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没费什么劲就找来了大批美女。实际上用不着她找,一听到这个消息,许多大户小户人家纷纷争着把女儿往公主府中送。虽然那些人并不知道平阳公主的心意,但是她是皇帝的亲姐姐,她府中的歌舞姬即便不能认识皇帝,认识几个王公大臣贵族王孙总不是问题吧?只要搭上一个,这辈子就不用愁了!要是有幸得遇皇帝,那可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是不存在啊。想当今天子的母亲王太后,当年不是先嫁了一个小百姓,后来离了婚才进宫的吗?这样都行,还有什么是不行的呢?热衷于功名利禄的年代,人们是不会放过任何成功的机会的,不管这种几率有多大,哪怕是近乎为零。

平阳公主憋着一股报仇的意志,果真不嫌辛苦,以最挑剔的眼光,最严格的考核一个一个的亲自过目。最后从数百位佳丽中精挑细选了二十位容貌、身材、灵气、声音、风韵都堪称绝妙的美人,收纳到自己府中。

这些美人一进府就受到了特别优厚的待遇。平阳公主特意拔了宽敞明亮、装饰典雅,正对着大花园的翠苑供她们起居,又令专人伺候她们的生活,一概吃穿用度也都是精挑细选。这让她们又是受宠若惊,又是得意非凡,恍惚得如似梦境。她们每天穿着最美丽的丝绸锦缎,吃着最可口的美味佳肴,用着最上等的胭脂水粉,戴着最晶莹璀璨的钗环,而唯一的任务就是日日练习歌舞,务必把自己训练成万人迷的美娇娥。

为了让她们在技艺上出类拔萃精益求精,平阳公主不惜重金聘请了长安城中最富盛名堪称歌舞双绝的教坊娘宫雅馨作为总教练。

宫雅馨已四十来岁,眼角却连一条细小的皱纹也不肯显露一下。她少年成名,在长安城中曾经是红极一时、风头无限的舞娘,是王亲贵族家宴府宴最得意的座上宾。如今早已不再卖艺,而是做起了教娘,专门教习歌舞。宫雅馨人很和善,教习起来时却十分严厉。一来这是她的敬业,二来是不愿意在公主府砸了自己的牌子,因此,她对这些美人们的要求就更严格,稍稍有一丁点不到位就要重新来过,丝毫不肯通融,几天下来,让自我感觉良好的她们禁不住怨声载道。

平阳公主对宫雅馨的教习却是非常满意,她严厉训斥众女:谁要是再叫苦叫累,立刻逐出平阳府!反之,只要肯苦练、有长进,不但会得到赏赐,还会得到她的栽培,将来飞上枝头变凤凰,也并非不可能!

公主的一席话让众女怦然心动,她们都是带着父兄家人的殷殷期望而来的,飞上枝头变凤凰是她们一致的追求。她们鸦雀无声,紧绷的脸孔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澎湃激昂,仿佛看见了一条金光大道就展现在自己的眼前,在那金光的尽头,有一座黄金的宫殿,只要踏入了那宫殿,就可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就可拥有超人的荣耀和荣华富贵……

平阳公主训完了歌舞姬们,又训斥伺候她们的女奴:若是因为她们伺候的不好影响了姑娘们的训练,一律严惩不贷!歌舞姬们趾高气昂幸灾乐祸的瞧着粗布青衣的女奴,嘴角翘起不屑的微笑。

伺候她们起居的,正是卫媪的三个女儿:卫君孺、卫少儿、卫子夫。

第六章 卫家三女

更新时间2010-10-7 10:28:43 字数:1325

卫家三女都继承了卫媪的美貌,又各自加以发挥,各有各的特点。

长女卫君孺,儒雅大方,温柔和顺;次女卫少儿,容长身材,标准的鹅蛋脸,眉眼之间说不出的俏丽活泼,叽叽咯咯的笑声如银铃一般,一笑起来两颊便显出一对可爱的酒窝;小女卫子夫,是三姊妹中最美丽的,虽然天天洗衣服擦地,可她的皮肤依旧那么白皙细腻,浓密乌黑的秀发随便那么挽着,即使穿着旧得褪了色的青布衣衫,却总显出别人精心打扮也及不上的风韵气质。她不像大姐温柔的近乎懦弱,也不像二姐整天唧唧呱呱愤愤不平的抱怨,她总是那么恬静,温和,不卑不亢,进退有度,话虽不多,却每一句都说得恰到好处,往往让人无法反驳。

练习歌舞的姑娘们近来越发的苦累了,她们不敢再抱怨宫雅馨,也不敢明着喊苦喊累,自然而然的把气撒在伺候她们的卫家三女身上。

无论如何,打骂几个奴婢消消气,发泄发泄情绪,平阳公主是一点意见也没有的。

这一天,歌舞姬中有个叫许明秀的不知怎的有点走神,好几个动作没学好,被宫雅馨好好地教训了一顿,又被其他的姐妹们奚落嘲弄,不由憋着满肚子的气。恰好她的梳头油用完了,便叫卫少儿去取,谁知卫少儿刚走出门口,云杏就蹙着眉板着脸埋怨道:“怎么我的洗澡水还没送来?就知道在这晃来晃去,还不快点给我催去!要是再偷懒,我叫人揭你的皮!”云杏是歌舞姬中的佼佼者,悟性极高,而且人美话甜,平阳公主和宫雅馨对她都是另眼相看,卫少儿不敢跟她顶嘴,慌忙陪着笑道:“是是,姑娘别生气,奴婢这就去伙房给您催去!”

等卫少儿为云杏催来了洗澡水,许明秀已经哐当一声开了房门一阵风冲了出来,黑着脸冲她扇了一耳光,卫少儿猝不及防,惨叫一声跌倒在地。许明秀弯下身来,狠狠的勾起她的下巴,盯着她骂道:“你这双眼睛还真是好使啊,眼看着哪的火旺就巴巴的往哪贴。我先交代的事你怎么就不去,凭什么先给人家弄水去啦?我的话是不是不管用啊?你这眼睛里没主子的,我今天要是不教训你,你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说着抬手又要打她。

此时,许多人已经围了上来,见状上前劝着拉开。水晶、俞云等拉起了许明秀,不住的劝解,又吩咐卫少儿,赶紧去给许姑娘取梳头油去,省得惹她生气。

卫少儿心里暗恼,只是根本没有她分辨的机会,不得不委委屈屈的起来答应着。她正要去,刚好迎面卫子夫端着一个金镶边黑木雕花漆盘进来,漆盘上托着一个锦色鎏金小匣子。子夫一见眼前的景象,心底已然明白,忙到许明秀面前恭着身举着漆盘轻声细语道:“许姑娘息怒,方才奴婢的姐姐已经吩咐奴婢去为姑娘取头油了,只是看管脂粉头油的管事吃饭去了,奴婢等了一小会,这才给您取来。”说着又赔笑道:“我们姐妹都是伺候姑娘们的奴婢,怎么敢厚此薄彼呢,姑娘您吩咐的事,我们怎么样也不敢不记在心上啊!希望姑娘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的姐姐吧!”

许明秀望望卫子夫,觉得或多或少捡回了点面子,又一想自己在这么多同伴面前跟一个奴婢这么计较真是大失身份,便有意表现得大度一些,于是向卫少儿缓和了脸色道:“既然是这样,你怎么不早说呢?”

卫少儿还在懵懵懂懂的想:我什么时候叫子夫去拿了?听到许明秀问话,她也学机灵了,忙笑着回道:“说来说去都是奴婢不对,奴婢没有尽到责,才惹得您生气,哪还好意思为自己辩解呢!”

许明秀对她姊妹二人的话都还算满意,一场风波总算过去了。

第七章 女人的心思

更新时间2010-10-7 10:34:11 字数:1735

回到了后院自家的破屋,卫少儿一边敷着脸,一边问妹妹:“子夫,幸亏有你啊,你怎么知道去替我拿的啊?我好想没有叫你吧……”她怀疑自己记性不好。

卫子夫笑笑:“没有啊,是我在清荷姑娘房里听到许姑娘才吩咐你,跟着云姑娘又发了话,我就知道你这记性,总是这样!这回吃亏了吧?”

卫少儿愤愤不平:“呸,什么姑娘!还真拿自己当金枝玉叶啊!咱们自小在这府里长大,从来没受过正主子的打骂,倒要受她们这些臭女人的鸟气!”

“少儿,你小声点,当心给人听见!要是公主知道了就麻烦了,现在这些人可是她的心头好啊!”卫君孺担心的望了望外面。

“大姐你也太小心了,咱们住的这个破屋只怕是平阳侯府最破最偏的地方了,哪里会被别人听见啊!说起来,咱们又没得罪过公主,可是我总觉得,她好像特别厌恶咱们姓卫的,总是想着法子折腾咱们,为什么啊?”卫少儿手掌支着下巴,偏着头不解的说道。

经她一说,君孺和子夫不约而同的细想起来,可不是吗!

卫媪正在昏黄的油灯下缝缝补补,听了少儿的话,她抬起头望了望她们姊妹,轻轻的叹息着摇摇头。

卫少儿咕噜一下来到母亲身旁,搂着她的脖子笑道:“娘,您是不是知道什么啊?难道是您得罪了公主?”

卫媪转脸望了她一眼,笑笑,依旧不说话。

“娘,您真是急人!快说嘛!您要是不说,我今晚要睡不着的!”卫少儿天生就是个心直口快的急性子,最听不得藏头露尾的半截子话。

卫君孺和卫少儿忍不住相视一笑。

“你们慢慢说吧,我去看看去病睡着了没。”卫君孺起了身,她最疼这个三岁多的小外甥。

霍去病是卫少儿与霍仲儒的私生子。当年霍仲儒到平阳侯府上当差,与卫少儿郎情妾意,情不自禁之下便有了霍去病。谁知甜蜜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转眼之间便要分别:霍仲儒当差的期限已满,他不得不离开侯府,回自己的老家去!当时,霍去病还是一个婴儿。

卫少儿与霍仲儒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泪眼相向,依依惜别。

好在卫少儿本就率性豁达,且一开始便知自己和霍仲儒是不可能天长地久,再加上娇嫩的儿子体弱多病,分散了她大部分的精力,竟然就这么在提心吊胆看护病弱的儿子之中,最难熬最思念的那段日子过去了。卫少儿还自嘲:孩子生病原来还有这等好处!她为了博取一个好彩头,便给儿子取了“去病”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惹得母亲哥哥和两位姐姐都忍不住好笑。可是只有天才知道,就是她这位体弱多病的去病儿,在十多年之后,竟然成为西汉王朝第一勇将,与舅舅卫青打得西汉的死对头匈奴抱头窜鼠,西汉王朝第一次可以在匈奴人面前挺直腰杆,可以强硬的对他们说“不”,可以拒绝给他们奉送美女和丝帛,可以拒绝签订任何不平等的所谓合约!

卫少儿虽然当了母亲,依旧是一副小女儿姿态,卫媪被她缠得没法,神秘的笑笑:“娘是过来人,公主的那点心思怎么瞒得过我呢!她是嫉妒——”

“嫉妒?您有没有搞错啊,她是公主,嫉妒咱们当奴婢任人使唤吗?”卫少儿觉得滑稽。

“你懂什么啊!”卫媪掠了掠鬓角,笑道:“她是公主,可也是女人啊!侯爷那个身子骨,你们也都知道的!”说着抬起眼皮,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瞟了两女一眼。

少儿和子夫对望一眼,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少儿吃吃笑道:“原来是这样啊,她是嫉妒娘您啊!唉,难怪她怎么都看咱们家人不顺眼呢!”半老徐娘的卫媪捶了少儿一下,笑骂道:“尽瞎打听什么呀,你呀!这话可千万别显出来了,不然麻烦就大了!“

“这么说,公主也怪可怜的啊!虽然富有千金,身份尊贵,却不能安安顺顺的享受平常夫妻的生活,也难怪她那么多的怨气了!看来,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烦恼啊!”卫子夫叹道。

卫少儿撅着嘴:“她可怜?咱们才可怜呢!明日一早还得早起,伺候那帮就会窝里斗的臭女人!唉!”

卫媪摇摇头:“就你这脾气,要再不改改,将来还得吃亏呢!”

卫子夫拉住母亲的衣角,笑着劝道:“娘您放心,我会照看好姐姐的!”

卫媪怜爱的抚摸着她的头,苦笑着道:“子夫啊,几个孩子中,你大哥太老实,大姐太软弱,凡事拿不了主意,二姐又是毛毛躁躁的急性子,只有你最稳重董事!俗话说能者多劳,只怕将来这个家让你操心的事还不少呢!你一个弱女子,怎能担得起这么多呢?娘想想都心疼!”

卫子夫心中一热,柔声道:“娘,咱们都是骨肉至亲的一家人,怎么说这些话呢?何况为人奴婢的,只要好好地做好本分,自然相安无事,哪里有什么事需要操心呢!我就是想操心也不需要啊,您想的太多了!”

第八章 检阅

更新时间2010-10-8 15:27:42 字数:1125

转眼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平阳公主对宫雅馨的训练成果来了个大检阅。众歌舞姬们更是拿出浑身的解数百般献好,以图获得公主的青睐引荐。一个个穿红着绿打扮的桃羞杏让莺惭燕妒,争相卖弄自己娇美的容颜、美妙的歌声和曼妙的舞姿。

平阳公主看得十分满意,频频点头。末了她扫视众人一眼,含笑道:“好极了,跟先前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一个地!我早说过,只要你们肯上进,本宫不会亏待你们的。赵嬷嬷,每人赏金钗一对,云锦两匹,云杏再多赏翡翠镯子一对。”说着望了云杏一眼,向她笑道:“云杏,好好努力,你可不要让本宫失望啊!”云杏喜不自禁,在众人嫉妒羡慕的目光中骄傲的越步向前,轻盈得体向平阳公主一躬身,娇声谢道:“是,云杏谢公主栽培!”

平阳公主与宫雅馨在雅室中宾主相对而坐,平阳公主轻轻啜了一口香茶,向宫雅馨道:“宫夫人,你觉得她们现在的技艺到了哪一步了?”

宫雅馨一怔,她不太明白公主所指,颇踌躇了一番,半真半玩笑道:“这个嘛,也不好一概定论。在平民百姓眼里,她们的技艺定是天下无双;若是招待王公贵戚,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如果,本宫要招待的是当今天子呢?”平阳公主双睛一眨不眨,定定的望着她。

宫雅馨一呆,霎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了想,委婉的向平阳公主笑道:“奴婢明白公主的意思了,一定不负公主厚望,必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只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奴婢并不敢保证……”

“不!”平阳公主打断了她,决然道:“一定要保证!不仅歌舞,还有宫廷礼仪,只要这件事成功了,本宫不会亏待你的。所以,你一定要想办法!”

宫雅馨不敢再顶嘴,她低着头沉吟一会,向公主苦笑道:“说实话,她们的容貌与技艺都是千里挑一,只有一个,功利心都太强烈,不管是唱歌还是跳舞,总显出一些浮躁,这些浮躁让她们不能领略到其中的神韵,歌舞都缺少了一点感情,不能达到至臻至善的境界。”

平阳公主愣了愣,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她笑着摇摇头,向宫雅馨道:“宫夫人,你这真是说笑了!试问在这长安城花花世界,哪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没有功利心呢?本宫倒觉得这是好事——可以激励她们上进!你若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本宫命你继续教习,多变些花样出来,务必让她们的技艺更进一层。至于带感情不带感情的,那就罢了!除了你这样的大行家,本宫相信也没有几个人会看的出来的!本宫要的是她们看起来美若天仙,美到能让人眼珠子都挪不动!”

宫雅馨无可奈何,只得恭恭敬敬的答应了。她在心中暗叹:公主说的没错,哪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在这花花世界中没有功利心呢?自己年轻时还不是一样吗?倘若公主让自己在长安城中找出一个真正痴迷于歌舞本身而不是将它当成一种工具本钱的,自己也未必办得到!因为这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的!

她没有想到,她很快就遇到了一个,这个人,就是平阳侯府中的女奴,卫子夫。

第九章 歌声

更新时间2010-10-8 15:28:46 字数:1356

卫子夫活到十八岁,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喜欢歌舞。可是,在翠苑伺候众歌舞姬,给了她一个耳濡目染的机会,让她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每天她们训练时,她就在旁边伺候着,看着,听着。一开始,她只是觉得好看,好听,渐渐地,这些东西似乎无声无息的浸入她的血液,她的灵魂中去了,不知不觉之间,她下意识的暗暗在心里跟着学习,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她们训练时自己在一旁伺候。那些乐曲有时轻柔,有时高亢,有时婉顺,有时激越,有时让人陶醉如沐春风,有时又心情澎湃不可自己。卫子夫时常听得痴了,仿佛天地间除了那渗透了一切的歌声,就再也没有别的了。再配上轻纱曼妙如梦似幻的舞蹈,她每次痴迷得心都在发颤。

她是真的喜欢。可是,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一个女奴。她是个乐观现实的女孩子,从来不希求遥不可及的东西,从来不以低贱的身份为憾,可是这一次,她的心翻腾了。夜半时分,她总会情不自禁的想:要是自己也能光明正大的学一学那些美妙的歌舞,那该多好!她轻轻的叹息着苦笑:一个女奴,怎么能跟人家比呢!

这天中午,卫子夫正在晾晒歌舞姬们换洗下来的漂亮衣裳。天朗气清,微风徐徐,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下星星点点的碎影,可以闻得到空气中随着微风传来的似有似无的玫瑰花香。

子夫心情大好,一边晾晒衣裳,一边不知不觉的哼唱着前两日所学的歌。她的脸上洋溢着满足快乐的笑容。歌声虽是低低的,却是那么轻柔,那么悦耳,柔得让人的心都能融化了。

“是谁在那边唱歌啊?”一个女子柔和的声音忽然传来。

子夫一怔,她抬眼看到宫雅馨一身鹅黄纱裙优雅的站在自己前方,吓得慌忙跪倒匍匐在地,颤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求夫人您饶了奴婢,千万不要告诉公主,奴婢再也不敢了!”

宫雅馨柔声笑道:“你先起来吧!”她见卫子夫不敢起身,又笑道:“怎么?难道要我亲自扶你吗?”

子夫一听她不像开玩笑,也不像生自己的气,忙道:“子夫不敢!”慌忙站了起来,低着头忐忑不安。

宫雅馨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点点头轻声道:“你就是伺候众位姑娘的那位婢女吧?子夫,名字不错啊,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子夫不知她用意何在,慢慢的抬起了头,怯怯的望了她一眼,随即慌忙将眼光掉转开去。

宫雅馨倒是一怔,眼前的女子羞晕满颊,粉颈微低,亮如远星的一双妙目含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略显高贵忧郁的气质,再加上白皙的肤色,适中的身材,修长的玉臂,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她不由暗赞了一声。

宫雅馨温言道:“刚才,是你在唱歌吗?”

子夫见她不像是要奚落自己的样子,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同时她还觉得有些羞愧:竟然在大行家面前出丑了!

“再唱几句我听听,可好?”宫雅馨笑道。

子夫羞红了脸,手足无措,她结结巴巴道:“宫夫人,您见笑了!奴婢……奴婢……”

“在这里碰到,你我也算有缘,不如唱给我听听,要是我觉得好,我可以让公主破例让你也跟着学习,你看怎样?”宫雅馨依旧含笑,不紧不慢。其实,她已经注意卫子夫很久了,她常常觉得,自己在教习那些歌舞姬的时候,总有一双痴迷的眼睛在注意着自己,那双眼中的渴望与迷恋,是她很多年没有遇到过了的。遇上一个称心的徒弟绝非易事,她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她一直想找个机会试探她,现在终于遇上了!

子夫瞪大了眼睛,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眼前这位风华绝代的一代歌舞之后,居然会为自己一个小小的女奴说话。

第十章 转身之变

更新时间2010-10-8 15:29:33 字数:1187

她穿着月白色的长裙,裙裾边上绣着几朵淡雅的梅花,金色丝线锁着领口,通身上下并无其他装饰,整个人看上去就像雅洁的素馨花。乌油油的秀发垂在肩上,几缕发丝拂在额前。她纤细苗条,脚步从容迈进来,轻盈得像一片云。

她聘婷至前,袅袅娜娜的跪拜下去,双掌相对平放在面前地上,伏下头去,用极好听的柔婉的嗓音道:“卫子夫拜见公主。”

平阳公主轻摇罗扇,嘴角含笑,望着眼前这个眉蹙春山,眼含秋水,娇柔美丽的女子,不由自主的在心底升起一种我见犹怜的情愫。她原本是不便拂宫雅馨的面子,又带着几分好奇,故而当做一件趣事召见她的,可是她居然给她这么大的意外。

“你且起来,本宫有话问你。”平阳公主露出了和善的微笑,细细的端详着她,像是在看一件精致无双的艺术品。

“听宫夫人说,你嗓音很不错,从明天起你便住到翠苑去,跟她们一块练习,你可愿意?”她本来还存了心要好好考察考察卫子夫方才决定,可是见到她之后,她改变了主意。这样一个水灵灵又大方稳重的美人儿,她相信她绝不会差到哪里去。平阳公主暗暗惭愧:自己府中的人竟然要等外人来发掘!

宫雅馨面露喜色,悄悄地给卫子夫使眼色示意,卫子夫忙拜谢:“子夫多谢公主栽培!”

卫少儿满心欢喜替自己的妹妹在翠苑收拾了一间屋子,她看着屋子里雕花的大床,翠绿的帐幔,程亮的铜熏炉,精致的梳妆台,还有做工细致的一件件新衣裳,情不自禁拉着妹妹的双手,欢然道:“子夫,姐姐真替你高兴!你一定要比过那群叽叽喳喳的恶女人,替姐姐出口气,看她们还敢嚣张!”

“二姐,你小声点,当心被人听到!”子夫忍不住瞟了门外一眼,向卫少儿低声道:“若是被人听到,故意刁难你,那可怎么办呢?”她对这个姐姐永远总是提点照顾的多,因为她总是那么粗枝大叶、有口无心。看起来,她才是妹妹,而自己更像个姐姐。

果然,子夫的担忧很快就来了。歌舞姬们都特别反感子夫,对她的晋升极不服气,偏偏又无可奈何,所以,她们的不服都是带着愤怒的。她们本来是相互挖苦赌斗,恨不得我吃了你你吃了我,没想到现在为了同一个心思居然团结在一起了。现在,子夫成了她们欺辱的对象。

特别是云杏、水晶等几个大得公主欢心的人,眼睁睁的看着子夫丑小鸭变成白天鹅,脱下了粗布陋衣,换上了跟她们一样的云裳,住进了跟她们一样的屋子,得到了跟她们一样的待遇。她们像是才认识她似的,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的脱胎换骨,她竟然那么美丽,美丽得像一幅侍女图画,眉眼间流露着遮掩不住的清丽脱俗,灵秀之气扑面迫来,教人眼前为之一亮。杏眼微波,桃腮欲晕,比得上海棠着雨,芍药笼烟。

云杏等人越看越气,越气越酸,越酸越恼羞成怒。她们怎么能不气不怒呢?她,卫子夫,只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女奴而已,凭什么跟自己平起平坐!假如目光可以杀人的话,可怜的子夫早已死过不知多少回了。

眼见着她们的嘴脸,子夫暗自冷笑,尽量的避开她们,不与她们起任何冲突,也不给她们任何挑起冲突的机会。可是终究,冲突还是无可避免的来了……

第十一章 冷嘲热讽

更新时间2010-10-9 22:24:31 字数:2266

云杏原本是佼佼者,可惜这些天满心思尽是仇恨,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自然而然的技艺稍显疏落了。宫雅馨原是极公平的人,可在云杏的眼中,她那么明显的一边倒向子夫。她夸子夫有天赋、勤奋好学,那倒也罢了,可为什么又板着脸指责自己太不用心呢?自己这还不算用心,什么还能算用心?云杏恨恨的盯着子夫,气得一塌糊涂。

再一瞥见卫少儿笑吟吟的瞧着自己的妹妹,似乎满脸的得意骄傲,她更是恨不得把骨头捏碎!

“少儿,给我倒杯茶来!”休息时,云杏终于找到了机会找茬,她匀了匀胸中怒烧的火气,装作漫不经意的吩咐道。

卫少儿不知大祸临头,高声答应着用茶盘托了过来,躬身递给云杏。谁知云杏揭开盖碗,只尝了一下,呸的一口,便杏眼圆睁喝道:“这是什么破茶你也敢端上来!我看你是乐过头,无心干活了是吧?”一语未了,信手便将一碗茶向卫少儿砸去,卫少儿猝不及防,啊的惊叫一声,裙子上湿了一大片。她怔怔的呆立在当地,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不远处正在倚栏休息的子夫也被惊起,她硬生生的强迫自己不回头去看,不用回头,她也猜得到云杏的用意。

众女们幸灾乐祸的围过来,七嘴八舌在一旁添油加醋。

水晶第一个忍不住,上前拉着云杏的胳膊,推波助澜的笑劝道:“云杏姐姐,算了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子夫妹妹现在可是大红人,你何必让她难堪呢?”

“呸,什么妹妹!”云杏斜了一眼子夫的背影,唇边泛起一抹讥诮的笑容:“从奴婢肚子里爬出来的,也不过是个奴婢,凭什么跟咱们平起平坐?连她都不配,她屋里的阿猫阿狗就更不配!”

卫子夫微微一颤,脸色凄白,黑亮的眸子中充满了愤怒和痛苦,泛起一层迷蒙的水雾。她依旧克制着自己,她只祈求云杏骂了几句出了气就罢了,不要让事情闹大,否则,吃亏的定是她的姐姐。

卫少儿却不这么想。子夫的晋升给了她很大的鼓励,她突然觉得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并不是生来就打上了烙印一辈子也抹不掉的,只要自己有本事,一切都可以被改变、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这个想法让她振奋了许多,腰杆子也挺了不少,她甚至有点鄙视这些她伺候着的浅薄女人。若换在以前,挨了云杏的骂她只好忍气吞声的听着,可如今她虽然不敢还嘴,却情不自禁的含怒瞪了她几眼。

云杏看到了她的眼神,气得指着她骂道:“混账奴才!竟然敢瞪我!你还以为自己成了皇亲国戚可以不分尊卑无上无下吗?”扬起手便啪的给了她一耳光。

卫少儿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她紧紧的咬着嘴唇,忍着就要掉下来的眼泪。

卫子夫见姐姐挨了打,忙过来扶住她,姐妹二人心意相通般对望一眼,一个诉说着歉意,一个表达着气苦。只是,一句贴心的话也不能说出来。

“去把衣裳换了,再给云姑娘倒杯茶来吧!”子夫柔柔的道。

水晶哼的一声:“这就想走啦?把地上收拾干净再说!”

少儿无奈,只得蹲下身去,一片一片的拾捡那茶碗的碎片。白色的碎片在阳光下雪亮耀眼,如一道锋利的光,刺痛着她的眼,她的心。就在她伸手去拾那片云杏脚边的碎片时,云杏将绣着海棠花瓣的粉红绣鞋轻轻一抬,将那碎片压在脚底。少儿一愣,伸出去的手僵在当中。她微微抬起头,望着云杏充满挑衅的目光,使劲咽了一下喉咙,涩声道:“云姑娘,请您行个方便。”

云杏不做声,就像没听见一样,气定神闲的站着,充满报复的痛快。

“云姑娘,请您行个方便!”少儿颤抖着提高了声音。云杏还是不做声,连眼皮也不动一下。

“就凭你一个奴婢,云姑娘难道要听从你的吩咐吗?可笑!”水晶瞟了卫子夫一眼,充满嘲弄插了一句。

子夫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来到云杏面前,向她低头躬了躬:“云……云姑娘,您就饶了她吧!”想到她们母女几个在平阳府住了这么多年,虽然身为奴婢,虽然日日被人使唤,虽然过得很穷苦,但却从未被人如此刁难摆布,也从未挨过打,可是如今却要受这些闲气,她的心里一紧,针扎般难过。

云杏侧脸打量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哟,别!这又不是从前,我可受不起你这么大的礼啊。既然是子夫妹妹开口了,我还好说什么呢!”她顺势一脚踢向少儿,喝道:“滚吧!今天本姑娘不过小小的教训你一下,你要长点记性,下次别再让我看到你那轻狂样!”少儿毫无提防,惊叫一声,身不由己仰着向后跌倒,一不留神,手上也被碎片划了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霎时如泉渗出。她一言不发,含着泪挣扎着起来。

子夫忍无可忍,一股热血直冲上脑门,她来不及扶少儿,想也不想就甩了云杏一个响亮的耳光,那清脆的一声“啪”,将众女都愣住了。

云杏不可置信的瞪着她,随即竭斯底里的扑过去又打又骂:“你敢打我?你敢打我!你是什么东西,下贱的奴才,不要脸的婊子,居然敢向我动手!”水晶、俞云、思思等人见事情闹大了,慌忙一个个拉住云杏苦劝安慰。子夫侧身避在一旁,一边掏出手绢为少儿包扎,一边向云杏正色道:“不错,我就是打你!我们姊妹从未得罪过你,你凭什么这么作践人?我们在公主府中为奴为婢,公主仁慈,从未打骂过下人,而你不过一个外来的歌舞姬,凭什么在这府里动手?你若是不服气,咱们就到公主跟前去讲明白,大不了,我依旧回去做奴婢,不过我要提醒你,公主最见不得仗势欺人的,到时候你还能不能留在这府里,还真不好说!”

不仅云杏,就连其他诸女都被子夫一番理直气壮的话怔住了,顿时鸦雀无声。她们不是被她吓住了,而是从来未想到温柔婉约、细声细气,看上去柔弱温善的卫子夫发起怒来这么硬气,这么不饶人,这么伶牙俐齿,一时都有点转不过弯来。

正在此时,宫夫人在那一边叫道:“你们都在那里做什么呢?时间到了,还不快点过来!”大家你望望我我推推你,连忙答应着过去了,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变化,只是各人的心里都略有不同,而所有的不同都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再也不敢小看卫子夫,再也不敢故意刁难她。

第十二章 孤身投母

更新时间2010-10-9 22:26:24 字数:1672

郑青终于来到了长安城,现在,我们应该叫他卫青。从逃出父亲家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毫不犹豫的抛弃了父姓,抛弃了身后冷漠的所谓“亲情”,还有那地狱一般的所谓“家”。

长安城好繁华啊!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繁华,这样的阵势,这样多的人,这么嘈杂的喧闹。也许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吧?可是,他已经记不得了!

站在这繁华中,他就像一条游离在大海中的小鱼,始终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这繁华,如席卷的浪涛,将他一会推向左,一会卷向右,只让他迷茫、眩晕、身不由己,叫他不知所措,不知何去何从。

他离开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样的景象。他依稀记得,当时路上少有人行,一切都朦朦胧胧的,没有人语喧嚣,有的只是得得的马蹄声和咕噜噜的车轮声,让人平添许异样的冰凉。只是他忘了,那时是刚刚破晓的清晨,而他还是个九岁的孩子,九岁的记忆里,就连天空,都是灰蒙蒙雾沉沉的。

那时,母亲含着泪嘱咐他好好地跟着父亲回家,要听话,要懂事,兄姊们哭红了眼依依送他。他还太小,不知道别离,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的家不是母亲的家。

卫青是卫媪与郑季的私生子,她原本是一番好意,以为卫青跟着父亲走,就可以摆脱奴隶的身份、可以不必看人脸色、可以堂堂正正做人哪怕只是一个平头百姓。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正是他噩梦的开始。

郑季家中已有妻儿,郑妻见了这个多出来的野种,立刻杏目圆睁,横眉倒竖,先是黑脸叉腰指着丈夫的鼻子臭骂一顿,跟着一顿打骂将卫青赶到了柴房。对于卫青来说,这个夜晚注定让他终生难忘。在母亲或姐姐的摇篮曲中甜美睡去已经永远变成了过去,从此伴他入梦的只有冰冷脏乱的柴房,只有触鼻作呕的霉臭,只有夜半呼啸的寒风,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而这,还算是好的,至少在深夜里,他的精神和思想是自由的,他可以痛快的流泪呜咽,随着晨鸡啼破了清晓,他又要忍受嫡母的折磨、兄长们的拳脚嘲骂、父亲懦弱躲闪的眼神,又要饿着肚子去放羊,打柴、担水、种地。

他曾求着父亲把他送回去,送到母亲和兄姊的身边,谁知嫡母鼻孔里嗤的一声冷笑,翻着白眼向门外一指,扬眉讥诮道:“谁有那个闲工夫送你?你有本事你就走!我绝对不会拦着你!”长安在哪里?有多远?怎么去?他不知道!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怔怔的望着门外陌生的环境,慢慢的垂下了头。

在这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只有一个人给了他些许的温暖和希望,这个人就是放羊的于老爹。于老爹废了一只手,瘸了一条腿,黑树皮似的脸上拉了一条长长的伤疤,这些都是与匈奴人打仗留下的战果。他原是边关一名出色的士兵小头目,深得长官的器重喜爱,若不是因为手脚残废了不得不退回老家放羊,说不定他已经是位军官了。

他很疼爱孤苦伶仃的卫青,因为他自己也是孤零零的一人。每当卫青哭诉自己的痛苦、无助、悲愤时,他便叹息着安慰他,给他讲匈奴人的故事,给他讲战场上的隐忍和残酷。然后怜悯告诉他:“好孩子,忍耐些吧!忍耐着快快长大,只有长大了,才有力气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卫老爹的话让卫青心里坦然了许多,他暗暗地记住了他的话:他要活下来,要拥有强健的体能,这样,长大之后他才能离开这里,才能去找亲爱的母亲。

从此,他与卫老爹一老一少成了极好的忘年交。从他那里,他学到了许许多多关于匈奴人关于战争的知识,在他的指点下,练就了强健的体魄和不错的武艺。而这一切,为他将来领兵攻打匈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风里来雨里去,花儿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一年一年就这么过去了,他也从当初瘦小的半大孩子长成了健壮的青年。古铜色略显沧桑的皮肤显示着他的健康,线条明晰的脸庞显示着他的刚毅,浓黑的眉毛和炯炯闪亮的眼睛显示着他的冷静稳重,高大的体格让他更添男子汉的气概与魄力。相比嫡母那几个长相猥琐、身体羸弱的儿子,他就像弱草旁边挺拔的苍松。

嫡母对他更加不满,折磨变本加厉。在他十六岁时,于老爹旧伤复发离开了人世,他悲伤得哭也哭不出来,这个最疼爱他、最怜惜他、伴随着他走过风风雨雨的慈祥老人,等不及他的回报,就这样匆匆去了。第二年,他终于再也忍受不了父亲家的折磨打骂,在一个月光清亮、微风习习、便于赶路的夜晚,他毫不犹豫的悄悄逃离了那个地狱。临走,他没有一丝的留恋,有的只是心酸、凄苦和悲愤。

第十三章 萍水相逢

更新时间2010-10-10 22:04:05 字数:10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