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男生安静如鸡。
手电光下,宿管阿姨冷漠地扣掉了他们寝室的分。
待脚步声远去,庄家明轻声说:“完蛋了。”
众人如丧考妣。
*
隔日,副班主任把庄家明叫去,和颜悦色地问起了扣分的原因。
庄家明作为始作俑者,无话可说,低头认错:“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老师们很疼爱这个学生,看他老老实实承认错误,也不为难,说了几句“你是班长要以身作则”之类的话,就把他放回去了。
芝芝正好来办公室交植树节的征文,听到很是稀奇,忍不住问他:“居然把你叫到办公室来骂,你做了什么?”
庄家明一时没忍住,出卖了小伙伴,告诉了她“交女朋友免得被骚扰”的主意,还作死地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芝芝呸他:“无耻!”
庄家明一懵,他还想拿这个做借口试探她一下呢,无耻??
“别人对你多热情,对你女朋友就会有多挑剔。”芝芝冷笑,“你这么做,只是把自己的压力转嫁到她身上了而已。”
“会吗?”庄家明吓了一跳,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
不是应该觉得他有女朋友了,就死心了,再也不回来找他了吗??
“不为什么,爱信不信。”芝芝扭过头,嘟囔道,“马上要高三了,你自己想清楚,别害了人家。”
庄家明还没理清她的思路,但被她一唬,马上道:“你当我没说过,我绝对不这么干,别生气行不行?”
“我没生气。”她断然否认。
庄家明识趣地闭了嘴。
过了会儿,她阴森森地问:“说起来,你喜欢的那个女生,到底是谁?”
庄家明心里一个咯噔,但很快找到了应对之策,慢慢说:“我觉得你刚才说得有道理,为了不给她添麻烦,我……以后再说吧。”
芝芝看着他,心里“……”。
再一次坑死了自己。
庄家明也看着她,心里同样“……”。
又一次告白胎死腹中。
但这也不算是件坏事。
2012年4月17日,星期二。
升旗仪式结束后,校长上台,开始国旗下讲话,重点批评了“男女同学来往过密”的行为,宣布某些学生“行为不当,口头警告”的处分,要求全校男生女生“注意保持距离”。
一场轰轰烈烈的严打(?)行动,开始了!
学校当做大事来做,班主任们自然耳提面命。宽松些的如李老师、林老师,都是半认真半玩笑地说:“要你们保持距离,不是说男生女生不能正常来往,但是要注意尺度,平时讨论讨论题目什么的没关系,但是单独相处的时候就要注意一点了。”
他们意味深长地看着青涩的学生们:“毕竟,有什么话不能在教室里说,非要躲到楼梯口、小路上说,对吧?”
偷偷谈恋爱的学生们瞬间紧张起来。
严格一点的老师更狠,放话说:“以后别让我看见男生女生单独走在一起,啊,你们别以为没人知道,回寝室就五分钟的路,走上十分钟十五分钟的人在干什么,自己心里有点数!”
第72章消消乐
一中开始了严格的扫黄打……呃, 不是, 消消乐行动。
对此,大家反应不一。
恋爱中的小情侣惴惴不安, 牵手搞得和地下党接头一样,有任何风吹草动就惊得心脏砰砰乱跳, 生怕被逮个正着, 附赠叫家长套餐。
也有人公开嚷嚷着学校封建, 大放厥词, 说什么男生和女生还要保持距离,和古代人有什么区别?反抗, 必须坚决反抗!
问题是, 说这些话的基本上都是单身狗。
腐女们则另辟蹊径,在背后说:“和异性要保持距离, 和同性就不用了?天真。”
大家都很懂。
但不在乎的人也不少。晚自习下课,浩浩荡荡的人流里,依旧有数对小情侣手牵手,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么么哒。
芝芝和庄家明作为锁门党,天天最晚走, 目睹了很多捉-奸现场。
比如今天。
他们俩刚走出教学楼, 就看到绿化带和围墙中间的小路上, 脑门光亮的副校长拦住了一对偷偷摸摸幽会的小情侣, 大声呵斥着:“高三了, 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搞对象, 你们怎么对得起父母、老师……”
芝芝揉了揉眼睛, 叹为观止:“这么暗的光线,这是怎么抓到的?那个女生还是短头发诶,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春季,大家的校服都是松松垮垮的运动装,完全遮挡曲线,女生要是剪着短发,昏蒙蒙的压根分辨不出性别。
这校长平时还要戴着老花镜,怎么逮人这么准?
庄家明刚想说话,他们背后就冒出个声音,同时,一道明亮的电筒光晃到了他们脸上:“就是这样看出来的!”
“啊!”芝芝吓得差点跳起来。
“钱老师。”庄家明也抬起手臂挡住脸,双眼被电筒光照得睁不开眼睛。
钱老师,高二的教导主任,同样在秃头边缘徘徊的中年男人,拿着电筒在他们身上照来照去:“你们两个,干嘛?”
“回寝室呢。”芝芝避开几步,心里嘀咕,不会连他们都抓吧?
钱老师和颜悦色地问:“哦,那怎么这么晚回啊?”
庄家明解释说:“我们要锁门,就一起走了。”
“为啥要一起走?”钱老师发出灵魂拷问。
但庄家明非常正直地说:“让女生单独走夜路,不太好。”
芝芝点头。作为曾经的独居单身女性,住酒店检查摄像头、坐出租车拍牌照并且与人通话、走夜路最好找人结伴,是必备的生存法则。
虽然校园里理论上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万一呢?校园暴力也不是没有,听说还有人遇到过蛇,她不能和大部队一起回寝室,就一定要等庄家明一起走!
他们俩的表情看起来都很正直。
钱老师狐疑地扫视着,语气却很温和:“男生女生还是应该保持距离,知道吗?你们都是实验班的学生,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教导主任都这么说了,不听不行。
庄家明和芝芝互相看了眼,然后说:“你走在前面,我走后面。”
“行。”
他们达成共识,和钱老师告别,在他的注视中一前一后往宿舍楼走去。
*
下一周的升旗仪式,副校长上台,公布了这一周的严打成果,抓住小情侣十一对,地点包括绿化带、操场、楼梯间等多个场所。
“……经过慎重考虑,给予以上同学口头警告处分,希望同学们引以为戒。”
场下鸦雀无声,同学们都被学校的雷霆手段震慑到了。
但还没完。
吃过午饭,部分消息灵通的同学带来了新消息:有几对情侣被叫家长了。其中包括高一就在一起的张霖和杨榕榕。
他们俩一个在文科班,一个在理科班,只隔了一道墙,来往很方便。而且,小别胜新婚(?),不在同个班里,反而更加亲密,有空就去楼梯间聊聊人生,下了自习就拉拉小手,据说周末还约好了出去看电影。
当然,这些都是瞒着家里的。
双方家长一来,小甜饼就成了人间惨剧。
张霖被他爹揍了。
杨榕榕被父母当着老师的面批评了。
他们被迫分手了。
是夜,庄家明他们寝室听了大半夜的感情倾诉。
少男少女失恋,都是认真的。张霖要面子,忍着没哭出声,但声音沙哑,第二天起来两个眼圈都是乌青的。整个人颓得不得了,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杨榕榕是女生,对哭没什么负担,据说哭了一个晚上。
芝芝因为成绩上浮,没和她一个寝室,所以只是听二道消息,但看她上课没精打采,眼皮发肿,就知道大概是真的。
作为班长,需要关心同学的心理健康。她约杨榕榕一起去小卖部买酸奶,回教室的路上,特地选了偏僻的小路和她谈心。
“老师他们这么做,只是怕你们学习成绩下降。”芝芝先说了句没意义的空话,然后切入正题,“其实嘛,有句话说得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只要表现得像是分了手,别被老师抓到,也没什么啊。”
杨榕榕的精神振奋起来:“你是说让我们私底下谈?”
“你们以前太高调了,被杀鸡儆猴也很正常。”芝芝吐槽了句,又道,“你要是真的放不下,谈就谈嘛,恋爱说到底是种正面状态,但是有一点,你要是成绩下降,你爹妈肯定知道你还在谈。”
杨榕榕有点不好意思。她上高二后,因为分科的关系,排名没变,但实际上就等于下降了。恋爱的确分散了她的心思,没像初中那么努力,一有空就想着和张霖出去。
芝芝平静地说:“你把成绩搞上去,他们就以为你分手了收心了,就不会多管你什么。你们再隐蔽点,熬过高三就行了。”
杨榕榕咬住了嘴唇。
“你慢慢想,其实分手了也挺好的。”芝芝换了个思路,轻松道,“天涯何处无芳草,长得帅的学霸很多,比如说……”
“庄家明?”
芝芝嘴角抽搐:“那和张霖有什么区别?我是说普朗克啊钱学森啊王德民啊,长得帅还有才华。当然了,海蒂拉玛也是又美又厉害。”
杨榕榕:“……那我还是选迹部大爷。”
芝芝立刻表态:“幸村更好!”她爱柔弱的美少年!
……
经过激烈的“讨论”,最后,她们达成一致:这对CP可以磕。
*
学校的消消乐大概持续了大半个月,取得了可喜的成效。
五月,离高考还有一个月,很多人都收了心,开始把精力放到学习上。两个实验班在各科老师的主持下,试着考了一次高三的一模。
Emmm……基本全军覆没。
基本的意思是,庄家明凭借着骄人的基础,考出了个不错的成绩,但比起平时的水平,算得上是考砸了。而关知之……一枝独秀。
她语数外考过了庄家明!
成绩出来的时候,她自己都惊呆了,心里就是“卧槽?卧槽!卧槽?!!!”
可细细想来,这并不奇怪。
她本来就学过一次,这两年又用心,把原来的知识捡了个七七八八,兼之又时不时回顾总结,远比学了就忘的其他同学好得多。
最重要的是,她有高考的思维。
芝芝原来没想到这一点,后面忍不住问庄家明要了卷子,对比了下才发现问题出在哪里。
她犹豫了下,掐着手指头说:“虽然这么说有点难为情,但我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经验想告诉你,你要听吗?”
“要啊。”比及她的小心翼翼,庄家明本人并不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承认芝芝比他更用功,更懂得应试的方法,输给她没什么好奇怪的。
芝芝竖起手指:“第一,把能拿的分全都拿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计算要写详细的步骤,只要思路是对的,就算最后算错了也会给分,庄家明同学因为比较聪明,步骤通常十分简略。答案正确的情况下,他肯定得分,但要是不小心写错了……只能看他上一步写到哪里。
阅读分析亦然。
这句话表达了作者怎么样的思想感情?不要只写一个,想到的全都写上去!写错不扣分,写对就得分,不写白不写。
“第二,该刷逼格的时候一定要刷。”
这针对英语,尤其是作文。
英语作文通常比语文简单一些。庄家明写英语作文的思路和语文是一样的,他想写好这篇论文,有理有据,逻辑通顺。可是,英语考察的是语言的掌握情况。同样的情况下,高级词汇越多,句式越新鲜,得分会越多。
“用几个高逼格的,再背点原版的名人名言。”芝芝尴尬地笑笑,“凑字数很方便,你看我几乎次次都写。”
泰戈尔的《飞鸟集》,莎士比亚的名言,还有马丁路德金,都是她薅羊毛的重点对象……
庄家明陷入了沉思。
“这个老师高三肯定会讲的。”芝芝认真地说,“你不是没考好,你是没熟悉他们的套路,摸准了一考一个准。”
说完,又假装很遗憾似的:“估计我这辈子也就只有一次考过你的机会了。”
庄家明回过神,忍不住笑了,故意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不告诉你,你也迟早会知道的,当然卖个人情啰。”她耸耸肩,“你总得意思意思,请我吃个什么吧?”
他们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马路两侧偶尔有人摆着吃食摊,香气飘散进来,勾得肚子咕噜噜叫。
庄家明一口答应,但又问:“那你会和别人说吗?”
芝芝考虑了下:“他们问我我就说,不然搞得像我炫耀一样。”
“所以,我是不一样的吗?”他突兀地问。
芝芝顿了顿,笑嘻嘻地说:“对啊,我们俩多少年的情分,当然不一样?”
庄家明问:“有多不一样?”
芝芝觉得有点奇怪,警惕又好奇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庄家明神色自若,仿佛确实闲谈。
芝芝心里有鬼,颇有些不自然,胡乱敷衍:“就那样,我咋知道。”
庄家明就不问了。
他隐隐约约觉得,芝芝对他不是想象中那么无意。可是,有什么横在两个人中间,像是暗色的玻璃,他无法看清她的心意。
怎么办呢?少年心里着急,脸上却分毫不敢表露。
第73章朋友
考完期中考后, 芝芝就发现, 程婉意请假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她以前也请过假,有一回是报名去参加了哪里的一个夏令营, 因为时间和国内的假期对不上,迟了一周才来上课。
但这次, 她请了快一周的假。好在老师们也知道她情况, 并未多说什么, 大开方便之门。
回来后, 程婉意和芝芝说:“我可能在期末考试前就要走了。”
芝芝吃了惊:“这么快啊?”
“早点去,早点安顿。”程婉意稍稍停了下, 语气很奇怪, “我妈会陪我住一段时间。”
“应该的,你一个人在外面人生地不熟。”芝芝说着, 心里有点不舍得。程婉意是她重生回来后,除了庄家明之外,第一个重新认识的朋友。
记忆里,她清高自傲,高人一等, 目下无尘……总是非常讨厌就对了。可接触了之后, 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程婉意是个单纯的女孩子。
她的单纯, 来源于她优渥的家境, 没有吃过苦。小学的时候有男生欺负过她, 当她穿着沾染了灰尘的小裙子回家时, 母亲就发现了。
一个星期后, 那个男生就转学了。
说起这件往事时,程婉意的表情是很漠然的,带了些自己都未察觉的不满——芝芝认为她是不满的。
不满于母亲的操控和过渡的保护。
但她并不知道,若非如此,她不会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
学生的竞争也是很残酷的。比如宁玫,她有危机感,所以她学习上非常拼命,在教别人题目的时候,也会选择性地留一手底牌。
可程婉意不是这样,她并不介意将自己花了上千大洋学来的英语笔记借给朋友看,因为考试成绩高一名低一名,无关紧要。
她生活富足,未来的道路已有母亲铺平,只要照做就行了。
当然,这对年轻人来说很难以接受,总有被父母操控人生的挫败感,可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关知之就必须为自己的将来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不过羡慕归羡慕,程婉意淡泊名利,也不太斤斤计较,芝芝真心诚意地把她当做朋友。听到她不日就将远赴重洋,多少有些唏嘘:“以后也不知道多久能联系一次了,你要记得给我写邮件啊。”
程婉意非常慎重地答应了,然后犹豫了很久,发出了邀请:“下周是我生日,正好在周六,你……要不要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吗?”
她本来想说“愿不愿意”,又觉得太慎重,“可不可以”,又太哀求,那个关键的词在嘴边滚了一圈,成了个有些居高临下的“要不要”,活像是施舍。
亏得两人已是朋友,芝芝倒没放心上,想了想,同意了:“几个人?怎么过?”
“就你。”程婉意不太好意思地说,“我不想叫太多人。”
芝芝这下是真的意外了,没想到她在程婉意心目中有这等地位。霎时间,她对待这份友情的态度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认真答应:“行,我一定去。”
*
那一个周六,天气意外得暖和。
芝芝穿了件新买的卫衣和洗得旧旧的牛仔裤,把头发编出一朵花,然后穿上球鞋,带上准备好的生日礼物,坐公交去程婉意家里。
她原本说可以让司机来接,但是芝芝拒绝了,约了市中心的地标见面。
程婉意比她到的早,穿着一件淡粉色的长裙子,气质绝佳。看到芝芝到,笑着和她招手:“我家有点远,要坐车去。”
芝芝并不觉得奇怪。程婉意有一个家在县城,但还有一个家在市里,按照程妈妈的牛逼程度,或许上海也有亦不可知。
她们坐上车,到了市里闹中取静的一处别墅区。
家里只有保姆,很白净干净的中年妇人,也不像偶像剧里一口一个“小姐”,平平淡淡地笑说:“婉婉回来了,这是你的朋友吧?家里有饮料,你要喝什么?我煮了百合莲子汤要不要?”
程婉意就说:“这是关知之,她咖啡喝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