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华原本就猜测着大人是要给侄儿安南保媒,却无论如何想不到大人竟然有意将自己的庶女下嫁,不由怔了一下。

“多谢大人厚爱!”赵世华起身对着钱鹏阳深深鞠了一躬,诚恳道,“不是学生自夸,我家南哥儿人品学问都是好的,只是家世上…实在太低了些,怕是有些委屈了大人家的姑娘…”

钱鹏阳淡淡一笑道,起身拍了拍赵世华的肩膀道:“若是现在看嘛,的确是差了些。但如果他有个举人的叔叔,也就不算差了。”

赵世华立即领会,只要自己此次乡试得中,大人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侄儿安南!

此时的赵世华毕竟只是个秀才,所以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和感激。要知道,大哥家里不过是普通农家,自己也不过是个秀才,若侄儿能娶到官家千金,对赵家来说,那是何等的荣幸?

晚上回到家,赵世华就给兄长写了信,说明此事。他担心不着调的大嫂要是早早将南哥儿的婚事订了,那可就糟糕了。

因为事情还没有订下来,赵世华叮嘱大哥暂时保密,他甚至连顾宛娘和安南都没有说,但心里却一直想着,如何才能报答钱大人对他的这份知遇之恩。

早上出门的时候,闻到院子里一阵股淡淡的柑橘的花香。这是安然生日时顾胜武送的,就种在院子里,想不到这才一个月,居然就开花了。顾宛娘见他侧头看着那白色的小花,忽然说了一句:“不知道去年冬天种的芸苔开花了没有,那么小的菜籽,要多少才能榨出油来啊!”

赵世华蓦然心中一动,想起菜籽榨油,又想起再生稻。如果这两件事情经过验证都能成功,由大人报上去,可是大大的政绩啊!自己现在不过是个秀才,就算今年乡试得中,也不过是个举人,这份功绩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领。与其如此,倒不如送给对他有知遇提携之恩的钱大人。

赵世华立即去衙门,等钱大人一到,他就将这两件事情告诉说了一遍。

钱鹏阳听说赵世华去年已经试验过再生稻,产量有第一次收货的一半,已经心动不已,后来又听到顾家试验菜籽榨油,据说出油率很高,不禁激动地扶着他的肩膀道:“盛林,你就是本官的福星啊!”若这两件大益于民的事情报上去,他明年的任命只怕比原来设想的还要高一级。

“学生惭愧,自从离开老家到了县里,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要不是今天拙荆无意中提起,还真没想起来。大人,您要不要亲自去乡下看看?”

县令作为一县主官,劝农桑本就是职责之一,去乡下视察也是必不可少的政务之一。当然,很多县令实际上都没有亲自出去视察过,但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好官,钱县令倒是每年春耕秋收都要出去视察几次的。

两个人立即商议,钱鹏阳决定两天后就去乡下实地考察,目标就定在赵世华的老家西林镇王家村。

钱鹏阳说:“清明节就要到了,盛林你正好可以回去祭祖。”

难得有机会回去一次,又正值清明,赵世华便吩咐顾宛娘做好准备,一家人都回去,让南哥儿和齐哥儿都请假一起回去。

而在钱府,钱鹏阳将再生稻和菜籽榨油的事情一说,文夫人也立即敏感地意识到这将是丈夫的一大政绩,对丈夫的前途有着极大的好处。

“这是赵师爷投桃报李呢!”文夫人感叹道,“难怪老爷看中他,不说别的,单说赵师爷这份机警识趣,只要给他机会,将来必定能有所作为。”

钱鹏阳点点头,他喜欢的就是赵世华的务实能干,全天下这么多读书人,肯定不止赵世华一个人看过那本写了再生稻的书,但却只有他肯亲自去试验,这就是赵世华和其他读书人的区别。如今朝廷要选的,就是这样肯主动钻研试验的人才。

钱鹏阳想了想,又对文氏道:“我打算带锐儿一起去。锐儿的书念得不错,但见识还是少了些。只要是在地方任职,农事都是重中之重,锐儿还没有亲自见过庄稼,只会纸上谈兵这可不好。过了今年,或许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文氏深以为而然,立即吩咐下去让给大少爷收拾出门的衣服行李。

却说赵世华刚刚给大哥去信说了侄儿安南的事情,紧接着又写了一封信说了县令大人要去王家村视察的事情,重点是叮嘱他一定要与大嫂交代清楚,到时候莫要说错话引大人不快。

因为县令大人要去乡下视察,第二天金捕头就派了几个衙役过去,打点大人一路上的吃住行。赵世华的第二封信就托其中一名衙役帮自己带过去。

西林镇,王家村。

赵世荣收到赵世华第一封信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先是震惊,而后便变成了惊喜。他无论如何想不到,二弟去县里还不到半年,居然就如此得大人器重,竟然肯将女儿下嫁给南哥儿。南哥儿除了有个秀才叔叔还有什么?赵家一贫如洗,什么都没有。当然,二弟也说了,大人的意思是要等二弟中了举这桩婚事才算数,但大人既然敢开这个口,想着应该是非常看好二弟了。

赵世荣兴冲冲地赶去赵世华家,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二老。

赵家二老听了,都是高兴得不行,当天晚上就杀了一只鸡,又买了香烛纸钱祭拜祖先,感谢祖宗保佑他们赵家就要出一个举人了。

王氏见丈夫这样高兴,自然好奇得很,追问道:“二叔信里写了什么?也让我高兴高兴。”

“这是男人家的事情,你一个女人问什么?反正没你的事,你少瞎操心。”

赵世荣知道自己婆娘的性格,这还没定下来的事情可不敢告诉她,要不然好事没准也能变成坏事。

“什么大事不让我知道?我到你们赵家来十几年了,孩子也跟你生了好几个了,你什么事情不让我知道?”王氏急了,就要大吵大闹。

赵世荣眼睛一瞪,骂道:“就凭你那张嘴,有事也不敢告诉你。再说了,他二叔的事情,你一个嫂子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王氏被丈夫骂了,心中不高兴,又凑到二老跟前打听。赵家二老都知道她,又得了儿子特别叮嘱,哪里肯告诉她?于是,打听不出来的王氏就开始猜测了。

老二家的喜事?难道顾宛娘又有喜了?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啊!

难道是然姐儿的婚事定了?这也没必要保密吧?

啊!难道老二在县里娶了小老婆?听说县里的有钱人都要娶两个小老婆的。顾宛娘生然姐儿伤了身子,老二家可就安齐一根独苗,难道老二真的娶了小老婆生儿子?

后来,王氏见二老忽然想着祭祖,又觉得不像。你说娶个小老婆似乎用不着祭祖的吧?嗯?听听,老头子说什么来着?保佑老二乡试得中?难道老二真的要中举人了?可是乡试时间还没到呢,老二怎么现在就知道了?啊,老二是在县尊大人身边当师爷的,难道他偷看了考题?

王氏一时间觉得自己真相了。第二天,她出去洗衣服的时候就得意洋洋地跟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说,他们老赵家要出举人了,她家二叔就要中举了。

大家都知道赵世华在县令身边当师爷,虽然知道王氏对老二一家不好,也还是为赵世华高兴,恭喜恭维的话自然没少说。

但也有脑子转得快的就问了,这乡试不是还没到吗?怎么就知道赵师爷一定能中?

于是,王氏就更加得意了。只见她故作神秘道:“我告诉你们,你们可要为我保密。”

乡下人都喜欢听闲话,传谣言,见王氏这个神神叨叨的样子,不由得都很好奇,一个个都点头答应着绝不告诉别人。当然,谁都知道,等她们回去,一定会告诉家里和邻居,不过她们都会交代一句——这可是秘密,你们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哦。

王氏低下头,几个女人也弯腰过去将头凑到一块儿,只听王氏小声道:“我家二叔在县尊大人身边当师爷,都悄悄看过考题了。你说,他都知道题目了,还会考不中?”

众人一听,不由得纷纷吸气以表示这个消息实在太让她们惊奇了。赵师爷居然偷看了考题?于是,有脑子灵活地就开始想:自己娘家那边也有秀才,要不要告诉他赵师爷那里有考题呢?说不定她居中牵线还能得几个赏钱呢!

赵世荣要是知道自己的隐瞒会让王氏脑补出这样的事情来,他肯定会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讲给她听的。可惜,谁都想不到,王氏能“聪明”到这个地步。

有时候,愚昧真的很可怕啊!

就在这天傍晚,赵世荣收到了赵世华的第二封信,知道县尊钱大人后天要来,便赶紧将消息告诉了二老,又让老三去平安镇通知了妹夫魏清源。

晚饭后,一家人又聚在一起商量了下,告诫家里的孩子和女人那天尽量少说话,免得说得不中听罪了大人。赵家二老又让大家明天也不要出去干活儿了,好好在家收拾一下,说不定县尊大人就要进屋坐坐呢?

两天很快过去,三月十二日,钱鹏阳带着赵师爷下乡视察农事。

虽然最后的目的地是西林镇的王家村,但一路上钱鹏阳却是边走边看,视察各地的春耕情况。

钱大人出来是公事,走得慢,赵世华作为师爷是陪同,但带着女眷同行即便大人不说,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本来以为大人会直接去王家村才带着孩子的,没想到竟然是一路视察过去。他估计以这个速度,还要两天才能到王家村。于是,当晚赵世华就和顾宛娘商议,第二天让她带着几个孩子先回老家去。

安南安齐都是乡下长大的孩子,对跟着钱大人视察农事不怎么感兴趣,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可是,安然却不答应。她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又要将她装上马车直接拉回王家村那怎么行?现在她才五岁,还可以出门,等她过了七岁,岂不是整天都要被关在屋里?

赵世华向来宠孩子,但大是大非上却不肯妥协。这次不管安然怎么哀求撒娇,他都不同意让她留下,非让她跟着娘亲哥哥一起回老家不可。

安然看爹爹铁了心不答应,也没有哭闹,只是黯然地走了出去。

这天晚上他们借助在镇里一个大户人家的院子里。钱大人和大少爷住了正房,赵师爷一家住了东厢房,金捕头带着几名衙役住了西厢房。

安然和爹娘一起睡一张床,两个哥哥睡一张床。大人和哥哥都很累,没多大一会儿安然就听到他们均匀的呼吸了。但安然却怎么都睡不着。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竟然悄悄从爹爹脚边爬下床,穿好衣服跑了出去。那一刻,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于是她出了房门,来到了外面的小花园里。

今晚是十二,月亮还差一点就圆了。天气很晴朗,月色极好,照得周围的夜空居然是深蓝色的,还有一丝轻盈的白云从月亮下面慢慢飘了过去。星星很耀眼,很漂亮,只是那么遥远。安然看着天上的月亮,心里却不可抑制地涌上一种绝望的悲伤。

其实她知道爹爹说得很有道理,他是跟着大人出来办公事的,不能带着她,她不怪爹爹。她也不是为明天要跟娘亲哥哥一起离开而闹脾气。她只是忍不住怀念从前。

在前世,她是多么自由快乐啊!不管她想去哪里,哥哥都会带她去。哥哥就好像是她心中的神,能满足她所有的愿望。可是在这里,尽管爹爹娘亲哥哥都很疼爱她,但这个社会加诸于女子的束缚和规矩还是太多了。她现在才五岁就已经这样了,她不知道等十年以后,自己还会被束缚成什么样子,还有没有自我。

其实她很后悔,那天她不该冲动的。她要是没有跑出去该多好?就算她不能跟哥哥结婚,但她相信,哥哥一样会疼爱她一辈子的。

眼泪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安然并不清楚。她坐在花园中那个小鱼池用花岗岩铺成的池沿上,屈起双膝,两手撑着头,一会儿看看高远无垠的天空,一会儿又看着水中近在咫尺的月亮。可是为什么水里的月亮越来越模糊了呢?安然忍不住伸出手在水中轻轻搅动了一下,水波一圈圈的荡出去,水里的月亮便完全破碎了…

今晚借住在这家的张老爷很好客,准备了丰富的宴席款待他们。

钱锐作为县令大人成年的嫡长子,又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也是被众人奉承的对象。他虽然书读得不错,又自幼习武,但于人情上的见识还少了些,最后是被人灌醉了抬回房里去的。半夜里,他起来上茅房,只觉得满嘴酒气,浑身燥热不舒服。他自己倒了杯冷水喝了,而后又打开门打算出去透透气。

刚刚走进园子里,就看到月光下的小池边柳树下好像有什么动了一下。钱锐心神一震,酒便一下子醒了大半。难道这园子里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成?

钱锐自幼习武,胆子也比一般人大。他立即将披在身上的衣服穿好,双手握拳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同时全神贯注看着柳树下那一团白影。

嗯,怎么好像是个人?

走得近了,钱锐也看得更清楚了些。那里好像是个人影?可怎么这样小?

“谁在那里?”

钱锐忽然出声,吓了安然一跳。她怔怔地抬头望过去,一张满是泪水的小脸就落入钱锐眼中。可是那一刻的安然与平日里完全不同,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里,仿佛装着无限的哀伤和追思,怎么看都不像个五岁的孩子。

钱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小丫头不再是个小丫头,而是已经成年的少女。而她那满脸的泪水,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他觉得万分怜惜。

“然姐儿?你怎么了?”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来,捧着她满是泪水的小脸,一时间觉得很是心疼。她怎么会在半夜里一个人在月亮下面哭?到底出了什么事让她这样伤心?

安然这才回过神来。她赶紧低着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眼睛,同时迅速用衣袖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钱锐坐在她身后,一把将她捞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困在怀中。“怎么了,小丫头?告诉大哥哥,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哭。有人欺负你了?”

安然摇头。她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难道她能说自己在月亮下面怀念前世的哥哥吗?

“小丫头…”钱锐摸摸她的头,到底还是不忍心逼她,没有追问下去。但有些话,他却忍不住说出了口。

“然姐儿,我知道你比一般的孩子聪明早慧,有些话可能别的孩子不懂,但你应该已经有些明白了。所以,大哥哥就直说了。”虽然趁着几分醉意鼓起来勇气,但平生第一次表白,对象又是个年仅五岁的女孩子,还是让钱锐又羞又臊,又紧张又迟疑。

安然静静地听着,什么话都没有说。她还没想好说词呢!

“然姐儿,大哥哥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大哥哥想等然姐儿长大,给大哥哥做新娘子。然姐儿,你愿意吗?你会不会嫌弃大哥哥比你大太多?”

听了钱锐的话,安然原本的伤感后悔纠结一下子全都跑光了。她震惊地回头看着钱锐,他说什么?他真的喜欢她?她才五岁好不好?她忽然想起生日那天他亲了她以后说的话,他居然是认真的?

钱锐摸摸她粉嫩的小脸,看着她眼睛里的震惊,嘴角却忍不住微微扬起,甜蜜地笑了。这小丫头果然能听懂他的话。

“然姐儿,好不好?给大哥哥当新娘子,大哥哥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我,我…囡囡才五岁…”安然低下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不断提醒自己,赵安然,你已经不是安然了,你现在才五岁,只有五岁!

“大哥哥知道。大哥哥愿意等你十年,如果能看着慢慢长大,我相信也那也会是一种幸福。然姐儿,你能答应大哥哥吗?”钱锐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眼前这张脸分明还是个孩子,可为什么他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成熟冷静和通透。好像就没有她不明白的事情。

安然抬起眼眸看了看他,但到底还是不敢与他对视。她很快又垂下眸子,不断在心中掂量着自己到底该如何拒绝他。不能说自己心里已经有人了,不想另嫁他人,她又是个孩子,她要怎么拒绝他?

“然姐儿,这个问题很难吗?还是你心里不愿意?”钱锐追问道,“你是不是嫌弃大哥哥年纪比你大太多?”

安然轻轻摇头。如果要她现在选,她当然会选已经趋于成熟的钱锐,而不是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毛孩子。那才是真正有代沟好不好?可问题在于,她不想选,她谁都不想嫁啊!

钱锐看安然摇头,不禁心花怒放。安然不嫌弃他年纪大呢!

“那然姐儿是在害羞?”钱锐实在想不到也不去想其他的答案。

“大哥哥,”安然顿了一下,才带着几分冷静继续说道,“囡囡才五岁,大人和夫人不会同意的。”

钱锐听着她小大人似的话,心里却高兴得很。他并不觉得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小孩子,就算安然还是小孩子,那也是与众不同的,特别聪明的小孩子。

“我爹我娘那边,我会想办法的。然姐儿,我明天就找个机会向你爹提亲好不好?”只要赵家这边先答应了,以爹爹和赵师爷的交情,到时候也不好反悔。

“不行!”安然立即反对。虽然任谁看来她和钱锐都不合适,但难保爹爹不会看在钱大人的知遇提携之恩下答应这门不靠谱的婚事。“大哥哥,囡囡此五岁呢,你想想,要是我爹爹知道了你的心思,他会怎么想你?他以后还会让你见我吗?”

钱锐一想,也是啊!然姐儿虽然聪明早慧,但年纪确实太小了,难保赵师爷不误解他有什么特殊嗜好,以后要是真的不让他和然姐儿见面了可怎么是好?

“那…然姐儿,你真的答应我了吗?”钱锐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然姐儿真的知道他在说什么,而且答应他了吗?“然姐儿,你掐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安然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立即捏住他胳膊上一点皮肉,狠狠地扭了一下。

“噢——”

安然无辜地眨眨眼睛道:“大哥哥,你没有做做梦!你感觉到疼了吧?”

钱锐又好笑又好气地看着她,最后也只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笑骂道:“调皮!”

“哎,别给我弄乱了,明天早上梳的时候会头疼!”

钱锐看着安然又活泼开心起来,这才柔声问道:“小丫头,刚才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告诉大哥哥,大哥哥给你做主!”

安然低着头,想了想,用极其黯然的声音道:“爹爹不疼囡囡了。”

“胡说,赵师爷最疼的就是你了,怎么会不疼你呢?他说什么了?”钱锐这回是真的感觉好笑了,原来这小丫头竟然是跟赵师爷置气呢!

“爹爹要我明天跟娘亲和哥哥一起回老家,我想跟爹爹一起,他不肯,还骂我不懂事,呜呜呜呜…”也不知道这个身体是个孩子还是怎么的,怎么泪水就那么多呢?还说来就来。安然不断在心里为自己辩护,不是她要哭的,真的不是她要哭的。不过,想起爹爹对自己板起脸来的严厉样子,她心里还真的是很难过。

钱锐先是一愣,但随即就明白过来。爹爹这次是出来视察农事的,赵师爷带着家眷确实不太合适,这也不怪赵师爷。相反,钱锐对赵师爷反而愈加佩服起来。虽然宠爱女儿,但极有分寸,能让步的让步,不能答应的坚决不答应。

“小丫头,你为什么那么想跟着我们呢?这一路上也没有好吃的好玩的,你不觉得累吗?跟你娘和哥哥他们一起回老家等着,再过两天,我们也能到了。”

安然气呼呼地瞪他,就知道跟这些古人没有共同语言。

钱锐赶紧安抚道:“别气别气,告诉大哥哥,你到底怎么想的?”

安然低下头,想了想才道:“囡囡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不管是在县城里还是回老家,不过是换了一只笼子罢了。好不容易笼子的门打开了一会儿,我想飞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是什么样子的。就算是跟笼子里一样是花草和天空,可不同地方的花草总是不同的,不同的天空飞翔的鸟儿也是不同的…”

钱锐的心仿佛被羽毛轻轻拨弄一下似的,情不自禁地颤动了一下。如果说他一开始想着等安然长大了娶她,是因为她聪明可爱有趣,不会让他的生活无聊,那么现在他想要等她长大,想要娶她却有了更深层次的感情。今晚,透过她的纯真可爱,他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灵魂,一个渴望自由的灵魂,就好像无数次他在心里想的那样。

——不知道天空到底有多么辽阔?不知道大海究竟有多么宽广?不知道雪山到底有多么巍峨…

他是个男人,以后或许还有机会走出去看看各地的山川河流风土人情,可是然姐儿却是个女孩子,她注定要被束缚在闺阁中一辈子。而这一次对于还不到七岁的她,或许是唯一的机会了。

钱锐立即便理解了她,并且有些微的心疼。

“小丫头别难过。明天我跟赵师爷说说看,他要是不同意,我就骑马带着你走。”钱锐轻轻握住安然的手,带着几分承诺的语气道,“然姐儿,等你长大了,做了大哥哥的新娘子,大哥哥就带着你出去玩。你想去看大海看雪山我都带你去,好不好?”

安然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感动。有人对自己这样好,要是没有一点感觉,那也太无情了。但她心里很清楚,她和钱锐是不可能的,钱锐是长子,文夫人不会让他等她十年的。所以,她含笑道:“如果十年后大哥哥还没有娶妻,囡囡就当大哥哥的新娘子。”

她想,如果一个男人愿意顶着压力等她十年,她就算无法像爱哥哥安睿那样爱他,心里至少也是感动的。如果长大以后不得不嫁人,那么嫁给一个对自己真心一片的钱锐,或许是她最幸福的选择。

钱锐听到安然的承诺,不由从嘴角甜到心里。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

将安然送回去休息,他也赶紧回房睡觉,但心里太兴奋了,怎么都睡不着。他不住地盘算着,然姐儿还小,赵师爷又疼爱她,应该不会这么早给她订亲,关键还是在自己爹娘这边,他要怎么做才能让爹娘答应他娶然姐儿呢?

第二天一大早,赵世华打点妻儿上路回老家,钱锐却忽然赶了过来。

“大少爷这么早过来,有事?”

钱锐直接开口道:“赵师爷,能不能让然姐儿留下,我会照顾好她的。”

赵世华一愣,大少爷和安然什么时候这样要好了?而且,大少爷是如何知道安然不想回去的?

钱锐看出赵世华眼中的疑惑,微微低着头,小声道:“昨晚,我半夜出来醒酒,看到然姐儿一个人坐在水池边上悄悄地哭。我哄了半天她才告诉我原因。然姐儿虽然小,却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她不想你为难,所以才一个人悄悄地哭。我当时心中不忍,便主动承诺她今天会帮她向赵师爷求情。如果赵师爷还是觉得不妥当的话,就让我一路护送她回去好了。她就是想多见见世面,也不是不懂事,我骑着马带她在路上跑几圈,再去镇里逛一圈儿,她应该就高兴了。”

赵世华说不出听到这话时是什么滋味儿。他最最宝贝的女儿,竟然半夜里一个人在外面偷偷的哭?就因为他没有答应让她留下吗?可是当时她并没有哭啊,只是有些黯然不高兴。她真的是懂事体贴吗?还是真的伤心难过了?

想到这里,赵世华也不由得有些着急了。他赶紧走到马车旁边,掀开门帘钻了进去,轻轻将靠在顾宛娘怀中补眠的安然抱过来,果然看到她一双眼睛有些红肿。

“囡囡?”赵世华轻轻拍拍女儿的小脸。

“你做什么?”顾宛娘拍开他的手道,“你让她睡吧!难道把她叫醒了再跟你闹?”

赵世华摇摇头,挡开顾宛娘的手,再次拍拍女儿的脸,轻声叫道:“囡囡,醒醒!”

安然虽然昨晚没睡好,但也不至于这样都叫不醒。她睁开眼睛,装着迷迷糊糊的样子道:“爹爹?你要送我们出去吗?”

赵世华看着女儿躲闪的眼神,忽然间觉得一阵心疼。

“相公,你到底要做什么?”顾宛娘愣了,这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