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魂归尘土,「字」却难以消逝。

如果你心中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执着的,甚至是急切想要超越前方的「字」。

那你和你的对手之间差的就永远不是表面的实力那么简单,你也永远无法找到你心中明确的那个「字」和「道」。

所以无论你现在在想什么,都不用去想,只记住一句话,是「字师」,令「字」不再是死物,也是「字师」,令「字」不再平凡。

……是「字师」,令「字」也不再平凡?

不得不说,这令人心中跟着一顿的一番话令陆三二难得地为之思考了许久。

他觉得自己好像从眼前「乇」与杨逍带来的的困局中难得悟出了点东西,关于「字」,关于「字术」,关于「字师」本身的完全不同的境界。

那种奇妙复杂到解释不清楚的感觉促使他对「字」的理解仿佛上了一个台阶,也让一时间陷入某种情绪之中的他不得不感叹自家小猫姐真是别扭害羞,实在是一朵可爱无敌的解语花。

“嗯?为什么我以前没发现小猫姐居然这么善解人意……”

这个有点不合时宜的想法不得不说连陆三二自己都有点意外。

但作为一个常年没有女性缘单身大龄男,对自己认识了那么久的可爱‘女网友’产生这种情感上的欣赏和倾慕本来也是正常的。

不过他本来也是个含蓄的人,哪怕这一秒真的确实觉得人家挺好,有了那么一点点想进一步接触接触彼此心灵深处的念头。

他也不会太着急做出什么奇怪的事唐突了人家,反而是被接下来的这些迎面而来的关于五日之约的事给先压下去了。

……

此刻的金光之中,额发带着一缕白色,衬衫西裤插着兜的陆三二先是抬手挥开了医院上空杨逍布下的「乀」,又在双脚落在栏杆之上站稳。

“杨副会长,久等了,最近市区打车不方便,所以就花了点时间才过来,我们应该没迟到吧?”

站在楼顶就率先开了腔,想想还是得和他正面招呼了一句的陆三二这么来了一句,一时倒还真不像说谎。

闻言,等了大半晚上的杨逍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生气的情绪,反而古怪地抬起头笑了,又翘起嘴角就随口来了这么一句。

“哦,没系,你能有胆子来不怕被我打死就行,我很期待今晚这场比试的输赢,半吊子业余人民教师陆三额先生——”

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把陆三二原本还对他的那一丝作为对手的尊重给掐灭了,当下还是心累地想着赶紧和这神经病一样的家伙光明正大地打一场决个胜负算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是个「弢」?

大概是那漂浮在杨逍身后半空中的「字」实在是强大而又特别,所以陆三二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点。

毕竟这人形的「弢」实属少见。

但联系杨逍一直以来并未真正表现出来的实力,一切其实倒也说得通。

尤其他又是广协的王牌人物,会意字十年来的最强之人——‘人魔’,放在字界这样水准的高手要么已经入土,要么也不可能是杨逍这个年纪。

他今年看样子才三十多才就对外表现出这样的深不可测实力,原本就是有这个自信能将他这样的半吊子狠狠地踩在脚底下的。

只是这会儿这么面对面的,见陆三二将目光落在自己的「弢」身上。

眼睛半瞎也不太看清楚东西的杨逍倒也转了转眼珠子,又忽然朝四楼那边爆发出强烈红光的窗户台就若有所思地看了眼。

哦,原来……刚刚那个扑街系去那里了?

这个想法一时令杨逍沉默了,想到自家那两个不省心的笨蛋下属还在那儿,守着他的眼睛也危险地眯了眯。

而意识到转头朝下看去的杨逍应该也同样察觉到今晚的医院里不太对劲了,单手握住一团从指缝中泄露出来的金光,站在顶楼天台上的陆三二也望着他才开口道,

“杨逍,「乇」已经在此地现身,你应该也已经感觉到了,现在满医院都是这「乇疫」,真出了事祸及的也是人间的无辜凡人。”

“……”

“我知道输赢对你而言很重要,但我们真要是在这种情形下决出个胜负倒也麻烦,不如这样,今夜就让我们看看谁能先揪出那个「乇」的源头来,怎么样?”

这话听着倒是终于有些正面迎战的意味了。

远远地察觉到住院楼里的「乇」正在疯狂地朝着医院内所有有活气的杨逍也没有吭声,半天才忽然笑了笑道,

“好啊,不过陆三额,我现在倒系一句话想问问你,你现在系否明白了成为一个「字师」真正的责任所在吗?”

“……”

“造字?遣词?整天搞些过家家的小孩子把戏,哦?所以你觉得这就是仓颉上祖造字的真谛吗?不,凡物有灵性,都可改苍天正道,你爷爷死得早,没有人问问你这句话,今天就让我来问问你。”

“……”

“你心里真的想成为「字师」吗?在你眼中到底是凡人的太平安稳日子重要还是「字」更重要,这么多年了,你认同「字」的的秩序与法则吗?你心中有真正的「字」吗?愿以你的性命证明你的「字」吗?”

“……”

“你以为我在乎的是输赢,我倒想问问你,完全不在乎输赢,作为一个字师被对手这么羞辱挑衅都装作无所谓的你心里又真正在乎系什么呢?”

这话落下,眸子里闪过一道金光的杨逍似乎也不再想言语。

径直命令头顶上方的「弢」暂时先不去攻击陆三二,又伸出手比了个请就和陆三二各自请出了两道金光。

见状,额发带着一缕银白的陆三二也出于尊重伸出一只手掌,分别站立在两边住院楼顶楼的也同时因两位字师的同时施术而骤然间降下

“——「弢」!”

“——「辶」!”

两道同时从半空中出声的低喝声一时令住院大楼陷入剧烈的震荡之中。

伴着顶楼天台上两下在半空中交汇的闪电,于半空中缠斗在一起,并一起飞身撞碎了窗户玻璃的身影也一起追着那夜空中逃窜的那团耀眼红光就一起闯了进来。

而踩着大楼的墙面就先一步落在那红光最盛的地方。

长发随风散开的杨逍一脚飞身闯入那被「乇」包裹的住院大楼时,同时也令自己身后迸发出相同光芒的「弢」高举了手中的弓箭。

霎时间,漂浮在半空的强大字神发出刺目耀眼的银光,起手间,一只神箭也与空中瞄准了下方。

当下随着一声弓弦的爆裂声那只神箭射出的同时,也照亮了长发下男人那半张妖异的脸。

与此同时,一记金光从天空中落下,地面完全爆裂,杨逍一脚踩碎地面,竟将陆三二连人带「辶」都被这一下子掀翻了出去。

“——乇!!!乇!”

住院楼里还在四处从楼道,排气孔内蔓延开来的「乇」在红光中就因为被弓箭射穿的剧痛嘶吼了起来。

这朝顶楼涌动尖叫着的红皮小怪物一时爬满了墙壁窗台,却因为是数量众多依旧难以完全根除。

住院楼外掀起的气流之中,单手抓住一旁住院楼的空调机站稳的陆三二勉强支撑着站稳,面色却是难得显现出了一丝狼狈。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名叫杨逍的广州字师确实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和可怕的多。

那种强大不是简简单单的,以他如今「字术」可以完全抗衡的强大。

而是来自于这个同为字师,却在心性,实力和各方面上远远碾压他,远远凌驾在他实力之上的强大。

在这样实力强悍的字师面前,他尚且连自己一个像样的字灵都无法腾出手从四方龟甲中唤不出,更别说还能在他的手中有机会抓住那只「乇」,再真正地战胜他这个人。

这个杨逍……真的是像怪物一般地很强。

“你最好动作快一点,广协只负责抓鬼,不负责救人,今晚医院死了任何凡人,我们广协可都不负字界的法律责任……「弢」!给我去把「乇」的源头抓出来!”

垂着长发的杨逍这话一时令眼看着大量的「乇」涌入病房区方向的陆三二露出了停顿的神情。

银光中的「弢」不悲不喜地垂眸望了眼陆三二,接着冷酷地举起背上弓箭就和自己的字师继续攻击起了底下乱作一团的市中心医院大楼。

而真正看清楚杨逍和那个名叫「弢」接下来的举动,陆三二就知晓他先前并没有说谎,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了一丝混乱的思绪。

——的确,按规矩,广协也不会打算救人。

可今晚这些医院里的活人该怎么办……他们该怎么办?就让他们死在里面吗?

在这样的情形之中,被杨逍压制的毫无反手之力的陆三二的沉默就显得格外扎眼起来。

而这一幕,同样令位于四楼正与那两个广东字师一起营救医院里其他人的刘罘危险地眯起眼睛。

“这个家伙……现在到底在那儿干什么……”

嘴里这么低咒着,随后意识到顶楼上正在发生什么的他也不再言语,快速拎上那已然昏迷的护士和其中一名广州字师就飞身跳上了窗沿。

见状,那与他一起的另一名广东字师也是赶忙跟上,随后两人才一起站在楼梯口就抵挡着更多的「乇」往病房的方向的流动,同时也在乱局中对话了两句。

“啊……啊!!南京快递锅!你往哪儿跑呀!那边危险呀!”

那吃力地扶着自己同伴的广州字师吓坏了。

“你管谁叫快递锅!”

本想往上方楼顶去的刘罘顿时也凶巴巴地瞪着他。

但眼看着「乇」还在一步步接近杨逍并不打算去救人的病房区。

被堵在楼道口暂时无法出去的他心里的怒意更是涌上,连带着脖子里挂着的那块黑色兽骨玉牌也萦绕出一股与往常不一样的金光来。

说来也怪,这缕奇怪的金光的出现。

竟将刘罘一直以来被恶咒印记充斥着的面孔都冲淡了些。浑身上下黑气在这一瞬间好像也消下去不少,以至于他身后的那个广州字师都注意到了。

“诶,你脸上的东西好像在掉色诶……快递锅……你是不是洗衣服倒太多洗衣粉啦……”

那广州字师满脸愕然的话,脸色冰冷,浑身笼罩在那团真的在掉色的黑气之中的刘罘一时间也不想搭理他,将自己的兽骨玉牌往衣服里塞了进去就来了句。

“闭嘴,少多管闲事。”

而在这样的情形下,医院楼道的深处,属于彭老师的那间病房内,一身秋裤毛线衣的中年阿姨还闭着眼睛无知无觉地用耳机插着收音机养精神,对外界的声音却是完全充耳不闻。

【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

“——乇!!!”“碰——碰碰!”

【诸公各位心呀静静心呀……让我来唱一首秦淮景~】

“——!!”——乇!!”

【细细呀道来,唱给诸公听呀,秦淮缓缓流呀……盘古到如今,金陵风雅情呀~】

“——!!”“啊——!!”

娇滴滴的《秦淮景》在耳边响着,手搭在床沿上,身子躺在黑漆漆病床上彭老师一时也歪着头竟也没意识到灰直往下掉的头顶正在发生什么。

直到头顶墙皮出现一丝裂缝,上方血红色的邪气不断涌出,整个通风口里流淌出来的「乇」眼看着就要化作一团血糊糊的脓液将彭老师的头颅活生生吞没。

一下子击碎四楼所有窗户玻璃的刘罘的一声响彻整个医院的呵斥声才一下子将远处窗口前的陆三二惊醒了。

“——!!”

不得不说,这石破天惊的一下撞击不仅把陆三二给吓了一跳。

就连那只漂浮在半空中的「弢」都禁不住停下动作,用银白色的眼睛从金光中朝下面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而当下眯起眼睛的杨逍亲眼看见这一切,刚准备抬手从高空中彻底下一记狠手,彻底击垮陆三二的防守,抓住逃跑了的「乇」赢得今晚的这场胜利。

长发飞散在身后的他却见从刚刚起就一直没有反击过一下的陆三二身上忽然涌现了一股与之前不太一样的不太一样的金光。

……那系?这小子难不成开挂了?

杨逍心中骤然间升起的思索显然并没有人能为他解答了,被逼得死角不得已爆发的陆三二却是缓缓从四楼窗口睁开金色的眼睛。

而就是在电光火石间,打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陷入某种入定状态中,直至被刘罘的声音唤醒的陆三二却是眸色渐沉有伸手从上方唤出一道夺目的金光——

打败你的是我!

打败你的是我的「字」!

打败你的是我的「道」!

“杨逍,我现在就回答你的问题,字为道,字为灵,字正神明,从心正道!——「刂」!出来!”

神兵出世的一刹那,半个天空都仿佛被陆三二身体内隐藏的光芒给照亮了。

住院楼里涌动咆哮的「乇」张开巨大的口就试图吞没掉他整个人的头颅,可在被斩首的刹那,陆三二面前的「刂」却是迎面挡迎面而来的红光。

见势不妙,脸色阴沉下来的杨逍当即准备和身后的「弢」一块出手。

可是先一步跃出窗户的刘罘就挡在了陆三二的身前,又在一掌猛地将那强大的字神「弢」击退了半步。

而地上只见那「乇」化成的巨大红皮怪物,被紧接着联手的刘罘和陆三二一起飞身踢开,

随之被先于杨逍一步被「刂」刺穿驱壳的怪物冲着宛若白昼的天空发出惨叫。

“——乇!!”

——我到底为何而败?

这伴随着无限震惊的疑问,直到这一夜最后被陆三二那一下击败了的杨逍都没有想通。

他只觉得那月光下彻底决出胜负的一刻,他从对面那人的身上清晰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来自「字」与「道」的纯正金光——

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难分真与假人面多险诈……几许有共享荣华檐畔水滴不分差……无知井里蛙徙望添声价……】

被连人从楼顶的冲击出去时,杨逍耳边仿佛依稀响起了那首熟悉的,1999年的《浪子心声》

而感觉到他内心的情绪,「弢」面容冰冷地就要替杨逍继续攻击下方的陆三二和刘罘。

可还未等这动手,嘴角渗出一抹鲜血的杨逍就先一步跌倒在顶楼边缘捂着嘴阻止了「弢」。

而也是那仿佛从天当空折射下来的金光——

令杨逍在强大的冲击下彻底失了最后一丝回转的可能,直接从顶楼一下子被那人地身上涌现出来的那股气流就掀翻了下来,又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点点缩小的,挣扎着被陆三二抓在手掌之中,并最终留下一个闪烁着的小方块字——

——「乇」

……

伴着城市下方的警笛和消防车声音,这一晚关于「乇」的怪事也到此为止了。

赶在医院的其余工作人员发现之前,广协在南京的分会成员赶来及时救了场。

确保完彭老师安全的陆三二和刘罘也先一步就闪了人,既然输赢已定,所以按照杨逍之前的诺言,两边今晚的恩怨似乎也到此为止。

这两个家伙一块鸡贼地跑路时,上次的「辶」终于给他们派上了一回用场,广协的人急忙赶到,却也没追上这两个跑起来飞快的家伙。

走之前,陆三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想给他。

见状半空中的「弢」替他接过来一看,才发现居然是上次那只从广州跑出来,如今已经被封印的「甴曱」。

而似乎是知晓杨逍此行的目的原本就有一部分在此。

把「甴曱」扔给他的陆三二接着也没再多说什么,就先一步跑路了。

所以此刻唯有一个人坐在顶楼废墟之上的杨逍叼着支烟若有所思地出了很久的神。

半响这嘴角惨白,手掌被之前陆三二的金光活生生震出一道类似奇怪血痕的长发妖人才望着头顶的月亮叹了口气。

“有趣有趣……果然不出会长所料……这个象形字后人果然很有趣……咦,只是刚才他最后用的那一招到底是什么呢?”

这番自言自语,面无表情地捏着自己手指的杨逍说的很低。

所以除了他也没有其他人听见他这神神叨叨的低语,半响,一阵熟悉的脚步才伴着气喘吁吁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

“副会长,你怎么就让辣两个人那么简单就走了嘞?咱们的人明明已经都来了,而且这次会长叮嘱我们要抓的「乇」……那个南京字师不过系耍诈,真要系您认真来,他肯定是不堪一击的啊……”

身后驱使着「乀」上楼来的下属小心翼翼地低着头问了一句

形容惨白阴郁的杨逍闻言撑着地面就晃晃悠悠站起来,随之才眯着眼睛回过头看了眼自己的下属笑眯眯道,

“耍诈?呵呵……你这痴线晓不晓得,1999年那一年,除了刘德华唱了一首《浪子心声》,当时的人间和字界还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吗?”

“不,不知道。”

那下属也面露茫然。

“那一年,一个奇人在福建武夷宫山门大会以一己之力连胜四派约四百一十二位高手,承仓颉老祖之遗志,得天命,通鬼神,因此得封‘上九代通天造字神官’也。”

“……”

“陆字官,就是陆三额的爷爷,整个字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象形字最后的传人,而且,你觉得他刚刚要怎么耍诈,才能像刚刚那样把我吊打的那么惨?”

“……”

这番话一时令那广协下属陷入震惊之中,但亲自尝过刚刚那种不太令人高兴的苦头后,杨逍似乎暂时也不打算在继续纠缠了,又低头抽了口烟这才冲着远处的方形月亮慢悠悠道,

“陆三额,你未来的麻烦之路还很长,相信我,很快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