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桥感激的道:“谢谢您。”欠身不足以表达感激之情,跪谢道:“您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季文煜像看玩物似的笑道:“可现在天晚了,四少爷那边恐怕已经歇息了,我明早帮你去说。今晚上,我这屋里缺个上夜的丫鬟…”

缺的不是上夜丫鬟,而是她吧。映桥抬眸,清亮的眸子望着三少爷,且听他继续说。

“所以你留下来吧。”季文煜慢条斯理的道。

“…”映桥不禁内心纠结,连表情亦忍不住的纠结起来,自古卖身救父的人不知有多少,眼看她云映桥也要成为其中一员了。谁让她身上没有其他能让三少爷看上的东西了呢。

季文煜见她踌躇不决,冷哼道:“自私的东西,你父亲白养你这么大,早知如此,养你何用。”

反正不是养来给人做玩物的。映桥双手支地,手指慢慢并拢,咬着齿,不发一言。

季文煜已经没耐心了,以退为进:“算了,你爹惹的麻烦,不要连累府里,明早你痛快搬出去!”

映桥低着头,忽然阴笑了两声:“三少爷这么快就收回了承诺。叫我如何相信您,万一我留下,明早您又把驱赶出去,我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季文煜打了个哈欠:“你有讲条件的本钱吗?不过,你的确叫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你敢跟我要承诺。我明确告诉,不会有承诺。愿意就留下来,不愿意,等着给你爹收尸。”

映桥抬眸瞪他,须臾冷笑道:“反正都是卖身,我何必卖给你这个二道贩子,不如直接卖给能办事的人!”

季文煜吃了一惊,遂即笑的直不起腰:“哈哈,有意思,豁得出去!也够蠢!就你?就你?哈哈哈——”

是说四少爷看不上我么?那么能看上我的你,岂不是眼光比人家低?

云映桥刚才怒火攻心,说出了那样的话,这会已经后悔了。

季文煜笑够了,擦了下眼泪:“你挺有趣的,或许睡了你的乐趣远不如看你折腾至死的乐趣。我不拦着你,你尽管去找老四,看他是帮你还是不帮。”

“…”映桥硬着头皮道:“我会去的。”

季文煜道:“其实我原本的设想是,如果你不从我,我就把你关起来,等你爹死了,再放你出来。不过,你刚才那句蠢话,让我笑很畅快,比听说书还有乐趣,所以我不关你了,放你出去,看看你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对了,事先告诉你一句,老四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你想卖身都没机会。啧,我跟你说这些废话做什么,你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吧。”

原来她刚才躲过了被关押的噩运,暗暗抹了把冷汗。趁着季文煜没改主意,赶紧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天黑了下来,各院插门歇息,映桥哪里也去不了,垂头丧气的回到自己住的小屋。想到每天此时正和父亲吃饭,如今父亲生死未卜,不禁心头酸楚,坐在黑暗中悄悄抹泪。之前虽然遭难,但人是平安无事的,钱财屋舍没了都不要紧,只要人活着。

“云姑娘?云姑娘?”

窗外许嬷嬷在唤她,她忙抹了把脸,起身开门:“我在。”

许嬷嬷道:“你没出去吗?我寻思过来看看你,见你没亮灯,还以为你在府内,已经去求四少爷了。这是晚上吃剩下的饼,你还没吃饭吧,快吃了吧。”

“我吃不下。”映桥闷声道:“…都怪我,我爹今天明明不想出去的,是我催他…才…”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就别多想了。”许嬷嬷关好门,将装饼的盘子放到桌上,拍了拍映桥的肩膀:“我刚才打听了下,四少爷自从去年受了伤,隔三差五才出府去一趟指挥衙门,听说最近几天就没出过门,你刚才出去了,也碰不到他。”

映桥急了:“那他什么时候出门啊?他总不去当差,还能管事么?”她现在不怕见不到四少爷,更怕四少爷不顶用。

“嘘——嘘——”许嬷嬷捂住映桥的嘴巴,压低声道:“他是南镇抚镇抚,你知道南镇抚司是做什么的吗?”

映桥摇脑袋。她只知道锦衣卫凶残,至于里面的它们内部是怎么样的运行的,她一概不知。

“南镇抚司是专管锦衣卫内部事务,说白了就是自己人整治自己人的地方,关你爹的地方是北镇抚司,那里对外管官和民,如果四少爷肯帮你,他朝北镇抚司要人,不是什么难事。”许嬷嬷给映桥擦了擦眼泪:“丫头,你别哭,你爹有救。”

映桥想起方才三少爷跟她的对话,痛苦的道:“我没钱打通门路,他凭什么肯帮我。”脑袋乱成一团浆糊。

“…”许嬷嬷也沉默了。

映桥愈加绝望,握着许嬷嬷的手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许嬷嬷也是个下人,帮她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许嬷嬷又安慰了映桥几句,叮嘱她吃东西,长长叹了一声,起身走了。

映桥一夜没合眼,居然一点都不困。天刚放亮在,就起身往大门口行去。门子认识映桥,笑着对她道:“去找你爹啊?我看你别去找了,说不定你要有后娘了。”

“…”映桥恍惚的哦了一声。结果一发声,她猛地的一愣,捂着嗓子猛咳了几下,才发现疼痛难忍,出声艰难。原来是突遭变故,上了火,嗓子哑了。可她顾不了那么多,聚了聚目光,径直出门去了。

门子倚着门,嘟囔:“怎么了,跟霜打了一样了。”

拦轿请愿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几乎没有成功的,往往还要被拦住轿子的官员责打关押。原因很简答,如果一旦开了先河,民间纷纷效仿,偌大的帝国不知多少人涌来拦轿,非把官老爷挤死不可。

可眼下云映桥除了这条路之外,别无他法,谁叫她昨晚上拒绝了三少爷的利诱。

想到昨晚上三少爷的讥讽的笑语,映桥觉得这四少爷必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们更危险,不进则死。

来到所谓东苑的大门口,见门口无匾额也无灯笼,就一在寻常不过的朱漆大门,不奢华更不气派。既然许嬷嬷说四少爷好几天没出门了,他有公职在身,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如果她走运,或许就在今天。

映桥不敢离的太近,在胡同口探头探脑的哨探。

天越来越亮,太阳完全升起来了,火辣辣的太阳晒在脸上很疼。

映桥越来越失望。就在这时,忽然看到大门打开,从里面出来四个轿夫抬着一顶蓝轿子,紧接着又出来两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缇骑,分站轿子两侧。

找对地方了,就是这里。

待那两个穿飞鱼服的人跨刀站好,便有一个穿着月白色便服的年轻男子从门中迈了出来,表情冷漠,整个人没什么活气的样子。

结果映桥心里更没底了,这种面相清冷的人,往往很难对付。

不过管不了那么多了。

“呜呜呜呜…”她先嚎了一嗓子,引起对方的注意,否则忽然扑上去,弄不好被护卫一刀砍死。果然,四少爷跟两个护卫一齐看向她这边。映桥便哭着往四少爷跟前跑来,跑到一半的时候,故意摔了一跤,表现出‘笨拙可怜’的样子。

大概是她这种情况见得多了,四少爷转过头道:“拦住她,赶走。”

“四少爷您留步,我不是来伸冤的,我是来告密的——”

他迟疑了下,转看向她:“说。”

映桥赶紧爬了几步,离他近了些,含泪道:“我爹是侯爷请来的教书先生,昨天在天桥被锦衣卫的人抓走了,说是涉嫌传抄编排上面大人的文章。我和我爹几天前才来京城,根本对此时不知情,可是有人却把他给抓了,分明是有阴谋,想要利用我爹牵连侯府,这其中一定有大阴谋!”

“…”四少爷季文烨此时很是无语。眼前这个小丫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分明是来伸冤的,却打着告密的旗号,所谓的秘密根本是子虚乌有。季文烨懒得管这些琐碎的事:“如果真与你爹无关,查清后自然会放人。”

映桥不信这套,最常见的借口就是‘回去等着’,这一等就不知猴年马月了。映桥又磕了个头:“大人,我爹真的和此事无关,求您救救他罢,哪怕不救我爹,万一我爹经不住刑讯,牵连了侯府…”

“那就杀了他。”季文烨轻描淡写的说完,就要进轿子。

“大人,汉文帝贵为天子,尚且能够听民间百姓的疾苦,您为什么就不能听听草民的泣诉?缇萦为了救父愿意被贬为官奴,我佩服她的勇气,更理解她的心情,我六岁丧母,是父亲将我抚养长大,只要能救我爹,我愿意做牛做马为奴为婢。”映桥句句发自肺腑,虽然老爹不怎么靠得住,但他毕竟是她这个世界最亲的亲人,含泪哭道:“有一次我差点被人牙子拐走,是我爹一追十几里将我救了回来,没有他,我早不知被人卖到什么穷乡僻壤去了…我愿意为奴为婢换我爹出来 ,你把我关进去也行。”

本来要进轿的季文烨忽然怔住,盯着云映桥看了一会,继而改了主意,吩咐身旁的护卫:“去北镇抚司,就说我请来的先生被他们抓了,叫…”又问映桥:“你爹叫什么?”

映桥一怔,马上道:“云成源,云朵的云,成…”

“够了。”季文烨对护卫道:“去办吧。”

映桥感激万分,又给季文烨磕个头:“谢大人,谢大人,奴婢不知如何才能报答您的恩情。”忽然想起昨晚上跟三少爷说的那句话来。她觉得眼前的四少爷身上有股清冷的气质,不像三少爷身上有种淫邪的浊气,应该不会想玩弄她吧,她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人…虽然这么想,仍旧紧张。

“不用报答我,少来烦我就是了。”季文烨冷然的道:“不出门了,回府。”说罢,转身撩开衣摆,进了府门。那四个轿夫面面相觑,赶紧放下轿帘,跟着主人回去了。

映桥几乎虚脱,勉强站起来走了一步,就浑身抖的走不了,蹲在墙根下大口大口喘气。这时就见季文烨府里出来个小厮打扮的人,朝映桥喊道:“幸好你没走远,快回来——四爷有东西赏你。”

映桥便扶着墙,走回了门口。那小厮摸出一锭银子递给映桥:“少爷赏你的,叫你们父女俩买些滋补的东西吃。”

映桥茫然的接过银子,担心的问:“大人还说别的了么?”比如叫她随时好献身什么的。

那小厮摇头:“没说。”转而笑道:“赏了银子还不够,还巴望少爷跟你说什么?”

映桥不好意思的道:“今日冲撞了季大人了,本是大罪一桩了,季大人不治我的罪,我已经感激不尽,这银子可我不能收。”收人家的东西前,无论如何要专做客气客气,虽然很需要这笔银子。

“你就痛快收着吧,别愣着了,快走吧。”小厮催促。

映桥便收了银子,朝小厮欠欠身,退下了石阶。

往回走的时候,心中暖暖的,心想四少爷虽然是干锦衣卫这行的,人有些冷漠,却是个好人。

另外,四少爷不是很好说话么,哪有其他人说的那么可怕。

不过,应该是她哭的太可怜,四少爷被她感动了,才肯帮她的吧。

“…呃…”云映桥歪了歪头,想起四少爷最后说的话,一咧嘴:“不对,他是被我烦到了,才答应放人的。” 

可是,求他办事烦他的人应该很多吧…唉,想不通,上位者的想法猜不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屋檐上的漏雨,绵绵不绝,有节奏的滴滴答答。

室内香气缭绕,博山炉中的袅袅香烟从炉顶的层层镂空中飘出,萦绕在香炉周围,气象万千,如仙境一般。

永昌侯夫人韩氏,躺在榻上,用手扇着这缕缕香烟,心旷神怡的道:“这次的香调的好,闻着舒坦。”

立在一旁的小妾陈氏附和着道:“这次香饼里加了苏合香,能行气活血。而且这香炉据说是西汉李夫人用过的,就是、就是一顾倾人国,再顾倾人国的那个。”

“呵,你还真明白呐。”韩氏了了陈氏一眼,讽刺的笑了笑。陈氏没讨到主人欢心,赶紧低下了头。

韩氏闭目养神了一会,才又慢悠悠的问道:“对了,你刚才说东苑怎么了?”

“回夫人的话,我听人说,咱们府里的一个清客被锦衣卫的人给抓去了,他女儿去求四少爷,结果您猜怎么着,四少爷居然——放人了!”陈氏故意夸张的道:“听说一点没难为她,特意吩咐放人,还叫人给了十两银子!千真万确,您说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丈夫常年不在家,家中的妻室如同守寡,而韩氏就是这些寡妇的头头,将这些妾室奴婢管制的规规矩矩。只是她是续弦,侯爷原配夫人死了,她才进了门。虽然给她生了一个儿子,可人家侯爷不缺儿子,前妻生了个四少爷,小妾们中间还有两个儿子。

韩氏勾了勾嘴角,若有所思:“奇了,老四可是自家人死了,都不眨眼的人,怎么如此好说话了?这几年没见他帮过谁。”

“对呀,对呀,多奇怪。”陈氏跪在脚踏上,轻轻给夫人捶着腿,继续道:“而且听说,他们两个人就说了几句话,也不知那个云姑娘有什么法术,就把事情办成了。四少爷也真是的,自家人不管,倒胳膊肘往外拐,帮起不相干的人来了。”

“闭嘴吧你!你懂什么!”韩氏呵斥。

陈氏一慌,一时又不敢言语了。

韩氏低声喃道:“你就是蠢,碰到出乎意料的事,该好好想想缘由,而不是唠唠叨叨。老四是这家最得势的,得想办法将他拉过来,处好关系,以后对小少爷也好。”

陈氏努努嘴,低声道:“可他是前面夫人生的,嫡出的少爷,以后跟咱们小少爷争爵位…”才嘟囔完,脸上就狠狠挨了一巴掌。

韩氏骂道:“说你蠢你还真蠢,你看四少爷那种活死人的模样,会跟咱们老八争这有名无实的爵位吗?!你怎么不想着堤防老三呐?!”

永昌侯乃是流爵,降等袭爵,侯爷的爹是国公,到他手就剩侯爵了,到自己儿子手里只是个一等将军了。老国公战功赫赫,结果养了侯爷这么个败家子,读书不行,去军中挂职,结果吃空饷被人告了一状,除了官职,如今只是个说出去好听的侯爷,没实际官职,这么下去,侯府衰败指日可待。

就这样,还偏爱打肿脸充胖子,聘了教过王爷的徐先生给小儿子做老师,又四处游乐,家产差不多要败净了。每每想到这里,韩氏就恨,丈夫这个自私的人,只重自己享乐,怕是等他自己一蹬腿,一文钱都不给儿孙剩。

陈氏捂着脸,含泪道:“夫人您教训的是,奴太笨了。”

“如今这个家能指望的就是老四了,可他是个油盐不进的。瞧他那模样,他爹死了都不带掉泪的,唉,虽然也不能怪他。”韩氏想了想:“莫不是那姓云的有什么过人之处?你哪天派人领来给我瞧瞧,老四肯帮她,她身上肯定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陈氏赶忙又笑了:“是,夫人,奴婢一定把事情办好。”

季文烨答应映桥放人,说话算数。映桥在回侯府的必经之路上等人,晌午光景,就见老爹叉着袖子,缩着脖子从路口走了过来,映桥喜的热泪盈眶,赶紧跑过去:“爹——”

云成源猛地见眼前多了一个人,惊魂不定的后退了一步,见是女儿,才鼻子一酸,道:“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你怎么在这里?”

映桥见老爹胳膊腿都是全的,五官也没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扶着父亲道:“我在等您回家,您没事就好,咱们快走吧。”

云成源莫名其妙的被关了进去,又莫名其妙的被放了出来,一头的雾水:“去哪儿?”

“当然是回住的地方了,您受惊了,咱们回去好好吃一顿。”

云成源恍惚的点头:“对,吓死我了,回去好好歇歇。”

跟他们一起住的清客不知云成源的遭遇,见他魂不守舍的回来,还猜测他是不是眠花宿柳去了。云成源没心思开口,那些清客就暗中嘀咕,他肯定是半夜在街上乱逛,被五城兵马司给逮去了。

关好门,映桥扶着父亲坐下,给他倒了杯热水:“先别开口,先喝口水压压惊。”

云成源惊魂甫定,两眼无神,瞅哪里都是直勾勾的,过了很久,才呜的一声哭出来:“太吓人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呜呜呜呜…我还以为要死在里面了。”

“他们没对您动刑吧。”

“差一点啊,就在今早,轮到审我,我说我是永昌侯府的门客,谁知那帮人不听这话还好,听了之后上来就给了我几巴掌。”说着,翻开下嘴唇:“你看,都打坏了。”

映桥见父亲嘴角有血迹,心疼的道:“然后呢,还打您哪里了?”

“然后他们就要上夹棍,这个时候,忽然来了几个人,说了几句话,就把给我放了。”云成源道:“就差那么一点啊,就那么一点,否则我手指头就要废掉了。”一抹泪,又呜呜啜泣道:“太吓人了,怎么能这样,说抓就抓,说放就放,没半点天理。”

映桥拍着胸口道:“幸好赶上了。”她从昨晚开始,滴水未进,一直靠着毅力支撑着,如今父亲平安归来,心里一下子踏实了,整个人都瘫软了,肚子瞬间就饿了。

云成源擦泪:“知道这样,昨天就不出去了,笔墨纸砚都砸碎了,没钱置办了。”

“…我这有十两银子,够您置办笔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