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乔很冷静,退了一步,问:“有关系,还是没关系?”

金小玉目光左右移晃,含糊地说了一个字,“嗯。”

周乔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叫阿Ben的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六七岁,肌肉满身,自周乔进来,他的目光就一直不敢正面看她。

周乔沉默了太久,这男人耐不住了,一个劲地用手肘在桌下推金小玉,压着声音急不可耐,“快点啊。”

“啧!”金小玉隐隐地挣着,面色不佳。

周乔缓缓低下头,瓷勺往桌面上一放,很轻。

一切都很寻常平静,她本来就是个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女孩。

而就在下一秒,周乔端起几乎一口未动的咖啡,全部泼向了对面的男人。

“啊啊!”粗犷气愤的叫嚷声响彻咖啡馆。

阿Ben站起身,抖着自己邋遢的裤子,“干什么你!”

金小玉也始料未及,连抽数张面纸低头给自己的小男友擦污渍。边擦边对周乔提声,“乔乔!你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

周乔却伸手越过桌面,狠狠扯住阿Ben的衣领,也不知她哪儿突然爆发出的力气,牛高马大的男人,还真被她扯得脚步踉跄。

周乔目光锐利,再无平日的温和,“你要当小白脸,爱找谁找谁。”最后一句,她情绪崩溃,声嘶力竭,“就是不能骗我妈!”

这一声叫嚷,让别的顾客全都看了过来,还有人在窃窃议论。

金小玉懵了会,嘴唇上下微动,“……乔、乔乔。”

“不许喊我!”周乔再看向母亲时,眼泪滂沱,情绪已然无法控制,“我不反对您再找新的归宿,但是妈妈,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擦亮眼睛,不要找一个人品这么差劲的!”

说完,她不顾金小玉的大声呼喊,转身就往外跑。

椅子磕碰倒地,桌子也发出尖锐的碰撞声,周乔被撂倒在地,结结实实地倒在地上。

金小玉骇然,本能地要来扶,周乔咬牙,硬是自己又站了起来。

她心情平复了一些,抹了把眼泪,声音虽哽咽,但态度十分强硬。

“妈,你生病了,破产了,我都不会见死不救。但是这个男人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向陆悍骁开口一个字!他的钱也是辛苦挣来的,也是拼命应酬堆积起来的,他不欠我什么,我也没权利让他干任何事。妈妈,我是你女儿,不是办事的工具。我不是,陆悍骁更不是。”

说完之后,周乔又扫了一眼缩在角落、愤愤不平的阿Ben。

“你敢骗我妈,我杀了你!”

说完,她忍着胳膊的剧痛,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大门。

———

鸡飞狗跳的插曲之后,咖啡馆又恢复了平静。

二楼,倚着欧式栏杆的某道人影,保养得宜的双手端着咖啡,把方才发生的一幕,看了个全程。

秘书久不见人,于是出来提醒,“徐总,请问还要加点什么吗?”

徐晨君颔首,“不用了,走吧。”

———

周乔这一跤摔得不轻,位置也没摔好,坚持了一小时回到公寓,就再也忍不了了。

她撩起衣袖,看着肿胀老高的骨头,边哭边给陆悍骁打电话。

接通的时候,陆悍骁正与合作客户在饭局上谈笑风生。

他拿出一根烟,叼着放嘴里,旁边的副总自然而然地为他点烟。

陆悍骁声音染着笑:“乔乔?”

听到熟悉的声音,周乔崩溃大哭,就任性这一回吧,她放下所有坚强,脆弱极了,“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陆悍骁脸色沉下去,“怎么了?”

“我想见你!”周乔哭声更大了。

陆悍骁拉开座位,快步往外跑,“报地方,不许乱动,等着我!”

几分钟时间,他就开车上了大道,抄着近路飙回了公寓。

陆悍骁几乎是把门给撞开的,门一开,他就看到坐在沙发上,一脸泪水的周乔。

“草!”陆悍骁低骂一声,快步走过去,“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周乔却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死死搂住他的腰,除了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

陆悍骁一下一下抚摸她的背脊,也不逼迫,耐心哄道:“没事了,乖啊,老公给你出头,不怕不怕。”

他身上还有风尘仆仆的味道,混着清淡的男士淡香,让周乔无比心安。

陆悍骁就像是她的龟壳,脆弱时,迷茫时,委屈时,住进这个壳里,就能不管不顾。

周乔哽着声音,揪紧他的腰间衬衫,说了一句话。

陆悍骁僵硬住,懵了几秒,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周乔泪水塞满了眼眶,鼻尖红透,她的声音,比这朦胧的灯影更加悠长。

她抬起头,泪眼清亮,可怜巴巴地说:

“陆悍骁,我想向你求婚……”

☆、第64章 喜气洋洋

陆悍骁的的表情, 维持震惊许久。

周乔此刻的形象和漂亮搭不上边,鼻涕眼泪一把抓,脸边的碎发也被泪水糊在皮肤上,她望着陆悍骁, 说:“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困难,是来自你的家庭, 还是任何, 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

她像一个委屈的孩子, 而陆悍骁就是她手里拽了很久, 却又不小心弄丢过的糖。再次失而复得, 历经种种,方知贵重难得。

周乔单手抓着他,泪水垂在眼睑,“行不行啊?”

陆悍骁不说话, 静静望着她。

周乔急了,想了半天,恍然地问:“求婚是需要戒指的对吧,我,我下次买了再给你补上。你喜欢什么样式的?简单点的吧, 戴手上不碍事儿, 主要是……便宜。”

说到最后半句,她声音越发放低。

陆悍骁终于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他眉宇间的万千丘壑,此刻都被安抚成了朗朗清风。

如果说, 从小到大,陆悍骁都是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的那一个。那么这一生顺途坦坦,往后几十年,陆悍骁此刻无比肯定——

他人生中最珍贵的宠爱,只有周乔能给。

就在周乔快要被他急哭的时候,陆悍骁假装皱眉,语调颇慢,“就只有戒指吗?”

周乔心虚不已,也是,这年头,求婚成本可贵了。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我有点儿存款,小时候压岁钱攒起来的,大学暑假的时候,也会去已经毕业了的学姐公司,兼职做一些财务报告。还有这次去美国实习,公司方和李教授,都有给我劳务费。”

她说一会,就停顿一下,似乎在思考,还有什么没算进来。

陆悍骁忍着笑,眼睛不眨地看着她。脸上写着“聘礼太少,我可不答应哦”。

周乔可怜兮兮,“都在这儿了。”

陆悍骁哦了声,平静道:“现在成个家,总还是要有一套房子的,不讲究大小,够住就行。车子也得有一辆,代步工具少不得。还有我家那边,培养我也不容易,长辈嘛,总是要给几个红包意思一下的。”

他说得慢条斯理,有理有据,周乔的脸色先是变沉。

但看到他越说越起劲儿的时候,周乔不干了。

她收起眼泪,直接打断,“说完了?”

陆悍骁打了个顿,“啊。我再想想。”

“不用想了。”周乔情绪平复冷静,挑眼看着他,“要房子,买不起,要车子,勉强可以付一个比亚迪的首付,你要求太多了,我有点儿嫌弃了。”

陆悍骁:“……”

周乔抹干净眼角的余泪,本是抱着他的手,悄然变了成了揪住他的衣领。

这姿势,带着点胁迫的意味,周乔问:“一句话,答不答应?”

陆悍骁:“答应什么?”

周乔说:“求婚。”

陆悍骁:“谁求谁啊?”

“……”周乔被他噎住,这男人,给点甜头就得寸进尺。她郁闷地望着他,几秒对视,就在陆悍骁准备收手时,周乔突然又哭了起来。

嚎啕之下,眼泪说流就流。

“你欺负我!我手都断了你还欺负我!你看我的手肿得这么高这么大这么红,你都不心疼我!我一个女孩子,身残志坚容易吗?陆悍骁,你就是个大坏蛋!”

周乔梨花带雨,打着嗝把这段话说顺畅也是不容易。

陆悍骁都快笑死,“得了吧,我可是个大好蛋。胸口给你捶,我乔乔的小拳头在哪儿呢?”

周乔也破涕为笑,就知道,和这人在一起,严肃不过三分钟,悲伤不超六十秒。他总是有法子逗她笑。

陆悍骁不再跟她开玩笑,注意力放在她受伤的手上。

“怎么伤的?伤了多久?走,我们去医院。”他边说边掏手机,按了个号码,那头一接听,陆悍骁就说:“简晳,劳你个事儿。”

他简短地说了一下情况,挂断后,对周乔说:“去市一院,我让简晳打了招呼,让他们医院的骨科主任给你看看。”

周乔没让他拉动,抿唇紧闭,身残志坚地待在原地,绝不妥协。

陆悍骁负手环胸,静静看了一会,突然弯腰,和她脸对脸。

“我单方面不同意你的求婚。”

周乔心口一滞。

陆悍骁眉浓眼深,望着她,“求婚这事,就该交给男人来做。我这辈子就结一次婚,必须往死里挥霍。给我点时间准备,我会让你知道,你这一生交给我,一本万利。”

周乔的眼睛又有水雾泛起。

陆悍骁轻声呵斥住,“不许哭。”

周乔哽了哽喉咙,抿紧嘴唇。

下一秒,陆悍骁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她,他低沉的声音自上而下——

“好了,现在可以哭了。”

因为,是在他的怀抱里。

———

周乔的手摔伤了筋,幸好骨头没错位,但手肘的位置也比较难恢复,所以医生给了安了个夹板,前三天还用绷带吊在脖子上,到周日才允许手垂下去。

而那次意料之外的求婚事件,两人都没有再刻意提起。

周乔也没觉得有什么丢脸,这种感觉怎么说,就好像突然灵光开了窍,对一些曾经耿怀的东西,突然就释怀了。

年龄、家境、性格差异、甚至那时直接导致两人分手的徐晨君。

这些难题,如今在周乔眼里,不过尔尔。

也许求婚是一时冲动,但求婚时那句话却是货真价实的——

“以后不管遇到任何困难,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

不再逃避,不再退缩,不再把责任一昧地推卸于你。

或者,这就是俯首称臣,此生认定吧。

日子平淡又充实地过下去。

这日周五,陆悍骁卸下一周忙碌,总算能和周乔好好去外面吃个饭,周乔这两周的口味倒是变得刁钻,平日本就饮食清淡,之后陆悍骁胃不好,她就更是克己了。

但今天,她点了名想去吃爽辣的湘菜。陆悍骁带她去了一家不错的,朵姐推荐绝对不差。周乔点了个干锅牛蛙,竟然嘱咐要多放点辣椒。

陆悍骁没说什么,给她点了个解辣的果汁。

入了五月,天气热得非常快,周乔说:“系里又给我们发邮件了。”

陆悍骁正在手机上和陈清禾斗地主呢,厮杀惨烈,头也不抬地搭话,“什么邮件?”

“暑期实习项目。”

这句话太敏感了,陆悍骁猛地抬起头,目光警惕。

周乔:“今年的在国内,苏州,一家网络公司。”

一听是国内,陆悍骁显而易见地松了半口气,又问:“你想去?”

周乔:“还真挺想去的,也不是太远,那公司挺有名,业务涉及也广泛,可以多学点。”

陆悍骁不太服气,“有我陆宝宝公司名气大?你要想学东西,上我这儿来,我让秦副总手把手带你。”

周乔点点头,“好主意,不过我还是想去苏州这家。”

陆悍骁虽有不情愿,但还是选择妥协尊重,“行,时间订下来告诉我,我开车送你。”

“哟?”周乔用餐牌挡着鼻子嘴巴,只露出眼睛,凑近了,对他眨道:“进步很大嘛,陆总,不掀桌子了?”

陆悍骁笑着往座椅一靠,地主也不斗了,陈清禾又被遗弃了。

他说:“我以前心太笨了。”

周乔不眨眼了。

“我以前,做了很多自己认为正确,其实特别让你不开心的事情。我知道错了,我吃过亏了,我再也不会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陆悍骁说得很自然,他右手臂搭在椅背上沿,手指长而匀称地浮在半空。

周乔眼睛弯着,看着他笑。

两人隔桌对视,颇有含情脉脉的意境。

陈清禾的电话就在这时轰轰烈烈地杀了进来,陆悍骁心情很好地接听,“清禾兄,你好啊。”

“辣鸡!”那头一顿咆哮,“我又输了三十万欢乐豆!”

“啧。”陆悍骁皱眉,“这么凶干嘛?你不爱我了吗?”

“我还爱你妈。”

陆悍骁听了直笑,对周乔示意了一下,便起身到外面接电话。

“比闹了哥们儿,问个正经事,你不是有个同学在开婚庆公司吗?帮我联系一下。”

等他回来,菜已经上齐,周乔扑哧扑哧吃得很嗨。

陆悍骁抽了张面纸,“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

周乔满嘴油光,默契地往前一伸,隔着桌子,陆悍骁给她擦了擦嘴。“我发现你最近食量很大啊。”

“李教授压榨得太狠了。”周乔夹了个蘑菇,还要沾点辣油。

陆悍骁看着她,若有所思,思到一半,他手机又响了。

周乔瞥见了屏幕,是陆家老宅的电话。

陆悍骁没避着她,就这么接听,“齐阿姨?”

听了一会,他脸色骤变,“在哪里?好,我马上过来。”

“怎么了?”周乔放下筷子,关心问。

陆悍骁眼色沉了沉,说:“奶奶住院了。”

———

陆奶奶高血压发作,吃完晚饭起身,就直接厥到了地上。

陆悍骁赶到的时候,已经有六七个住得近的小辈守在那了。

市一院的干部病房在后园,清静雅致,楼层不高,就在二楼。医生被家属围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场面有点乱。

陆悍骁一来,几个小辈自动让路,挨个打招呼,“陆哥。”

陆悍骁先是客气地回应,“谢谢你们。”然后问医生,“我奶奶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把基本病情简单说了一遍,“晕厥对于老人来说,特别危险,幸好送医及时。但陆老太太的身体确实不容乐观,多修养,不要受任何刺激。”

陆悍骁松了口气,拍拍医生的肩,“谢谢您。”

“应该的。”说完,便又去忙碌了。

几个小辈儿争先恐后地安慰陆悍骁,都是年纪轻的孩子,言谈十分乐观幽默,气氛变得不再压抑。有人眼尖,问道:“陆哥,那位小姐姐,你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光明正大地看向了站在走廊口的周乔。

如芒在背,周乔被盯了个措手不及。

陆悍骁抬手敲了敲那个小表妹的脑袋,“就你伶俐。”他语气平静,像是说着再普通不过的家常,“什么小姐姐的,要叫嫂子,听见没?”

“哇哦!”小辈们一阵欢呼,个个都是聪明蛋,对着周乔齐声喊道:“嫂子好!”

周乔被叫得面红耳赤,掐着自己的手心,心里默念,“千万别怂。”

于是,她展开一个还算自然的微笑,“你们好。”

陆悍骁愣了半秒,欣喜异常地挑挑眉,示意她过来。

周乔挠挠耳尖,指着外面,小声告诉他,“我先去洗手间。”

陆悍骁看着她怂包背影,笑了笑,也没拦着,对表妹交待,“我进去看奶奶,待会你嫂子来了,让她也进来。”

周乔返回来,听了小表妹的转告后,她刚要往病房门口走。突然谁喊了一声:“姨妈你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