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脸,正好擦过他光滑的颊面,对上他的俊容,不由得暗地心震。

这身银白色的长衫,配上他孤傲清冷的气质,越发令人挪不开眼。相处几月,他一般都已妆容示人,这样的他,她也不曾见过几回。

看太多,心跳自然不太规则。

他静静凝视着她,像看不够似的。

为什么一切都在发生在她不再完整以后呢?

她合上眼,十六岁,很多事她还想不太明白。

“大哥今晚有些事,要出去一会,你先睡,不管多晚,我都会回来陪你的。”他又抱着一会儿,突然轻笑,“这样抱着,我就不太想离开这间屋子。”

这种感觉,真的很陌生,但她内心却莫名泛起喜悦。

“嗯!”她应了一声,匆地拉下他的颈子,摸上他的嘴角,“要小心,好好保重!”

他挑下眉,笑了,“千姿,其实不弹琴、不做大夫,你还可以卜卦,很准的。明明这几日病着,你为什么还看得那么透呢?唉,有位太聪明的内子,压力好大。”

一张俏脸陡然红如晚霞。

“好啦,我会好好的,为自已,也为千姿。我们都只有自已,但合起来却就是完整的一个家。”轻轻落吻于额头,“乖,睡吧!”

门掩上了,窗帘拉得严实,室内重归黑暗,而她却没了睡意。

今夜,洛阳城将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知道。

一出了门,马晔带俊的黑眸冰冷沉重,孔综迎上前,满脸兴奋,“公子,你准备好了吗?”

今晚,楼外楼首次闭门停业,所有的人持刀冷面,在院中待发。

“嗯!”威严地扫视一眼部下,“城外接应的人也到了吗?”

“是的!”

“赫连王子呢?”

“石磊在暗室陪着呢!”

马晔点点头,“好,那我们出发吧!”

十年,呕心沥血的十年,今夜将会有个结果了,马晔冷漠一笑,飞身上马。

一艘孤舟,飘在茫茫的海面上,太阳一会在左,一会在右,风大了起来,小山高的浪开始奔涌,她惊慌地哭喊着,拼命地划,却怎么也看不到海岸,一个大浪袭来,船翻了,她落在冰冷的海水中,直直地往下坠,往下坠,她动弹不了,又喊不出声,只得拼命地哭…

“月儿,你怎么了?”

山月突然睁开眼睛,微微的烛光下,是娘慈祥的面容。哦,原来是梦,她轻拍下胸口,庆幸地一笑。一翻身,发现枕都湿了。

“做梦啦?”山夫人拭去女儿脸上的泪珠。

“嗯,娘,你怎么到我屋里了?”

“绍儿找你呢!”

她微皱起眉头,四外搜寻,稽绍背身站立在外屋的窗前,静静往外看,此时尚未天亮,天色仍昏暗不明。

一看到他,她的眼神不禁放柔了。

山夫人含笑出了屋,给小两口留下自由的空间。

顾不得身子只穿着贴身衣物,她匆匆拿过一件披风裹着,轻轻地走到他身后,将脸颊轻轻靠在他身上,他颊下的肌肉瞬刻紧绷。

“稽哥哥,天还没亮,为什么不多睡会儿?”她柔声问道。前几日他忙,想必今日闲下来,清早便过来看她,她心中暖融融的。

他静静转过身,当她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她脸上的微笑冻住了。

他的眼睛像两池黑不见底的冰潭,漠然地打量她一会儿,在看到她披风下婀娜的胴体时,忙侧过身,“你去把衣服穿好,我有事要和你说。”

山月面色倏地变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什么要摆出令她陌生的态度,用那种疏离的语气和她讲话?

怎么会这样?他是那个待她温柔体贴青梅竹马的稽大哥吗?

“稽哥哥,你怎么了?”她心悸地问道。

“我没有怎么了。”稽绍望向惨白着一张脸的她,见她一脸不敢置信,双唇不停颤抖,他硬是将泛滥出满脸的柔情压下。他已把心给了别人,就不能再左顾右盼,不可以如此懦弱,他硬起心肠,深吸了一口气。

“山月,我们取消婚事吧!我是一个不值得你托付终身的人,我要离开洛阳,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他冷硬着脸说道。

山月晕了一下,觉得脚底下好像裂了一个大洞,她不断往下掉、往下掉。

“呵,稽哥哥,没有几天就要成婚了,你…怎么能这样说?”她费力咽下喉头的硬块,试着将挡在眼前的湿雾眨掉以看清他的面容。“告诉我,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

告诉她,他变心了,为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子心动。

告诉她,他要为千姿报仇,将成这这个朝庭的重犯。

从前那些个牵手漫步的情景涌上心头,她弯弯的笑眼,恬美的柔语,对他的温柔乖顺。稽绍双手紧握,该死!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能想!她这幅泫然饮泣的模样,让他有如刀割一般,可是发现她对他的影响如此大,他更加觉得恐慌,再这样,他就没办法离开了。

“我会向山叔、山婶讲清,对不起,耽误了你这么多年,你恨我骂我都可以,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和你成婚了。”

他干脆拿一把刀将她杀死算了,山月踉跄退了几步,她全身充满痛楚,有如万箭穿心般。

“稽大哥,你讲得好轻松,这十多年的情感,说没有就可以没有吗?”

他抬眼看她,“对不起!”他只能说这些。

“自从稽哥哥来到山府,我的心就只让稽哥哥住着,我从没有觉得有一日她会空。这些日子,你的异常,我也曾恐慌过,设想过许多,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她眼神空洞的望着他好一会儿。

“你也矛盾过吧,但你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呵,爹爹说世上的男人都有坏的可能,但你一定是个例外,好可笑哦!你不要害怕,我不会缠你,尊重你,祝福你!你出去吧,我一个人想静一静。”她头也不回地转过身,裹紧披风。

稽绍迟疑下,走出房间。她跑进内室,再也支撑不住,忍不住痛哭出声。

门外的稽绍在听到那哀痛的哭声,双拳握得更紧,以抗拒那阵阵挥之不去的心痛,他几乎想冲进去抱着她,告诉她,他错了。但是一想到匡似画,他的脚就迈不开。

天色微明,阴阴的,云层很厚。他怅然立在院中。

“大人,大人!”大门被几个士兵撞开,一个个脸色惊慌。

“什么事?”他极力保持平静的语调。

“大事不好了,大人,于元帅率众发生兵变,现已杀了四门的守城将军,正朝皇宫冲去呢!”

“赶快把守宫门呀!”稽绍脸色一变,厉声吼道。

士兵哭丧了脸,“太子和童尚书在宫中接应,现下宫门大开,满地横尸,我们也不知听谁的?”

“太子也参预了?”他的声音严峻了起来。

“于元帅扛的题号就是“废昏君、立明主”,好象和太子是一道的。”

“皇上呢,娘娘呢?”稽绍不由慌了起来,抓紧士兵的双手。

“太子正朝紫云殿奔去,暂时还不知晓。宫中已乱成一团了,一些侍卫是为太子,一些是为皇上,你搞不清对面而来的是敌还是友,我们几个逃了出来,找大人拿个主张呢。”

稽绍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一把推开士兵,冲出大门,抢过战马,飞奔着向皇宫冲去。

一路上,只见家家大门紧闭,偶尔有几个行人也是脸色匆匆的逃窜,远远听到城楼上杀声阵阵,刀剑重重的击打声,在这清晨分外令人心惧。

稽绍全身的颈毛都紧张地立起,胸口急促的起伏,对于他来讲,这真的是个极好的机会,他此刻已不在意谁会是这个晋朝的皇帝,他只希望来得及在司马衷之前赶到同心阁,把匡似画救走,再趁乱杀了司马衷,从此消失。

世人会以为他们死于这场战乱,再也不要担什么罪责,也不必有太重的负疚感。

想到这,他手中的力度加重,马象闪电般急驰着。

皇宫就在近前了。

第四十四章,情断深秋 (三)

昔日神秘而又威严的皇宫今夜宫门大敞,硝烟四起,高高的宫烛纷纷倒地,碰着布幔便一字延烧开来,不消一刻,几处殿阁便陷入熊熊火海之中。

于元帅一马当先,手持长枪,率先冲进皇宫,所到之处挡者披靡,哀鸿遍地。几位守护皇宫的侍卫冲上前,一刻,就一个个倒地。

横梁交错着落下,哭吼声拨高成无止尽的尖叫。于元帅起事前曾许下重诺,若举事成功,众将都可加官进爵,人人都想成为新皇的功臣,士气大涨,奋勇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