。盛清让对这里似乎很熟,菜单只看了两眼便一口气点了四五个菜,然后将菜单递给她。

“想吃什么就点。”

关南接过菜单,看了一眼之后抬头和服务员说:“还要一份卤鸡爪。”

盛清让看了她一眼,“这个不太健康,而且有点辣,平平不能吃。”

关南又看了一眼菜单,然后直接问盛清让:“虎皮尖椒呢?”

“平平不爱吃青椒。”

最后她只点了一个白灼虾。

菜很快就上齐了,虽然菜不是关南点的,但她也不是非常挑食。三人默默用餐,平平伸长手臂去夹青菜,但是够不着,关南下意识的拿起公筷帮他,却在碟子上方和盛清让的筷子撞了一下。

两人纷纷转过头,对视一秒之后关南迅速收回手,继续吃她的虾。

饭后三人离开,进电梯的时候盛清让走在后面,细心地按着电梯门,让他两先进去,然后自己才走进来。

平平一直很兴奋,牵着两个大人的手不愿放开,“爸爸,爸爸,我们不去逛街了,直接去游乐场好不好?我要玩一晚上,要是去逛街了就没有时间玩了。”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连关南都忍不住笑了。

“好。”盛清让宠溺地摸摸他的脑袋,“我们去游乐场。”

“爸爸爸爸,你都没带我来过游乐场。”

“抱歉,以后爸爸会经常带你来玩的。”

“可是你好忙。”

盛清让无言以对,关南连忙在旁边帮腔,“你爸爸没空你还有陆姨啊,还有姑姑啊,你也可以来找老师啊。”

平平笑眯眯的,“我不要陆姨和姑姑。我只找你。”

盛清让递过来一个微妙的眼神,关南觉得自己逾越了,连忙撇开话题,“平平你在国外都没有去过游乐场吗?”

平平抬头看她,表情委屈,“grandma带我去过一次,可是后来走失了,我在失物招领中心待了一个下午。”

呃......

盛清让又望过来,眉心蹙起。

好吧,是她不会说话。

但所幸小孩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他就被那些设施吸引了注意力,拉着两人东跑西跑。盛清让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平平也从不勉强他,倒是拉着关南玩了十几个项目。

“平平,休息一会。”关南拉住又要去玩碰碰车的平平,“这个你都玩了两遍了。”

平平撇撇嘴,但也没有再坚持。盛清让在后面递上两瓶水,关南接水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围巾和帽子什么时候在他手上了。

察觉到她的视线,盛清让将东西递还给她,顺道解释:“刚刚你们落在海盗船那里了。”

关南哦了一声,一边道谢一边接过。路边有人在兜售戴在头上和手上的挂饰,平平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很快就看中了一对荧光羊角,然后还兴致勃勃的给他们两个各选了两个。

盛清让拿着那个对狐狸耳朵,颇为无奈。

兜售的小姑娘嘴很甜,顺势就说:“这几个是卖得最好的,很多家庭都喜欢这样搭配,妈妈是贤良温柔的兔子,爸爸是有责任心的狐狸,孩子是甜甜的绵羊......”

关南觉得自己脸上干巴巴的,“我,我不是他妈妈。”

平平嘟着嘴看她,不知道在想什么,那边盛清让破天荒的没有递来强压视线,而是望着那个卖东西的小姑娘,感兴趣的问:“狐狸怎么有责任心了?”

小姑娘没有料到,愣了几秒才开口:“你没看过《了不起的狐狸爸爸》吗?”

“哦,是这样。”盛清让扬扬眉,若有所思的模样。

平平在旁边拉低她,不由分说的将兔子耳朵挂在她脑袋上,然后打量一眼,摸了摸下巴,点评道:“恩,不错。”然后扯扯他爸,“付钱。”

盛清让没说什么,利落的掏了钱包,只是平平要把狐狸耳朵戴他头上时,他怎么也不从。

第一次看到能让盛清让都避开的东西,关南觉得好笑,又不敢表现出来。

三人转了一圈,已经十点半,盛清让抱着有些困顿了的平平,打算离开,平平却死活不愿意。

“乖,下次再来玩,你看老师都困了。”

平平望过来,关南连忙打了一个呵欠,他有些失望,但仍不死心,“那最后玩一个好不好?”

盛清让最不喜欢他讨价还价,摇摇头表示没有商量的余地。平平可怜兮兮的,“可是今天是我的生日,就最后玩一个好不好?就这一次,我从来没有玩这么开心过,以后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有时间。”

盛清让心软了,“好,你要玩什么?”

平平眼睛一亮,“摩天轮!”

盛清让脸都黑了,“你倒是会选。”

摩天轮转完一圈下来最少也要半个小时吧。

三人往摩天轮走去,这一晚上下来关南都没有什么不对,但是越走近摩天轮,她的心就越痛。

这个游乐场,她和程教授来过多次,但是摩天轮只坐过一次,他们在最高处相拥接吻,那时候她以为自己是最幸运的人,她以为程教授是最爱她的人。

关南觉得痛彻心扉,几乎要不能呼吸。

平平发现她慢下了步子,于是停下来等她,“老师,快点跟上!”

盛清让牵着平平,静静的站在那里,他看得清楚她脸上的痛楚,于是站在那里,不催不促,等她自己缓过劲来。

关南慢慢走过去,深呼吸了几次,刚要挤出一个笑脸,却立刻又被钉在原地,脸上的笑容也僵掉。

二十米开外,就是程教授和他的美娇妻,他抱着他的混血女儿,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个糖葫芦,两人说说笑笑,也往摩天轮的方向走过去。

她真没想到这世界还有这么狗血无聊的巧合,这一幕瞬间击溃了她的防线,理智的弦铮的一声绷断了。

那个外国女人发现了她,扯了扯程教授,两人的视线一齐转过来,女人还冲她笑了笑。

关南的情绪完全失控,她转身就走,丝毫没有理会平平在后面的叫嚷。

步子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跑出了游乐场。

上了出租车才发现围巾都跑掉了,奇怪的是,头上那个奇怪的东西却没有掉。关南将它拿下来,眼泪也一齐落下来。

该痛苦的是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了,但清楚的是,这一刻,对程教授最后的那一点点留恋,也烟消云散了。

几年的感情,原来不过都是雾里看花,如此好笑。

她回了家,那个脏兮兮的宾馆,连同着程教授和他肮脏的感情,她是看都不想再看一眼了。

林静和关山在沙发前看综艺,笑得合不拢嘴,听到声音头也不回,“厨房里有汤,喝一碗再去洗澡。”

关山抽空看了她一眼,眉头皱得老高,“哪里疯去了,头发乱成这样,哪里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说是我和你妈的孩子真丢人。”

关南没有理会他们,本想直接上楼,小阿姨却已经端着汤出来了,她坐在桌前静静的喝完了一碗汤,然后搁下勺子,望着那对夫妻的背影,声音不大不小,“我和程教授分手了。”

她说完也不管那两人是什么反应,转身就上楼回房了。

洗完澡出来看到手机上有一天未读短信,发自盛清让。

——你要是收拾不好自己,就辞职。

关南却想笑,他要说的,没说出口的一定是‘这样对平平影响不好。’

她拿着手机回复。

——已经收拾好了,抱歉独自走掉了,忽然身体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