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切的根源,还是要追溯回这一代武夷宫字门初建立时恰逢国家动乱结束,所以当时武夷宫才收养了各地无人照顾的孤儿,抚养长大至今。

偏偏现如今,物是人非,一场凭空降下的变数竟已将‘那件事’的各中曲折彻底更改……

“阿峥,你十六师弟的‘身后之物’真的都已经在这里?”

白须老者望着门口大鼎的话语,一时令坐在他对面被称呼为阿峥的长发男子手指动了动。

他知道自己的师傅一生并没有子女,武夷宫中上下的弟子都将彼此当做至今。

这之中,他的十六师弟孙名扬今年才不过十九,天资聪颖,性格跳脱,从小便是个颇受师长关注的出色后辈。

只可惜,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数令原本的一切都戛然而止。

就在三月前,本该在前殿负责看护藏宝库的他先是趁着掌门师兄闻人峥本人在后山闭门修行时,受人唆使无故盗走武夷宫的禁物「醢」。

之后又在泉州火车站身首异处,死于非命,哪怕之后武夷宫加急派人一路搜寻,最终事情还是向着最糟糕的方向进展了。

尤其那一晚,从郑州袭击他并直呼他其名的‘怪人’摆明了就是认得他,也知晓武夷宫和他十六师弟的关系。

而沉默片刻,眼前这位平常并不善言辞更不会撒谎的武夷宫首徒,即下一代武夷君字师传人的闻人峥还是言简意赅地皱眉回道,

“是。”

“他可有何遗言?”

“并无,但我在郑州时,曾寻到他沿途落下的手机,发现他这一次下山,似乎还是想以「醢」与‘那些人’交换自己家人的线索。”

“他真将「醢」拱手交出去了?”

“没有,正因为他没有这么做,‘那些人’发现自己找不到「醢」之后才泄愤杀了他。”

听到这话,这颇有大儒之风的白发老人一直收拢在宽敞衣袖中的双手好像莫名更朝里收紧了一些。

他眼中这一瞬间快速划过的痛心,失望,无奈并不虚假。

事实上,哪怕早已身为震慑于天下的一代宗师,一个老者到了这个岁数,也大多会有自己私心里疼惜偏袒或是无法去更多责怪的小辈。

只可惜,一把年纪坐镇于这武夷山中他现如今已再难真正出山去寻那凶手,他穷极一生为了所谓苍生,却也白让徒弟误了歧途,走了歪路。

而半天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将淡金色的瞳仁睁开的白须老人先是将己老迈的手指落在桌面上那碎掉的「四方龟甲」上触摸了下,方才收敛起几近动摇的神色缓缓开口道,

“罢了,各人的命数本就在哪儿,他从小就想下山寻找自己失散在外的亲人,你我注定无法成全他内心的一切,我当日让你和谢放各自前往河南和南京原本就是想尝试着挽回,奈何……如今这场即将到来的‘劫数’怕是已经盯上了我们,这一次武夷宫也是再难摆脱了。”

“……”

“等会儿,你先将这两件东西带去祠堂,与名扬幼时的衣物摆在一起,来日真的寻得他的亲人时我们再归还,至于回后山闭关的事就暂且搁置吧,眼下这几日,就由你和应麟一块帮我准备这次山门大会一事,我听说,安徽西安两地的客人已经到了,莲花峰的大弟子和你从未见过,你且帮我出去招待一下他们一行人。”

一听到帮忙筹备山门大会和招待完全不认识的客人这几个字。

向来为人冷清不善于表达自我意见的闻人峥似是有一刹那的神色变化。

而很清楚自己这个大徒弟整天在想些什么的老字师张弘一倒也没打算为难他,只耐心且温和地摸了摸胡子才出声询问道,

“怎么?是不是还是对外人很抗拒?也觉得这些外头的红尘琐事很阻碍你心中最重要不过的对「字术」的修行和感悟?”

“……”

“可你不是和门中其他人,包括谢放都能正常说话吗?怎么见着其他外人就是这个态度?”

“……”

“你这样的情况,放在山下的凡人世界,那就是严重偏科,德智体美劳不全面发展,哪怕往后字术练的再好,修为再高,往后的日子都是要吃苦头的……”

被自家师傅这么揪着耳朵碎碎念般地教育,嘴好像被缝起来蹦不出一句话地闻人峥还是皱眉低头不吭声。

但那张里里外外冻得硬邦邦的冷脸,却似乎还是把自己对一切外在干扰的隐私的抗拒和排斥表现的很明确。

毕竟了解他的人也都清楚,他这人一向都是这个臭脾气。

虽然名义上顶着武夷山首徒,武夷君接班人等种种响亮的名号,但私底下却是个病情严重的社交恐惧症患者。

除非面对他的亲传师父,他才能正常说上几句话。

对待其他熟人,他一律只能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再陌生不熟悉一点,那就是真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用死亡光波死活把别人瞪到害怕逃跑为止。

对此,年逾古稀的白发老者却是一脸费劲地看了看眼前这根模样生的好,脑子也生得好,唯独倔的不像话的木头脑袋,半天才抬手头疼地用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息道,

“哎,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当年真不该自小把你教的这么古板认死理,就是你和你八师弟那样整天宅在山上面打游戏,我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着急……罢了,你要是真不想见外人,就让应麟去做吧,但接下来有一件事,关于那两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这刚说到一半的话,喉咙里的一切声音仿佛戛然而止的白发老者却莫名停下了。

闻人峥见状神色略微变化,但眼看着会仙观外的微风轻轻刮起两人对坐间的那扇竹帘,屏风后端坐着的他的师父将白须轻轻揽过,这才缓缓开口道,

……

“关于陆一的那个孙子,我想你也已经听说他先前在南京的那番出色的事迹了……众所周知,他的爷爷当年和我曾有一战,阿峥,你这次可有信心在山门大会上以武夷宫的名义亲手击败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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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名扬就是上个单元出现在醢记忆里的那个在郑州被杀的人。

第50章

“阿峥, 你这次可有信心在这次山门大会上, 以武夷宫的名义亲手击败他?”

耳旁的声音还未完全消散,安静的茶室内, 闻人峥与自己师父张弘一老字师的对话却依旧还在进行。

外头山涧中吹来的风自上而下地呼呼地吹着。

一刹那, 一股似有若无的纯阳真气围绕在两人之间。

前殿大鼎被这股气流掀得嗡嗡作响, 令人不安,即便是迟钝如闻人峥也感觉到了自己师父身上那种独属于儒门大师的威压。

而正对着他的视线, 武夷宫正殿后这面雕花屏风后, 端坐着轻捋长须的白发老者的神情也似是有些不真切。

“……眼下无人,你可与为师说一句实话, 你想不想击败那个不堪一击的陆三二成为字门的新魁首?”

似是不允许自己的弟子当面回避自己这个问题。

这后一句紧跟着的问话, 向来对门中晚辈十足耐心的老字师说的莫名有点强硬的意味了。

他落在小几上那盏大红袍的眼神沉淀着审视, 复杂以及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即便早已年迈,但泛着棕黄的一双虎瞳中也清晰印出了面前闻人峥的侧脸。

他内心其实想看看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大徒弟究竟会如何回他,亦想看看这个小子有没有自己当年的那分狂气。

毕竟这数代相传下来的武夷宫早晚有一天也是要传到这孩子手里的。

这次山门大会也许会是个试炼这帮字门下一代将来是否能独当一面的大好时机。

他的大徒弟固然很优秀,有恒心, 有天赋, 根骨绝佳,是当世难得的美玉——这件事他一直心里明白。

唯独有时候, 他会觉得对方在得悟前,或许真正欠缺一点的是一些世俗气与好胜心。

可世人都知道, 没有好胜心的人, 在这个俗世中,总显得太过好欺。

就如同群狼中的落单者, 激流里的独木船,在一次次掀起无休止争斗的世间遭人惦记的,永远不会是真正实力毫无威胁的弱者。

来日面对外头的险恶与纷争,他越是表现的心思纯善,现如今躲在暗处居心叵测盯上他们的‘那些人’就会越发显得危机四伏。

但凡闻人峥此刻能表现出一丝野心,不悦,并回答自己一句斩钉截铁些的话。

他这个做师傅,都能放心自己这个钟秀隽永的好徒弟未来可以真正地给他们福建武夷扬眉吐气。

尤其,他现在虽然还没有真正地见过陆一的那个孙子,但他却愿意相信,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这个大徒弟将不会逊于这世上的任何人。

可眼看着不断飘下小花苞的桂花树前花香弥漫,外头山顶的大钟也随着底下游客的方向重重敲响了两声。

一身白衣,黑发垂肩的闻人峥也是沉默不言。

许久,面对着自家师傅抬起头的他才抬起头显得无比诚实地冷漠脸回道,

“其实,不是很有。”

这一句回答令老字师当下手掌按紧膝盖皱眉“哦”了一声,心思快速活动,金黄色的眸子抬起的瞬间也赶紧对他追问了句。

“为何,你心里是否有和担忧,可否……现在告诉为师?”

可老字师本想着说趁着这个大好时机,正好一次性开解一下自己这个闷不吭声的大徒弟心里的某些郁结。

谁想下一句,他家自小就让人不好揣测心思的武夷首徒就冷冰冰开口道,

闻人峥:“没有担忧,就是没有信心。”

老字师:“……”

闻人峥:“因为,您当年也输了。”

老字师:“……”

闻人峥:“听说还输的很惨,鼻子都被当众打歪了,所以我也没有。”

老字师:“……”

这简直绝了的回答,可把好汉不愿提当年‘勇’的老字师气的茶都差点给原地打翻了。

毕竟他当年当众在字门大会上惨败这事现如今知道的人还真不多。

一般现在和他人描述字门传说中的山门弟子,都会栩栩如生地讲述他和陆一当年如何实力不分伯仲,如何大战三日才分出一个具体胜负的绝对宗师级对战场面。

可事实上,那会儿的他在堪称字门中当世鬼才般可怕的陆一面前,确实也没能熬下完整的三十六招,输了那最后的半招。

那半招是张弘一老字师一辈子不想回忆的画面。

但实际这也是他一生所能见识到的关于对手的最高境界了,此后他和陆一再为见过面,交过手,即便修为早已今时不同往日,是真正的得道儒师了,但当年的山门之上他却是实打实败了。

偏偏闻人峥一脸耿直地捅完自己师父当年的马蜂窝还挺淡定。

浑不知自己暴躁咬牙的师父差点就想抽出床底下的鸡毛掸子,动手教训他这个不孝的多嘴‘逆徒’了。

“……输了怎么了!输了那半招……为师也是当时字门最高战绩了,况且他当时也被我打的嗷嗷叫了,而且你,你就不能给我涨点志气?你的傲骨呢,你的冷心呢,闻人峥……”

“……”

来自自己师父的强烈控诉,眼神清冷,却也固执地看向一旁的闻人峥听了倒也没有反驳。

而看到这个成天和自己暗自较劲的榆木脑袋还在和哪儿不停地倔左右只能忍了。

今天被气的够呛的老字师皱眉扶着自己生疼的额头沉默了许久,半天还是将视线落在桌上关于自己十六弟子的遗物才无奈地道,

“罢,罢了罢了……你们这些孩子的「道」本就只能你自己悟,说再多,为师一把年纪也帮不了你,你此刻或许觉得输赢之事是对你悟道的阻碍。”

“……”

“但,你也得明白,你是武夷宫的首徒,具体身上除了你的「道」还担着怎么样的职责,现在,暂且将名扬的这些东西带下去,别告诉那些还小的师弟们他究竟去了何方,就说一句他们十六师兄找到家人自行下山,高高兴兴地过自己想要的自由的日子去了吧。”

“……”

这最后一句话老字师说的莫名有一丝隐忍,心酸。

面上仿佛永远不带有一丝凡人温度的闻人峥看着师弟孙名扬的那堆残损遗物,许久还是“是,师父”了一声,又拿起东西恭敬回礼离开了老字师的茶室。

因为这一番私下的谈话,师徒俩似乎弄得也有些‘不欢而散’。

他出来时,先前因为他和自己师父之间的比试而落了一地桂花都被铺满了整条正殿的大路。

如闻人峥这样的人并无惜花之心的冷清之人,往常任由鞋底踩过去肯定也连低头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可今天,他却唯独停下来,又抬头往眼前那挂满了一块块游客祈愿牌的桂花树上看了一眼。

那些看守祈愿牌的工作原本都是由武夷宫的弟子们轮流负责看管的。

今天是月尾,廿四。

原本有个打小就不听师傅师兄话的小子是该如往常一样,抱着一把扫帚在树底下偷懒打盹的。

可如今树下空无一人,唯有记忆里的声音在闻人峥的脑海中回响着。

【“大师兄!大师兄!你说师父什么时候才愿意教我《急就篇》下卷!嘿嘿!”】

【“我啊,其实相比起每次咱们师兄弟之间的输赢,我真的好想有一天下山去找我大哥和妹妹啊,其实我已经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了,但我记得我大哥对我很好,我妹妹特别小,特别可爱,被我抱在怀里,可后来我们就这么失散了……”】

【“要是有一天我能实现这个木牌子上的愿望找到了他们,那我的家说不定就能找回来了,不管他们还是不是在等我,我永远等着他们……”】

“……”

那从记忆深处传来的属于自己十六师弟的声音依稀消散。

停下脚步的闻人峥眼神略微泛起了一些波动,半天还是像做不喜不悲的泥菩萨般抬脚继续往前走了。

而树上的小字灵「丷」远远地在看到自家大师兄低气压地冷着脸经过树下也不敢招惹,只窃窃私语地挨着各自的小脑袋目送他离开。

等一身白衣似雪的闻人峥自己出了后殿茶室,又将自己师弟的东西均放在了两人小时候一块练字的禅房小书橱中。

再待他收拾好这些回来后第一要紧的事,在这武夷山中,除却一干师兄弟们,一直常年在后山修行的闻人峥这才又一次宛若风过般往山中去了。

……

山上神秘巍峨的武夷宫字门中发生的一切尚且无人知晓。

山下属于正常世界这边的景区外,自打从以游客身份从旅游车下来,陆三二和刘罘就拎着大包小包混入了这熙熙攘攘的武夷山风景区里。

大中午的大太阳下,混在游客队伍后面的他俩头上各带着一顶土里土气的花边草帽,大裤衩花丝巾加身的样子还真挺符合游客的人设的。

陆三二嘴里叼着根一块五的烤肠,还顺带在门口卖汽水的地方给刘罘也大方地买了一根。

对此,刘四不同志只略显嫌弃地看了眼这家伙腮帮子鼓鼓的愚蠢吃相,又在帮他提好那袋重死人的泡面饮料好,才酷酷地伸手接过来。

“好吃不?”

陆三二问。

“一般般。”

机械系张口咀嚼着烤肠的刘罘冷漠答。

“哦,那就先凑活凑活吧,等过会儿咱们找着那山门大会的主办单位,人山门这么大还这么有钱肯定有自己的门派食堂,咱们俩在字师界再怎么没名气,也算是这次正经过来比赛的外地选手,一天帮忙包三餐六顿肯定还是可以的嘿嘿……”

“……陆咸鱼,你能不能别成天想着怎么上人家家里蹭饭。”

刘罘无语了。

“啊?不想蹭饭那想什么?民以食为天啊,而且山上到时候来那么多外地的字师呢,一比赛人一多饭说不定就得抢了,这游客餐咱们一定得把握好啊。”

“……”

对于这个家伙的这种彻头彻尾的‘小市民’思想。

早已看透他的刘罘当下只嘴角抽搐了下,也懒得和他继续贫了,就两人这么晃悠着继续找人‘主办单位’了。

不过说起这次山门大会的‘主办单位’,那肯定就要说回那神秘莫测的福建武夷宫了。

先前谢放从南京走之前有留口信给他们,让他们来了之后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他武夷山一和他关系不错的‘哥们儿’。

但这会儿既然他俩都还没拿着邀请函正式上山呢,所以陆三二和刘罘就也没擅自去打扰人家。

但因为字门本就和人间世界有一道的法术屏障。

所以当下最重要的,其实还是自行摸索到这寻找武夷宫主办方的正确方式。

而正如谢放之前所说,这一次,山门大会之上不仅会汇聚来自字师界五湖四海的儒门术士,包括西安,湖南,河南,安徽,北京在内的多地也会派门下弟子前来参与此番比试。

“按字师界留下的规矩,西安,传统字师服为牙色,这一支字门传说是汉朝时的有贵族血统的字师留下的,因此家大业大,身份显赫。”

“湖南,传统字师服为锗色,邪派宗师萧无极和广协会长‘地杰’的原师门,现如今是没落了不少,但一直也属于自视过高派。”

“福建,传统门派字师服为玄色,张弘一老字师创立,门下收七十二弟子归于山林,属世外高人派。”

“至于1978年后兴起的字门,这其中安徽就属于近五十年兴起的字门大派,虽然较之前人还略有差距,但是安徽莲花峰在字师界一直也是小有名气的。”

“而河南作为最为没落神秘的字术发源字村,这些年倒是越发不见与外界联系了,听说小辈里也没有尤其出色的,只看到时候山门大会上他们究竟会不会派人过来了……”

这些小道消息皆来自于著名包打听的谢放。

陆三二和刘罘当时听了也只对这中国当今字门有了一个稍许了解,实际却也不太能对的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