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这个词莫名地就给人一种头顶有什么重物要从当中压下,或是置身于狭小空间被活生生绞碎的诡异窒闷感。

如果将此刻的南京真的比作一个‘容器’,那一旦发生什么,所有置身于其中的人又会是什么下场反而令人害怕起来。

因为缺乏光照而藏污纳垢的现代都市中总有充斥着油渍的小吃摊后巷,内里或许遍布着动物尸体的恶臭,腐烂的食物,恶臭的垃圾。

这些城市里连根生长的‘肉’像是肮脏的脓包一样流淌过人身体正常的‘器’。

并将‘容器’一点点试图填满,以至于从地底,天空,四面八方不断膨胀挤压而来的‘容器’正将无知无觉生活在其中的寻常生灵们一点吞没。

更随着,南京城内连日来的气候异常,将一切都一步步推向了一个濒临爆发的顶峰——

“——!!——!!”

外头的街上,几个拎着包和伞的女孩正被妖风刮的尖叫着捂着工作裙就跑进了路边的便利店里。

画面一转,跟随行人脚步快速涌入地下通道脚步声的新街口地铁站内。

闸机口前人群拥挤中,面色发青,逆着人朝外走的中年男人正撞开两个面露不耐的行人,行走在身旁到处都一身热汗朝里面拥挤的人群。

‘他’看上去像是极其寻常的工人,四十多岁,双腿仿佛灌入铅块一般摇摇晃晃,低头面目平常地行走在身旁能淹没在人群中。

此刻那工装衬衣衣角,不断往下流下深褐色汗水的干瘦下颚,沾着点灰尘的皮鞋都在昭示着他是个再普通不过,也许还相当庸庸碌碌的‘凡人’。

可显然,今夜会出现在这整个南京城今夜黑气最重的地方,便说明着‘他’的诡异之处。

视线能接触到的地方,兜里揣着的城市暂住证和证件说明着他是从福建来到南京打工的普通务工人员。

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他就是上次华电科技城门口驾驶泔水车的那个古怪司机。

只是‘他’作为一个曾经的凡人,为何会受从福建武夷宫被盗走的「醢」所诱,本身就是一件不同寻常的怪事。

而如今再回想起来,一切‘怪事’的源头似乎都来自于半个月前的那一场奇遇。

那依稀是一周前的泉州火车站,凌晨一点多,四处都是熙熙攘攘的外地打工者。

和老婆发完短信的‘他’夹/着/屁/股/拎着行李,只是想去找赶在发车前在附近哪个公共厕所小个便,结果却在站外的烟酒店附近亲眼撞见了一件极其蹊跷诡异的事。

夜空中那轮方形的月亮尤为醒目,半空中七八个衣着打扮半古半今,看不清楚长相的奇人。

以及一个被所有人围攻夺宝最终落败被杀的落单者,还有他们在半空中飞来飞去的身形和不断发出金光的神奇打斗。

【“……你,你们这些广协徐来手下的走狗恶徒……今日夺宝害命之仇,我大师兄闻人峥和武夷宫定会为我报的……”】

【“哈哈,闻人峥?武夷宫?这些都算是东西,就是你师父老字师今夜来了,我们……也定要取了你手中的那件被‘五杰’萧无极所造的「醢」……而且,我们可不是广协徐来的狗,虽然今夜过后,也没人会相信这一点就是了……”】

【“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啊——啊!”】

这些对话,作为一个凡人的‘他’肯定是听不懂的。

但因为目睹了这神奇的一幕,之后的‘他’竟无意中拾到了这些人因为打斗而遗落在车站外的包裹。

而在这行李袋中,‘他’看到了那些杀人夺宝者口中所谓的‘宝物’,而那依附在一口陈旧的兽形钟鼎的‘古老文字’眼看着显露出黑气,竟开口对自己说它叫「醢」。

「醢」具体是什么,‘他’作为一个在老家小学都没读过几年的文盲根本不知道。

但是‘他’却知道,会引起那些‘活神仙’的抢夺,这必定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这让原本只是作为打工者正常返乡的他仿佛魔怔了般,将这个后来造成异常可怕后果的‘怪物’从火车上秘密地带到了南京城中。

谁知,这竟会是一场真正无止境可怖噩梦的开始。

‘他’按照「醢」给的指使带到了一小后门的沙县小吃店。

年久失修的学校后街本就无人看管,要动些手脚南京本地的一些字门中人也不会发现。

在那里,这个能来历神秘的‘怪物’用‘肉’和学生们交换了自己的「器」,又吞吃了那小吃店里没有其他亲人的盲人老太太店主。

也正是因为这些源源不断补充着它的‘肉’,才让原本隐藏在南京城中「醢」变得越来越强大,一点点被滋养,直到将字气充沛彻底膨胀巨大到今晚这般……

这般想着,双眼空洞发灰,已经彻底沦为「醢」的傀儡的‘他’也将视线抬起望向了半空当中的黑色旋涡。

‘他’空空如也的脑子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类的思维了,事实上,‘他’被吃光心肺肝肠的身体也已经沦为了‘容器’。

来自地底的地铁声,仿佛城市的一阵阵肠胃蠕动;马路上汽车的喇叭,就像是城市的一下下心跳。

天空中即将落下的红色雨水,恰如这巨大身体里流动的红色血浆。

这座城市即将与‘他’融为一体,伴着头顶的‘血’,成为一个「醢」。

「醢」为「皿」,同命,凡出现,总给某地带来巨大的血光灾厄。

传说,它爱吃「器」。

文言文中,「器」也正是维持人呼吸循环的根本所在。

而随着周身充斥着腐烂之气的「醢」往前走着,‘他’惨白腐烂的嘴唇上方也渗透出了一滴滴往下低落的虚汗。

他的肉身即将消散,和地底融为一体,完成‘「器」’的使命。

与此同时,那彻底濒临死去的口腔里也泄露出了这样断断续续的压抑诡异的喘气和呻/吟。

——“啊……下雨了……地底下的肉……肉……要长出来了……”

“——轰隆隆!”

地底恶鬼的嚎哭声中,城市上空的雷声仿佛突然间更大了。

无法被常人所看见的强盛黑雾正在城市上空积攒,等待着化作真正的灾厄之雨在今夜凌晨将来——

第47章

「器」。

进入地底的一刹那, 心底不约而同就升起了这个「字」的名字。

陆三二和刘罘都是头一次见识到这样强大可怖能覆盖到整个南京的「字」, 一时却也被这‘怪物’的模样给弄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视线的尽头,盘根交错的地底竟存在着一个像是一颗长在地底的巨大内脏般的‘肉块’。

它长的很丑, 表面爬满了七拼八凑, 四处吞噬来的皮肤, 器官,肠胃, 它看上去具有不详恶心却似乎具有生命力, 而在最当中,一个个从它身上生长出来的‘小肉芽’也蠕动着向地面湿漉漉地淌水爬上去。

那种类似人消化食物似的‘咕噜咕噜’恶心声响彻在整座地铁通道之中。

事实上, 再往上一百多米的上方, 就是南京本地人口最密集流动的新街口。

一旦今晚头顶的怪雨落下, 「器」将不再会深埋于地底,而是直接破土而出,将所有地面上的生灵都吞吃入腹中。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当一步步朝着那危险‘源头’进入的他们试图抬头望向洞壁的上方, 置身于这地底显得身形强大的刘罘第一眼看到整座暗无天日的自来水厂处理通道已经被一种缓缓蠕动, 肉粉色的‘小肉芽’所生长密盖。

“咕……咕噜……咕噜……”

不得不说,这的一幕, 说是能把好端端的正常人立刻逼出重度密集恐惧症都不为过。

自上而下长满了‘肉芽’的下水道洞口就像是一个人肉粉色的胃部消化系统,内里消化和溶解着地面上一些早已经被闷死的流浪猫狗老鼠和蛆虫尸体, 甚至还有一些依稀是不知道从那朝那代的骷髅和未被吸收干净尸体。

“……这就是「醢」它自己的「器」?”

亲眼看到这一幕, 低头皱着眉,觉得有点反胃的陆三二顿时胃口全无。

“除了它, 还会有谁。”

抬头冷声回答的刘罘显然意识到今晚注定有一番恶战所以脸色也并不好。

而像是察觉他们之间的对话,那些像是蠕动的‘人肉蚂蟥’一样依附在地铁通道内,密密麻麻生长的‘肉芽’的内里竟也在剧烈地颤抖后,断断续续地发出先前受害孩子的声音。

【“妈妈……我是丁秋秋的肠子……呜呜……我想回家……爸爸……我是陈丽的胃……我在这儿啊……”】

丁秋秋的肠子?陈丽的胃?

难道是,那两个实验中离奇死去的女孩丁秋秋和陈丽?

因为这断断续续缠绕在耳边的哭声,飞快对视一眼的陆刘二人也一下子想起了之前和陆三二调查消失的「醢」时,所了解到的关于那两个被‘肉’吞吃掉内脏活活饿死的女孩名字。

那之后「醢」从实验中再次消失,原来竟然是把这些偷来的‘人肠’,‘人器’都带到了这深不见底地底下。

只是眼前这一切早已超越了寻常的人肉驱壳,反而更像是许许多多的‘肉块’血肉模糊地被粘在一起,并且会随着这座城市地底的蠕动而越长越大,这就让这一切显得异常可怖恶心了起来。

而下一秒,眼看着一团‘小肉芽’蠕动着在地底通道中挣扎着哭泣着,本以为这些‘人肠’‘人胃’已经不具备思考能力的刘罘却听到了这样有些熟悉的对话。

【“……学校……门口……学校门口……见过你……小猪佩奇……小猪佩奇……”】

这话一下子刘罘原本还没想起什么的脸上神情一瞬间有些凝固。

事实上,就在刚刚那一刹那,他好像也想起来自己曾经和这两个有点花痴但还年纪很小的小姑娘有过一面之缘的事。

而虽然明知道她已经死了化身为‘肉’,低头不语的刘罘却还是划过了一丝异样的神色。

见状,知道他这人其实外冷内热的陆三二当即也准备向前一步时查看些‘小肉芽’的情况。

可他这才上前走了两三步,其他依附在泔水厂下方潮湿阴暗洞壁上暗自观察着他一举一动的「器」,却像是计谋得逞般立刻裹着它们的‘同伴’扭动嘶吼了起来。

“——!!!”

这一下,刘罘当即有所察觉拉住他一掌斩开了,碎裂咆哮着的‘血浆’和‘肉泥’炸开了在两人半步开外。

与此同时,这个方才他们一起进入的‘地底隧道’也开始忽然蠢蠢欲动起来。

而这也让他和脸色不太好的陆三二当即意识到这个「器」或许已经开始生出真正的关于‘人’有关的思维和神志了。

“这到底都是什么鬼东西……”

这些响彻在地铁通道下的哀嚎和哭泣,促使头一次正面看清楚‘肉’真面目的陆三二和刘罘的面色愈发沉下来些。

见状,两人也隐约猜到如果现在不立刻不加以阻止,任其往上蔓延怕是再过几小时陆三二先前的‘梦’就真的要应验了。

所以赶忙唤出「刂」的陆三二也起手一道金光踩着脚下继续蠕动的‘地面’就凌空袭向了那「器」的中央区域。

而当下,配合默契地紧跟着弯下膝盖半跪在地上的刘罘当即两手握拳一下子击打在两边通道口墙面上。

“轰——”

这迸发出黑气,但更接近实力爆发的一拳头,几乎面孔倨傲霸道,一头凌乱扎耳的散发的刘罘脚下数里的地面都完全砸裂了。

陆三二一个翻身躲了过去,接着趁着这‘地底’剧烈颤抖,以至于影响上方地铁站路面的震荡就砍断了半空中的几根已经长到洞口边缘的‘肉芽’。

“咻——”

紫气充盈的「刂」一瞬之间就化身为神兵利器。

地底通道中的两人一时宛若化身无往不利的战神般向着那最中央的「器」就一步步逼近。

而眼看着四面八方涌现出金色的黑气,裹挟着化身为自己的原形——「罘」的刘罘本人身上强盛的字气一下子扎根于地上。

下一秒,击碎地上水泥路面地指缝里漏出光芒,面孔也浮现出恶咒的强大字神只双目发灰忽然变幻出一道金光,又暴喝着就将这些蠕动着向地面快速生长‘小肉芽’就一下子碾成肉泥向着通道的深处就掀了出去!

“——!!”

这一击,以刘罘的实力,放在平时绝对可以将这地底通道内的所有‘肉芽’‘肉壁’都一次性摧毁。

然而今夜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前的情况竟是有些邪门诡异。

因为伴着刘罘击碎两边墙面将那些‘肉芽’碾碎的举动,黑魆魆的通道深处却又泛起一阵像是‘人’在反胃抽搐的恶心声音。

“咕噜……咕噜……”

这越靠近越大的动静,乍一听倒真有点像‘寻常人’胃部消化时发出的蠕动声音。

半空中的陆三二隐约像是察觉到什么不对,也停下了自己手上继续攻击的动作。

许久,就在两人都以为底下的‘小肉芽’已经开始平息时,忽然间,异变忽生!

接着,耳朵里忽然一下子丧失正常听力的陆三二和刘罘只一块听两边传来‘轰’的一声。

等他们飞快挡住脸又退后一步,半响被重重砸在墙上闭眼吃痛了一声的陆三二只觉自己因始料未及而睁大些瞳孔深处印出几根蠕动着攻击向他的人型‘肉芽’,又这样……朝着他的胸口拦腰地就穿透了下去!

而让陆三二怎么没想到的是,就在这危急时刻,一旁同样被挥开到旁边的刘罘却是想也不想就翻身唤出一道金色的黑气迎面死死抱住了他。

“——!”

这几乎直接要了他和刘罘命的一下,这之后过了又好多年的陆三二再回想都有点背后发凉。

事实上,这几乎是他人生第一次距离死亡那么近,近到他几乎开始回忆起很多他上次面对杨逍压倒性的打击时的心情。

他不知道刘罘究竟要不要紧,他是无坚不摧的「字」,是强大无比的「神」,但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很凉很凉,心口惊涛骇浪化作灭顶的灾难将他整个人淹没。

震惊,空白,还有陌生却面对输赢,成败和劫难时的不甘心。

那些一股脑涌上的各种错杂情绪促使他在那一瞬间做出了他生命力最向死而生的抉择,正如此刻,正如此刻——

“……你,你还在……还在给我慢慢吞吞拖拉什么……你是不是忘了,我早就和你说过,别记错我的名字……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

“……陆三二……你已经是我的字师了……快点叫我的名字,这世上就只有你才能做到……”

脸上恶咒又在一点点掉色的刘罘死死咬着牙抱着他一字一句说出的这些话,恰如这暗无天日,被「器」所扎根生长的地底的某种刺目的光芒。

直至一道破土而生的金光从两人身上强烈地迸发出,整个南京城上方连同市区范围内的云层顿时都因陆三二身上的字气而搅乱的天翻地覆起来!

“——「罘」!”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地底下到底怎么了……”

地面上,地铁站内的人群纷纷错愕地向下看去,夹杂在鸡鸣寺地铁站内快速奔跑的亓官主任愕然地望向身后的半空,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是他亲眼所见。

“陆……陆……”

不知为何,那个名字,仿佛已经变得让人不敢随意喊出了。

而要说在短短几日,一个人就能蜕变成功获得如此大的神力肯定是不太可能的。

这说到底,还是要多亏了这几天刘罘和他一块针对那《玉篇》内关于训诂学的修炼和感悟了。

此前他们既然已经达成了「字」和「字师」的临时搭档约定。

可正如谢放之前所猜测的那样,虽然他们俩目前因为种种个人原因,还都属于‘半桶水’水平,但加在一起,却产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至少就连刘罘和陆三二自己都没想到,他们这各自因为身世问题而一个先天缺一笔,一个先天少一笔的‘组合’竟恰好迎合了这《玉篇》中所提到的‘训诂之道。

——“陆三二,再试一次!运起你四方龟甲内的字术!再控制你的「刂」对我用《玉篇》!”

“——六书八体,今古殊形!!”

——“小猪陆奇!你给我认真一点!再来一次!用你最大的极限!否则你永远不可能战胜你自己!”

“——字书卷轴,舛错尤多!!”

“去不了山门大会!赢不了杨逍!赢不了谢放!赢不了那些比你强太多的人!你就无法得知你爷爷身上的真相,还得一辈子都要单身!你……你就不想和你的‘小,小猫姐’奔现了吗!”

这几个晚上,每一晚他们都在市医院,也就是上次他和杨逍第一次交手时的那个地方,用字术进行战术打击训练。

陆三二私心是觉得这地方不错,不仅刺激,危险,大晚上周围也没人。

还能时时刻刻让他回想起当时被那位变态兮兮的‘广州大表哥’人生攻击和实力吊打的惨痛感觉。

所以每每凌晨的南京连路边的大排档都已经关门了,他们俩却整夜整夜地在这儿医院顶层半夜修习他爷爷当年留下的《玉篇》残片上的心法口诀。

可显然,陆三二自己那一手‘咸鱼突刺’般的三流字术,一次次都只能被摆出冷酷无情面容的刘罘以成倍强大的字术攻击,好多回都是直接从楼顶半空的护栏上摔出去。

幸好有龟甲中化作北风的「朔」在下面帮忙兢兢业业地接着他人,陆咸鱼这一身鱼肉味嘎嘣脆的鱼胳膊鱼腿才勉强保住。

而这开口闭口刺激起他的架势都快赶上人驾校教练了。

都说刘四不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同志,因此陆三二碰巧有了个机会就怀着自己好歹和他嘚瑟下的心情把心心念念自家‘小猫姐’的事和他透露了一下。

谁想,本以为能给他支支招的刘罘对此却几次面色诡异,舌头打结,直到后来才渐渐恢复正常,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后来好几次还板着脸佯装着凶巴巴地问过这样奇怪的问题。

【“喂,陆三二,如果,我是如果,你以后有机会见见你喜欢的那个‘小猫姐’,你希望‘她’……大概长什么样啊?”】

【“长什么样?”】

【“嗯。”】

【“……其实吧,她长什么样我都喜欢,我这人不怎么看长相的。”】

【“呵呵,虚伪,果然你对人家也不是真爱吧?”】

瞟他一眼的刘罘一言不合又呵呵陆三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