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叹息从他唇角飘了出来,双臂终于缩紧,将她紧紧抱住,“重重……”

叶重重靠在他怀中,突然有泪,不明原因,不知就理,似是委屈又似伤感,更像是种不愿回忆的妩媚、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究竟对还是错,不知道自己是被感动还是真的对他有了好感,更不知道地会不会后悔,她只是贪恋着那个温暖的怀抱,和温润如水的声音。

嫁吧,嫁绐这样一个男人,还挑剔些什么?还指望些什么?

山边的树木叶子都渐渐红了,被风一吹,有的就脱离枝头落了下来,在空中翻飞,就像是此刻的幸福,伸出手去,唾手可得。

☆☆☆

非凡公子和叶大小姐重归于好,婚事将于重阳节举行的消息风一般再度传开,大家茶余饭后皆引为笑谈。那些原本正因取消婚约而暗暗高兴的姑娘们一听说非凡公子还是要娶妻,又开始哭闹了。

此番决定再嫁,叶重重的心态比之上次有了许多变化,尽管她依旧不能肯定自己是否出自真心,但她知道这件婚事值得期待,非凡公子会对她很好,有那样一个爱你的丈夫,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连再度来为她量身裁衣的柳素都惊喜地说:“呀,叶大小姐,您看起来真的和上次完全不一样了呢!”

叶重重笑笑,柳素为她量好尺码,告别道:“我回去了,七大内就能做好,保证叶大小姐成为洛城里最漂亮的新娘子!”

果然,七日后送列的嫁衣手工之精细,裁剪之合身,款式之典雅令得叶重重亦为之动容。

紧跟着婚期就到了,重阳,秋意重重。

一早起来,就有喜娘和一大群丫环们帮她穿衣梳妆,那套大红色的嫁衣穿上身时,连容颜都增添了不少艳丽。头饰很繁琐,沉甸甸的珠宝和金步摇压得她一阵头晕。

等到碧落终于喜道:“好啦好啦,新娘子打扮好啦!”叶重重抬眸住镜中一看,几乎认不出来那是自己。

十年来早巳习惯容色苍白,此时重见胭脂娇媚、梅妆俏丽,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十年以前,那般个水灵灵的人儿,嫩得好似要弥出水来一般、

“小姐真好看!”丫环们纷纷惊赞。

叶重重看看镜子,又摸摸身上柔软光滑的衣衫,感觉一切犹如梦中。不像是真的。

叶得添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镜中,他朝丫环和喜娘打了个手势,她们便都退了出去,房内只剩下父女两人。

叶重重想站起来,叶得添却对地挥了挥手,“不用起来了,坐着吧,坐着说话就好,”

“爹爹——”

叶得添凝望着镜小女儿的容颇,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终于要出嫁了,为父竟然有些舍不得。”

“爹爹——”叶重重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对于父亲,她从心里一直是尊敬而感激的,他从来没有逼过她做任何事情,对于她的任性也总是给予最大的宽容。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非凡那孩子会对你好的,你会过得很幸福。你是聪明的孩子,虽然有点太执著,但是并不愚钝,所以真对你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这对手镯是你娘生前最喜欢的首饰,现在我把它给你,跟非凡公子去了江南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叶得添拉起她的手,将一对细金镶边的白玉手镯戴了上去。

叶重重转身抱住了父亲的腰,离愁在一刹那袭上了心头,“爹爹——重重走后,你也要好好保重。山庄里的事情能交给下人们做的,就交给他们,不要凡事亲力亲为,您年纪也大了,要多休息才是。重重这十年来,一直没有好好孝顺您,反而让您操了很多心,重重不孝,对不起爹爹。”

“傻孩子,看见你脸上有笑容,对为父来说就是最大的孝顺。好了,不哭,免得弄坏脸上的妆,时辰快到了,准备一下就该出发了。”

刚说完这句,碧落就敲敲门走了进来,“庄主,小姐,非凡公子来迎亲的花车到了。”

“好,我们这就出去。”叶得添把手伸给女儿,牵着她走出房间。长长的裙裾如水波一样在地上拖动,一层层地滚过去,叶重重的脚步,矜持而优雅。

山庄门外,迎亲的队伍排得好长,一辆布置得极其华美的花车在队伍中最是显眼,上面全是名贵的鲜花,以素菊居多,旭阳娇艳。

两个手棒花篮的锦衣童子双双走下车来,走到叶重重面前鞠躬齐声道:“如意、吉祥恭迎新娘上车。”说罢将篮中鲜花抛洒了出来,花瓣纷纷扬扬地在空中飘,喜乐声齐鸣,鞭炮也不甘寂寞地开始蹦跳。

叶重重转身,向叶得添跪拜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叶得添伸手将她扶起,缓缓道:“上车吧。”

碧落走来自他手中接过叶重重,搀扶着她走上花车,轻纱放下,外面的一切就变得朦朦胧胧,然后车轮滚动,队伍慢慢地下山,朝城东非凡公子的别庄驰去。

叶重重扭头,看着笑客山庄在视线中一点点地远去,最终不复可见,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这一别之后,再无可归之日。

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叶重重连忙摇头,将之从脑海里驱逐出去。身旁的碧落一脸兴奋地道:“小姐,非凡公子想的花招真是与众不同呢,居然用花车来接您,又漂亮又芬芳又有新意!瞧,洛城的百姓们都跑出来看了呢!”

花车驰过长街,街道两旁挤满了旁观的百姓,童子们就把鲜花一把把地洒出去,引得人群里的少女们一阵阵嬉笑,场景热闹非凡。

就像许多年前江湖人对她的评价一样——

叶重重,天下还有比她更得意的女子吗?

第7章

“小姐,你紧张吗?”碧落凑过来,一张小脸通红通红,“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好紧张哦!你知道的,我长那么大还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看着过呢,我……”

“嘘——”叶重重忽然冲她竖起了食指,禁止她出声,“听!”

“听什么?”碧落侧过耳朵聆听,喧杂的声音中仿佛有箫声很飘渺地响起,她四下张望,却无法辨析那箫声是从何而来。

叶重重的脸色变得惨白,连胭脂都失去了红润,“《随园曲》,最后一节——《笑春风》。”

“《随园曲》?”碧落又仔细地听了听,那箫声夹杂在鞭炮声和喜乐中,似有似无,时断时续,但是听得出来,不是悲伤的曲凋,反而萦绕着少许洒脱之意,非常好听,因此她更不明白小姐的神情为什么会变得这么难看,便道:“好奇怪哦,谁的兴致那么好,在这个时候还吹箫呢?”

叶重重咬紧了唇,她的目光从街两旁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各大酒楼饭庄的二楼,再往上——终于看见了吹箫的人。

远远的一重房檐之上,黑衣的萧离盘膝而坐,碧绿的玉箫中吹出的曲凋,似乎把周遭一切的风景全部掩盖住。此时此刻,叶重重眼中心中,独剩下那么一个身影,用最最寂寥的姿态吹出最委婉的乐曲,一直吹到她的生命中来。

萧离,居然在这个时刻再看见他……居然是在这个时候……

风吹拂得纱帘轻飘,萧离的模样也随之一瞬清晰,一瞬模糊。叶重重下意识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角,就那样愣愣地看着他,直到重重屋宇随着花车的前行而将其遮掩,再也看不见。

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却在地心中掀起了淘天巨浪!

萧离萧离,他为何而来?

如果刚才萧离跑过来让她跟他走,叶重重不知道自己能否拒绝那种诱惑。

不过萧离终归没有过来。

或者,该庆幸他没有过来?

叶重重垂下头,看见了大红色的嫁衣,过了今天,她就是非凡公子的妻子。

“小姐,你怎么了?”碧落握住她的手,叶重重的手冰冷。

碧落急了,“小姐,你难道又想反悔了?不行啊小姐!这个时候不能反悔!”

“你放心。”叶重重的声音低哑,没有生气,“我没有勇气从这车上跳下去。”

碧落望着她不再说话,只是眸子深深,快要哭出来。

就那样一路走过,花车的纱帘隔开了众人,隔离出独属于帘内人的世界,遥遥地相隔着浮生的气息。外面如此热闹,而帘内则凝郁得几近沉重。

纱帘轻拂中,已可见“锦绣别苑”的朱木大门,门前的石狮子洁白如雪,叶重重忽然觉得很刺眼,就把眼睛闭了起来,那一闭间,一滴泪自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很快被风干。

过不多时,司仪的声音拖得很长,“新娘子到——”

她睁开眼睛,纱帘掀起,非凡公子温柔地把手伸给她,扶着她下车。朱门的匾额上,“锦绣别苑”四个烫金大字闪闪发亮。今夜她会在这度过,明日再往赴江南,回非凡公子正式的住处。

非凡公子牵着她往门内走去,叶重重在门槛处停了一停,凝眸看去,门内屋宇重重,林木掩映——一入侯门深似晦,从此萧郎成路人。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迟疑,非凡公子轻声问道:“怎么了?”

叶重重摇摇头,终于抬足跨了进去。

接下去的事情烦琐而乏味,拜过天地后,在碧落和喜娘的陪伴下她被送入洞房。虽然这只是非凡公子的一个别苑,但是洞房却布置得极其精雅舒适,而且看得出是特地照她的喜好布置?连床顶帐幔上的流苏,都用了和她原来闺房中一样的浅紫色。

叶重重仰望着那排流苏,默默不语,门外跑来个老婆子,对着喜娘和碧落招下招手,“分红包了,快来啊!”

喜娘一听,连忙奔了出生,碧落看了看小姐,又看看那老婆子,惊讶道:“我也有份的吗?”

“当然啦,你是娘家那边的人,可有份厚礼呢!快来拿吧!”

碧落喜道:“小姐,那我去下,马上就回?”

叶重重点了点头。碧落和喜娘出去后,把房门合上了,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红烛寂寂地烧着,对比锦绣别苑前厅的热闹,后院分外僻静?

只是垂着头,像所有新娘那样安静地等待着。新婚之夜对于叶重重而言,没有被赋予很多的羞涩与不安,她只是矛盾,内心深处隐隐期待些什么,尽管她自己都无法说清究竟期待的是什么,可她知道那与非凡公子无关?

忽然间,一声幽幽的叹息响起,声音很低,但是入耳清晰。叶重重猛地站起来,掀开了盖头。东边的那扇窗外一个黑影晃了一下,很快地消失不见。

叶重重奔了过去,推开窗子,窗外碧叶滴翠,哪有半个人影?

她咬唇沉声道:“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你既然来了,为何不肯相见?”

树枝不住摇曳,天地间回答她的只有呼呼风声。

“你为什么来?”叶重重的声音恍若梦呓,“我已对你说过再见,说过永诀……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而你既然来了,为伺又愉偷摸摸,不肯相见?萧离,你真的狠心如斯吗?”

没有人回答,新房的门缓缓被椎开,叶重重心中一惊,连忙回头——

非凡公子静静地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她,目光浅淡无波。

竟然浅淡无波!

“我——”叶重重几番开口,却发现自己不知该说些什么。

很长一段时间的凝视,非凡公子忽然转身,淡淡地说了一句:“很晚了,早点休息吧。”说罢就离开了。

叶重重追了几步,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廊道拐角处,另一边,碧落和喜娘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喜娘见到她吓了一跳,“呀!我的好小姐啊,你怎么跑出来了!新娘子是不能自己出洞房,掀盖头的,不吉利的!”

碧落也连忙跑过来相扶,“小姐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叶重重向那拐角处呆呆地注视了会,最后颓唐地摇了摇头,任由喜娘和碧落把她扶回房去;碧落拿了盖头要住她头上盖,她却用手挥开了,道:“不用了。”

“啊?”碧落和喜娘不解:

“他今夜不会来了。”

碧落和喜娘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愕然之极的神情,手中的盖头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你们都下去吧!”

“可是小姐——”

“我说,下去。”叶重重加强了语气,她的视线冷冷地从二人脸仁掠过去,接触到那样深沉没有暖意的目光,碧落和喜娘都不敢再多说话,放下盖头双双退了出去。

房门再度合上,她的洞房花烛夜,寂寂清清,没有该有的旖旎和温存,也没有眼泪和怨恨,只有一种失落和无奈,浅浅地在心头盘绕着,解不脱,理还乱,纷纷扰扰地冲淡了眼前的一切……

☆☆☆

叶重重第二天醒来的,天已大亮,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经过昨天那样的事情后,她居然倒头就睡着了,且一夜无梦,睡得很是安稳。

碧落早已穿着整齐地在床边等着,见她醒了便道:“小姐醒啦?我这就服侍小姐梳妆更衣。”

“嗯。”她点点头,相比碧落好奇和悲伤的表情,叶重重显得镇定而平静。

碧落边为她梳头边道:“非凡公子一早就起了,等小姐也收拾妥当后,回山庄拜别庄主,然后就马上向江南出发下。”

“嗯。”地还是点头,听得心不在焉:

“小姐——”碧落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昨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可是……”碧落咬着唇,委屈道:“新婚之夜,丈夫没有入洞房,丢下新娘一个人……这是很不合理的事啊!”

“所以——”叶重重站了起来,回身盯着碧落,一字字地道:“这件事不许你告诉庄主,知道吗?”

碧落叫道:“小姐!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如果爹爹知道了这件事,我惟你是问。”叶重重走到屏风后自行穿上了外套,打开房门,外面的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远远看见非凡公子朝这边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