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老师的说法有失偏颇。不要早恋不是错的,但喜欢一个人不等于人品不好,更谈不上给家人丢脸,并不该污名化。”芝芝说着,气也消了,主动息事宁人,“对不起,老师,我不该顶撞你,咱们上课吧。”

她自觉已经递上台阶,可未曾想这种口吻对于注重权威的政治老师来说,更像是挑衅。她胸口起伏,冷冷甩下一句“你这样的学生我教不了”,然后扔下课本,扭头走出了教室。

芝芝:“……”

教室里这才骚动起来,同学们用佩服又激动的眼神看着她,窃窃私语:“有你的。”

连宁玫都说:“你行啊。”

芝芝叹了口气,有点后悔出头了,不是害怕,只是觉得生出事端总是个麻烦,想想说:“我去找班主任认错。”

“你又没错。”大家声援她。

芝芝道:“你们不懂,我不认错,老师不好下台。”说着真的跑了出去。

庄家明不放心,说了句“你们安静自习”,也跟着出去了:“你等等,我跟你一块儿去。”

芝芝没有拒绝。

两人找到林老师,乖乖认错。

芝芝的态度很温顺,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又说:“我知道错了,真的很对不起。”

林老师一脸“……”,她不是没见过顶撞老师的学生,但这样顶撞完了就能拉下脸来道歉的,实在少见。懂事得不像个学生就算了,居然还敢和老师叫板喜欢不喜欢,刷新了她对学生的认知。

她上上下下审视着芝芝,当事人十分镇定,庄家明却有点担心,开口道:“老师,我也有错,没能及时阻止。”

“你们这些小孩子……”林老师叹了口气,“老师们肯说你们,是还对你们抱有希望,为了你们好,真要是放弃了,说都懒得说,懂吗?”

芝芝点头如捣蒜。

态度太好,林老师无处教导,心里也觉得张老师说得又点过了,伤到了学生的自尊心,想了片刻,起身说:“你跟我去和老师道个歉,好好说,知道吗?”

“是是是。”芝芝连声应下。

有了林老师从中调解,政治老师总算是勉强原谅了芝芝的出言不逊,但找了部纪录片让庄家明回去放,不肯回去上课。

林老师也没勉强,亲自过去监督了半节课,敲打胆大包天的学生们:“老师们都是为了你们好,有的时候就算说得严重了点,你们也不该这么没礼貌……”

同学们“嗯嗯嗯”,下课就炸开了。一部分觉得芝芝怼得很爽,一部分则认为她不尊敬老师,争了两句,差点吵起来。

但总得来说,学生反抗老师——尤其芝芝说得很在理,并不是为了反抗而反抗——更有一种对抗权威,不屈服“□□”的勇气。所以,就算不是班干,成绩也不是最好的,芝芝在班里的地位却突然变高了。

*

转眼到了周五的家长会。

关家夫妇是对家长会很上心的那种父母。刚过中午的繁忙时间,关母就回到家里,脱下油腻的旧衣服,换了件去年才买的裙子,脏破的球鞋也换成了软底的皮鞋,拿上一百多块钱买来的真皮手包,理了理头发才出门。

他们家没什么钱,也没有人脉,但能做好的地方,就不给女儿丢脸。

坐上公交车,关母开始认真回忆昨天晚上和关父讨论的事——问问老师女儿在学校表现怎么样,文科和理科读哪个更好,以她现在的成绩读实验班会不会吃力……

与此同时,庄鸣晖也关掉了电脑,从抽屉里拿出剃须刀和剃须泡沫,去卫生间刮胡子。连续熬了几天夜,他下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胡茬,看着就很邋遢。

洗了把脸,挂完胡子,镜子里的人看起来精神多了。

咚咚咚。宿舍外有人敲门。

庄鸣晖打开门,外面站的是拎着西装的夏丽。她笑了笑:“庄工,衣服拿回来了,给你放这里。”

“谢谢。”庄鸣晖不太好意思,“太麻烦你了。”

他有一套比较正式的西装,之前穿过一次就丢在了衣柜里。前几天得知要参加家长会时才想起来,翻出来一看,皱巴巴的,连忙送去干洗店。

原想着今天上午去拿,可临时有事走不开,只好拜托夏丽去拿。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午饭都没吃。

“没事没事,跑一趟而已。”夏丽摆摆手,笑着说,“你也帮过我,不用那么客气。”

庄鸣晖这才想起来,问道:“你考过了没有?”

“还没出来。”夏丽有点紧张,“今年考不过,就只能明年再考了。”

“初级考试应该不难,你放宽心。”庄鸣晖安慰了几句。

夏丽在单位做的是文秘的工作,实际上和打杂没什么区别,工资也低,但她做事认真勤快,同事们都觉得不错。但他会注意到她,却是因为有一次去茶水间,看到她坐在板凳上复习初级会计资格考试。

当时她还有点难为情,解释说自己文化水平不高,也没本事做生意,就想着考个会计,好换一份工资高点的工作。

庄鸣晖依稀听人说过,她和丈夫离婚了,独自带着女儿住在母亲家里,心知她日子难过,原就有几分同情,这会儿看她肯下功夫,自己争气,更是欣赏,鼓励了好几句。

两人就是这么熟悉起来的。

“不耽误你时间了。”夏丽和他聊了几句,很识趣地告辞。

庄鸣晖急着去参加儿子的家长会,也没多说,匆忙换上衣服就出去了。路上堵了一会儿,到达一中的时候,不小心迟到了十分钟。

他停了车,急急忙忙地去找教室。

芝芝第一个看见他,招手喊:“庄叔叔,这里!”

“芝芝啊。”他左右张望,“开始了没有?”

“没有,老师还没从办公室里出来呢。”芝芝乐坏了。

家长们很热情,早早就到了学校,把林老师堵在了办公室里,你问一句我问一句,就耽搁到了现在。

庄鸣晖长松了口气,问道:“哥哥坐哪个位置?”

“他坐我后面,我妈在那儿。”芝芝给他指了指方向,又说,“家明哥被老师叫去搬东西了,很快就回来。”

“好好。”他走进教室,找到儿子的座位坐下,和关母打招呼,“美娟,你来得这么早啊。”

“刚来。”关母隐蔽地检查完女儿的课桌,没发现什么出格的东西,安心地寒暄起来,“没想到两个孩子坐这么近。”

“挺好,他们互相照应。”

他们正聊着,有位母亲走过来,问道:“你是不是庄家明的家长?”

庄鸣晖吃了惊:“我是,你是哪位?”

“庄爸爸你好,我是余涛的妈妈,我们家儿子总是在家里说你儿子成绩多么多么好,我就是想问问,你平时怎么教儿子的?给他请了什么辅导班?”余妈妈急切地问。

其他家长听见,不约而同地围拢过来:“你就是庄家明的爸爸?诶哟,你儿子成绩真好,他是怎么考的?”

庄鸣晖答不上来,说道:“没有,我们没请老师,他是自己学的……对,也不逼他,我们从来不逼他的,他就自觉学……”

其他家长不信,还想再问,亏得林老师已经到了,拍拍讲台:“各位家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我们今天的家长会就开始了。”

老师一来,家长的注意力马上转移。

庄鸣晖擦擦额头上的汗,望着帮忙分发通知的儿子,心里愧疚又骄傲。

第44章碎碎冰

家长会的主题是解释文理分科, 以及捎带一下各个大学的专业(不得不说, 重点高中就是走在前头), 最后再表扬一下期中考试里表现出色的学生。

完事后, 就是老师和家长的问答环节, 其他科目的老师到处串门, 基本上一踏进门口就会被家长逮住,问我们家的孩子如何如何。

只有一个人例外,庄鸣晖。

他什么也不需要问了, 林老师把他儿子翻来覆去夸了好几遍,成绩单上明晃晃的第一名, 还有什么要问的?

就是担心会再度被别的家长围着问怎么教儿子!

趁着家长们前扑后拥围攻老师, 庄鸣晖抓紧时间走出教室, 找到儿子, 递过去十块钱:“天热,带妹妹去买雪糕吃。”

庄家明:“……”

芝芝:“……”

当着班上同学的面被当做七八岁的小朋友, 有种迷之羞耻。庄家明试图转移父亲的注意力:“老师说了什么?”

“没什么大事。”他云清风淡,“爸爸去抽根烟。”

庄家明微皱眉头。

当父亲的还挺怕儿子管他抽烟喝酒, 顾不得多说, 快步下楼, 等到楼下时, 烟头已经点燃了。

芝芝也假装不存在买雪糕的事, 和他说:“要不你去找叔叔, 我等我妈?”

庄家明迟疑了下, 晚了, 被其他家长逮了个正着。

他们揪着自家的女儿儿子围过来:“你就是庄家明吧?长得可真俊,考得也好,听你们老师说你每次都考第一名,能不能也教教我们家XXX??”

庄家明一脸懵逼。

被父母拽着胳膊拉过来的同学们也又羞又臊,嚷嚷声此起彼伏:“妈你别说了”“老爸你够了”“别去妨碍人家”。

但家长们是不可能体会得到孩子的自尊,只要能让自家孩子提高成绩,什么事都愿意去做!

庄家明淹没在了人潮中。

芝芝囧极,进教室溜达了圈,而后跑出来喊:“班长,老师叫你去拿卷子!”

庄家明关键时刻相当机灵,马上道:“对不起老师叫我请让一让。”然后发挥自己年轻力壮的优势,艰难地挤了出来,快步跑下了楼。

芝芝深表同情:“你好惨呐!”

他重重呼了口气,出了一身的汗:“吓死我了,你刚刚说拿什么卷子?”

“我瞎说的。”她想想,忽然笑了,“要不咱们吃棒冰去?”

庄家明也跟着笑:“行,反正我是不想回去了。”

两人便去小超市买雪糕。有些同学不乐意等家长,或是在学校里闲逛,或是回宿舍整理东西。超市里的人也不少,但不认得庄家明就是全年级第一,他们得以轻松买到了碎碎冰。

这是他们从小吃到大的棒冰,不贵,还能掰成两半分着吃。上端有个吸管嘴,方便拿在手里,庄家明就把这个让给她。

“每次都是我吃这个。”芝芝咬着塑料管,柔软绵密的沙冰挤到口中,甜甜蜜蜜又清清凉凉。

“谁让你晚生几个月呢。”

他就大了几个月,但哥哥就是哥哥,从小被父母耳提面命要照顾妹妹,他有什么办法?当然是认了。

*

开完家长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程婉意跟着母亲上了车,里头空调打得足,日头虽大,也感觉不到热。

她的母亲并没有对女儿考了第五名的成绩表示不满,只是道:“婉婉,妈妈不要求你考第一,考试成绩不是全部,你要上舞蹈课、小提琴课,精力不如其他人是肯定的。”

程婉意没说话,低头不语。

程母又道:“你的英语考得很好,看来补习很管用,继续读。明年或者后年,我就送你出国。”

“高考呢?”程婉意问。

“那些好的学校不承认国内的高考成绩,考了也没用。”程母戴上墨镜,淡淡道,“国内读本科,到底比不上国外直接念,大学里的氛围很重要。”

程婉意望着车窗外来来去去的家长和学生,冷淡地问:“那我读文还是理?”

“你觉得哪个更适合你?”

程婉意道:“我想读文。”

近年来,程母和女儿的关系愈发得差,她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和孩子起争执,点头道:“那你就读文科吧。”

十步之遥。

宁玫跟在母亲身后,两人的步速都很快。

“小玫。”宁母是典型的人民教师模样,戴眼镜,着装朴素得体,神情略有疲惫,嗓音沙哑,“妈妈要回学校一趟,你自己回家行不行?”

宁玫大为不满:“你又有事了?”

“有个学生发烧了,妈妈要去看看。”宁母语速很快,“你自己回家吧,奶奶应该烧好饭了。”

宁玫冷笑:“你今天来开我的家长会,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考的很好,妈妈很高兴。”宁母说得又轻又快,仿佛早已复述过无数遍,“你只要努力学习了,不管考多少分,爸爸妈妈都为你骄傲。”

宁玫顿住脚步,盯着她说:“我考了年级第二,如果不是庄家明,我可以考年级第一。”

“你们班那个男生是挺聪明的,你没必要和他比。”宁母开导女儿,“一中是市里最好的学校,以你现在的成绩,只要保持住,考个985没有问题。”

宁玫咬紧牙关,心想,你是不是就觉得我没问题,所以才一点也不肯多分一点注意力给我?

“那文科理科呢?”她纠缠不休,“你觉得我应该读哪一个?”

宁母的电话震了下,她扫了眼,匆忙道:“这个你自己先考虑下,回头和你爸爸聊聊,好了,妈妈要走了。”

她说着,匆忙上了车:“妈妈去的反方向,不能送你了,你坐公交回去吧。”

宁玫一声不吭,手指紧紧扣住了手掌心。

母亲的车很快消失在了视野里。她立在原地许久,上了回家的公交。

家里只有奶奶在。

老人家听见响动出来开门,只看见孙女一人,不由好奇:“你妈呢,不是参加你的家长会了吗?”

“回学校了。”宁玫冷漠地说,“她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住在学校呢。”

“唉,你妈是老师,也没办法。”宁奶奶劝慰她,“学生出了事她要担责任的。”

宁玫不应声,快步走进了房间里,书包一扔,把自己丢在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的吊灯,一动也不想动。

宁奶奶在门口徘徊了会儿,问:“蛋糕吃不吃?”

“不吃。”她把胳膊盖在眼睛上。

隔了五分钟,门外又问:“我买了光明冰砖,要不要吃一点?”

“我什么都不想吃。”她发泄似的喊出来。

宁奶奶叹了口气,不再问了。

晚饭五点钟烧好,六点钟才开吃,因为宁父这个时候才回来。好在天气渐热,菜凉了也不要紧,宁奶奶盛出饭来,叫孙女:“囡囡,吃饭了。”

卧室里安静一片。

她又喊:“你爸回来了,快来吃饭。”

里头有了点动静,宁玫走了出来,闷声不响地在饭桌前坐下。

宁父边吃边问:“今天你妈去开你的家长会了?”

“嗯。”

“考得怎么样?”宁父问。

宁玫说:“第二。”

她父亲便露出欣慰的笑容:“考得不错,爸爸给你买个新书包。”

“我开学刚买,不用。”宁玫拒绝。

“那就买个手表。”宁父说着,从钱夹里掏了两百块钱出来,“辅导书有什么要的,你也自己买。”

宁玫瞥着父亲:“去年期末考,也是手表。”

“那你自己买点喜欢的。”宁父草草吃完饭,抱起带回来的一摞卷子说,“我要批卷子,先去忙了。”

“去吧去吧,唉,你们两个……”宁奶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她儿子媳妇都是教师,工作体面,工资也高,就是太忙了,不是值班就是改卷子、备课,每天忙到深夜才休息。

人的精力就这么一点,夫妻两个都是班主任,管着几十个学生,分到自己女儿头上的反而少了。

“你爸教的初三,马上要中考了。”宁奶奶语重心长地说,“你也知道初三有多忙,学校里还有指标。”

宁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小的时候,她希望父母能够多注意自己一些,所以拼命读书,从来不开小差。当时很成功,她每次考一百分都可以得到父母的夸赞与鼓励。

可是渐渐的,他们似乎习惯了她的独立和优秀,越来越放心,放心到比起亲生女儿,更关心无亲无故的学生。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老师,多么伟大的职业。

*

家长会后,就是高一学生的又一件大事:会考。

理论上来说,会考都会过,毕竟都得给学生发毕业证。更不要说是一中这样的重点高中,大部分学生都不把这当回事。

但学习进度不因此改变,教室作为考场,却得按照教育局的规定进行布置,免得有人作弊。

于是,大家不得不擦去了黑板报,纸糊住了墙壁上的标语,贴着的乱七八糟的表格也全部撕下,书籍理理整齐,集体搬去别的地方。

重点高中都偏爱尖子生,一中也不例外。

高一总共十几个班级,差班的学生被撵去了大礼堂,热热闹闹,哄哄乱乱,想要静下心来复习难如登天。

普通班的学生则安排进了多媒体教室和实验室,虽然桌椅不大顺手,但一个班级一间教室,也没太大的区别。

实验班的待遇当然是最好的,他们的临时教室是阅读室,安静空旷不说,还有空调!

“一班坐左边,二班坐右边。”林老师粗暴地划分了座位。

阅读室是典型的图书馆座次,一张大桌子上可以围坐四到六个人,比教室里两人做同桌有趣得多。

“随便坐吗?”有人问。

林老师笑了:“可以,但不许说话。”

难得能和不同的人坐在一起,大家隐秘地兴奋起来。

第45章男生就是幼稚

相信很多人都期待过换座位。虽然只是往旁边挪了一组, 但是, 一想到喜欢的人在会离自己近一点, 就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激动。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 是我在第一组, 你在最后一组,偷看你要隔着千山和万水。世界上最靠近的距离,是你换到了第一组, 我到了第二组,只要一扭头, 就可以看见你的侧颜。

所以, 不要笑, 对于一天二十四个小时, 有十四个小时在教室的中学生来说,换座位乃是人生大事。

可以不坐在教室里, 在阅读室自由组队,更是大事中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