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着你操心,你还是多担心你自己罢。咱们之间的帐还没算清。”文烨最近事情太多,一件件摆平,还没轮到汪奉云。

汪奉云不甘示弱:“小心你腔子上的脑袋罢,你也知道欺君之罪是什么下场。”

文烨气定神闲的拍拍汪奉云的肩膀:“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有功夫的话,赶快收拾好包袱,准备滚回家乡罢。”

汪奉云打开他的手:“就怕你看不到我回乡的那天。”

正此时,听到有人声逼近,季文烨推开汪奉云,走到堂前候着。很快便见皇帝的背着手,踱步出来,似乎对翰林院颇为满意,眉头舒展,嘴角微翘。

“季指挥,你什么时候到的?”

“微臣来晚,皇上恕罪。”

“不怪你,是朕没派人告诉你。”皇帝道,坐上肩舆,起驾回宫。翰林院的大学士们躬身相送,汪奉云也跟在众人中,送到门口,朝季文烨的背影咬了咬牙。

文烨跟在皇帝肩舆旁边,不时四下看看。

“…文烨啊…”

“臣在。”

“朕昨天听胡御医禀告了,说你夫人有两个月的身孕了。真是桩好事啊。你接她回家没有啊?尽快吧。”

“是,陛下,微臣今天便接她回家。”

皇帝若有所思:“朕今日看过了翰林院,但更想看看城中百姓的生活。这样吧,哪日你伴朕微服出宫,然后在你家歇上一歇。”

看看儿子的起居生活,顺便瞧瞧儿媳妇。

“…”微服出宫倒没什么,到他家歇脚是什么意思?考察映桥吗?!

皇帝笑道:“不欢迎朕吗?”

“微臣受宠若惊。”文烨道:“臣候驾。”

第八十四章

皇帝不安分,臣民要遭殃了。季文烨嘴上领旨了,但心里忐忑不安,微服出访已经够令人头疼的了,更叫人头疼的是他居然想去他家歇脚。怎么接驾,如何接驾,足以让他担心到失眠的了。

文烨微微侧头,见蔡公公满面笑意的看他,似乎季文烨得到了一件大喜事,他也替他高兴一般。

这时皇帝望着蓝天,道:“朕今天看到了先帝的实录,编撰工作做的很好…”对得起皇兄了,他很欣慰。突然想到若是皇兄当年在位的时候,处置了季文烨,便是误伤侄子了。不禁暗暗后怕,心里埋怨自己当年做的糊涂事,害了文烨。于是更想加倍补偿他了,便朝季文烨露出了笑容道:“昨日胡御医回禀了,说你夫人胎像很稳,这样,朕便放心了。”

这时蔡公公笑道:“有圣上您的关心,季夫人一定会给指挥使平平安安诞下一位虎子的。”

季文烨挤出笑容:“公公所言极是。”

皇帝见文烨反应冷淡,心中浮起一抹淡淡的忧伤。自己已经表现的这么明显了,难道这个儿子就没有一丝觉得不对劲,想探究真相么。还是说他做锦衣卫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喜怒不形于色,他没看穿儿子的内心?

就怕直接说出来吓到他,才不停的暗示他,他倒是开点窍啊。

季文烨伴驾回宫,和每天一样,傍晚宫门落锁的时候出来。只是心情比每日要好,因为他终于可以把映桥接回家了。

对皇帝的猜测抛到一边,季文烨先骑马回府,亲自挑选了几个得力的小厮,赶着车马到云家接媳妇。云成源见女婿来接人,猛地又后悔了,觉得昨天催促女儿离家实在不应该,他还想留女儿多住几日。可车马已经到了,不禁哭丧着脸,默默的看着小厮搬东西,沉默不语。

映桥见天色不早,跪拜父亲后,跟丈夫携手而去。因鲁久年还在狱中,黛蓝没地方容身,只能跟着映桥他们回去了。瞬间,云家又只剩云成源一个人了。

国丧期间,行事一定要低调,季文烨既没吹落打鼓也没用八抬大轿,只用一辆普普通通的车,就把妻子接了回来。侯府那边,他派人去知会了一声,至于他们是否同意,他压根不在乎。

映桥离开自家还不足两个月,但因为发生了许多事,只觉得像过了两年那么久。进了卧房,抚摸着床幔和被褥,回眸哀伤的道:“以后咱们可别再分开了。若是再有事,我也不跟你和离了。”

文烨低声笑道:“为了和你在一起,我连皇帝都骗了,你说我对你的心真不真?”忽然想起白天汪奉云的话。说他把映桥拖到欺君的境地,是在害她。他自然不认同这样的说法,但是害怕映桥这样想。于是问道:“映桥,我还得你一起欺君,你会怨我吗?”

她一皱眉:“你哪来的想法,好奇怪啊,我为什么要怨你?你骗 的是皇帝,又不是我。”

“可是欺君之罪…你担待的起吗?”

“当然担待不起了。但是比起皇帝给你重新讨老婆,我觉得偏偏他也没什么。”她笑道,露出白白的小牙,十分可爱。

文烨挑挑眉,心想果然映桥是爱自己的,汪奉云根本掀不起风浪。他抱住她,亲了亲:“终于回家了,高兴吧。”

“嗯。”

他搂着妻子软绵绵的身子,然后低头看她的面庞,越看越喜:“谁也代替不了你。皇上说要给我指婚,着实将我吓了一跳。我当时就想,完了,如果不拒绝皇上的美意,我家映桥肯定饶不了我。比起让你折磨,我宁愿皇帝降罪于我。”

“瞧你这话说的,如果没有我前几日折磨你,叫你知道我的厉害,你难道还想接受皇帝的指婚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拿过她细白的指尖到嘴唇轻吻:“任何时候都不会让你伤心,皇帝逼迫我也不行。”

她抿嘴笑道:“这还差不多。”

夫妻两人腻在一处,耳鬓厮磨说了许多梯己话。过了一会,映桥想起了什么,道:“文烨,新皇帝怎么对你这么好?宠臣都这样吗?”作为一个曾经远离皇帝的平民,映桥没见过宠臣,所以不知道皇帝身边的红人是什么待遇。如今丈夫成了这样的人,她才联想到宠臣这个词。

宠臣的待遇比似乎比某些皇子还好。

“…”文烨捏了下妻子的小鼻尖:“你怎么不问问,他为什么宠信我?”

“我正想问呢。连你娘子生孩子,他都要过问。难道他想把哪位公主许配给你?或者…跟咱们肚子里的孩子结亲?”映桥摇头:“不对,皇家犯不着上赶着咱们。反正我也觉得他对你关心过头了。”

如果皇帝喜欢男色,对她的丈夫青睐有加,那也说不通。皇帝显然很挂心文烨的妻子孩子等家庭情况,不像对他有图谋,倒想是…长辈关心晚辈,跟她爹对他们的态度如出一辙。

她早就有这样的猜测,可惜太过离奇,不敢对文烨讲出来。

毕竟认爹认到皇帝头上,未免太妄想了。

文烨苦笑道:“说到皇帝对我的关心,我要再告诉你一件事。今日他吩咐我说,等哪天微服私访回来在咱们家歇一歇。咱们得接驾了。”

“啊?”映桥抖了一抖,考虑到皇帝曾想给文烨另娶妻室,皇帝此番来家,若是对她不满意,只消一句话,她或许就得二度被休:“他为什么不在宫里老实待着,到民间乱逛什么?若是遇到刺客,尤其在咱们家里遇到刺客,脑袋就得搬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觉得他是针对我来的。我若是不好,他就得重新给你指婚。”

文烨哄着她道:“别怕,你就装作不知道他是谁,出来打个招呼,然后便避回内室去就行了。”

“…文烨,你是不是招了什么烂桃花,比如公主看上你了?我总觉得皇帝似乎很想亲近你,是亲戚那种亲近。”映桥很认真的问道。

“想招我做驸马,就不会给我升官了。”驸马担任的一般是虚职。

那是不是你娘招了什么烂桃花?惹了当年的汝王?!映桥早有此想法,但一直不敢说出来,毕竟这是亵渎婆婆的名誉。要说也得文烨自己说,所以她一直在拐弯抹角的提示他。

可惜,丈夫似乎不想开窍。

映桥道:“唉,那是因为什么呢?你私下里问过皇帝身边的太监吗?他们是如何说的?”

“没问过。”

终于映桥忍不住了,压低声音道:“文烨…你觉得你身上有跟皇帝相像的地方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挑眼看她。

“会不会你跟皇帝相似的地方,比侯爷还要多?”

“…”

映桥干笑道:“嘿嘿,我就是随便说说…”

文烨往床上一仰,良久才道:“其实,我也往这方面想了。不过,总觉得太荒唐了…”

“不这样想,就解释不了皇帝诡异的行为。”映桥躺在他旁边,帮丈夫思考:“或许皇帝也在故意引你往这方面想,等他微服到咱们家,就要跟你认亲。”

文烨冷声道:“我不想认亲,我只想知道他和我娘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

映桥偷偷撇了撇嘴,果然丈夫首先觉得母亲红杏出墙十分愤怒,自己是皇帝血脉这点,倒并不重要。

“侯爷并没打错我,我确实该打。”他转头到另一边,背对着映桥:“活该被卖掉,受许多苦。”

“文烨,你别这么说,这又不怪你。都是他们的错,他们光顾着自己快活,或者自己撒气了,从没考虑过别人。”她趴在丈夫肩头劝道:“你恨他们,千万别恨自己。”

“好了, 别再说了。作为皇帝的风流外债,我恶不恶心,我自己知道。”说完,就要起身下床去。映桥赶紧抱住他,脸颊在他脖颈处蹭着:“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我只是想劝劝你,没想惹你不痛快。”

不由得心软了,妻子好心好意的劝他,他不该跟她摆脸色。拍了拍妻子的后背,他笑道:“你没说错话,我只是想出去散散心。”

“我也去,你背我。”她拽着他的袖子道。

“…好。”文烨便背起妻子,笑着往门口走:“你真的没怀吗?怎么好像变沉了?小胖墩似的。”

映桥往他耳朵里吹了口气,笑道:“因为晚上筋骨舒活的不够,变胖了。”

他扑哧一笑,直接转身把妻子放在床上,便宽腰解带:“那就让你好好舒活舒活。”

她咯咯笑着往床里躲:“我是说晚上,现在离入夜还有一会呢。”刚说完,就被文烨从后面抱住,她顺势倒在他怀里。他抱着她,忽然觉得除了她之外,其余的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静静的抱着她,头搭在她香肩上,许久他道:“我是谁的儿子并不重要,我只想做你的丈夫。”

第八十五章

虽然有的时候,映桥可以厚着脸皮调戏丈夫,但是当他一本正经的说起甜言蜜语,她每每都招架不住。

她捂着半边脸偷笑:“听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妻子知冷知热,体贴入微,季文烨觉得这些话都是自己的真心话,不禁笑道:“真心话,你有什么不好意思听的?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可能还苦闷着呢。”确实如此,假如他没有娶映桥,岂会过上现在这样舒心的日子。

跟了无生趣的女人过着嚼蜡一般的日子,这辈子想必十分苦闷。

映桥笑着瞄他:“真的吗?”

他轻吻她:“当然了。”抱住妻子,跌在床上,抚摸她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对高官厚禄没什么兴趣,不想袭爵,也不想往上爬。钱够用就行,只想陪着你过安生日子。可偏偏命运弄人,每每身不由己。若是我能够安排自己的前程,我就在清静的地方置办屋舍和良田,陪着你过安稳日子。”

映桥莫名心酸,她能理解丈夫的想法,他颠沛流离了这么多年,可能早就想过安稳日子了。有的时候,经历波折,人是会累的,像他这样的人,大概早就厌倦了争斗。

第一次遇到他,觉得他没什么活气,除了受伤之外,可能也和厌世的想法有些关系。

“那敢情好。”映桥赞同他的想法:“农夫,山泉,有点田。清清静静的,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陶渊明?”她认真的样子很是可爱,文烨忍不住笑问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映桥认真的想了想:“话是这样的说,但是…陶渊明到后期,遇到天灾,粮食也不够吃,陷入了贫困。我这样的体格,好像没能力亲自耕种了,还是做地主婆吧。其实我之前曾动过在乡下买田置地的想法,能你充军回来,咱们就去过乡间的小日子。”

文烨听了妻子的话,极是开心。妻子不管什么时候都愿意和他在一起,得妻若此,夫复何求。倒是他,受人挑唆便去冤枉了她。想到这里,将妻子搂在怀里:“…如果皇帝真和我有些关系,我就请他让我卸职,放我自由自在。”

“…万一,他给你弄个块封地,咱们的子子孙孙不都成囚犯了吗?”

“不会的。他丢不起那个人,尤其侯爷还活着。”

映桥想想也是,如果皇帝公然表示自己侮辱过侯爵夫人,势必引起朝臣和贵族的反感,极有可能掀起一场**。皇帝果然只是想偷偷和季文烨叙父子情么?恐怕,如果对方不是皇帝,季文烨早就给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爹一点教训了。

她抱住丈夫,靠在他怀里:“不管他了,反正不管你是谁的儿子,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丈夫。”

“你啊你,说起暖人心的话也很在行。”他眼里酸酸的,心中却甜。

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她都站在丈夫这一边支持他,而丈夫也心疼她保护她,如此一来,皇帝似乎已经不是威胁了。比起皇帝,她有件更忧心的事,她的肚子为什么一直没动静?按理说,她整日活蹦乱跳的精神气很足,夫妻又恩爱,一年过去了,肚子没动静,实在不合情理。

晚上温存过后,映桥拿了枕头垫在臀下,抬腿仰面躺着,姿势不甚美观。

文烨不明就里:“你这是…”眯眼想了想,突然懂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抱住她使劲亲了几下:“顺其自然吧,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她一骨碌坐起来,朝他伸出小手:“对了,先帝当初没有子嗣,你和鲁公公不是给他寻觅生子的方子吗?拿来。”

他拍了下她粉嫩嫩的掌心:“秘方就是进献容易生养的健康妇人。可惜啊,先帝那时候已经没心思临幸她们了。至于其他方子,多半没有根据。”

“哦…”她叹道:“我还是老实躺我的吧。”说完,又要躺回去。文烨被她逗得笑个不停,揉着她的脸蛋道:“就你鬼主意多,若生个女儿像你,可有我的苦头吃了。”

映桥笑道:“那多好呀,叫你也尝尝苦头。”

如果真有儿女,吃再多的苦也甘之如饴了。文烨吻着她的额头,想象着疑惑合家团圆的景象,嘴角不觉翘了起来,他一点不怀疑映桥的身体,她相信他们之间早晚会有孩子的。

而且他总是隐隐的有一种担忧,他的母亲死于难产,他对女人有生产有种无法克服的恐惧。映桥肚子虽然没动静,但他也可以放心了,不用担心她会难产了。

如果有办法能够叫映桥免去生育的痛苦,他花多少银两都愿意。

“没有就没有吧,不要着急。”他淡淡的笑道。

当晚,做了一个梦,好像有女人要生产,一会觉得是映桥,一会又觉得是自己的母亲,乱哄哄的一片,然后有婆子喊见大红了。他一惊,醒了过来。赶紧搂紧映桥,一度觉得她如果不能生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不用担心因为生产丢命了。

她睡的无知无识,被丈夫抱的紧了,嘴巴嘟囔了几句,但还是往他怀里钻了钻。文烨便这么抱着她,一夜没合眼。

转天文烨早早起身进宫陪驾,指挥使和皇帝可谓形影不离,除非皇帝进了后宫,他才不用随驾了。不过皇帝目前没有宠爱的嫔妃,满心关爱只在季文烨身上。

皇帝没忘记微服出访的事,自从跟季文烨说完那番话,又过了一个月,他便开始为出宫做准备了,留了个亲信的太监在宫里,帮他应付朝臣和嫔妃。这一日早晨,宫门开启之后,皇帝领着蔡公公,由季文烨和两个千挑万选的锦衣卫高手护驾,飘然出宫。

他封地的时候就常溜出王府,混在百姓中间吃喝玩乐,所以对微服私访颇有一套。哪里繁华,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他就往里去。逍遥自在的派头,竟比季文烨等人看起来还像京城本地人。

季文烨只求皇帝不要暴露身份,平安进入他家做客,然后把人毫毛不损的送回宫中。不想皇帝进入一家鲁菜馆,大概觉得店家的菜做的颇得鲁菜精髓,让他想起了封地的生活,忽然起兴要给店主题字。

蔡公公和季文烨好说歹说,才放弃了这个念头。

皇帝没提上字,很压抑。这份压抑到了季文烨府上后,终于按捺不住了,他进客厅后,发现季府的客厅竟没有悬挂字画,不觉满意的朝儿子笑了笑。立即叫人拿来笔墨,在墙上挥就四个大字:室雅人和“…”季文烨端看墙上的墨宝,皇帝做闲散王爷的时候,有大把时间挥霍,因此不管是书法还是绘画,皆有极高修为。室雅人和四字,笔法飘逸,颇有大家风采。

若能传世,价值不可估量。只是可惜,写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