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远女祸,亲贤淑

次日清晨,余者未醒时,谢籍已起来收拾妥当,准备启程回宫早朝。

天色在此时才有一点亮光,星辰还在碧蓝穹顶上闪烁其光,王子安隐居的山房前,一队军士肃静而立,沉默无声得仿佛像草叶之中的山石一样。谢籍走出来,军士便当即列队相迎,甲胄不免带起轻微声响,谢籍摆手,示意不必行礼。

下山的路有一弯折曲径,抬头看,恰能看到山顶的屋舍一角,谢籍扭头看一眼,便步履匆匆地下山去。山下车马具备,因路远谢籍自是骑马,本没叫安排车,不等他多看马车,旁边便钻出来个老头:“陛下。”

“袁卿为何在此?”

“恰在近旁有一处园子,昨日来此赏月,惜年岁渐长,望镜台难登,闻陛下在,今日特来相候,是为有一事欲禀。”

这老头是司隶大夫,司隶台职掌巡察地方,袁老头便是这部门的头头,谢籍对这位,头疼已久。袁老头在他眼里,比王甫还让他头疼:“秋凉露重,袁卿同我先登车罢,天色还早,倒不忙赶路。”

袁大夫欣然从命,待登上车马,定定神便开口道:“老臣此番出巡,特地着便服往各处去瞧了瞧,听了听。既瞧了天下初定,万民从教之象,也听到了诚心之语,肺腑之言。”

“卿且言。”

“陛下自登基已有数月,安民施政无不使人拜服,陛下有肃清前朝积弊之心,且雷厉风行,果毅之至,臣等亦万分景仰,遵而行之。然不到地方,不听地方声音,臣等怕皆以为,只有好处,没有妨碍。”袁大夫是听了满耳朵地方的不满之声,躁动之音回来的。

说得直白一点,民间倒还好,但地方,说得再直白一些,越是小官小吏越是满肚子怨言。越是下衙官署,如今越是人心惶惶,官吏多是只思求自身安稳,无心治理地方事务。

谢籍从头到尾皱眉听袁大夫说完,沉思片刻道:“不论什么政令,初推行时多半会如此,不如再等一年半年,待从上到下皆适应,便可好转。”

“陛下,推新之政令并非不好,而是大好,只是时机不对。盼陛下听老臣一言,暂搁此令,先与民生息,与天下生息,饶天下些许时间。何妨待来日宇内海晏河清,万民安乐,富足温饱时,再推此令。”袁大夫是一腔为民之心。

哪怕谢籍并不喜欢这老头,袁大夫的话,他还是会听进去,并加以考虑:“袁卿此言我知了,容我细作思量。”

见天子肯纳谏,袁大夫也松了口气,此番下去市井小民倒还没太大感受,下衙官署的官吏却可以说是怨愤滔天。若不行安抚之策,只怕方才立起的家国,又要从根子上开始岌岌可危。

经几日思量,谢籍最终没有收回之前的政令,而是放缓的步调,最终说服他的不是袁大夫或其他人,而是邰爹的一声长叹和一句醉言:“这年景,官难当,吏难为,我衙下已有几员干吏欲辞,道是回家教书既心安定,亦是于世有益之事,且不必日日耽于应付上方。”

邰山雨心目中那个大英雄,大约是不会引得人怨天憎的,再有心肃纪整纲,也还是那句话——教人向上,不要过高,量其能从。能说出这句话的小青梅,若知此时此事,大约也会用和这句话同样的话来与他说。

嗯,邰山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她妈非要手把手教她化妆,作为一个审美异常星人,她断然拒绝了极其复杂的妆面,强烈要求从最简单最基础的学,于是有了这么一句话。

这会儿邰山雨可不知道她无声无息间,拯救了无数小官小吏于水火,她此刻正瞅着她妈,头疼得不得了:“九叔都让我慢慢思量了,妈为什么要逼我作决断?”

“不是妈要逼你作决断,是时间不等人,此时你不作决断,回头只会有更多人逼你作决断。虽你爹人面广人缘好,你妈我识得的人亦不少,但是山山,天上的神仙都做不到人人喜爱,况我和你爹不过过**凡胎。”邰夫人是掐着时机来的,给闺女考虑的时间足够长,也恰好是此时,不管闺女拒绝还是接受,他们为人父母者,都能为她拒绝,为她施力。

邰山雨大概能明白邰夫人指的时间不等人是什么意思,她想了想,又仔细问了一遍自己的内心,始终确信,她纵使有那么一点心动,这点心动不足以促使她自己主动往那深深宫禁里跳下去:“我不要,妈,我还是更希望那是一个可以陪我万水千山结伴而行的人,可以大多时候都随心所欲生活的姻缘。”

虽然话说出口,邰山雨自己都觉得挺对不住谢籍,但骨子里的趋利避害之心让她仍然作出了对自己未来的人生更加有利的选择,至少对她来说这选择是有利的。

“既然山山这么说了,妈和你爹就知道该怎么帮你了。”这么一长段时间,谢籍都没能打动邰山雨,足见,自家闺女心中怕是真没有当今天子。

实话说,拒绝起来,不比送女儿好端端上青云难多少。这世上,朋友再肯帮忙,也需得招呼一声,请一请谢一谢。讨厌你的人想拆你台拖你后腿,既不用招呼也不用请,使点手段,便会欣然而往。

谢籍是这边才作出缓步推行政令的决断,那边又被人逼上来要早定中宫,早立皇后,以安民心。缓行政令之事,说实话,已经让谢籍很恼火,要不是不想当昏君,不想搞得下衙官署声怨沸腾,不想让小青梅以后看都不爱多看他一眼,他不会收回之前的决断,本来嘛,天子政令既出,只有万方从教,断没有万方不从教,使得天子不得不收回政令的道理。

“滚出去。”这是谢籍登基之后,第一回怒意大张,整个朝堂瞬间阴云满布,双目之中千万雷霆如有实质,皆已随怒意滔滔劈下。

一直以来,谢籍都是个广开言路,纳谏如流的形象,且施政施策多半有商有量,虽然有时候主意也拧,但好好劝劝,还是能圆得了场的。哪知道为立后一事上表,会招来天子一怒。

事实上,上表就上表,立后的奏表,谢籍已经不知收了多少,不怕再多十本八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奏表上写什么“早立中宫,远女祸,亲贤淑”,这不等于是骂小青梅么。

任谁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都没事,但是,骂小青梅不行,绝对不能容忍。

第二十一章 绝如此刻,断无更改

朝堂上,连几次朝会气氛都不大好,品阶高的官员自是什么都见过还稳得住,品阶低一些年纪轻一些的,阅历总少点,心中难免惴惴惶惶。这般光景,朝堂上压着,自然也会弥漫到朝堂外去,官员们回了自家官署,不免要琢磨,那向名上表的官员到底为什么提起这茬来。

邰爹人面广,人缘好,甭管群众基础还是在同僚间,那都是硬杠杠的。这么一琢磨,必是邰家的闺女碍了谁家闺女的道儿,毕竟这眼看着,天子一心一意,小姑娘家矜持一年半载,日后多半能成。

这倘嫁进宫中,必是独宠之势,啧,这里边儿水可就深喽。

对外边的言语,邰爹一概不管,只盯着自家闺女问:“眼下势已初成,山山,你可想好了,趁现在还在两可之中,再寻思寻思,别等日后再来悔今日没细细思量。”

“心阔沧海平,身安人世静。”

邰爹闻言笑开怀,忍不住伸手点点自家闺女:“倒是会卖乖,拿为父的话来糊墙。”

“我真是这么想的,人心里有山有海,人脚下有山有海,人眼里有山有海,人生自然就开阔啦。倘院墙四立只见人只见是非,自然是心田一日窄过一日,还怎么平得下,静得下。”

能说出这番话来,足可见邰山雨是真正经过深思熟虑的,邰爹见状也安心,能彻底放开手施为。至于好基…朋友,只能说句抱歉了,毕竟邰爹是好朋友处处有,闺女却只一个,大不了回头多舍他几缸好酒。

朝堂上,经几日来的上表朝议,谢籍也发现不对,把思路一捋,把人寻来一审,便知道了这是邰家的意思。以谢籍和邰家上下多年交情,都不用着人去问,便知道这是邰家的意思,也是邰山雨的意思。

得出这么一结论,谢籍心中不好受是必然的。

只见窗外黄昏斜照,淡淡暮霭萦树,谢籍对着满案奏章,竟有些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受这份罪。倘早年知她要的是并非宫墙四立,是否就应当在洛阳城里好好做个斗鸡走狗气死爹的纨绔少年郎;倘早知今日如此艰辛,心上人求而不得,是否就不应当在战场上苦费心力,拼得一身是伤,凭脑子好好做个军师,既安稳又笃定,岂不好。

但人生即已走到今日,便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或许待来日他亦可以说一句倘无美人,江山亦好。

想到这里,谢籍扔开手中笔,放纵自己靠在宽大且极坚硬的椅背,这御座并没有多么舒适,他一靠上去,却仍是很快放松下一身僵硬来。自登基以来,他不曾一日放松过,江山之大,社稷之重,交到他手上的,并非是海晏河清,万民安乐的家国。

他亦有惧,亦有怖,凡此种种,只心中念着小青梅,念着他艰辛为之付出,小青梅便能生活在安稳的人间,愉快且无忧虑,便觉艰苦亦甘甜。眼下,竟觉不甘,亦不甜了,只剩下如海倒倾一般袭来的疲惫。

“成安。”

“陛下。”

“备马。”

“是,陛下。”

天已近黄昏,绚丽晚霞在天际涂抹异彩,各色纷呈,仿谁家淘气孩子打翻了水粉盘,倒扣在画了山水屋舍的画卷上。

谢籍骑马披着黄昏的霞光来到邰府门前,邰家的仆从皆识得他,一边行礼一边着人通传主人。谢籍一路行至中庭,邰家四口皆在院中,院中有桌椅,桌上还有几碟饭后的点心水果在没撤,可见一家子才吃过晚饭。

“不必多礼。”谢籍直接道明来意,却不问邰爹邰夫人邰兄,因他清楚,一切的症结都在邰山雨身上,所以,他是来找邰山雨谈话的。

邰爹一边点头,一边心里琢磨:看来一腔真心委实已深,不然不会是现在这形容。

邰山雨冲邰爹嗔了一眼,才同谢籍一前一后往花园去,此时恰斜阳与明月共在天际时,天空格外明湛绚丽,园中景致幽幽使人清凉无比。到花园小亭中坐下,使女递上茶水点心来,便悄然又退远。

“九叔,你吃饭没有?”邰山雨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的人这会儿看着是真挺不好的,她又知道为什么不好,所以不能问怎么脸色这样差之类的。

“山山。”

“嗯。”

“当真绝无可能?”

谢籍专注而莫明带着慌乱与不安的看着她时,邰山雨竟也有些慌乱与不安漫上心头,甚至觉得有点说不出来的涩意涌上来:“九叔,是我胆小,我不怕有一日九叔面目全非,我是怕自己有一日面目全非。九叔,我很喜欢现在的自己,不想要改变,也害怕改变。”

“山山,有句话可曾听过。”

“什么?”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谢籍微有一丝欣然,但,更多的仍是五味杂陈,说不出心里这时候到底是什么滋味。

“也有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邰山雨话音落下时,谢籍看着她的双眼像是有光在慢慢黯淡下来一般,片刻后他移开视线,看向天际的明霞与明月交相辉映之处,良久后才出言,说话的声音也像是从天幕的远端传来:“山山,你我皆已生爱,如何远离。”

顿时间,邰山雨深深感受到了什么叫“既然人生已经很艰难,那有些事就不必去拆穿”。她拆了谢籍的“由爱故生忧”,谢籍就拆了她的“无忧亦无怖”,说来都是半斤八两,谁也不能怪谁拆穿。

“九叔就不怕吗,不怕有一天你爱逾一切的人,再不是你喜爱样子。”

谢籍复又看邰山雨,过了好一会儿才摇头:“不怕。”

因不管她什么样,于我都永远是我最喜爱的样子。

邰山雨忽然间沉默,谢籍答她话时,不管她问的什么,都从不敷衍,向来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便是调笑时也是一样的。

为什么已是天子,却仍然敢于这样认真到无所畏惧地去爱一个人?他未曾见过人心复杂,未曾经历过世事浮沉吗?

“可是我怕,很怕很怕。”

“那必是我没能给山山更多信心,山山…”谢籍深深地凝视着邰山雨,确认他的恳切已传达到后,才复开口,“任他时移世易,此心此情绝如此刻,断无更改。”

第二十二章 卿既爱山海,欲将辞远道

虽然人们说起爱情来总是爱用“海誓山盟”这个词,但事实上,寻常人一生哪能遇得到什么海誓山盟,不过是平淡相守,共度平凡一生罢了。所以,当真正可以被归类到海誓山盟之列的话在耳边被饱含深情地吐露出来时,于邰山雨而言,仿如惊雷。

雷劈得她整个人都心神不稳时,她心中却仍有一个问题:人要深情到什么地步,才会发会发自内地吐出海誓山盟之语来。

以及,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是这个年代的人,更敢于海誓山盟,还是现代人太不相信爱情?

谢籍吐露心意,却并没有要邰山雨作答的意思,所以邰山雨是在满心惊雷之中送走的谢籍。送走谢籍后,她久坐在窗前,对着漫天播撒清辉的明月,心中一片迷惘。

“说不喜欢,那也不是,说爱,又还欠点火候。就像我爹说的那样,正是作决定的时候,可以抽身,也可以沉沦。”

“但不说宫禁深深,只说身在高处,必然责任重大…”邰山雨对自己穿越生涯的规划从来是开心活,痛快过,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

恰好,家人能容她如此,人生最好的样子岂不正是这样。所以,是情还没有深到,让她主动放弃正在享受,且原本可以沉迷一生的“人生最好的样子”。

“这损失真的有点大。”邰山雨说完,看向过来挑灯花的使女。

使女挑灯花的手顿一下,瞠目结舌地讷讷不知怎么开口:“有些事儿,不…不能这般比对罢?”

言毕,使女赶忙添上灯油,挑好灯花,速速退场,不然谁晓得她家xiao jie还要问些什么。

本意并没想得到什么答案,但使女正好在她眼前,便看一眼的邰山雨咂下嘴,决定先睡一觉,有什么烦恼事都等明天早上起来再说。她主要是担心,再这样费琢磨下去,今天晚上没法入睡。

在邰山雨把烦恼丢开安安稳稳进入梦乡时,谢籍却在挑灯批完奏折后,静静地一个人坐在御座上,侍从宫人皆在书房之外静悄无声。偌大的宫殿群落里,仿佛只有他一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既已今日,便要不悔当初…也只能如此了。”

若久久得不到回响,也许真有一天会彻底放下吧,但不会是现在,即使已经到今天这样的地步。略略一沉心思,仍然想的是如何尽显诚意,如何使邰山雨对他有信心,如何让小青梅更喜爱他,而不是“罢,卿既爱山海,欲将辞远道,那便纵使隔山海,也愿长安乐”。

“成安。”

“陛下。”

“明日大朝,早些叫起。”

“是。”

次日是个大好晴天,大朝会上,谢籍本欲下个任性妄为的决断,但还不等他说,中书令王甫便先来求见。王甫也是没想到,谢九天子一年都没当满,上一刻还在励精图治,下一刻就说什么不堪重任,想要退位!

简直没见过更任性妄为的,若是寻常人,任性妄为至多妨碍到三五人,谢籍尊天子之位,如此妄为,最终妨碍到的可能是这个刚刚从风雨之中安稳下来的家国:“陛下,臣请陛下三思。”

时下跪礼不兴,除跪天跪地跪先祖,百官朝拜并无跪拜之礼,日常下衙见上官也只揖礼便可。中书令王甫一言之后,却大礼跪倒在地,谢籍有那么一刻怔然,但仍然坚持要退位。

中书令简直想捶死这倒霉孩子,说要宇内海晏河清的是他,眨眼撂挑子说不想干的还是他,他怎么不上天:“陛下可曾想过,退位容易,退位之后的生涯不容易。”

“还能如何不易,不会比眼下更难。”

中书令:“飞鸟尽且良弓藏,况退位让贤的天子。”

谢籍:…

但见天子脸上明摆着写“那我怎么办”一句,中书令长出一口气,细细规劝,陈明利害,这才打消了谢籍任性妄为,意欲退位的想法。劝到位后,中书令才拐着弯问谢籍为什么会产生退位的想法。

谢籍倒不遮掩,直说小青梅更爱高山和大海,不爱江山,更不爱深宫。

中书令这会儿脑子里也差不多可以说有雷在炸响,不禁自问:老夫为什么会觉着这倒霉孩子会是个圣明君主,如今看着就是个倒霉孩子,与从前在洛阳城离斗鸡走狗气他爹时没二样。

这边大朝罢,中书令忙去寻邰爹,邰爹正在官署处理日常公务,不想接到中书令来的消息。他同王甫私下相交,到官面上,中书令从没拜访过洛阳官署:“快快有请。”

一边说一边疑,一边起身去相迎。

把人迎进来坐下,中书令也直接开门见山:“邰老弟,今日亏得我有事需在朝会之前面见陛下,不然怕是要出大岔子。”

“什么岔子?”

“我一见陛下,陛下便道欲退位。”

邰爹:“啥?”

“退位。”

邰爹:这孩子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不…不会是为山山吧?”

“正是为七娘,邰老弟,小儿女之间如何,不该是我们插手过问在的事。但请令嫒好好规劝陛下一言,使陛下以后莫在因儿女情长,舍万民不顾。”中书令王甫也觉得荒唐,只从史书上看过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天子,到眼里见的,哪怕是前朝末帝,也是个爱江山远胜爱美人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谢籍来个现身说法,真真切切让人目睹一番,什么叫爱美人不爱江山。

邰爹挺懵的,直到到放班回家都懵着呢,见到闺女,闺女问他怎么神思不属,邰爹“呵呵”一笑,把谢九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事迹”转述给闺女。

邰山雨:我去,怎么这样?我根本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的操作啊,也不能有这样的操作啊,想想也知道,这时候天子退位会产生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想想始皇陛下登基不到一年说退位,想想宋太祖登基完就撂挑子,朱八八踹翻刚到手还热乎的龙椅,再想想***说不想干了,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浪一浪…

简直能要人命好嘛!

邰山雨心想:他情深至此,我无以为报,怎么得了哦。

#麻麻,人家好怕怕#

#邰夫人:嫁就嫁,不嫁就不嫁,哪来那么多破事儿#

第二十三章 徐徐图之,事缓则圆

即使是中书令王甫将谢籍劝住,一个人有心没心,想不想干,但凡长眼睛,心里明亮些的总能咂出味儿来。一时间,聪明人自会意,不需费几言几语,只眼神一交流便彼此心知。

这朝堂上要论起来,还是盼谢籍安安稳稳在天子御座上待着的多,思来想去,有人悄给远在山中道观清修求静的谢父去信,把这尊大神给搬出来。

天子登基自是天下尽知,哪怕谢父在山中也不可能不知道,是一来觉着,这儿子容易相看两相厌,二来想回了洛阳城准没现在的清静好生涯,便没动身往洛阳去。倒是谢籍行军经道观山下时,曾上山来,那时谢父便已知儿子有人君之望。

不过…这混蛋孩子就是已具人君之望,也还是那混蛋孩子,一点没变,气他的嘴脸比从前来可以说更上层楼。人间大好,谢父想多活两年,不想理会这能气死人的孩子,遂曾就继续山中求道,不回洛阳一事和谢籍通过气。

谢籍当时是一脸“老头儿你放心,你不来我也照样威风八面,恩被四海”。

“这混蛋玩意儿,就没有让人放心的时候!”谢父简直要被气死,这混蛋孩子打从前到现在,脑子里只有他的小青梅。想想这混蛋孩子能为小青梅一洗旧日纨绔行径,投身从军,打个天下回来,就为做小青梅心里的英雄,就知道他从头到尾心里没别的,就一样儿:邰山雨。

到这时候,谢父也不觉得自己应当回洛阳,小儿女的事,叫小儿女自己折腾去,至于江山…男儿持身立世,若真个打下的江山又丢了,那也是他自己的事。作为父亲,谢父经多年与混蛋儿子你来我往,深知了一事——只要儿子的小青梅还好端端活着,混蛋儿子就会好好护持着这世界,和他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

若无江山安定,社稷稳定,邰家世侄女也没好日子过不是。

谢父这么想着,手书一封,命人速速递去洛阳,呈交混蛋儿子,让他能好好受教,别真把朝堂上那几把老骨气出好歹来。

谢籍气他爹的手段,早已经不是“爹怎么说我怎么反着来”那么简单粗暴,所以谢父的书信,谢籍平平静静从头看到尾,末了忍不住叹口气:“连我爹都只知道,只要你好好的,我便必得好好稳着自己,稳着天下,怎么就你不明白。”

或许,也不是不明白,就是捂着自己的眼睛和心,假装自己不明白。偏他还舍不得把她那双纤纤玉手撕开,甚至还觉得捂着眼捂着心的样子怪好看,怪可爱。到这,就是谢籍自己都想问自己一句——什么毛病!

这几日奏章少些,谢籍的空闲更多些,一得工夫,谢籍便去寻邰山雨。

两人巷口撞上的时候,邰山雨正要出门去赴女郎们的邀约,时已秋日,正是天晴气好,女郎们相约一起去看山林间黄华红叶渐染之趣。当面碰上,邰山雨“呀”一声,停下,看着谢籍:“九叔。”

“山山这是要出门?”

“去镜台赏红叶,三叔这些日子作了好些辞赋,阿阮她们不好意思去,要我打头阵呢。”王巨巨的诗辞用字用句华丽丽的,又格外雅,特别合女郎们心意,女郎们好些是王巨巨粉丝。

“也好,走吧。”哪怕本来是想一起安安静静说说话谈谈天,但到外边走走也好,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惊喜。

邰山雨站在原地看着率先登车的谢籍,半晌说不出话来,使女催她,她张好半天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这波操作,她服!就是太服了,服到话都没什么可说的啦。

“xiao jie还去吗?”

“我说不去也没用啊。”说不去不代表这个人可以不必见啊,邰山雨好想锤谢籍一顿,手痒,可是捶不了,人家是皇帝!

天气晴好的马车是挂纱帘的,由于委实景色宜人,邰府仆从已事先把纱帘挂起来。谢籍一点也不讲究地接过驱赶车马的鞭子,坐在车头冲邰山雨招手:“山山快来,时辰已然不早。”

登上车,邰山雨忍了又忍,忍着去看城中秋景,一路忍到出了城门,还没到十里亭呢,再忍不下去,开口说:“九叔听过一句话没?”

“什么话?”

“距离产生美,所有的不假恶丑都是从离得太近开始的。”

谢籍并未回头,而是语意幽幽地道:“山山的心同我隔山隔海,这还不叫远,什么叫远。还是说,山山的心已跨过了山和海,来到此时此地。”

这逻辑无比通啊!可是邰山雨欣赏不起来:“九叔,你这样很容易没朋友的。”

“若得佳人相伴,肯离于所有。”

邰山雨简直要被撩翻了好么,让邰山雨觉得满嘴苦涩的是——怎么撩女孩,全是经由她邰哥从中传递,由她一点一点传授给谢籍的。

谢籍还特别能拿捏好程度,一点不会太过,每每撩得她要恼火时,他又会满身云淡风轻,改聊别的。好比此刻,谢籍就一点也不生硬地把话题转到了诗词上,谈王巨巨的诗,说王巨巨儿子的诗。

马车驶入镜台山下的村庄时,马车便慢下来,邰山雨已经有些犯困,谢籍便也不再出声,只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叫邰山雨盖着。他则一边赶车,一边看四周乡民日子如何,神色如何。

直到远远离开村庄,临近山脚时,谢籍才搁下马鞭,问邰山雨:“山山以为,凡事是快刀斩乱麻好,还是徐徐图之好?”

邰山雨:千万别快刀斩乱麻,还是徐徐图之吧。

邰山雨以为是在说追求她,她真没想到她这会儿真是纯粹属于想太多,人家天子真在琢磨家国大事呢。

“当然徐徐图之,事缓则圆嘛。”邰山雨觉,谢籍已经够劈头盖脸的,再要快刀斩乱麻,岂不更要命。

咦?

为什么会用“事缓则圆”这个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