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姿不自觉淡出一丝动容,“阮大哥先是为我留下稽宅,现在又收留我,真的过意不去。”

阮湛之无可奈何地微叹,“要是有一日你对我不必如此拘泥,我心中会更好受一点。”

“阮大哥,”她脸儿微微一红,忙卸下冷漠的神色,“我只是无以回报,才那样说。”

“当年我把你从刑架前抱进怀中时,就没想过要回报,千里迢迢送你去积云山疗心伤,也没图回报,现今只是给你一间可以避风雨的小屋,你为何要那么耿耿于怀呢?你说要搬进阮府,我还以为我们算不上好友,但起码应是腥腥相惜的知音。”

说到最后,他气得转过身。

淡淡的月光洒在他肩上,显得有些孤寂。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她一阵错觉,似乎回到了遇刺的那晚。

“大哥?”她瑟缩着靠近阮湛之,陡然发觉不禁喊出口的人是马晔。

感觉到身后的相依,阮湛之极为错愕,心中生出一股难言的欢喜,一动也不敢动。“千姿,你知道吗?我不求富贵,不求高官,只求高山流水,琴瑟合璧。你懂吗?”

她站直身,“我只求随意、宁静、深谷、高山、闲云的生活,对人间情爱我无意感知。”

“千姿现在这样讲,是太年幼,有一日长大了,就不会这样讲的。从前,我也狂言不会为哪一位女子驻足,但现今我不敢这样讲了。”他象位好老师柔声教导着。

“我和阮大哥是不同的,积云山是我的归宿。阮大哥,你不要执著了。”她低声说道。

阮湛之讶异地转过身,“千姿是懂我的心,对不对?没有关系,回积云山就回吧,我也正想云游四方,积云山幽雅宁静,作为归宿也不错。”

“阮大哥…”她皱起秀眉,很烦躁为这件事说来说去。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他抚摸着她的发心,“三岁时,我送你上山,现在,我还会平平安安把你送上积云山。”然后在山下小镇搭个小屋,读读书、写写诗,陪着她。有一天,她自然会下山的。

“随你吧!”她不懂他哪来的深情,摇摇头。“这些日就打扰阮大哥了。”

“我很开心这样的打扰,放心,厨子虽不及楼外楼的手艺,但一定也会令你胃口大开的。天已晚了,睡吧,放心地睡,很安静也很安全,我会守护你。”永远,永远!

湿濡的双眸目送着潇洒的男子走远,不急着进屋,抱膝坐到木屋前的台阶上,凉气逼人,她抖了下。

每一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许多人都以为她喜静爱幽,其实内心她非常渴慕很多人在一起,大声笑大声闹,当然都要是熟知的人,就象楼外楼一样,钱卫、孔综,就连大块头的石磊,她都喜欢,看他们喝酒、行酒令,或者认真地做事,象一家人一般,可惜她只有自已,只得寻个草堂什么的享受幽静。

夜风微微的,月上中天,一个人独赏这轮明月,太过奢侈,她落莫地一笑。

没有睡意,也没有药圃可以打发时光,只想这样呆坐着,什么都不想,默默等待又一天的来到。

哦,明日该进宫了。

那个道貌岸然的老皇上装什么慈祥呢,她懒得多看一眼,反到那如花似玉的娘娘惹起她的好奇,有什么样的信念支持着她夜夜面对鸡皮鹤发?稳重忠诚的兄长为何有点不一样呢?

进宫吧,也许答案就在里面,虽然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但那里有个人曾经住过十年,她还是想进去看看。

月沉沉,人悄悄,一柱后庭香袅。风流帝子不归来,满地禁花慵扫。季千姿站在御花园的水榭前,抬头看月,蓦地想起阮大哥口中常吟诵的一首诗。这宫中的月比宫外的月看起来孤单,虽金堆玉砌、妃嫔如云,却象幅墙上的画,没有一丝生气。

她一点也不喜欢。

“季小姐,请过来坐?”司马衷手足无措地站在她身后,心慌慌的。她的到来,如一个巨大的惊喜,他有点不敢置信。

司马炎为表诚意,特地把晚膳摆在御花园的水榭中,水中点满了各色河灯,月映在水中,灯月相映,美伦美奂。

席中只司马炎、胡皇后,还有司马衷和匡妃,客人仅稽绍和千姿,象一桌温馨的家宴。

御膳房特地为她开了桌素席,琳琅满目,色彩缤纷,想是也花了番心思。

席间最开心的莫过于司马衷了,他毫不掩饰眼中的恋慕,就连司马炎几次轻咳暗示,他都没有在意。

“季小姐,口味可还适合?”他眼中放不下别人,一坐下,看她挑了点菜,忙问道。

季千姿浅浅点头,瞄见匡似画与兄长之间视线有意无意的交结,司马炎冷然看着司马衷的目光,幽幽暗叹。

“那你要多吃点。”司马衷欢喜地夹了两筷菜,放到她碗中。一放才发觉夹的是自已面前的菜,并不是素菜,不禁懊恼自责,“对不起,弄脏了你的碗,来人,快,快,帮季小姐撤去,换新碗。”

司马炎不动声色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样,暗暗发笑,举起杯浅抿着,胡皇后也愕然地看着儿子。

“娘娘,你身子好些了吗?”稽绍举起杯向匡似画。

“好多了。”匡似画柔柔地看了眼千姿,有些同情地皱皱眉头。

稽绍不放心地又多看了几眼,唉,明知不应该,还是忍不住留恋。

司马衷还在期期艾艾喋喋不休,好像不满十岁的稚童,季千姿倾倾嘴角,本想专心吃完饭就走人,看来不能如愿。

“季小姐,御花园的花房新育了几株名菊,晚膳后小王陪你看看去?”

“多谢太子,哥哥有事,我们要早些回府,哥哥?”她侧过头轻唤着。

“呃?”稽绍愣了下,匆匆收回匡似画脸上的目光,并没听清她的话,只摇了摇头。

“你看,你看,稽卿没有事,你可以留下一会的。”司马衷旁若无人欣喜地大叫。

“皇上!”胡皇后幽幽地叹了口气,权倾天下的太子竟然在一个小女子面前如此失态,她这个皇后脸都无处搁了。

“没事,男人都有这一面。”司马炎温柔地瞥向匡似画,他在她面前,不也如此吗?不管路遇多少莺莺燕燕,心底最深处却只有一人。

看来司马衷是动了真情,可惜却是碰不得的,他同情地摇头,这位季小姐,有其父风范,除非她心中容下对方,不然绝对是没有任何可能拥有,只怕刀架在颈间也是没用的。

瞧着哥哥痛苦温柔的视线轻轻柔柔、不知不觉就落在匡娘娘身上,季千姿低下眼帘,直想叹气,哥哥疯啦!

这位娘娘惹起的风波还嫌小吗?她不禁有些担忧。

“季小姐,行吗?”痴痴凝视着季千姿美丽的容颜,司马衷暗品一会可以与之漫步月下的情景,身子都快飘起来了。

“行。”哥哥无意离开,她有什么理由先行一步呢?

“谢谢,小王敬你。”司马衷涨红脸,举起杯,一饮而尽。

“哦!”她只碰了碰唇,无意看他,心思全被哥哥的落莫占去了。

第三十八章,月满溢泪 (三)

月色如纱,美人在侧,更请得一直让他敬慕却又心惧的稽康一对儿女在座,司马炎心情大悦,无人敬酒,自品自酌,浅抿淡抿,席散时,竟然喝醉了。

扶着桌几,站起身,红光满面,步履蹒跚,对着匡似画痴笑着。胡皇后不满地瞪了一眼匡妃,回身,“来啊,把皇上扶到中宫去。”皇上上次在中宫,她都记不起是哪日了,今日皇上喝醉,当然不可能让那个一脸怯生生却很会惹皇上心怜的匡娘娘再霸占。

几位太监上前扶起司马炎步上龙辇。

“衷儿,你代父皇招待下客人,母后先过去照应了。”疼爱地叮嘱太子两句,她骄傲地冲众人点了下头,一甩长长的衣袂,前护后拥转身离开。

水榭一下冷清了许多。

司马衷冷漠地对着夜色草草施下礼,回过头,嘴角轻扬,毫不吝啬的对季千姿微笑,“季小姐,月色正好,我们也去花圃瞧瞧吧!”

季千姿抬头看兄长。

稽绍象失了心魄,脸色悠远,僵直地站着,眼神慌乱。旁边的匡似画反到一脸恬静,脸上浮出若隐若现的笑意。

“哥哥,你陪我去花圃吗?”她慢悠悠地走到二人中间,隔住稽绍的视线。

稽绍愣了下,回过神,稍稍沉思了,“你先去,我送下匡娘娘回阁,然后便去花圃寻你。”

匡似画并没有开口推却,反到很自然地和宫女站在一边等着。司马衷心中一动,暗示地冲匡似画眨下眼,“放心吧,花圃就在御花园的里侧,稽卿几步就能赶上,我们快走吧!”

匡似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当没看见,背过身去。

千姿迟疑了下,秀眉微拧,“哥哥,你可要快点呀!”

“嗯!”稽绍心事重重地点头。

东宫的宋公公提着宫灯,恭敬地上前引路,司马衷含笑地让在一侧,她一步一回首,不放心地走向园子深处。

稽绍越过匡似画的肩头,瞧了下茫茫的夜色,低声道:“娘娘,我们也走吧!”

“好!”匡似画语意轻快,好象十分的快乐。

落痕提了盏小宫灯,先行走着。他们并肩,非常悠闲非常悠闲地走着。

御花园中,静悄悄的,月光从树梢间零零落落洒在二人的身上,不时一两只夜鸟从林中低鸣着飞过,季千姿双手互绞,含笑地看着。“稽大人,不知为什么,我今天特别特别快乐。”

“以前,娘娘不快乐吗?”夜色里,稽绍默许自已深深地看着她。

“呵,以前,快乐这个词与我无缘。我一直认为死了比活着幸福,但今天,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光,这样的微风,还有稽大人,还有一些令人兴奋的事,许多,许多,我突然觉得活着也很好。”美目流盼,笑意盈然侧过身看着身边俊朗高大的男子。

“娘娘?”他有些诧异,停下脚步,象是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