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家明举手:“我也保证。”

宁玫趁机道:“这是我们一班班长。”

“你们两个班倒是很齐心协力啊。”老师失笑, 最终还是在他们渴望的眼神中点头同意, “那就继续看吧。”

同学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于是电影继续。

到达学妹们找出旧日的借书卡, 藤井树翻过来发现背面有自己肖像的时候, 故事终于到达的最高潮。

教室里响起低低的抽泣声。

芝芝看过一遍, 并不像她们那般触动,只是惊讶于一个奇妙的巧合:藤井树留给藤井树的那本书,是《追忆逝水年华》的最后一卷,名字叫……《重现的时光》。

感觉很微妙。

而电影和听歌一样,看的是故事,又不仅仅是故事。庄家明的注意点,又和芝芝截然不同。

换在过去,他会惋惜藤井树为何不早早将情意说出口,也许送书的那天告了白,一切都会不同。可如今真的暗恋一个人,反而能够体会到那种心情。

患得患失,犹豫踟蹰,不敢当面表述,只好用委婉的方式转达。

《情书》很长,117分钟,直到最后一节自习课下课还没有放完。老师急着去吃饭,便走到芝芝身边,低声嘱咐她一会儿看完了关电脑关门。

芝芝点头应下。

等到电影放完,已经是晚饭时间了。窗外红霞漫天,地面上是成群结队奔向食堂的学生,夏日的热气随着夜风逐渐消散,耳畔却还残留着电影里的呼喊声。

“你好吗?”

“我很好。”

同学们坐在位置上,低声交谈着,久久没有离开。

芝芝走上讲台,关掉多媒体设备,提醒大家:“快去吃饭,晚自习别迟到了。”

“关知之,你越来越有范了嘛。”宁玫最先回过神,笑嘻嘻地打趣她。

芝芝假装惆怅:“你有庄家明,我可没有。婉婉没良心,抛下我选了音乐课。”

宁玫瞅瞅收拾课本的庄家明,语气微妙:“是你的庄家明。”

庄家明脸皮薄:“咳!”

宁玫做了个鬼脸,却没继续说下去,和纪可人去吃饭了。

同学们三三两两离去,只剩下他们两个。

“去吃饭吗?”庄家明看看手表,询问道。

“都没菜了,不去。”芝芝摇头道,“我先去洗个澡,回头买点面包什么的随便吃两口吧。”

她是个养生girl,就算是夏天也要打热水洗澡,和只用凉水冲澡的男生不一样。庄家明已经很清楚她的习惯了,顺势道:“那我给你带吧。”

“你也不吃?”

“没菜了啊。”他笑,又把剩下的半杯咖啡递给她,“你晚上喝吧,回头把杯子还给我就行。”

芝芝也想起这件事:“你等等,我去拿个杯子,你倒给我就行。”

“那不是多洗一个?”他抄起笔袋和课本,仗着人高腿长,两步并作一步窜回教室,把她留在原地,“回头给我,我先走了。”

芝芝:“……”差这么两分钟吗?男生好没耐心哦。

她摇着头,回教室把咖啡倒回了自己的杯子里,然后杯子将洗干净,拐进一班,找到庄家明的座位,放回了他习惯塞杯子的地方。

抽手的时候,不小心带出了一封信。粉红色的信封,封口的贴纸是一颗紫色的爱心。

芝芝很囧,看个《情书》就收到了情书,不愧是庄家明。然后面不改色地给塞了回去。

五点五十。

庄家明给芝芝送完全麦吐司,在抽屉里发现了这封信。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赶紧夹进了习题册里。

让别人看到这个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他被开开玩笑也就算了,万一寄信的人曝光,重则被打小报告,轻则被取笑,一点也没意思。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找书,很快看到了洗干净的水杯。手指在上面逗留了会儿,慢慢松开了。

六点钟,晚自习正式开始。

从高二开始,晚上的第一堂课不再是自习,不同的任课老师有不同的安排。有时候讲试卷,有时候随堂考,运气好还有可能看会儿视频。

今天的语文老师就给他们放了一段87版《红楼梦》里,林黛玉进贾府的段落。这个学期的第一篇课文就是它,他们刚刚学过。

庄家明心不在焉地看着,多少为习题册里的信而坐立难安:芝芝还水杯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这封信,会不会误会什么?

好不容易熬完了视频,他打开习题册,借着书的遮挡,悄悄抽出了这封信,里面是一首抄录的情诗:“One word is too often profaned,For me to profane it……”

老实说,他看到英文的刹那,暗暗松了口气。再仔细一读,更是放松下来。

没有署名。

他草草读完,悄悄收起,随手塞进了装满试卷的整理袋里。

这种信件不能随便乱扔,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去翻垃圾桶,而且若是被对方知道,也不知道会有多么伤心。

所以他从不回信,都是好好收起来带回家里,塞进床底的纸箱。或许哪天搬家的时候,它们会不知所踪,又或许会一直在那里,等到他白发苍苍时翻出来,依旧猜不到是谁寄来的。

确认信藏好后,庄家明的心思就放到了如何和芝芝解释上——刻意问起来,会不会叫她误解什么,可若是等她主动问起,又像是不想令她知晓。

怎么办呢?明明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可他却如此烦恼。

*

情书这种东西,芝芝没有写过,也没有收到过。

大学里和男朋友交往,也是因为提前加了企鹅,聊着聊着聊出来的,表白也只是非常简单的一句“我挺喜欢你的,要不咱们在一起吧”。

讲真,就算是2011年,学生们也很少用情书了,用Q-Q更方便也更不容易被发现。但是,那句“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会火遍全网,并不是没有缘故的。

大家还都怀念那样的一封封信,一句句用笔写出的情话。

她有点羡慕庄家明。

下了晚自习的路上,她主动提起这件事:“不好意思,我放杯子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不过没拆开啊,什么都没看见。”

庄家明正烦恼该怎么开口,如此正中下怀,解释说:“没事,就是封普通的信。”

“现在写信的人很少了。”她说,“你要好好珍惜啊。”

庄家明顿住脚步,盯着她问:“珍惜什么?”

“以后就不一定还有人愿意写信了。”芝芝拍拍他的肩膀,感叹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写过信了。”

庄家明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松口气:“你现在也可以写啊。”

“不一样了。”星光漫天,蛾子飞舞,芝芝走在回宿舍的小径上,陷入回忆,“小学的时候,我还交过笔友,哎,那些信我还留着呢。一晃好多年了。”

庄家明的表情有点奇怪:“你说的是那个叫‘禁林独角兽’的笔友吗?”

“对啊,我还给你看过他的信,你记得吧。”芝芝兴奋起来。

她小学的时候,大家流行交笔友。当时没有电脑,交友的启示登在杂志内页最下面的条栏里,她精挑细选,找了个自我介绍说很喜欢魔法的“禁林独角兽”,洋洋散散写了一页多(那个时候还是小学鸡,凑满一页不容易)给寄了过去。

然后日盼夜盼,盼着收到回信。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足足等了半个多月才收到回复。对方很有礼貌地说“很高兴和你做朋友”,其他不记得了。但是,这绝对是关知之小学生涯中最有纪念意义的事。

在她的印象中,他们通信了大半年,基本不聊日常生活,说的全是魔法——是的,因为《哈利波特》《魔卡少女樱》和《圣少女》一类的作品流行,她一度非常坚信世界上有魔法的存在,一本正经地和人家讨论“五角星不叫五角星应该叫做五芒星”“世界上有风、水、火、土四大元素”。

“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失去联系了。”时隔二十年,芝芝记不清了,惋惜之余又有点庆幸,“不过这样也好,都是黑历史啊。”

庄家明:“……”

他决定保持沉默。

*

周五晚上,庄家明从奶奶家吃饭回家,锁上房门,从床底下拖出了纸箱。先把不知名的情书塞进文件袋,然后从最下面翻出了一个蓝罐曲奇的饼干盒。

费了些力气掰开盖子,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信件。信封很花哨粉红,拆开之后,信纸还顽强地散发着劣质香水的味道。

他被熏得咳嗽了下,抖了抖信纸,这才摊开看了起来。

“禁林独角兽你好,我是芝士少女。看到你在《XX》杂志上的交友启示说很喜欢魔法,决定给你写一封信,因为我也是个魔法师……”

“噗嗤”,他压抑不住,趴在枕头上笑疯了。

信封上,是邮局退回信件的红戳。

唉,自称是魔法师的芝士少女并不知道,她抄人家地址的时候抄错了几个字。邮递员发现查无此人,又给她退了回来。

而当时,庄家明作为班长,负责收取班上所有的信件。他知道她有多么期待来信,发现退回后,悄悄收了起来,冒充对方寄了一封回信,还绞尽脑汁编了个搬家的借口,给了她新的地址。

往事过去得太久,早已尘封在记忆的深处,没想到今时今日,竟然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原来,他们曾有过这般美好的岁月。

第57章我有个朋友

庄家明回顾完昔年的通信, 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但他全然不知, 时不时为她幼稚的笔触和漏洞百出的瞎话而喷笑。

合上信, 他忍不住想, 芝芝小的时候这么可爱, 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成熟了呢?不是说成熟不好, 可她变得太快,总让他感觉无所适从。

就好像昨天的情书,他以为她会好奇八卦, 也想过她会不会吃醋,谁知道全都没有, 她只说要“好好珍惜”。

好好珍惜……听着就不像是反对。所以, 她大概是不喜欢他吧, 只把他当做“家明哥”, 一个亲密的兄长,一个一起长大的朋友。

说不失望, 是假的。从小到大,喜欢庄家明的女生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收到的情书一个文件袋都装不下, 还没提情人节抽屉里的巧克力, 小时候是德芙, 长大了是费列罗。

某些人还吃得很高兴呢。

可或许就是因为太亲近了, 她才对他没感觉吧。

庄家明叹了口气, 将所有的信收回了饼干盒子, 放回原地。他扭灭了台灯, 上床睡觉。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枕头上。

他一丝睡意也无,辗转反侧地想着,她不喜欢我,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太难,解开无数附加题的脑袋,也解不开。庄家明失眠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看到韩琮问他数学题答案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

[问你个问题。我有一个朋友,喜欢上一个女生,但她不喜欢他,怎么办?]

韩琮看到消息的时候,正靠在冰箱旁边喝可乐,乍一看清消息,惊得手一抖,整罐可乐就给到地上了。

“韩琮!”韩妈妈暴怒。

“家明有事找我!”一听被叫了大名,韩琮惊得魂飞魄散,飞快逃离一片狼藉的厨房,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然后颤抖着手指回复:[兄弟,你听过没有,所谓的我有一个朋友,其实就是自己!!!]

庄家明:[……没有,真的是朋友]

韩琮八卦之火高高窜起:[你哪个朋友?]

[小学同学,家里原来和我爸一个单位的,后来搬走了。具体是谁不能告诉你,不知道就算了。]

韩琮听着像是真有这么回事,不由怀疑起自己的猜测来……也是啊,换做别人,那个朋友应该就是自己,可这是庄家明啊!

他会有一个喜欢的女生,然后对方不喜欢他吗?不阔能的!

[真的不是你?兄弟,你和我说实话,我保证不说出去。]

庄家明很机智地反问:[你觉得像我吗?]

[……不像]

韩琮终于打消了猜疑。

庄家明很谨慎,继续瞎编:[我觉得她既然不喜欢他,那就算了,你说呢?]

[为什么要算了啊?她现在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不喜欢,还没追过就放弃,太不爷们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庄家明突然发现自己被芝芝带偏了,总是去想些有的没的,事实上完全不必顾忌这么多,喜欢就该去追,万一呢?

但……[追不上怎么办?]

韩琮这个单身狗认真地思考了两秒钟,给出答案:[天涯何处无芳草,到时候再说呗!话说真的不是你?那你也太能操心了吧?]

庄家明忽略后面的话,又问:[可我劝他去追是不是不太好,耽误他们学习怎么办?]

不愧是班长。韩琮心里的天平又摇摆回去:[你只是建议,追不追还不是他的事?也怪不到你头上啊]

[也是]

庄家明敷衍了两句。

韩琮想起正事:[数学卷子给我对下!]

庄家明:“……”他昨天晚上都在看信,作业还没做!

但他狡猾地回复:[数学还没写,晚上给你吧]

韩琮发了个OK的表情过来。

庄家明收好手机,立即翻出数学卷子做了起来。他学习时向来心无旁骛,种种杂念都能摒弃在侧,可今天只做完了选择题,居然就不受控制地开启小差来。

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义地划来划去,他满脑子都是追女生……要怎么追啊?

他不敢再问韩琮,只能自己琢磨。

*

这段时间,关知之同学的心情很不错。

她发现进入高二后,自己和庄家明自然而然地疏远了。忙的时候,或许一整天都见不到一面。他不在眼前晃悠,有些烦心事就不会冒头,能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到学习上。

班长的职务她也干得不错:晨读转交给了课代表,自习课她、副班长和纪律委员轮流上岗,劳动委员终于记得每天在值日生检查前倒垃圾了。

一切走上正轨,林老师表扬了她好几次,同学们也很信服她。除了程婉意外,她又新交了几个朋友,大家一起上厕所、一起吃饭,感情很好。

没有了阴阳怪气的情敌们,生活是如此阳光明媚。

10月初的时候,她的“事业”也迎来了新的高峰。

那一天下了课,语文老师招手叫她到走廊上,问:“关知之,你有没有兴趣竞争一下广播员?”

“啊?”

一中的晚自习前,有二十分钟的广播时间。周一是新闻咨询,周二是音乐点播,周三是文学赏析,周四是学校动态,周五是生活百科。

而广播员的职责,当然就是整理投稿,播报栏目啦。

芝芝以前没干过这活儿,有点讶异:“我吗?”

“对啊。”二班的语文老师是个长发飘飘,身上带着香水的美人,说话温温柔柔,特别招人喜欢,“你的普通话很标准,吐字清晰,声音清亮,很适合当广播员,去试试吧。这周五下午选拔。”

芝芝记得上辈子没听说过选拔的消息,十分怀疑是老师们暗中内定,想了想,觉得拒绝不太给面子,反正只是“试试”,最多被刷下来,遂点头:“好的,我一定准时去。”

语文老师微微一笑,翩然而去。

芝芝动动鼻子,YSL的鸦-片,语文老师真是个妙人呐!

同样被挑中参加比赛的还有程婉意,但她似乎兴趣不大,和芝芝说:“我想好好准备演讲比赛。”

这个芝芝也知道。林老师在班里讲过流程,每班推选一个,先在学校进行初选,选出三名再参加市里的复赛,复赛完了还有个决赛。

她嫌麻烦,假装没看到林老师疯狂暗示的眼神,一脸无辜地赖在椅子里,死活不肯上台拉票。最后程婉意以绝对的优势胜出,成为了本班代表,算算时间,初赛也就是下周的事。

芝芝说:“你可以都参加啊,也不冲突。”

“我要在演讲比赛上拿个好名次。”程婉意和她已经算是朋友,没有隐瞒高三就可能出去留学的事,简单道,“到时候会录像,表现好的话,到时候就当做材料寄出去。”

芝芝缩了,她没留过学,不太懂:“噢噢,这样,那你好好准备。”

晚上下了自习,有个女生迟迟没有收拾完东西。芝芝等了好一会儿才锁门,离开的时候,发现庄家明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正等着她。

“有事找我?”她吃惊。

他“嗯”了声,慢慢站直:“走吧。”

朦胧的黄色灯光下,白衬衣少年的杀伤力有点强。

芝芝无比艰难地挪开目光,深吸口气,克制住砰砰乱跳的心脏:“干啥?”

“不干什么。”他抿着唇角,“你好凶啊。”

芝芝:“……”

他垂眸盯着她看。

芝芝吃不消,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视线,胡乱道:“瞎说,我哪有凶,找我干嘛啊?”

“我看到吴老师找你了,是不是和你说广播站的事?”他问。

她点头。

“那你去吗?”

“去啊。”芝芝记得他上回没参加,随口道,“你不去吧?”

庄家明瞅瞅她,答道:“不知道,看情况吧。”

芝芝奇怪:“你就想问我这个?”

他卡了一秒,飞快开动脑筋:“还有一件事。”

“嗯?”

“没什么。”他欲言又止,“算了。”

芝芝眯起眼:“亲,你这一点很过分哦,说一半留一半是故意要吊我胃口吗?快说。”

“真没什么。”他说的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