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季文烨回去继续做锦衣卫,早出晚归,十分辛苦,而他越忙,她越轻松,一眨眼就到了中秋节。

季文烨答应过中秋放她回家过节,她千盼万盼,数星星盼月亮,终于熬到了中秋。而这一天,举国欢庆佳节,东西厂和锦衣卫也是人,也得放假,季文烨难得在府中休息一日,结果云映桥却要回家。

从早上开始,她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希望他能主动说一句:“云映桥,你瞎晃什么,滚回家去!”。可惜季文烨绝口不提放她回家的事。

映桥没办法,只好直接提了:“少爷…我…能出府吗?”

如果事情没法避免,干脆顺水推舟做的更漂亮一点,季文烨深谙此道。装作才想起:“啊,对了,你今天要回家。”

她眼睛亮晶晶的点头:“对的,您那时候答应我,许我回家一天。”

他微蹙眉心,似在犹豫什么,映桥捏了把汗,就怕他反悔。但季文烨是很‘仁慈’的,并且很愿意表现这种‘仁慈’,他温和的道:“天津卫送来的螃蟹吃不了,你带一些回家吧。”

“真的?”主人您真是太好了!不过,不知会给多少只,能不能卖掉换点现银用。

他微笑道:“不过,你别动把螃蟹卖了换钱的念头。”

她连连摇头,嘴上道:“您赏我的螃蟹,我珍藏还来不及,怎么会卖掉呢。”

“因为你上次生病欠了一百文的药费,我觉得你会卖掉螃蟹换钱用。”

映桥震惊了,上次生病居然还要自掏腰包!

你这个葛朗台!

他逗够了,忍住笑,摆摆手:“别太放在心上,反正你以后还会继续欠的。好了,回家去吧,早点回来。”

“…是。”真不想回来。

他严肃的命令道:“我一会去出门去拜访鲁公公,晚上回来的时候,我要看到你。”

“是!”她归心似箭,不过毕竟怒触过侯爷和太太,要她离开这里,心中不免忐忑:“爷…我就这么出去,不会有事吧。”

他冷瞥她:“难不成还派两个校尉保护你?”

“不是这个意思。”

季文烨把她揽到跟前,拍了拍她的脸蛋,耐心的安慰道:“有我在,没人敢动你。尤其我现在回锦衣卫做事了。你还担心什么?”

“嗯,我不担心了。”她安心的笑道:“那我走了。”

给季文烨施礼告辞后,映桥出了门,去厨房拿她的螃蟹。

主人虽然偶尔性格会有点古怪,但总体上是个好人。

敲开家门之前,映桥一直担心在没有她照顾的日子,父亲过的潦倒不堪。和父亲一别有近四个月了,不知他老人家是否安康。敲了一会门,里面来人应门,一听就是父亲的声音,急的映桥在门外高兴的喊道:“爹,快开门,是我!”

门内的云成源听了,赶紧打开门,把女儿让进来,激动的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四少爷允许我今天回家看看您。”提起手里的螃蟹:“还给了咱们这个吃。”她见父亲衣着干净,面色正常,没有想象中的邋遢或者面呈菜色,暗暗松了一口气:“爹,你这段日子过的怎么样?”

“还能怎样,自从你走了,我…我就凑合活着了。”云成源今日见到女儿,又忍不住抹泪:“还以为给你赎身前,都再见不到你了。”

“四少爷人很好的,没那么严厉。我想如果我好好做事,逢年过节都能被允许回来看您。”映桥讲着主人的仁慈,争取打消父亲的顾虑。

云成源见女儿气色不错,相信她在四少爷身边过的不错。两人进了屋,映桥见屋内井井有条,有点欣慰的想,父亲历练了几个月,终于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云家家财未败光前,豢养过奴婢,对主仆间的事多有了解。哪怕四少爷是好人,是救命恩人,该担心的还是得担心。他想问又问不出口,表情纠结,最后豁出去了,直接道:“映桥,季文烨没欺负你吧。”

“没有,四少爷是正人君子,这么久,还没见过他好过女色。”跟三少爷简直是云泥之别。

云成源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觉得的不对劲:“他也有二十岁了,不成婚也没通房丫头,是不是…”不过,若是他身体有病,或者有断袖之癖的话,对女儿是一件好事。于是云成源高兴的道:“不说这个了,咱们把螃蟹蒸了吃吧。它性寒凉,用生姜一起蒸。我再去买点烧酒,压压寒气。”

提起吃的,映桥积极性很高,笑道:“嗯,我去收拾螃蟹。”

父女两人分头行动。因为云成源没想到女儿会回来,所以没准备过节的东西,这会赶紧上街采买。映桥就在家收拾螃蟹,烧水蒸煮。

院里的柿子树,黄橙橙的结了很多果子,映桥打算傍晚回去的时候,摘一些送给黛蓝她们。螃蟹上锅后,她围着柿子树来回踱步,很想摘一个尝尝,但柿子和螃蟹不能一起吃,只得做罢。

这时,有人敲大门,一个女人喊道:“云相公在家吗,云相公在家吗?”

映桥开了门,外面站着一个中年妇人,一脸的堆笑,手里提着一个小篮子,上面盖着一块白布,见了映桥,笑眯眯的上下打量:“你是云相公的闺女吧,听说你在永昌侯府做事,真是了不得了。人也长的好,真是俊俏,老身有些年没见到你这样水灵灵的小姑娘了。”

“…您有什么事吗?我爹不在。”为嘛一见面就夸她。

“没什么,就是给云相公送点吃的。”妇人把篮子递给映桥,一边转身走一边笑着叮嘱:“你爹回来,你问问他,就说李嬷嬷给他说的亲事,他不管答不答应,给个痛快话,人家张娘子等着信呢。”说完,掩着口笑着走了。

啊?婚事?!

“映桥惊的合不拢嘴,也没心思再想摘柿子的事了,皱着眉头等她爹回来。等了半个时辰,云成源大包小裹的买了许多吃的回家,见女儿坐在屋内,眼神怪怪的看他,他不自在的道:“怎么了?给你买了荣德斋的肉馅糕,快来吃吧。”

“…李嬷嬷刚才来问您,您的婚事…答应还是不答应。”

云成源一惊,恨的跺脚:“碎嘴的婆子!大过节的又来烦我!”

“怎么回事?”

“前街贩药的张家有个孀居的寡妇,不知哪天看见了我,便要李婆子过来说亲。说家有余钱可以供我读书,叫我娶她。”云成源不耐烦的道:“我不好直接拒绝,暗示过几次我不想娶亲了,偏听不懂似的!”

“…”原来是有钱的寡妇要倒贴老爹。映桥暗暗叹气,唉,长得好看,到什么时候都饿不死。

云成源义愤填膺的说完,又消沉下去,小声嘀咕:“我不想娶她,我有别的法子给你赎身…”

不能因为她卖身了,就叫老爹也‘卖身’赎她。映桥道:“李嬷嬷再来,您直接回绝。别想这个了,咱们吃饭去吧。”

话音刚落,大门又响。云成源直皱眉:“八成是那婆子。”

“您别动,我去打发她。”映桥拎起墙角那个小篮子,跑到门口开了门,本以为那个婆子,不想外面站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清俊男子,头戴方巾,身着青衫,儒生的打扮。

“…你…找谁?”

外面那人见了映桥也些许吃惊:“这里是云相公的家…没错吧。”

“奉桐——你来了,快点屋里坐——”

这时,云成源从屋里出来,热情的请此人进去。

映桥悻悻的关了门,心里嘀咕,老爹离开自己的日子似乎过的挺不错的嘛,不仅有人提亲,连朋友都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映桥目送两人先进了屋,她去厨房把螃蟹起了锅。往屋回的时候,路过窗下,听刚才那个叫奉桐的人说道:“你这个时辰还没过去,我爹以为你读书忘记了时辰,便叫我过来喊你。”

她爹道:“今天就不去你那边吃了,我家映桥回来了,我和她在家吃。正好她带了河蟹回来,已经蒸煮好了,你拿点过去罢。”

映桥纳闷,他是谁呀,怎么喊父亲过去吃饭,去哪里吃饭?!

她一进屋,云成源便道:“映桥,你过来,这是你江叔,快问个好。”

“…”映桥一下子沦为侄女辈的人了,把螃蟹放下后,到江奉桐面前施礼道:“请叔叔安。”

江奉桐可能也觉得映桥这个年纪管他叫叔叔,感觉怪怪的,尴尬的笑道:“之前就听云兄提起过有个女儿,没想到已经这么大了。”

云成源完全一副‘过来人’的沧桑口吻道:“唉,别提了,养儿女太不容易,把她拉扯这么大,操碎了心。”

分明是她操碎了心好不好?!映桥淡淡的道:“爹,螃蟹好了,趁热吃了吧。我去拿碗筷,你们上桌等着罢。”说着,便退出去拿碗筷。

她难得回来一次,不希望外人跟他们父女一起吃饭,便盼着这个不知打哪来的江奉桐快点走。不想端着碗筷回来,发现父亲正热情的拉着这人的衣袖挽留:“不急,不急,你先坐下。咱们兄弟吃蟹喝酒,说几句话,你再回去。”

江奉桐为难的道:“可…”

云成源见映桥回来了,吩咐道:“快去给你江叔搬凳子。”

映桥暗中不满,但表面上并没说什么,乖乖听父亲的话,又搬了把椅子过来。云成源便按着江奉桐坐下,给他斟了杯酒:“你上次跟我说的事,再详细聊一聊,我想过了,觉得可行。”

江奉桐道:“这没什么难的,如果云兄成心想入行,明天随我一起去就行了。”

映桥听的云里雾里的,十分好奇父亲的行踪,一个劲朝父亲使疑惑的眼色。可云成源浑似没看到女儿的眼神,继续对江奉桐道:“唉,映桥在侯府做事,两年后要一笔银子赎身,我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涉及到她,映桥忍不住了:“…爹…您和江叔要去做什么呀?”

江奉桐笑道:“我要带你爹去醉月阁门口做填词的生意。”

云成源拦着江奉桐继续说:“这些话,别跟孩子说。”

醉月阁,似乎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映桥愣在原地,翻了翻眼睛,沉思片刻,一下子明白了,他们要去青楼门口前给那些嫖客填词写诗。青楼和低等的勾栏妓馆不一样,那里面住的可都是千里挑一的名妓,接待的也都是全国各地的官宦士绅子弟。而且和一般的妓馆的区别是,钱不是万能的,那些颇有才情的名妓会出题考这些客人,第一关一般是作诗填词,粗俗没品味的商人,根本见不到美人的面。

而越是得不到的越垂涎,有些人不求睡到美人,只求见上一面,于是拿到考题后,会找人代笔写诗。

父亲和江奉桐就是要入代笔这一行。

映桥咧嘴:“这、这…”

云成源朝她摆手:“你别插嘴,去把热的烧酒拿来。小孩子懂什么。”

她明明什么都懂,她把热好的桂花烧酒端上桌,把小碟醋摆好,然后站在父亲身后看着他们。云成源纳闷的道:“你站着干什么,快坐下。”忽然明白女儿是在侯府学了规矩,有客人在不上桌,不由得心疼,双眼湿润的道:“这里没外人,你就坐下一起吃吧。”

江奉桐也点头道:“没关系,云姑娘一起吃吧。”

映桥便能默不作声的坐下,动手给父亲挖蟹肉。她带回来的螃蟹全是团脐的,腹中装满了一兜蟹黄,十分好吃。

“醉月阁的正经有几位才貌双全的姑娘,登门的重金求见她们一面的人很多。如果云兄填的词真能过关,我相信那些皇商公子哥不在乎十两八两的碎银子。”江奉桐给云成源讲解美好的前景:“我在京城这些年,混过不少行当,这条是来钱最快的。我爹这些年的汤药费还有雇人手照看他的银两,多是从这儿来的。”

云成源重重点头:“我不求别的,只要能把日子过下去,熬到两年后,给映桥准备好赎身的银子和嫁妆,我死也甘心了。”

映桥心里不好受:“爹,您不读书了?”

云成源瞅着女儿,泪眼汪汪的道:“你都这样了,我哪里还有闲心读书。”

映桥碍于江奉桐在场不好表态,闷头吃蟹,不时小啜一口酒压寒气。而云成源对这个来钱的行当十分感兴趣,饭桌上聊的都是这个。然后江奉桐拎着云成源送他的四对螃蟹,出门了。

人一走,映桥就不满的道:“他到底是谁啊?”

“邻居。”云成源指着隔壁院子:“西边住着的,唉,我上次烧火做饭,险些把房子点着了,幸好他过来帮忙,就此便认识了。他有个瘫子老爹,雇了个老妈子做饭,我给他家银两,分担一份伙食钱,平日就去那边吃。”

原来如此,难怪没饿着。映桥喝着烧酒,心里热乎乎的,打了个酒嗝:“您真要去那种地方做事吗?太、太那个了吧。”

云成源酒劲上来,鼻子一酸:“你怎么能嫌弃我,我还不是为了你,只出钱不赚钱,两年后没银两赎你出来,我不用活了。”越说越伤心,抹着眼泪道:“我不去赚钱不乐意,我去赚钱,你还不满意,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愁眉苦脸的道:“我没责怪您的意思,您别哭了。”

“不管我哭不哭,反正你都不把我当回事。”云成源怨道。

“中秋节,举家团圆,我难得回来一次,咱们和和乐乐的不好吗?别把气氛弄的这么沉重。”映桥劝道。

云成源听了,有所触动,抹了眼泪,示威似的道:“我一定能赚到钱!”

“那…您量力而为吧…我主要是担心您…”您这种倒霉的体质,万一再惹上什么麻烦。不过父亲坚持,她也没办法阻拦。

吃完螃蟹,映桥摘了一篮子柿子,准备带回去给黛蓝她们尝尝,礼轻情意重,总比空手强。剩下的时间不多,父女两人互相叮嘱保重,又坐了一会,映桥就动身往回返了。

云成源帮女儿提着篮子,一路送她到永昌侯府东苑的胡同,依依不舍的跟女儿挥泪告别。

映桥回了一趟家,心情反倒沉重了,不情不愿的进到府中。才把柿子分给大家吃了,季文烨就回来了。

和她相反,在鲁公公家过的不错,他心情很好。

一见云映桥表情落寞,他就知道她是割舍不下她那个废物爹所致。 给他换衣裳的时候,他如无其事的道:“今天过的怎么样?”

“回您的话,过的很好。”

他换了便服,由她系腰带,忽然,他鼻子嗅了嗅,不满的道:“你怎么一股酒味?”

“吃螃蟹…喝了烧酒压寒气…”她忙道:“我这就去找五香圆含一含。”所谓五香圆是用丁香、藿香、零陵香制成的蜜丸,香口用的。

“你先慢着。”季文烨俯身凑到她面颊前闻了闻,自喃道:“…是你身上的酒味,还是我自己身上的?”

几乎鼻尖碰鼻尖,离得太近了,映桥意识到不对劲,往后退一步,扭过头去。也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害羞,脸颊泛红。

季文烨明知故问:“怎么了?”

她不好直说什么,想了想道,接着酒劲直接道:“这样不好。”

“哪儿不好了?”他淡定的道。

“…反正我没见过您这样对海棠姐姐她们…”有事没事摸一把,因为一直觉得他是正人君子,这些举动是无心的,才一直往心里去,可今天这样太明显了,不得不说一句。

他噙着一抹笑意,似是觉得映桥很可笑的样子,朝她招手:“你过来。”

她忐忑的走上前。

季文烨便又很自然的摸着她的脸颊道:“你是不是想多了?就你这练兵校场似的身段,还不值我得另看你一眼。”

映桥心里骂道,胡扯,哪里有练兵校场那么平?!

季文烨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知道我为什么总是摸你,而不摸海棠她们吗?”

“…”她摇头。

“因为她们是大姑娘了,我又没收房的意思。而你不一样,你还没及笄。觉得你有趣,主人逗逗你,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