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儿,贡院门口响起了钟声,入场的时间到了。

而后,各地的秀才们便按照不同的县排队,依次接受检查进入贡院。赵世华魏清源三人也停止叙话,赶紧提着考篮去排队…

第一场考完以后,赵世华让魏清源搬到了他们租住的院子里。三人都将自己的考卷默写了一份出来,赵世华才发现魏清源居然没有使用新的书写格式。

“清源,不是传信告诉你要学标点符号,以后要从左到右横向书写的吗?难道你没有收到信?”赵世华急了,虽然这次会试没有说一定要使用标点符号和新的书写方式,但圣旨上既然说了提倡,就已经表明态度了啊。拥护朝廷新政,乐于接受新书写方式的肯定会更得学政大人喜欢,这还用说吗?

魏清源却不以为意道:“书写什么的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关键还是要看文章吧!”

“你…唉!”赵世华叹了口气,又问道,“那标点符号,你究竟学没有?”

魏清源点头道:“看过,但书写起来很不好看,我就没有练。不是说要从明年会试开始才用的吗?等乡试考完了再练习也来得及。”

赵世华看着他,无话可说。

钱锐也看着魏清源,暗自叹息。

后面两场,三个人都觉得自己考得不错。但等大家把各自的试卷墨下来一看,才发现赵世华的卷子答得与众不同,特别是如何应对水灾后的治理和赈济的策论,他写得相当好。不看不比不知道,比较之下钱锐和魏清源都发现自己阐述的治理要点远不如赵世华的实用。

魏清源所写,都是他从书中看来的,都是有出处的,但与赵世华的一比,就有纸上谈兵之嫌。他见就连才十九岁的钱锐都答得比自己好,这才有些忧虑起来。

等待发榜的日子无比的难熬,各地的秀才们便相互邀约举行文会,几乎每天都有一场。一来大家相互认识一下,能结交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二来说不得就能遇到自己命中的贵人呢?要是有朋友以后出息了,做了官,多个朋友多条路啊!

文会的地点多变,有时候在城里最大的茶楼酒楼,有时候在江边的画舫里,有时候在某家的花园,有时候干脆就在青楼楚馆。

魏清源对这样的文会不是很积极,他特别不喜欢那些人一边谈诗论文一边又跟那些个青楼女子眉目传情亲亲我我,又反感其他秀才在知道了钱锐及其他几名出身比较好的秀才后对他们巴结的样子。因此,去过一次,他就不去了,每天都留在房中练标点符号和横排书写。

魏清源是个相当自律的人,他觉得时间是不能浪费的,而参加那些所谓的文会,就是在浪费时间。他不但自己不去,还劝赵世华也少去,让赵世华很无语。

其实钱锐也懒得应付那些过来巴结的,而真正有才的又往往持才傲物,他同样不喜。当然,最最重要的是,好几次文会都请了江阳当红花魁来助兴。他人年轻,生得又好,家境也不错,就经常被其他年长的秀才们打趣。他可不想在赵世华眼中留下一个风流印象,便只好冷着个脸,丝毫不理会那些打趣,与那些女子保持至少六尺远的距离。

因此,很多秀才背后都说钱锐高傲看不起人,其实真的很冤枉他。最后,钱锐连榜也不等了,决定早点回去。反正州府会在第一时间将乡试结果送到各个县衙的。而且,他对这次乡试很有信心。

魏清源听说钱锐要回去,想着家里的妻子女儿,也打算跟着一起回去。赵世华劝不住,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留下。他也想妻子儿女,可是赵世华知道,自己出身寒微,没有家族可以依靠,一切都只能靠自己,而现在就是一个结交朋友的好机会。

钱锐说做就做,第二天就与魏清源一起去了林学政府中拜会,说明情况,隔天就出发回家了。

赵世华几乎每天都出去交际。他天生就是擅于交际的人,他总能从不同的人身上找到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又善于揣摩人心,每一句恭维的话都恰到好处,很快就交到不少朋友,在圈子里的风评极好。

不过,虽然赵世华表面上与很多人都称兄道弟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但在他心里,还是亲疏远近的。他与其他人都不过泛泛之交,却有一人,真真令他敬佩不已。

那是江阳望族贺家的三公子,名淼,字明朗。贺明朗家中有三人在外做官,其中堂叔祖在朝为正四品鸿胪寺卿,伯父在苏州府任正五品同知,还有一位堂叔父在黔州一个县里当知县。

贺明朗的父亲也曾做过一任七品县令,可惜因病早逝。幸而有家族庇护,让他读书成人,又由伯父做主,娶了湖州一位官宦之家的嫡女为妻,没有妾侍。贺明朗今年三十一岁,有两子一女,长子十二岁,次子十岁,女儿四岁。

两人在一次文会上相识,经过交谈,从对方的言谈举止间,只觉得志同道合,很快便都有些惺惺相惜之意。赵世华佩服贺明朗经史娴熟,又能学以致用,为人自信却不狂妄,更兼其文采出众,人品端方,纵观此次参考的学子,无人能出其右。

而贺明朗也觉得赵世华为人谦虚谨慎,待人大方坦诚,处事圆滑,交游广阔,再加上他给人当过师爷,有处理政务的经验,唯一欠缺不过是经史不够熟悉。但知道了赵世华的出身以后他就明白,欠缺的这一点,只需一年他就可以补上来,就算此科不中,下一科也必中。

果然,放榜以后,贺明朗果然高居榜首成为此次乡试的解元。而赵世华也考得相当不错,他考了第四名。

贺明朗看到自己和赵世华的名字,便高兴地拍着赵世华的肩膀,相约一起去喝酒庆祝。

赵世华忙道:“贺大哥先别急,待兄弟找找我家妹婿及钱家少爷的名字。”

“哦,我想起来了,是那次跟你一起来的那两位。那位钱大人似乎也是出身湖州的吧?拙荆也是湖州人。”

赵世华一面点头称是,一面迅速往下看,很快在十八名的位置找到了钱锐的名字,而妹夫魏清源果然落榜了,他又细细地看了两遍,还是没有。

赵世华暗自叹息,妹夫也不是没有才学,他要是肯练练那标点符号和横排书写,说不准就上榜了。以他的才学,要是肯跟着钱大人做两年师爷,下一科必中。只怕他不愿意抛下老母妻子女儿跟大人去任上。

榜单一出,几家欢乐几家愁。落榜黯然离去,随后便陆续返乡。

得中的举子相互恭贺着,有的赶紧回去报信,有的急着去林学政府上谢恩师。贺明朗让随身的小厮回府报信,而后便与周围相识的举子一起去林学政府上谢恩师。第二天,他们还要参加由林学政和李知府主持的鹿鸣宴。

林学政早有准备,派人将他们引进去,从第一名的贺明朗开始,跟每个人都说了几句话,提点勉励了一番。当然,有的说得多些,有的说得少些。

对解元贺明朗,林学政自然是称赞有嘉,断言他明年参加会试必中。而后依着榜单名次下来,对第二第三名也勉励了几句。到了赵世华这里,他似乎特别高兴,问道:“本官看你那篇关于水灾后的赈灾和治理的策论,作得相当好,我已经上报皇上了。只是你在经史上还颇有些不足,所以才给你定了第四。不然,只看那篇策略,就是明朗这解元也要让给你了。”

赵世华忙谦虚道:“大人过奖了,学生不过跟在钱大人身边学习过一年,对政务上稍微熟悉一些而已,以后还要好好向诸位同年多多讨教才是。别说贺兄金兄王兄他们,在座的同年其实都比学生学问好。”

林学政赞许地点点头道:“你能正视自己的不足,这很好。距离明年会试还有几个月,你抓紧时间多看看书,好好温习一下,明年会试还是很有希望的。或者等一科再考也行,到时候必能一鸣惊人。你是个能够学以致用的,朝廷现在就是喜欢你这样的人才。”

“多谢大人指点。学生一定用心温习经史子集。”

林学政点点头,这才继续点评后面的举子。

贺明朗悄悄走到赵世华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含笑点了点头。

谢过恩师,众人从林府出来,已经接近正午时分了。

贺明朗提议大家一起去浩然楼吃饭,得到几乎所有人的响应。于是,大家又浩浩荡荡地前往江边的浩然楼。

浩然楼是江阳最有名的大酒楼,楼高三层,底楼大堂是供一般客人用餐的,二楼是包厢,三楼是个小型的会场,经常提供给商家或有钱人宴客,也经常充作文士们聚会的会场。赵世华已经来过两次了。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上了浩然楼的三楼,推开窗户就可以看江景,的确是个好地方。

贺明朗坐了主位,他拉了赵世华跟他坐在一起,其他人也是各自相熟的坐在一处好说话。

此次乡试取了前五十名,除去已经回乡的及少数几个不肯跟着来的,此刻有三十多名举人一起来到浩然楼,也是对浩然楼的肯定。掌柜的亲自带着几名机灵的小二伺候着,等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点了菜,便立即催促厨房赶紧做了来。

以前虽然也有文会,人或许比今天还多,但今天毕竟意义不同来的全是新鲜出炉的举人老爷啊。其中就有人提议今天大喜,要不要请几位花魁来助兴。

在场的举子三四十岁的居多,正处在家里妻子年华渐老,贪恋新鲜美色的年龄,自然起哄赞同的也多。

贺明朗似乎不是喜欢狎妓的人,可既然大家都有这个兴致,他也不好拦着,便也点头投了赞同票。掌柜的主动揽下这个伙计,派人去官妓所开的群芳馆帮忙请人。

约莫两刻钟以后,就听楼下传来一阵莺声燕语,不大一会儿,伴随着一阵香风扑面而来,就见一群女子约三十来人浓妆艳抹地上了三楼。

原本酒肉正酣,又来了美人,众位举子自然兴致高昂。有相熟的,就招了相熟的妓女坐到身边,没有相熟的也不要紧,这些女子都大方得很,自己看对眼的,或者其他举子帮着介绍的,很快就都找到了伴儿。

贺明朗和赵世华身边也有了两名十**岁的年轻女子,容貌艳丽,体态妖娆,一个叫绿芙,一个叫红袖,在群芳馆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红牌姑娘。贺明朗和赵世华一个是解元,一个考了第四,又与其他举子交好,这些举子们也知趣,自然要将最漂亮的留给他们。

两名女子一过来就要往他们身上靠,赵世华微微蹙眉让开,轻声道:“红袖姑娘坐在一旁就好。”

转头看去,却见贺明朗居然也是皱起眉头,冷淡地瞥了那女子一眼道:“坐过去一点。”而后,他抬头看到赵世华也叫那女子坐远一点,不由得相视一笑。

两人举目看去,只见其他举子大多都将身边的女子搂在怀中,桌案底下有的已经将手伸到了女子衣服里面抚摸,另一手还不忘举杯向诸位同年敬酒,一张嘴既要相互恭维,又要与身边的女子**,真是忙碌得很。

相比之下,人家都与美同乐,而贺明朗和赵世华这两个年轻俊朗又得学政大人看重的人却颇不懂情趣,居然刻意与身边的美人拉开了距离,在此刻实在显得有些不合群。

红袖微微倾身靠向赵世华,娇滴滴的声音带着无限委屈道:“赵公子可是嫌弃妾身相貌粗鄙?”红袖见赵世华身形俊朗容貌出众,年纪轻轻就是举人了,自然想与他交好。即便这位赵老爷看起来不是出身富裕之家,但就这容貌和身份,她也愿意白搭他。

赵世华笑道:“姑娘说笑了。以姑娘的花容月貌若都自称是相貌粗鄙,这世上也就没有美人了。”见红袖居然又靠了过来,他忙道,“姑娘还是坐好吧,小心扭到腰。”

红袖听赵世华称赞她美貌,以为他只是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女子调笑,便在桌案下伸手过来放到他腿上,正要往下摸时,就被赵世华抓住扔了回去。

赵世华敛了笑意,认真地看着红袖道:“姑娘请自重。赵某体谅姑娘身世堪怜生活不易,也没有看不起姑娘的意思,但赵某家中有贤妻佳儿,万万不能做出对不起她们的事情。”

却说绿芙见红袖贴近赵世华,也鼓起勇气打算靠上身边的贺明朗,不想刚打算行动,就听到赵世华拒绝红袖。她微微一怔,偷看去瞧贺明朗,却看到贺明朗眼中明显的厌恶,于是只好将伸出去的手缩回来,讪讪地笑道:“三少爷果然是厌恶我们吗?绿芙好伤心啊!”

贺明朗丝毫不理会绿芙,他见赵世华严词拒绝红袖,不由举杯道:“赵贤弟真不愧君子之名,为兄佩服。”

赵世华侧头看了他身边的绿芙一看,回道:“贺大哥不也一样?贺大哥不仅才华出众,品德更是堪为我辈楷模,盛林也是佩服得很!”

贺明朗见周围其他举子的言行越发不堪,眼底闪过一抹厌恶,转而对赵世华道:“既然赵贤弟也不好这一口,不如我们另外找个清净的地方喝茶?”

赵世华正有此意,点头应道:“如此甚好!”

贺明朗哈哈笑了两声,两人起身与诸位同年告了罪,留下二十两银子充作饭前,便相携离去。

走出浩然楼,贺明朗便邀请道:“天色尚早,赵贤弟若是不嫌弃,不如去舍下喝茶?为兄得了一点清茶,正好与贤弟品一品。”

“如此,就叨扰贺大哥了。”赵世华想着钱锐和魏清源都回去了,他就是回去也是一个人,难道遇到贺明朗这样的知己,便含笑答应。

两人边走边说,也没有坐马车。用贺明朗的话说,正好吹吹风醒醒酒。赵世华农人出身,自然不在意走几步路。

贺明朗调笑道:“难得贤弟年纪轻轻便能看淡美色,那位红袖姑娘可是群芳馆的红牌姑娘,为兄看她可是失望得很呢!”

赵世华笑了笑,语气却甚为坚定地说道:“盛林这一生,只抱两个女人,即便以后有幸高中进士出仕为官,也绝不纳妾。”

“哦?两个女人?”贺明朗不由好奇道,“难道赵贤弟还有位如夫人不成?”

赵世华摇头笑道:“什么如夫人?还有一个是我女儿。”或许是吃了酒,或许是中了举心情好,赵世华显得很亢奋,一说起自己的女儿就有些滔滔不绝之势,“我家囡囡可是我的心肝宝贝,我答应过她这辈子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纳妾。再说,我与拙荆少年结发,相濡以沫才有了今天,又怎么能辜负她?她给我生了一个天底下最最可爱最最贴心的女儿…说起我家然姐儿,我真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可是我这个当爹的没用,以前连饭都无法让她吃饱。现在总算好了,也能给我家小囡囡多做两身新衣裳,给她买一套好的笔墨,以后也能给她找一个好人家了…”

贺明朗听到这里,不由心中一动,忽然道:“赵贤弟,令爱多大了?”

赵世华回道:“五岁半了,过了年就六岁了。”

贺明朗也有女儿,平日里也算疼爱,但也绝不会像赵世华这样动不动就放在口中心肝宝贝一般称赞,便试探道:“看赵贤弟的样子,侄女定然是聪明可爱的了。”

赵世华不住地点头,忍不住自夸道:“我家囡囡聪明伶俐,又孝顺又体贴,我给他哥哥启蒙,她在一边学得比她哥哥还快…那个时候家里穷,连给孩子练字的纸都没有,她就在沙板上写字,写熟了才用她哥哥写过的纸书写,却比她哥哥写得好…”

贺明朗越听越好奇,不禁讶然:“如此说来,侄女岂不是比儿子还好?”

赵世华居然连连点头道:“那是!我家囡囡,给我十个儿子也不换。”

贺明朗哑然失笑,却越发觉得赵世华是性情中人,虽然处事圆滑,但与人相交却真诚率直,这样的人在官场上能守望相助,堪为一生知己良朋。

“说起来,为兄家里还珍藏了一幅《洛神赋图》,虽然是临摹的,却也笔法娴熟相当珍贵,乃是我们贺家传家之宝。为兄难得遇到知己,不如贤弟随我一起品鉴一番?”

“那是盛林的荣幸。说出来不怕兄长取笑,所谓琴棋书画,小弟也就字还勉强见得人,琴小弟是不会的;棋也是跟着钱大人才学了两手,一直被钱大人批为臭棋篓子;这画嘛,还不如我家然姐儿画得好呢!”

“呵呵,贤弟过谦了。其他的为兄不知道,但贤弟那手字极具风骨,却是难得的。”

两人边走边谈,约莫三刻钟后,便到了贺家。

贺明朗带着赵世华从侧门进去,让人通知了夫人老夫人一声,便直接带着赵世华去了外院书房。

贺家在江阳城也算传承多年的大家族了,外院的书房虽然只是贺家三个书房中的一个,却也摆满了书籍,粗略看下来,只怕不下万册。

贺明朗请赵世华坐下,书房伺候的小厮带了茶具过来,贺明朗亲自动手泡茶。

这清茶的用具和冲泡法都是从京城传过来的,赵世华曾见明镜大师和钱大人泡过,他自己却从未有过上手的经验。但看贺明朗先焚香净手,再看看那一套没有见过的紫色茶具,接着再看他温壶、选茶、冲泡、闻香、等等一系列步骤有如行云流水般,最后递到自己面前来的茶杯小巧精致,茶香袅袅,茶色碧绿,便知道贺明朗比明镜大师和钱大人似乎更讲究、更懂得品茶。

赵世华取了茶杯先深深嗅了一口茶香,而后才浅浅地啜了一口茶水,微微眯着眼睛,回味了一阵,方才叹道:“人生如茶,初觉微苦,回味余甘。”

贺明朗一看赵世华闻香细品就知道他也是懂茶之人,再听了他那句感叹,便知道他也是难得的通透之人,当即赞道:“贤弟真乃为兄知己!不如我们结为异性兄弟如何?”

赵世华微微一怔,随即笑道:“那是小弟的荣幸!能在江阳得遇兄长,确是小弟的福气!”

贺明朗说做就做,立即让人准备,又将消息传回内院,让夫人准备客房,今晚要留义弟在家里住。

等待的时候,贺明朗取出了祖上传下来的那副临摹的《洛神赋图》,小心翼翼地在桌案上展开来请赵世华品鉴。因为图卷太长,只能看一段展开一段,两个人凑在一起,一边看一边评述。

赵世华对画其实了解不多,却也能看出这幅画的珍贵。里面描绘了诸多场景,人物安排疏密得宜,在不同的时空中自然地交替、重叠、交换,而在山川景物描绘上,无不展现出一种空间美,对洛神的描绘果然有书中“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飘逸之美。但因为看多了女儿的写实类画风,他却忍不住想着,要是安然能看到这幅画,再以她独特的画法画出来,只怕也能成为传世之宝。

贺明朗见赵世华看完以后沉思了好一阵,只当他在细细回味,自己身为画的主人,也不禁有几分得意之感。这样的传世之作,不是谁都能有,谁都能见的。

似乎没过多久,下人就将结义所需的东西准备好了。说起来这结拜兄弟其实也简单,不过准备香案,再去厨房捉了一只公鸡过来,祭拜过天地,喝了血酒,盟过誓言,贺明朗和赵世华便成了结义兄弟了。

既然已经结义,赵世华自然也得去拜见贺明朗的长辈。

贺明朗首先带着赵世华去见了自己的祖母。老人家的身体看起来颇为富态,满面慈祥,虽然耳朵也不太灵便,眼神却还好,神态看起来也总是乐呵呵的。贺明朗每说一句话她都笑,但直到贺明朗说了三次她才听明白赵世华是孙子的结义兄弟,也是今科的举子,便送了一串紫檀木的佛珠作为表礼,又笑呵呵的将赵世华叫到身边细细看了一遍,说是个有福气的,还叫他常到家里来玩。

接着贺明朗又带着赵世华去见自己的母亲。

贺明朗的母亲寡居多年,身体也不太好,平日里是极少见客的。她只有一子一女,好在儿子出息,刚刚听说今天中了解元,正在高兴,又听说儿子有了个结义兄弟,此次乡试考了第四名,也欢喜儿子有了良朋益友。

等见到赵世华,贺老夫人见他年轻俊朗,眉目开阔,凛然带着一股正气,虽然穿着不甚出众,却是气度不凡,心里不由更加喜欢。

赵世华给老夫人磕了头,执子侄礼,甚是恭敬。

老夫人笑着打量了他一番,问过他家里的情况,赵世华也一一回答,坦言自己去年夏天还在地里种地,并不觉得自己出身贫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老夫人听了更加喜欢他的坦诚,命人取了一方上好的砚台和两块松烟墨作为表礼给他。

而后,赵世华又见过贺明朗的夫人吴氏,长子贺子谦,次子贺子砚,女儿贺玲珑。

贺子谦相貌随父亲,虽然才十二岁,个子却不矮,浓眉凤眼,站在那里有如芝兰玉树一般。他第一个过来跪下参拜赵世华,赵世华将自己原本买给南哥儿的一块虎形碧玉坠给了他当表礼,而后将他扶起来:“好孩子,快起来。”接着又关心地问道,“子谦今年十二岁了,明年就该下场试试了吧?”

贺子谦恭敬地接过赵世华递过来的荷包,起身回道:“回叔父的话,侄儿打算明年下场试试看。还望叔父得暇多多指导。”

赵世华笑道:“看贤侄这份沉稳的气度,就知道你才学定然不差,又有你爹爹亲自指导,想来明年下场不是问题。”

“谢叔父吉言。”贺子谦再次对着赵世华躬身行礼,这才缓缓走到一边去,将荷包收好并不急着打开看,嘴角微微含笑地看着弟弟妹妹。

紧接着,贺子砚就快步上前来,恭敬地对着赵世华行礼参拜道:“侄儿子砚见过赵叔父!”而后,他就抬头好奇地看着赵世华。

贺子砚今年十岁,相貌上随母亲,比哥哥看起来还要俊美几分,一双眼睛非常灵动,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孩子。

赵世华将原本买给齐哥儿的一个白玉麒麟的镇纸送给他当表礼,扶着他起来,想着他与齐哥儿年纪差不多,便随口问道:“子砚三字经可学完了?”

贺子砚接过荷包,行礼致谢,起身回道:“回叔父的话,侄儿已经学完三字经了,现在正学诗经,还学了对对子。”

“哦?”赵世华一时兴起道,“子砚对两个对子给叔父听听可好?”

贺子砚背负双手,自信地望着赵世华道:“请叔父出题。”

赵世华略沉吟了一下,开口道:“门对千根竹。”

贺子砚略一思索,便对道:“家藏万卷书。”

赵世华双眼一亮,忍不住拍手赞道:“好!对得好!难得这下联意境上佳,可比叔父这上联好多了,叔父可不能再考你了,不然可要自己出丑了。”说到这里,赵世华又忍不住回头对贺明朗道,“这孩子才思敏捷,将来也定是状元之才!”

贺明朗忙笑道:“贤弟快别夸他了,这孩子可不禁夸。”

赵世华只当义兄谦虚,一点没将贺明朗这句话放在心上。

最后上来见礼的是年仅四岁的贺玲珑。这孩子结合了父母的优点,五官生的极为精致,一张小脸粉嘟嘟的,跟个粉团似的,一看就觉得喜气。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赵世华,又咬了咬手指,这才在父亲的催促下给赵世华行礼磕头道:“侄女玲珑见过叔父!”

“这孩子真可爱!”赵世华一看贺玲珑就喜欢,忙起身将她抱起来放在膝上,又将自己给安然买的玉玲珑取出来,送给她当表礼。

“叔父,这个叫什么?”贺玲珑取出荷包里的玉玲珑左看右看,觉得非常好看。

赵世华耐心地回答道:“这个呀,叫玉玲珑。”

贺玲珑抱着那玉玲珑,咧着嘴笑了,冲着两个哥哥道:“玲珑的礼物最好看!也叫玲珑。呵呵,呵呵呵!”

赵世华也跟着笑开来,而后抬头对着贺明朗道:“大哥好福气,两个侄儿都聪颖非常,玲珑侄女又玉雪可爱,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将来必定大富大贵。”

贺明朗跟着笑笑,将女儿从赵世华膝上抱下来递给妻子,轻笑道:“这丫头长得喜气,抱着可沉了,别累到贤弟。贤弟是想侄女了吧?今天让贤弟破费了,只怕这些东西都是买给侄儿侄女的?”

赵世华坦然笑道:“幸好前两日出门看到一家玉器店里东西不错,价格也还便宜,就给三个孩子买了个小东西放在身上,不然今天可真没东西给侄儿侄女。”

其实这三块玉玉质都不算好,玉质好的赵世华也买不起,不过雕工很不错,看起来倒也还讨喜,他就买下来了。但他们家条件不好大哥也是知道的,想来也不会在意表礼轻重。

实际上,贺明朗却是有些意外的。今天忽然兴起跟赵世华结拜,也没给人家准备的时间,他本来想着要是赵世华身上不方便,这表礼过几日送来也是一样的。没想到赵世华想念儿女,便将买给他们的东西放在身上,最后给了自己的三个儿女。想到这里,贺明朗立即想到,等明日让妻子去几家玉器店好好看看,给义弟家的三个孩子也好好选一份表礼。

江阳是贺氏老家,人口众多,但住在贺府的嫡支却只有三房。三房早已经分家,成器的都在外做官,大多把自己的父母妻儿都带去了任上。贺明朗这一房其实是二房,他父亲早逝,伯父在任上,便只有祖母、母亲两位长辈在。

晚饭的时候,贺明朗让两个儿子一起陪着赵世华吃饭,饭后将两个孩子打发回去,又带着赵世华去外院客房休息,还说要跟他秉烛夜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