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擦黑,马车从后院缓缓进来,季千姿跳下马车,摘了纱帽,挽起袖子,直奔药圃,一言不发地从井边提水浇苗。

才刚一日,已经隐约可以看到一些绿色的小芽了。

郭俊很讲信用,今日就急不迭地率了一群同僚到楼外楼作客。马晔几杯水酒,几句笑语,加上郭俊五体投地的介绍,已征得一帮朝臣全然的信任。酒席杯盏间,毫不防备地议起朝事,一个个还神态恭敬地咨询马先生的意见。

他总是微笑,不答言,无意中轻带一笔,轻飘飘把事态引向另一端。

皇帝眷恋新妃,不理朝政,现太子总管政事。

前太子从匈奴出逃,至今不知去向,朝庭欲出兵匈奴。

广东、广西大旱,田间颗粒无收。

朝庭粮银吃紧,已快支不出众臣的俸禄,更别谈将士们的军响了。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好到不能再好。马晔温和地劝了几杯,神色凛然地打量着众臣。

不管谁做天子,他们更在意的是那份俸禄,没有几人实实在在为百姓着想。这样的人,想其忠心太易。

让钱卫再送上几壶好酒,顺便呈上几份礼物,他起身告辞,让他们放松地吃喝、兴奋。

果不其然,刚出小厅,便听到一声声对他的阿谀奉承,他淡笑,走进后院。

季千姿忙得满头大汗,白色的纱裙湿湿的粘在身上。

“怎么啦?失望了!”他移近,微风细雨的问着。

“家还是老样子,不失望。”她慢慢蹲下来,专心地浇灌着药苗。

“那见了什么让人心烦的人?”

她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看得他不自然地低头打量自已,“我有什么不对吗?”

“有酒味!”她闷声说完,自顾又忙开了。

他笑,走开些,让风吹散酒气。“千姿开始嫌我啦,是不是觉得还是家中好?”他听别人提起过,稽康的宅院,依山傍水,风光崎丽。

“有点,阮公子说陪我一起住。”她心不在焉道。

他的心停了一拍,呼吸紊乱了几声,“你同意了!”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站起身,又看得他毛毛的,“为什么不一样呢?明明是兄弟呀!”大哥这么雅洁、高贵,令人尊重,而那位太子却龌龊、蠢笨,令人厌恶。

“什么?”他听不明白,却感到她心中有事。

“大哥,我跟你讲,如果有一日,你让我称那位太子为二哥什么的,不如我们现在就绝交。”她坦坦荡荡的眸子明晃晃地射向他,“我虽然是平民之女,但也有自已的交友原则,权贵不交,商贾不交,唉,你除外。”

“你见到他了?”他的声音突地哑了许多,象从腹中硬挤了出来。

“在太学院,我弹琴时进来的。趾高气扬的,太学生们都不屑他,他一直尽力邀请我去宫中玩,我觉得好笑。”

“那阮湛之疯了吗?”马晔突地把手劈向院中的一棵树,大声吼道。

季千姿吓得一抖,“是我同意去太学院弹琴的。”

马晔狂怒地瞪了她一眼,摔开院门,只听得几声门摔得山响,他不见了。

季千姿呆在那里,话还没讲完,他气什么?

“小姐!”石磊从院外闪了进来,象个幽灵。

“大块头,你说马公子他气什么呀,我好象没有做错什么吧!”她很无辜地眨着眼。

“小姐,公子他是害怕了。”

害怕?他会害怕吗?季千姿想不通,冲凉时在想,吃饭时在想,躺在床上时,还是没有答案。很想起床弹琴,可一想到那个人就在听说她弹琴时,才气成那样,叹口气,算了,还是当面问他好了。

他睡在暗室,没有出来吃饭,轻轻一按,门开了。清淡的烛光下,他捧书在手。

悄悄地坐在他对面,捧着下巴细细地端详。这样的人会害怕什么?做的是惊天动地之事,害怕能成事吗?

“看够了就去睡吧!”眼神未动,声音清清冷冷。

“知道了,以后不随意乱跑,事事要征得大哥同意。”她低头认错。

“如果觉得委屈,就不要勉强。”

“一点也不!”她态度认真,“大哥是怕不能保护我,现在是非常时期。大哥怕我爹爹的事在我身上重演,也怕…似画姐姐的悲剧落在我身上。”虽然她有自知之明,不美,但女孩子家在外游荡,总归危险,不然师父也不会让她妆容。在他转身离开时,她想通了。

马晔心折地放下书,深深地看着她,“千姿,大哥已经失去许多亲人,我不能再失去了。我说过,我没有弟弟,没有家,我现在只有千姿。”

“大哥!”她把椅子拉到他身边,头轻轻搁在他肩上,“我有一对令人羡慕的父母,有耿直的哥哥,有许多许多真心宠我、疼我的人,但我最在意是大哥你对我的好。”

“等你再大些,你可能在意的是另一个人的好。不过,到那时,大哥就可放心了。”马晔疼爱地抚着她的头,柔声说,有种为人兄的不舍和心酸。

哪位俊才,有幸得到千姿的芳心呢?

她默默地,没有说话,只把头倚他更近。

“你还回答我有没有同意和阮公子一起搬回稽宅的建议?”

“现在,我想同意了!”

秋日夜风,带点清凉,空气中有一丝丝雨意,看来明天大概有雷雨了,这秋的躁热也该远了。

司马衷来回走着,沉思着。

“衷儿,你晃得朕眼都花了。”司马火搁下朱笔,揉揉眼睛,“这些折子,你批阅便可,何必还拿过来呢?”

司马衷回身,“父皇是一国之君,儿臣勤政些是应该,但这决策还是要父皇定夺。”

“朕信得过你!”急不可耐想去同心阁拥匡妃入怀,她这几日身子微漾,他急心疼得紧。

“不,再信任,儿臣也不能越位。”司马衷谦逊地低首,满腔诚意。

司马炎欣慰地点点头,“唉,朕老了,过两年干脆退位,享享清福,让太子登基。”

司马衷吓出一身冷汗,忙跪倒在地,“父皇洪福齐天,万岁万万岁,怎么会老呢?儿臣无用,只想倚着父皇永远做个不懂事的孩子。”

“呵,看把你吓得,朕讲的是实话,起来吧,人总会老的,但是朕还能撑着,就算不服老吧!”

果真是试探,司马衷偷偷瞪司马炎一眼,暗骂一声老狐狸。

“父皇,你记得稽康这个人吗?”

司马炎握笔的手一抖,“怎么突然提起此人?”

“儿臣今日见到他的女儿了,很有其父母的风范。”

司马炎倚在椅背上,长叹一口气,“人人都夸稽绍伟岸俊美,其实他不及其父半成。他的娘魏国公主,美男子曹植之女,也是一代佳丽,照你所说,那稽家千金必是绝世佳人,冷傲、绝丽、令人心惧。”

司马衷大惊,“父皇,你真神了,没有见过就能猜得出。”

“那年杀了稽康,朕有一年多没有睡好,脑中总是他的样子,久而久之,就象刻了下来。衷儿,”他的目光落在司马衷身上,“不要打稽小姐的主意,不管她是佳人还是女神,父皇已得罪了天下的文人,她这一回头,文人们一定把对她父亲的尊爱移到她身上,你碰了她,便是再次惹恼天下文人。”

司马衷诺诺地傻笑,“儿臣想都不敢想。”

“那就好!不过朕到要见她一见,安抚下,以示安慰。唉,让文人们见识朕的雅量。”

“真的吗?”司马衷欣喜地问。

“嗯,等一阵吧,朕现在心里有点乱。这些折子你批阅吧,朕累了。”司马炎还是放不下心匡妃。

“好,那儿臣就代劳。”司马衷诡异地一笑,目送司马炎走出紫云殿。

摊坐在龙榻上,打量着金碧辉煌的大厅,说不想登基那是假的,老是唯唯诺诺,屈着自已,他也不甘心。可那老东西赖着不死,他也没办法。

批折,批折,他好烦,又是边境快文,军响呀粮草呀,好象他有个什么金山银山可以任意取似的?

金山银山?他突地想起郭俊提过有位富甲天下的商贾想结识于他,偷偷打量了下四周,从怀中掏出那块龙形玉。舍得下如此手笔,必是诚心仰慕于他了,如果他能捐点钱物,解下边境燃眉之急,他可轻松握得兵权,如此一来,有财、兵权,那老皇上不就架空了吗?

他得意得不禁放声大笑。

门轻叩两声,他吓得忙捂住嘴。

是同心阁的小宫女,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跑这里了?”他低吼着,从门缝中偷看有无人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