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久年哑然失笑:“汪府?侄女?这都哪儿跟哪儿?!快滚吧,你们认错人了,我们有正事要回家。”

另一小厮下马拽着马车的缰绳不松手:“先不能走。”

映桥啄着应该是汪奉云和父亲结拜了兄弟,自己成了他的侄女,父亲发现自己不见了,求到汪奉云那里,他派人出来找自己了。正想着,就见胡同口拐进来一驾马车,汪奉云跳下来,急匆匆赶到跟前,侧着头想往车帘内看,想看清里面的是不是映桥。

“你是什么人?车马是哪里来的?”

鲁久年冷笑道:“我认得状元,状元却不认得我,我是季大人的结拜兄弟,现在驱车送嫂嫂回家。倒是汪状元急匆匆前来,所谓何事?”拉开车帘一角,对映桥道:“嫂子,你自己说吧。”

映桥忙解释道:“叔叔您误会了,鲁兄弟是好人,方才我被人拐走,是他救了我,正要送我回家去。”

汪奉云见映桥额上有伤,双眼带泪,揪心的问:“拐你的人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鲁久年道:“状元郎不挡路的话,这会差不多该到云家了,发生什么事,嫂子自然会和云老泰山说。”

映桥道:“鲁兄弟,我并不记得什么,你得跟我回去讲明情况。”

鲁久年故意刁难道:“不了,我当值跑出来,还有一摊子事没做完,正好嫂子的叔叔来了,你随他回去吧。”

汪奉云很客气的拱手道:“救命之恩,无以回报,但请随我们回去,摆酒设宴酬谢小兄弟。”

鲁久年想了想,心里想,我得替哥哥守好院门,你们这对奸夫j□j若有半点不轨,绝不手软。他冷淡的道:“好吧,我亲自送嫂子回娘家去。”

众人各自乘了马,往云成源宅子回了。云成源正记得热过上的蚂蚁一般,见女儿毫发无损的回来了,喜极而泣:“你究竟是去哪里了?害得我们好找。”

这时汪奉云道:“是这位小兄弟将侄女救回来的。”让了一步,叫鲁久年上前。

云成源一见是鲁久年,忙拱手感谢道:“多谢鲁大人,多谢鲁大人。”他最关心的还是女儿身上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救到她的?”见女儿额上有伤,衣服上有污浊,不知发生了什么。

“云行人不必担心,有惊无险,我见到这帮歹人停下车,不等他们做什么,就将嫂子救下了。”

汪奉云恨道:“那帮歹人在哪儿?捆过来仔细盘问!”

“我已经问过了,是受了张二关所托,这张二关是梅尚书府上奶娘的儿子,这其中有什么关系,不用我多说了。”

云成源听不懂:“梅尚书为什么要害映桥?”

还是汪奉云记性好:“梅尚书之前有位女婿似乎姓曲吧,曲连岷…”

云成源什么都想起来了,他当年还因为姓曲的挨了打,曲连岷的妻子姓梅,是季文烨的表妹,合着又是他的祸水找上门了。他气的想哭:“我家映桥嫁个什么人家不好?偏选了这么一户人家,受这无妄之灾!”

鲁久年不乐意了:“我哥不是派我保护住了嫂子吗?!有什么可埋怨的?!别人家落了难,连救的人都没有!”

汪奉云见要吵起来,马上打圆场:“侄女回来就好,先休息一下,吃顿饭压压惊。来,鲁兄弟这边请,先叫丫鬟帮你擦擦衣裳吧,有什么话,一会桌上再谈。”

鲁久年正要下去,忽然想起自己随身带着金疮药,便从袖中摸出来,随手抛给映桥:“差点忘了还有这个,嫂子拿去抹抹吧。”

不巧映桥正低头思忖,听他一说,才伸手去接,可晚了一步,金疮药盒不偏不倚砸到她头顶,登时泪光四溅,捂着额头,痛苦的直倒冷气。

鲁久年见自己闯了祸,干笑道:“我、我先下去了…”说完,赶紧溜了。

汪奉云见映桥这般,很是心疼,但男女授受不亲,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每每有想帮着揉两下的冲动,都扼杀掉了,一时间又压抑又痛苦。

第六十二章

云成源更是痛苦,身为父亲,也不能替女儿揉脑袋,只能软语安慰,但他一直在掉眼泪,一张口便哽咽道:“…映、映桥,还、还疼吗?”

一听父亲这种伤心欲绝的腔调,映桥反而安慰起父亲来:“我没事了,我去换件衣裳,有事一会再谈。”起身往后屋走,忽然想起自己的两个丫鬟还在车内睡着呢,赶紧吩咐人把秋霜和小玉扶进来,淋了水唤醒。

映桥带了忆夏到后屋,找了件自己做姑娘时的衣裳穿了,然后对着镜子抹药粉,这道疤痕藏在发际线内,不注意的话,看不出来。镜中的她,因为酒还没醒,双颊绯红,眼睛和鼻尖微微发红发肿,看着十分可怜。

“映桥,药,上好了吗?”

映桥见是父亲,低声道:“上好了,其实不上也没关系,伤口不大,吃点好的,自己就长好了。”

云成源愁眉苦脸的道:“你没事就好,听说你的车马不知哪里去了,险些把我魂魄吓丢了。我在巷口的柴垛下发现了你原来那个车夫,睡的死猪一般,显然是被人下了药。用水淋醒了,说他和一个老乡攀谈,谈着谈着不知怎地就睡着了。结果咱们谁都没注意,叫坏人伪装成车夫把你带跑了。咱们家在京城也不认识谁,只能去求你汪叔了。”

“您和汪状元结拜了?”

云成源点头默认了,映桥放下金疮药,起身道:“也好,我不在您身边,您以后也能有个照应的人。”

云成源鼻子一酸:“你这说得什么话,我哪里需要人照应,需要人照应的人是你,都怪我没给你生个兄弟姐妹,出了事情,也好有个依靠。”

映桥揉着太阳穴道:“有鲁兄弟照应着,文烨信任他,把他当做亲兄弟一般,我也把他当做自家兄弟。”

“是该好好谢谢他,已经准备了酒菜,一会酒桌上好好敬他几杯。”

“你们好好喝,我累了,想去睡了。”她心情很差,反正一会也不能跟男人们在桌上吃吃喝喝,索性去睡了。

“…那、那你吃点东西再睡吧,空着肚子不好。”

她摇摇头,意思是自己不饿,叫忆夏给自己找了床被子,在最里间的屋子里睡下了。她搂着被子,把它当做自己的丈夫,鼻子一酸,含泪低声嘟囔:“我都被人欺负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嘀咕着,慢慢的睡了过去。

忆夏搬了把凳子在门口给映桥守门,她最近跟老爷学着识得了几个字,便蘸着茶水,往桌上写字温习。

云成源轻手轻脚的过来,问忆夏:“小姐睡了?”

“睡了。”

他低声道:“她醒了,告诉我一声。”

“是,老爷。”忆夏甜笑。

但云成源面无表情的出去了,走进客厅,见鲁久年正和汪奉云说话。

“你确定是梅家的人做的?”

“j□j成的把握。”

“哪几个歹人在何处?若有人证,也好朝梅家要个说法!”

“跑了。”鲁久年饮茶:“我毕竟只有一个人,哪能抓住他们三个人。”

云成源弱弱的道:“你们锦衣卫不是很厉害么,难道找不到这几个匪徒?

“抓他们倒不难,但谁敢去尚书府捉拿背后指使?”鲁久年阴阳怪气的道:“我没这个胆量,等哥哥回来再说吧。这段日子,最要紧的是让嫂子别随便出门,深宅大院的住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害也寻不到机会。对了,包藏祸心的外人多得是,要扎好自家的篱笆。”他看汪奉云碍眼,他凭什么关心云映桥?!

汪奉云道:“如果有人证,至少可以让梅尚书知道他的好女儿做的这些行径,我相信他不会放任不管的。”

鲁久年冷笑道:“我多少了解点梅家的事,梅尚书无比溺爱这颗掌上明珠,就算有真凭实据,骂她两句了不起了。况且咱们还没有人证。”

云成源推己及人的想了想,若是映桥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汪奉云暗暗咬牙,愤恨道:“我不信拿这毒妇没办法了。”

“办法肯定有,得等哥哥回来想!”他笑道:“闲杂人等就别瞎操心了。”

汪奉云听出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冷眼瞅了眼鲁久年:“为弱女子打不保平,伸张正义,此乃公理。”

“嫂子可不弱,有人给她靠山,哪能说是弱女子。”鲁久年故意嘿嘿笑道。

在云成源眼中,两人都是自己的恩人,不希望他们吵得红了脸,赶紧道:“酒菜好了,两位列席吧,明日是云某人的生日,二位正好今日就歇在府上吧,明天还有酒菜筵席,款待二位。”

鲁久年跟汪奉云较劲,你不走,我就不走:“我吃新科进士的寿酒,还是头一遭,谢云行人款待。”

“哪里话,怎么酬谢二位都不为过。”让了鲁久年上座,又请了汪奉云入席。

鲁久年得意的想,不知道哥哥在这里是否享受过如此的款待,正好肚子饿了,也不客气,该吃吃,该喝喝,酒足饭饱后,很自然的道:“怎么这般安静,连个唱曲的人都没有?”

云成源一愣:“家里没有,我派人去请一个来。”

鲁久年更不客气,催促道:“快去,快去!”不多时,小厮快马加鞭请了一个唱曲的盲女来,她爹在一旁拉胡琴,嘤嘤呀呀的唱开了。汪奉云冷眼看他,只觉得此人轻抚浪荡,低头喝酒。

“这些词老掉牙了,没有最新的词儿吗?”

那盲女摇头。

“云行人以前不是填过词么,现在填一首助助兴吧。”鲁久年道:“绿珠可说你填的一手好词,将她迷得魂不守舍。”

绿珠正是巧月的主子,醉月阁里以前的头牌姑娘,云成源老底被揭,十分尴尬:“这…这…”

汪奉云冷声道:“云进士身前身后的已经敬了你许多酒,别太难为人了。”

鲁久年挑眉笑:“怎么就是难为人了,我又没拿刀子逼他。”

“仗着人情,软刀子胁迫别人就范,更可耻。”

鲁久年扑哧一笑,正要说什么,就听门口传来云映桥的声音:“鲁兄弟,你这样难为人,你哥哥知道吗?”

原来映桥已经醒了,寻思过来,当着父亲的面给鲁久年正式道个谢,不想正好撞见他为难父亲,一码归一码,虽然感谢他营救,但给她爹难堪,她忍不了。

一句话把鲁久年打回“原形”,酒也醒了大半,自己找台阶下:“糊口不容易,我不难为盲女唱新曲了。”对那盲女道:“你唱个拿手的吧。”

那盲女便又启口吟唱起来,缠绵悱恻,如泣如诉,正如她内心的相思之苦。汪奉云听着也不舒服,再抬头看时,发现映桥已经不见了,不禁落寞的轻叹一声。

鲁久年酒足饭饱,丫鬟怜春带他去客房休息,不多时,怜春就慌里慌张的跑出来,正撞上在回廊下吹风的映桥。

“你跑什么,怎么了?”屋里太闷,映桥出来透透气,正打算回去歇息,撞见了怜春。

“…”怜春欲言又止:“这…鲁…”

“到底怎么了?”

“鲁大人拽着奴婢,说要给奴婢五让二十两银子…留下陪他…”怜春说着,反手抹泪。

映桥道:“他喝多了,明天醒了,今晚说了什么,他恐怕都不记得了。没事,你先下去吧,别理他。”

怜春还没说完:“…后、后来…一个瞎子进屋了…他见奴婢不从,只留下那瞎子,放奴婢走了…”

是刚才唱歌的那个盲女。鲁久年还真不见外,吃饱喝足之后顺便买了个春。映桥厌恶的想,这什么人啊,在别人家还这样,平日里指不定怎么糜烂呢。黛蓝和海棠真可怜,配了这么个人。

正在心中埋怨鲁久年,就听她爹在身后惊呼道:“原来你在这里吹风?受伤了不能见风,快点回屋去!快点,快点!”

映桥道:“我睡不着…我在想,如果没有鲁久年救我,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

“哎呀,你想这个做什么?!人已经平安回来了, 别想那些自寻烦恼了。”云成源心酸的道:“还是你爹窝囊,若是有本事,哪能让人这么欺负你!”

果然一听父亲唠叨,她就没法再吐苦水了,她安慰父亲:“一步步慢慢来,咱们在京城没有根基,就当吃了个哑巴亏吧,反正我平安无事。”

“哪能就这么算了?!”

“…等文烨回来,我跟他说说,看他打算如何处置吧。”映桥道:“我回去睡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女儿不向他求助,单等着季文烨回来拿主意,云成源越想越窝囊,偷偷抹了几滴泪。一夜无眠,第二天醒来,无精打采的踱步到客厅,等待迎接同窗好友过来聚会。

云成源的许多朋友是通过汪奉云认识的,虽然云成源有个不那么友好的女婿,但他本人和蔼谦逊,又能在皇帝面前露面,所以今日来了许多陪他做寿的朋友。

映桥听前院热闹,她则一个人在后屋里待着,独自苦闷的坐到晌午,到小花园里散散步。花园不大,一个石亭占据中心,绕着它栽种了许多花草,倒也精致清幽。父亲无暇理会她,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回府也是一个人,在这也是一个人。

昨天的事给她的冲击很大,她没心思吃喝,更没平日自娱自乐的闲心,就想傻呆呆的坐着。她知道这样不好,但就是高兴不起来。

“原来你在这儿啊,叫我好找。”

听出是汪奉云,映桥礼貌的扶桌站起来:“叔叔。”

汪奉云哭笑不得:“完了,我这辈分又涨回去了。”

“…”

汪奉云见她无精打采的,关心的道:“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我挺好的。”她想了想,道:“我…我想回去了,麻烦你转告我爹一声…”

“不如再等一等,待你爹会完宾客,叫他亲自送你。”

“不用了,鲁久年不是闲着呢么,他想必跟你们也谈不到一起去,正好我被他弄走,大家都能轻松了。”

汪奉云轻轻咬齿,半晌道:“你当初不嫁给季文烨,也不会有这么多糟心的烂事了。他那边就没有一个正经人,与他称兄道弟的鲁久年成何样子,我家中断不会有这种兄弟。”

“…”她装傻:“未来的婶子有福气。”

汪奉云把话说的更清楚了:“其实娶不到自己想要的女人,我并不想成婚。认祖归宗了,麻烦事也接踵而至,处处被他们牵制。这也怪我,放弃了本该属于自己的。”

映桥沉吟片刻,微笑道:“那我比叔叔幸运,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

汪奉云眼睛发胀,鼻音很重的跟着她笑:“那就好,大家都希望你能过上好日子。”

她嘿嘿笑了笑,摆出傻乎乎的样子:“有您们这些长辈爱护,我哪能过的不好。”

汪奉云知道她是装的,话说到这份上,彼此心知肚明已经够了。他淡笑道:“你先坐着,我去告诉你爹,你想走,看他怎么说。”

他走出小花园,却不知道月亮门后藏着一个人,正是鲁久年。为了防止嫂子做出对不起哥哥的事,他跟踪哨探,刚才见汪奉云和云映桥单独说话。恨不得一刀宰了这对“狗男女”,但听完他们的话,他心里犯起了嘀咕。

首先,云映桥不是没人要,状元郎对她余情未了。

其次,她不管是真傻还是假傻,都干脆利索的拒绝了状元的暧昧。

最后,她…她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

他低头陷入了沉思,忽然就听到一嗓子厉声的质问:“你在干什么?”

见是云映桥,正怒气冲冲的站在他面前,鲁久年如实道:“监视你。”心想,果然不笑,没有笑起来好看。

“你哥哥吩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