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之后,他被分配在御犬苑做一名狗监。他不是安分守己的人,从小混迹在三教九流之中,早已养成了阴险、狡诈、隐忍,善于揣摩洞悉人心的性格。凭着这一份心机,在充斥着勾心斗角的**之中,游刃有余不是什么难事。

刚入宫的苏文脑子很清醒,他必须要找一个靠山。因而步步小心,时时在意,充分发挥了他圆滑世故、阿谀奉承的本事,不到三个月,与御犬苑上上下下打成一片。又加上他勤劳肯干,脏活累活抢着干,干了还很低调,把功劳总往别人身上推,每有赏赐皆将好的留给别人,自己只拿最差最少的一份。

恰好,上一任的狗监总管到了告老的年纪,御犬苑中分为两派,分别以杨融、顺公公为首,这二人都盯着总管的位置,谁也不肯服谁,双方势均力敌,争执不下,老总管也颇感为难。调停商量再三的结果是蚌鹤相争渔翁得利,入宫刚才年多的苏文出人意料而又理所当然的坐上了这个位置,且无人不服。

苏文首战告捷,暗自得意了一回。同时,他的野心也在迅速的膨胀。御犬苑的总管,这,远远不能满足于他!

苏文原本把宝押在太子的身上。太子的母亲是武帝敬重的卫皇后,舅父卫青虽已去世,旧部门生支持太子的却不少,更重要的是,太子本人深受武帝宠信,武帝每每外出,国政大事皆由太子做主处理,实际上,太子等同于摄政王。苏文并不傻,理所当然的看中了太子这支潜力股,费尽心思的寻找机会巴结讨好。

可惜,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太子光明磊落,正直儒仁,下意识里丝毫瞧不起苏文卑躬屈膝、谄媚下作的为人,这为他们将来的水火不容埋下了深深的伏笔。

因武帝喜欢狗,尤其的敏捷机灵的猎狗,苏文投其所好,久而久之,在武帝面前也能混了个脸熟。这一日,御犬苑的小太监不知犯了什么错,惹得苏文大怒,喝命就地跪下,拇指粗的藤条没头没脑的抽打喝骂。恰好太子入宫探望身体抱恙的母后,见到这鬼哭狼嚎、惨叫连连的一幕,不觉皱皱眉,心头十分不快。他故意放重了脚步,大声咳了一下,苏文一怔,忙扔下鞭子,恭恭敬敬的跪下参见太子,又满脸堆笑讨好道:“太子爷真是孝顺,日日入宫陪侍皇后娘娘,真乃天下仁孝之楷模!皇后娘娘有太子爷探视,只怕不必服药,便可痊愈了!”

太子嘴角都不动,瞧也懒得瞧他一眼,淡淡道:“你既知皇后玉体违和,还在这打得人鬼哭狼嚎的,成何体统?若是惊扰了皇后,你担当得起吗?”

苏文吓了一跳,忙垂首连声答应道:“太子爷教训的是,奴才不敢了!不敢了!说着又陪着谄笑道:“御犬苑里刚来了几只淮南王进贡的金狮犬,极其机灵聪明、善解人意,太子爷日日操劳,太过辛苦,不如奴才送两只去博望苑,替太子解闷可好?”

太子倒是一怔,料不到这个苏文受了自己一番责骂,竟然还能厚着脸皮巴结,他瞟了他一眼,嗤笑道:“那到不必了!我不喜欢养狗,万一将来弄得狗仗人势,就不好了!”

苏文大囧,又羞又气又愧又怒又不敢显露,他涨红了脸,尴尬的笑笑:“太子爷真是会说笑话!”说着躬身垂首避让一旁,候着太子远去。

悄悄斜眼瞥见太子金光闪亮的衣角,苏文心中徒然升起无限的恨意,他忿忿的咬着牙,低声骂道:“神气什么!陛下面前,你也不过和我一样!总有一天,我要叫你再也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从此,深受刺激的苏文比从前更加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琢磨着飞黄腾达的美梦。半年多之后,不承想武帝感染风寒,突然之间病倒了,多日不见起色,太医们日夜留守身边,皇后和太子也忧心忡忡,祭拜天地鬼神,打开太庙祈求祖宗神灵庇佑,又大赦天下,为武帝积福。一时间,朝野上下,宫里宫外,人人心神不安,满怀着一肚子心事。

苏文也急得不得了,他倒不是有多忠君爱国,他是担心自己的前途。武帝对他倒是颇有好感,万一驾鹤西去,新君上任,他想象着,新君那么厌恶他,一定饶不了他的,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摆弄他呢!说不定还要身首异处,以凄凉收场。

心中郁结,平日里耐性极好,极淡定的苏文再也无法淡定了,心急如焚如惊弓之鸟,坐卧不安,夜不能寐,才几天的功夫,竟然瘦得两眼深深的凹陷了下去。

其实,这不过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把自己看得重了。

在太子的眼里,他什么都不是,既非贤良也非大奸大恶,也就是一个普通而有点讨人厌的奴才。依太子的性格,无论如何也不必怎么对付他。

换句话说,他苏文还不够格!

可是,苏文不是那么想。他总觉得自己不入太子的眼,太子对自己一定恨之入骨,万一成为新君,说不定第一个便饶不了自己呢!因此真正是庸人自扰,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幸好,过了十来天,武帝的病渐渐有了起色,稍稍调养,不久便痊愈了。刚刚痊愈的武帝不便外出,便由李夫人陪伴,与众美人在宫中玩乐。忽一日,武帝偶然兴致所来,便命苏文领来素日所喜的两只猎狗追风、伴云过来瞧瞧。苏文连忙穿戴整齐,小心翼翼带着小太监,牵着那两只狗到明光宫见武帝。

武帝一见素日所钟爱的两只猎犬,毛色无光,眼神没精打采,全身瘦骨嶙峋,耷拉着脑袋无神无气,完全没有往日精神抖擞、灵动矫健的模样,不由心头火起,双目如电逼视着苏文,拍案怒喝:“大胆苏文!你这奴才难道以为朕的病好不了、无法再见到追风伴云吗?竟敢掉以轻心,将它们弄得如此潦倒失神,朕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苏文脑子里“嗡”的一下,一片空白,天旋地转,身不由己“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求着饶。霎时间,他的心蓦地掉进了万丈黑暗的深渊,暗暗叫苦。这些日子,他忧心忡忡,神不守舍,一心只在武帝身上、只想着自己的命运,哪里还记得那些狗的死活?他是极明白武帝的脾气的,眼见他如此大发雷霆之怒,心中害怕之极,一面求饶一面飞快的转着念头解释。

灵光一闪,苏文一边磕头一边哭求道:“陛下恕罪,奴才知罪了!这些日子陛下龙体抱恙,奴才夜夜悬心,终日忧愁,吃不好睡不好,满心思只在陛下身上,哪有时间和心思去管追风伴云啊!如今见陛下龙体大安,奴才欢喜还来不及,没注意到别的东西,若不是陛下提点,奴才此时还不知如此失职,委屈了追风和伴云呢!但求陛下看在奴才忠心耿耿的份上,给奴才一个改过的机会吧!”说着痛哭不已。

武帝听了他一番合情合理的言辞,又见他言语恳切,气消不少,又见他双目凹陷,脸颊瘦削,颇有点“形销骨立”的感觉,顿时全信了他的话,怔了怔,不由叹道:“还是你对朕忠心啊!你有这份心,真是不容易!起来吧!”

苏文松了口气,忙又磕了个头,恳恳切切道:“奴才对陛下忠心是天经地义的事,为陛下做事,是奴才的本分!只要陛下一句话,赴汤蹈火,奴才亦在所不辞!”

武帝大喜,大笑道:“说得好!要是每个奴才都像你这样就好了!起来吧,从今往后,你就跟随在朕身边伺候吧!”

苏文一闻此言,因祸得福,欢喜得身轻恍若腾云驾雾,他大喜道:“诺,奴才定会尽心尽力,不负陛下栽培!”

就是这样,苏文混到了武帝身边,终于得到了大展拳脚的机遇。两年前,武帝念郭同忠心侍奉了一辈子,特赏赐百金,准他回乡养老,苏文便顺理成章的取而代之,成了武帝的太监总管,也是他最倚信的心腹。

第一百六十七章 奇女(一)

更新时间2011-3-29 8:33:33 字数:1834

武帝这次出巡的目的地是东海,为他出海寻仙的船队就是从东海出发,为表示自己的虔诚,他早就想亲自去一趟海边朝拜。苏文百般好言,夸耀自己的家乡河间府如何如何风光如画、多有名山胜水,建议武帝顺便改道从河间府过,顺便欣赏沿途风光。

武帝先是无所动,禁不住苏文再三软求,便抚掌大笑道:“好你个苏文,你不就是想顺便回家乡一趟嘛!说得倒是好听!你可知这是欺君?”

苏文忙跪下陪笑道:“冤枉啊陛下,奴才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欺君罔上?奴才是真心替陛下着想啊,奴才敢保证,陛下此行一定不会失望的!不过说实话,奴才确实存有一点点私心,只想求陛下在奴才家乡走一遭,让奴才也沾沾陛下的光,在乡亲面前争个面子!”

武帝见苏文老老实实的说出了心底的话,更觉他为人踏实忠厚,什么都不瞒着自己,心中大悦,当下便点头答应,改道从河间府过。苏文大喜过望,立刻派飞骑使者抢先一步到河间府报信,河间太守又惊又喜又急,连忙命大小官员、城中百姓连日连夜修整驿馆,摆呈铺设;又四处找来名厨佳肴,准备美食;又命专人训练歌舞姬以待武帝之召;又打扫修整大小街道,整顿环境;又加派侍卫严把城门,严防盗贼不法之徒混入城中。将个河间府上下忙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谁知武帝生性好乐,命仪仗队大小车仗奴仆陪侍人员及御林军在原定路线等候,自己只带了苏文及十来位随从武艺高强的御林军士微服前往。到了河间府,也不住驿馆,只随便找了一间客栈住下。苏文悄悄派人回禀了河间太守,命他自便,不必前来侍奉参拜。太守悻悻然无奈,只得回衙门照旧办公,防御安检仍丝毫不敢放松。

第二日,苏文陪着武帝去城西三源山细柳观游玩,谁知刚出来城不过十来里,便碰到一位身着苍灰粗布宽袍,须髯雪白几及胸前,颧骨微高,双目精光四射,颇具几分仙风道骨的算卦先生,他的旁边围了一圈人在求他算卦。

武帝向来在这些方面极为留心,见了这样的异人,心生敬重,不由自主的拉住了马,颇有兴趣的瞧着。

“陛下,不如过去瞧瞧如何?只要看他能不能算出陛下身份,就知道是真仙还是骗子了!”苏文猜透了武帝的心意。

武帝不觉点头笑道:“还是你鬼主意多啊!好,朕这就过去,让他给朕算算命!”苏文等随从听了,不觉都笑了起来。

武帝下了马,带着苏文及三五随从走了过去,刚到旁边,正好那算卦先生一面拿上自己的算命褂子,一面摆手道:“不看了不看了,今日不看了,老朽还要赶往河间府,改日有缘再替诸位看吧!”众人再三恳求不得,只好唏嘘着各自散去了。苏文忽然上前挡住了他的去路,笑道:“老先生,不如再替我家主人算一卦再走如何?”

那老者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我卜算子说不算了就是不算了,你没听见吗?别挡着我的路,让开!”

苏文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笑嘻嘻掏出一镒金子,向卜算子笑道:“只要你算得准,这便归你了,如何?”

谁知卜算子只是瞅了瞅他,丝毫不为所动,嗤笑道:“这种俗物别污了老朽的眼睛,拿开!别挡了我赶路!”

此言一出,苏文不由睁大了眼呆在了当地,武帝及随从也暗暗纳罕。武帝心中更是敬服,不觉恭恭敬敬上前施了一礼,客气道:“不知老神仙这么急着赶往河间府所为何事?难道河间府有什么异样不成?”

卜算子见他态度谦和,也缓和了脸色,笑道:“实不相瞒,前两日老朽远远便望见河间府上空有五色祥云时隐时现,此地必有奇人,故而想去探个究竟!”

武帝心中大动,心怦怦的跳,不觉又小心翼翼问道:“奇人?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奇人?”

卜算子捻了捻雪白飘逸的长须,眼望远方,缓缓摇头道:“这个嘛,老朽便不知了!祥云与五彩霞光同现,时呈飞凤舞天状,估计乃一阴人。你问这个做什么?”说着望了望武帝,不觉满脸惊讶,“咦”的一声,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眼神中透着古怪。

“老先生觉得我家主人面相如何啊?”苏文不失时机的追问了一句,武帝及众人听了,不觉一齐盯着卜算子,看他怎么说。

卜算子收了神色,细细瞧了瞧,摇了摇头道:“先生的命格是世间罕见的天格,只有天才知道,老朽无能,实在瞧不出!不过,先生天庭饱满,不怒自威,绝非凡人啊!”

武帝不觉露出了微笑,道:“老先生过奖了!不知可否与先生同路,回河间府?”

卜算子呵呵笑道:“有缘自会再见,老朽闲云野鹤,先生请便吧!”说着施了一礼,飘然而去。

武帝不便阻拦,眼睁睁瞧着他远去了。苏文道:“陛下若不愿放他走,不如奴才叫人将他抓回来?”

“不可冒犯!”武帝忙道:“老神仙说的不错,有缘自会再见。咱们这就回河间府!”

“陛下这是?”苏文疑惑。

“朕倒想看看,这河间府有什么奇人!还是个女子!”武帝翻身上马,嘴角勾起一抹笑,眼尖眉角尽显浓浓的笑意与兴趣。

第一百六十八章 奇女(二)

更新时间2011-3-30 9:56:29 字数:1676

回到河间府,苏文极其贴心的向武帝道:“陛下好生休息,奴才这就派人出去暗中打听!”武帝一听,正合心意,毕竟只凭卜算子一言便大张旗鼓的寻找所谓奇女,若是真有其人还罢了,否则岂不是颜面尽失?当下“嗯”了一声,微笑道:“还是你知朕心意!去吧,可要打听仔细了!”

苏文谄笑道:“陛下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陛下吩咐的事,奴才从来都是尽心尽力的!”

苏文果然没让武帝失望,只出去了半日,便兴冲冲奔回客栈,满脸喜色向武帝道:“陛下!奴才不负陛下厚望,果然打听到了一位奇女子!”

“真有这样一个人?快快给朕细说来!”武帝又喜又惊,双眸发亮,有些迫不及待了。

苏文恭恭敬敬答道:“诺!奴才启禀陛下,这河间府有位女子,年方十七,名唤赵玉儿,容颜极美,人们都说她出生当日屋顶上空祥云缭绕,霞光万丈,更有凤凰盘旋数圈而去。不仅如此,话说当时河间久旱不雨,万民苦楚,这位赵姑娘降生次日,便天降甘霖,解万民于苦楚之中。”

武帝心中大动,显现出浓厚的兴趣,他不由脱口讶道:“这都是真的?真的有这么神奇!”

苏文微笑道:“是真是假找当地人一问便知,这倒是无法骗人的,奴才听了是深信不疑呢!”说着又继续道:“据说好几位算命先生都发现这几日河间府上空祥云忽隐忽现,彩霞呈祥,说是——”说着故意瞧了武帝一眼,忽然掩口迟疑不提。

武帝正听到关键处,见他蓦地住了口,忙道:“说是什么?还不快说来!”

苏文陪着小心笑了一笑,答应道:“诺!算命先生说赵姑娘乃天上仙女下凡,凡夫俗子福薄命小,不能与之匹配,只待大富大贵之非常人与之成配方是天作之合,方能福寿双全。如今祥云缭绕,彩霞呈祥,想是上天正暗示赵姑娘姻缘到了呢!“

武帝砰然心动,暗自想道:难道赵玉儿的夫婿是自己不成?不然如何这么巧,偏偏自己到了此地,就有这等奇事?

苏文又笑道:“说来也叫人称奇呢!赵姑娘右手从一生下来便手握成拳,至今从未舒展过。据说她曾经做过一梦,梦中有仙人对她说,能够掰开她右手拳头,令右手从此舒展之人便是她的夫婿。只可惜至今都未有人能够做到。”

至此,武帝深信不疑,点头叹道:“原来如此!这倒真是一桩奇事啊!”

苏文陪笑道:“可不是呢!陛下何不前往一试?现今河间府最尊贵之人自然就是陛下了!奴才以为这吉兆多半应在陛下身上。”

武帝心中拿捏不准,踌躇道:“可要是万一——”

苏文忙道:“就奴才与陛下两人去,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武帝龙心大悦,点头笑道:“好,就你和朕一起去!”

武帝怀着忐忑不安、惊奇兴奋之心,与苏文便服来至赵家,一见赵玉儿容颜似玉,晕红桃腮,一双美目顾盼生怜,娇羞不可胜,早已心头大动,怔怔的瞧着竟不知作何言语。

当他伸出手握着赵玉儿纤柔粉拳,轻轻一掰,那只紧握了十七年的玉手竟然如冉冉绽放之莲花一般,奇迹般的舒展开了!她白皙柔软的手掌中间,赫然展现出一只亮晶晶、小巧玲珑的白玉勾!武帝颤抖着手捏起那枚玉勾,心花怒放,睁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奇事,赵家夫妇与众人亦是惊呼一声,吃惊得半张着嘴,目瞪口呆不可置信。赵玉儿早已粉颈低垂,态生两靥一笑,夺手跑进了内室。

赵父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武帝大笑道:“好,好!我的女儿总算是找着好归宿了!算命的说过我女儿是个帮夫命,这真是天意啊!”

武帝喜之不尽,大笑道:“不错,天意,真是天意啊!明日我便接她过门,二老就等着享福吧!”说着大笑拂袖背手而去。

“你们就等着享福吧!”苏文笑嘻嘻的,连忙追上武帝。

武帝立刻带着侍卫摆驾河间太守府,表明身份,又命太守准备马车次日带着圣旨前往赵家迎接赵玉儿。

次日赵家眼见太守亲自带着马车来接人,闻知昨日之贵胥乃是一朝天子,又惊又喜,消息瞬间传遍了邻里。心情大好的武帝赏赐赵家黄金千斤,锦帛百匹,良田千顷,册封赵玉儿为勾戈夫人,又戏称之为拳夫人,当日接入太守府,百般宠爱不已。

赵玉儿俏丽动人,聪慧乖巧,更难得的是她似乎与武帝心有灵犀一般,武帝心中所想未曾说出口,她便已然猜到替他做好。她的喜好厌恶,竟与武帝也那般相似,就像是多年的恋人,全不像新结的夫妻。

只是,若有若无、似有似无的,她的目光偶尔与苏文的一相接,某些心会神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飘飘荡荡一闪而过,让人纳罕。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东海求仙

更新时间2011-3-31 8:46:10 字数:1150

武帝带着新得美人,香车宝马,继续东行,终于来到了东海海边。

武帝临海眺望,茫茫大海苍涯无极,雪白的浪花拍打着岸边亘古不变的礁石,飞溅着,哗哗的海浪冲袭着金黄的沙滩,温柔、静谧、神圣、高洁,有一种天荒地老的感觉。

情不自禁,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沉沉的悲悯和感动,让他的心战栗,让他几乎要掉下泪来。

人生无常,如何能与这天地同寿呢?海外,果真有长生不老的仙家吗?他们到底身在何处?他到底要怎样才能找到他们?是他不够虔诚?那么,怎样才是他们所满意的虔诚!

武帝怔怔想着,任海风吹拂着长袖宽衣,呆呆望着前方出神。忽然,不知是否眼花,海上竟然出现了一座座宫殿,那些宫殿突然生出在海面上,飞檐斗角,气宇宏大,朱窗玉户,云雾缭绕中,半藏半露,说不出的仙气逼人,亦幻亦真。

武帝本以为是幻觉,眨了眨眼,定睛一看,海上宫殿楼阁依山旁水,掩映苍松翠柏之间,越发显得真切了!他吃惊的指着前方,瞠目结舌道:“你们可瞧见了!那是——”

束着飞仙鬓,斜插金步摇,一袭银白对襟长袍,腰间束着天蓝并蒂莲腰带,外罩白沙长袍的勾戈夫人早已惊呼道:“陛下快瞧!海外神仙显灵了!陛下,海外神仙定是感念陛下诚心,特此显灵指点来了!”

武帝心驰神摇,心头火热,颤声道:“夫人说的极是!神仙,真是神仙显灵了!”说着扶衣跪下大拜,口中大声求道:“弟子虔诚寻仙多年,恳请真仙现身,指点迷津,弟子定当尽倾国之力拜祭供奉,不敢有负!求真仙现身吧!”

李夫人、苏文、侍从宫女、随行侍卫、大小官员等一干随从,见武帝跪下,个个连忙刷刷跪倒一片,随着武帝大拜不已,口内哄哄喊成一片:“求真仙现身吧!求真仙现身吧!”

谁知不到半刻钟,仿佛一眨眼之间,海上的仙山仙阁霎时间无影无踪,消失的干干净净,放眼望去只有望不到边际茫茫沧海,仙山仙阁,踪影全无,海面空荡荡的,就像什么也未曾出现过一样。

武帝呆住了,胸口大痛,受不了这个打击,大叫一声,顿时昏厥在地。勾戈夫人与苏文连呼“陛下”,忙命人扶入御驾马车,令随行太医救治。

许久,武帝悠悠醒转,眼中黯淡无神,默默无语。半响,方“唉——”的一声长叹,说不尽的失望、遗憾、不甘与眷恋。

勾戈夫人轻轻替他揉着胸口,一面微笑道:“陛下不必难过!陛下想想,真仙怎会如此轻易便降临人间呢?既然今日有缘一见,他日必定会再相见!也许真仙此次匆匆现身,是给陛下鼓励,暗示陛下不可前功尽弃。只要陛下一如既往虔诚祭拜,终有一日,会打动真仙,度化陛下的!”

武帝听罢心中稍宽,捏了捏勾戈夫人的脸颊,笑道:“你果然是奇女子啊!朕得了你,便得见真仙!这都是你带给朕的好福气!”忽然心念一动,想到勾戈夫人传奇的身世,不由想道:难道真仙是为了她这落凡的仙子而来?越想越是,不由怜爱有加,笑道:“夫人啊,朕定然好好待你,绝不委屈了你!”

“妾身谢陛下隆恩!“勾戈夫人含笑妍妍,尽显妩媚。

第一百七十章 美人西山

更新时间2011-4-1 13:29:29 字数:2162

武帝离宫之后,李夫人终于落得清闲,不必再为日日应付武帝而忧心忡忡。她本想借着机会好好调理调理身子,将病养好。谁知原本苦苦支撑的意志一倒下,身子也如山崩塌,一发不可收拾。卧床数月,不见一点好转,反而瘦成了一把骨头。

太医说,她身子原本柔弱,产后调理静养时日不够,又加上有病初期不肯卧床休息治疗,反而服食了不少伤五脏精血的强心丸,如今短时间要恢复如常,只怕不易。

待接到武帝遣回使者报说三月之后将抵达长安,李夫人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一天便把病治好了。不想越是发急越是不好,急火攻心之下,反而又添了新的症状。

清荷见了,忍着泪眼道:“夫人这是何苦呢!您这病非一朝一夕所得,要痊愈自然也是非一朝一夕之功夫。您都瘦成这副摸样了,若是再不好好平心静气保养,只怕——”清荷情知说错话,忙刹住了嘴,低头不语。

李夫人却怔了半日,不觉伸着苍白的手摸了摸脸颊,喃喃道:“我,我真的瘦得不成人形了吗?”她一低头,瞧见枯瘦如爪、苍白无血色的手,心中大痛,泪如雨下,挣扎着颤声道:“快,快拿镜子来!我许久,许久没瞧过自己了……”

清荷又内疚又急,内疚的是自己说错了半句话,惹得李夫人伤心,急的是生怕李夫人见了镜中容颜会承受不住打击。听她催得急,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急得差点要哭出来。

李夫人何等聪明之人,见了清荷的反应,顿时“格的“一下,心内已然灰了大半,只是,她不死心,她抬起泪眼,凄然一笑,温柔而悲凉道:“你何苦呢?这岂是瞒得了人的!快拿过来!”

清荷受她情绪所迫,不由自主的取了双鸾呈祥的一面铜镜过来,半蹲了身子,将那铜镜反拿在手里,映着李夫人的容颜。

李夫人轻抬眼皮,慢启秋波,只见镜中女子鬓发凌乱毫无光泽,容颜憔悴蜡黄毫无血色,如槁木死灰一般,双目深深的凹陷了下去,仿佛两个大洞,空茫无神,毫无半点往昔神仙般的玉颜。她情不自禁惊呼一声,脑中嗡嗡作响,只觉天旋地转,镜中人如鬼魅般在她眼前飘晃,那是她么?她不敢相信,亦不愿意相信!

悲戚、惊痛、绝望、不甘、酸楚一起涌上心头,李夫人只觉胸口气血直冲脑门,冲得她呼吸也不顺畅了。她再也忍不住,双目一闭,身不由己向后软软倒去。清荷大惊,慌忙抢上前来,哭道:“夫人,夫人!您醒醒啊,您别吓唬奴婢!你醒醒!”

许久,李夫人缓缓醒来,面容平静得如一口古井死水,波澜不惊,涟漪不起,静静的,呆呆的望着帐顶发呆。

“夫人,您可醒了!药已经煎好了,奴婢这就服侍您喝药吧!”清荷见她醒转,微笑着拉过一个鸳鸯红莲玉色纱缎软枕,扶她坐起半靠着。

李夫人强撑着坐起,皱着眉轻轻拨开药碗,却喘着气吩咐道:“扶我……下床!”说着挣扎便要起身,也不管扶在清荷肩上的手颤抖酥软,毫无力气。

清荷又难过又着急道:“夫人您玉体违和,何必如此辛苦呢?还是躺着歇歇吧!”

李夫人定定的瞧着她,目光毫无商量妥协的余地。

“扶我起来。”她又说道,口气淡淡却不容置疑。

清荷无奈,只得让她半边身子靠在自己肩头,又命一宫女轻轻掀开被子,将她双脚挪至垂下床沿,替她穿上昔日所穿的软缎绣鞋。轻轻一瞥,那鞋尖绣着海棠花的绣鞋仿佛凭空大了整整一大圈似的,纤纤玉足竟穿不满。

李夫人久未起身,乍一起来,只觉头晕目眩,她伏在清荷肩头喘了一阵,均了均气息,又一位宫女扶着另一边身旁,与清荷一块将她架起,这才站了起来。

李夫人盯着昔日理妆的梳妆台,颤抖着指了指,清荷会意,便与宫女一同扶她过去,慢慢坐下。

李夫人怔怔的瞧着镜中人,从头到脚无不消瘦得不成人形、无不憔悴虚弱,恍若风中残烛。她难过的闭上眼,顺着脸颊流下两行清泪,忍不住啜泣着,肩头一颤一动,好不凄凉。

“去把陛下赐给我的那套枣红金线海棠团花襦裙拿过来,清荷,替我更衣上妆。”她忽然止了泪,轻轻吩咐着。

清荷一愣,浑然不知她要做什么,只是看她的神情哀凄冷静,不敢多问,低声应着,默默将衣裳取来。

李夫人摸着华服,回想昔日隆获君恩的春风得意,仿佛前世,心头空荡荡的,如风中柳絮,无着无落,无根无基。

“替我换上吧!”她叹息着,气若游丝。

只是,昔日恰恰合身的丽装此刻穿在身上,毫无俏丽可言,显得突兀的大而宽,衣裳的重量也如一座大山似的,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形销骨立,不过如此吧。

李夫人忍着心中的酸痛,喘着气吩咐上妆。清荷见她大汗淋漓,气喘神虚,好生不忍,想要劝她,动了动嘴又不敢出口,生怕惹她动气。只得默默打开梳妆匣,替她均上胭脂香粉,添上翠眉,戴上一寸来长的镶金翡翠珠耳坠,又疏了一个昔日她最喜爱、最能衬得她风情万种、俏丽无双的堕马髻,斜插上一支坠着黄金流苏的金凤钗,点上几朵指甲盖大小俏丽的珠花,更添富丽高贵。

只是,再好的装饰也掩盖不了病蔫憔悴的容颜。衣裳显得过分的宽大不合身,双颊蜡黄枯瘦,双目无神,毫无颜色,就连那原本光泽亮丽的一头乌黑秀发也变得苍灰、死气沉沉。满头的珠宝首饰、身上鲜艳的华服与她的憔悴容颜赫然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鲜明的对比下,她的面目竟变得更加可怖、更加不忍看视。

这昔日成全了她、衬托了她、妆扮了她的一切装饰,此刻竟是活生生毁了她,让她看到了自己的苍白。

李夫人细细的盯着镜中人,她无法接受镜中那枯瘦如才、毫无气血的女子竟就是自己。气急攻心,喉头一甜,“哇”的一下,一口鲜血自嘴角流出,她微闭着眼,眼角含着清泪,身子晃了晃,向后倒下。

朦胧中,她只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惊慌失措的呼唤哭泣,再清醒过来时,已是三日之后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嘱托身后

更新时间2011-4-2 8:44:22 字数:1318

李夫人自知大限已至,心底反而坦然。绝望了之后,反而无所畏惧了。

她躺在床上,看似与往常一样,心里却在苦苦思索,她要为她的儿子、娘家兄弟留好一条后路,以保证在她走了之后,他们能够平平安安的继续生活,享受富贵荣华。

终于捱到武帝回宫了,清荷喜极,一听到陛下回宫的消息,立刻向李夫人强笑道:“夫人,奴婢这就去请陛下过来!说不定夫人见了陛下,心情一好,病体就可大好了!”

“你回来!”李夫人唤住了她。她微微摇头,喘着气道:“不许去请陛下!你传我的旨意,桂宫中所有人都不许去请陛下,不许主动到陛下跟前说一字半句,除非,是陛下先问!”

清荷急道:“可是……夫人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