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早在那时我还觉得这样的场景只有梦里才会出现,它们太不真实了。这样的场景,总是让我觉得害怕呢。你说,怎么会是害怕呢,我该高兴才对啊。”我好似在喃喃自语,但又好似在问这个男人。

“在胡说些什么,赶紧把这些东西吃了,我喂你,一会儿太凉了对胃不好。”他看着我愣了半天,道。

我张开嘴,好让他把粥一匙一匙地喂入我的口中。可是那哽在嗓子眼里的东西还是存在着,它们不肯下去,仍是要哽在那儿,于是眼睛被弄得就不大舒服,酸酸涩涩的。

秦子阳把饭菜端了出去,又进了屋,却并没有走近我,而是倚靠在门边,看着我。

“在那看什么?”

他仍是不说话。最后我要下地,他才走过来,又把我给按回床上。

“你那里还疼呢。”他说得极其自然。

“都怪你。”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他嘴角微勾,也不辩解。

“还笑。”我打了一下他,拿过他的手放在眼前端详着。

“不错,今天这饭菜做得有模有样的,这手越来越巧了。”我在上面狠狠捏了一把。

他坏笑道:“昨晚弄疼你了?”

“秦子阳——”我大声喝住他。

他闷笑了起来,低沉的声音让我回想起以前,那时,也是这样的笑,他说:“苏念锦,你真有趣。”

苏念锦,苏念锦,秦子阳,秦子阳。

苏念锦与秦子阳,秦子阳与苏念锦。

手中握着笔,是毛笔,闲来无事时买的。国外的唐人街总是有很多卖考究古物的地方,像是一些字画、紫禁城里的仿物,还有毛笔、雕塑之类的东西。

其实很多时候这些国外的华人远比那些生在中国、长在中国的人要更痴迷于中国的文化,就好比外国的很多年轻人对中国的武术都有着难以掩饰的追求与渴望。

我买来一些纸笔,无事时在家里写写,本想临摹些书法,写来写去却只是这六个字:苏念锦,秦子阳。

时光如流水,有些时候觉得它们流得太快,可是有些时候又觉得太过缓慢。不过不论是快还是慢,这时缓时急的时光中,都有我与他朝夕相处的身影,而这些身影一晃眼就被拉伸成了两年的光景。

这个时候的秦子阳已经不是刚刚来这里时那个落魄的秦子阳了,而我与秦子阳原本居住的那个公寓也闲置了下来,但被他以个人名义购买了下来。他说是要作为回忆,永远地珍藏起来。我不知他所说的珍藏,是为了纪念他辛苦奋战、没日没夜打拼的这段日子,还是珍藏我与他相濡以沫、互相扶持的记忆。但不论是哪种,它都的确是该被留下来珍藏的,它们刻印了那些累过、苦过、挣扎过、开心过的汗水与泪水。

还记得春节那天晚上,这里的华人举办了晚会,有舞龙舞狮,有相声小品,还有吃饺子…

我非要拉着秦子阳去凑热闹。

饺子里有两个包的是带钱币的,谁要吃到就叫作吃到彩头,说准会大发。

于是饺子发下来后,也不管是不是滚烫,我就拼命地吃,倒真不是为了那句大发,其实我们现在已经发了,而是这份喜庆,这份感觉。

他却站在一旁,悠闲忧雅地尝了两口。

我拍着他的背说:“秦子阳,赶紧给我放开嘴吃,少把你那副贵公子的样儿给我摆出来。你看这些饺子,我一个人抢到的几率肯定小,你也得吃。”

他面无表情,看着我,一看就没什么诚意。我眯了眯眼,贴近他的耳旁,我说:“你要是不吃,这一周就别想上我的床。”

他夹着饺子的手停了一下,眼神暗沉了些,长长的睫毛微微垂着,叹了口气,开始大口吃了起来。

我也笑着加入了行列。

但是眼看着饺子越来越少,却始终没发现哪两个人吃到了那两个带着钱币的饺子。

此时盘子中只剩下十个。

盯着这十个,本来没打算加入这争吃钱币行列的众人也都凑了过来,一人夹走一个。我趁机硬是夺下一个看起来特别饱满的,但嘴里已经塞了太多饺子,我直接把它送到秦子阳的面前,用眼神示意他吃了。

他皱了皱眉,还是张开了嘴。

不一会儿,我看到他咀嚼的嘴顿了一下,吐出一枚硬币来,那硬币上面还沾着馅儿。我顿时就乐了,用纸巾擦了擦后,忙笑着举起它,高呼:“我们吃到了。在这里,这一枚在这里。”

就在这时,另一枚也被一个老大爷吃到了,他本来有些佝偻的腰似乎也挺得直了些,满是皱纹的脸嘿嘿地笑着。

“没想到还能吃到这个。唉,这么大岁数了,发不发没什么用,还是让给你们年轻人的好。”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那沧桑的脸上的纹路还是深了很多,一双眼也格外的晶亮。

鞭炮声恰好在这个时候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当真是热闹的一天。

我回过身抱着秦子阳,说:“你看到没,我给你抢的这个厉害吧,就知道它里面会有。”

他把口中的饺子咽下去,喝了口啤酒,笑着拍拍我的脑袋。

“真知道这个会有还抢吃那么多?”说这话时他手趁着没人注意溜到了我的小肚子上。肚子鼓鼓囊囊的,真是撑得够呛,不过他那手太过冰凉,指尖的凉意差点让我尖叫出来,我赶忙拍掉他的手。

“你不注意下场合。还有,你那手能冰死个人,下次取暖放你自己的肚子上去。”

他的嘴角微掀了开来,继续去喝自己的酒。

随后我们开车回了美国的别墅,菲佣给我们开了门。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本的轨道上,可是在这轨道运行的过程当中又有什么东西是不一样的,这些东西你没有办法去具体形容,却真真切切地存在过。

最近秦子阳回来得都很晚,公司越大,任务越重,也就越忙。

现在他的这种忙不是刚来到这时急于打开一个窗口,让外面的阳光照进来,而是肩负着整个公司,多少个人的生计。

所以我很理解,但我不会为了他等门。等门这种事情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加重了对方的愧疚和心疼,我想他放开去飞,那么我就要先照顾好我自己,所以每天一到点我就准时上床睡觉,但浴室的水一定要先放好,他要换洗的衣服我从来都是亲手准备。

我会让他感觉到我的存在,时时刻刻,却又不会细嗅出来是在哪一方面。

当然我也不全然是围着他,闲暇之余,我去修了MBA,并取得了全A的优异成绩,后来应聘到麦肯锡实习。

只是实习之后我并无意更进一步发展下去,因为我知道,我的根并不在这儿。

我常常望着一个方向,那是家的方向。

还记得是冬天,下了飞机到处都是雪,但就是这雪也让我觉得亲切。我伸出手让它们落在我的手掌上,看着它们在我掌心融化。

我问:“你们想我了吗?”

它们不回话,只是在路灯下闪着晶莹的光,最终消融在手上。

我笑了笑,重新提起行李往家走。到了家门口才想到是不是有些突然了,也没事先打一个电话,爸妈不会被吓到吧?不过好在他们只是愣了一下,便都显得异常高兴,尤其是我爸,呵呵笑个不停。

我妈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可别再走了。一个女孩子,一次比一次走得远,我和你爸这么大岁数了,现在也想开了,不求你多富贵,只求平平安安在我们身边一辈子就够了。”

“妈——”我上前给了她一个久违的拥抱,还是回家的感觉好。

但当我走的时候看到他们两鬓已经白了,还有那不知不觉苍老了的容颜,心里就会难受异常。

“爸妈,我走了,下次再过来看你们。”说完我提着行李就走了出去,没敢回过头去看他们。不是不想,是不敢,怕这一回头,脚步就再也迈不开了。

上飞机前,我仰起头向四周望去,望着这个国度这个城市。对于这里的水土我已经有了和血肉一样不可分离的熟悉与依存感,所以从那里飞回来后好长一段时间,心里都有些沉郁。

秦子阳工作又忙,回家的次数也渐渐少了起来,大大的房子我时常对着它发呆,不知该干些什么,就连买也不知该买些什么才好。

最近秦子阳因为新的开发案要飞去印度一周,说是今天会回来,可是看着墙上的钟表,已经过了午夜12点了,仍是没见到他的身影。

凌晨一点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然后是开门声与那熟悉的脚步声。

他走过来,俯下身子在我额头落下一个吻。

我睁开眼。

“把你弄醒了?”

“没有,做了个梦,梦到你了,然后一睁开眼,都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幻。”

“时间还早,睡吧。”

“秦子阳。”我叫住他。

他看着我,用眼神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咱们回国吧。”

他没有说话,又低下头亲了亲我的发。上床后他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揽住我的腰。

“好。”他说,声音很轻。

我醒来的时候头晕晕的,昨晚没大睡好,也记不真切他是怎么回答的了,可是想要再问时人又已经去了公司。

过了三天才再次见到他。见了面我也便忘记那件事了,只想着给他弄些好吃的,问他累不累。倒是后来吃晚饭时,秦子阳主动握着我的手,他说:“回国的事需要再等等,我先飞回去看看,如果环境适合,咱们就回去。”

我猛点头,能够回去怎样来说都是好的。

后来他常常在中国和美国之间飞行,有大半时间是在飞机上度过的。

这段日子,我突然来了兴致,拉着家里的佣人马里去街上逛,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我打电话给程姗,“姐们儿,我就快回去了,到时候给你带礼物。”

“真的啊?真的吗?你要回来了?啊啊啊啊啊!真是太棒了。”

她一顿尖叫,叫得我不得不把电话拿离耳旁,但是我们都在笑,那笑是抑制不住的。

挂了电话我心里还是觉得美滋滋的。不过,这股子冲动硬是在漫长的等待中磨去了大半。

秦子阳在中国待的时间越来越久,但每次我提出想要回去时他总是说再等等。这倒没什么,只是程姗最近总给我打电话,说话支支吾吾的,似与秦子阳有关,最后我逼问她,她也不说,只是叹了一句,你还是回来一趟吧。就这样,我订好了国内的酒店,买了机票,辗转反侧一夜之后,搭了次日最早的一班飞机回了国。

回国之后我去他在北京办公的地方找他,那高高的大楼像是一座山一样,需要我仰望,就如同我第一次去见秦子阳时。

“请问您找谁?”

“秦子阳。”

“不好意思,秦总现在在外开会,不知您有预约没?”

“没有。他几点开完?我在这里等他就好。”

“这个,我也不清楚,要不,您先在这坐会儿吧。”

这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一直到傍晚,也没见到秦子阳的身影,我也没有给他打电话,不知为何,我这次回国不想让他知道。

“要不,您下次先预约了再来吧,恐怕今天秦总是不会回来了。”

“不了,我想再等会儿。”

见我坚持,那位漂亮的秘书也不好说什么,倒是善意地拿了几本最近的杂志给我。

“谢谢。”我接过来,随意瞥了一眼。但就是这一眼,让我忍不住颤抖起来。

上面的男人我再熟悉不过,而女人是她。我心中一直有着的那根刺,那个叫张梁晴的女人,传说中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迅速地翻开杂志,上面每个字都如同针尖一样刺穿了我。

原来他竟与她订了婚,半年之后将要成婚。而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手机没电了,能借电话用下吗?”我站起来,走向秘书台,让自己尽可能显得平静。

她看了我一眼,把电话递给我。

“是我,秦子阳。这个号码你应该熟悉,我在这等你。”说完,没有等那边回复,我直接挂了电话。一旁站着的秘书用探究的目光盯着我。

不到半个小时,秦子阳的身影就出现在我面前。

“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跟我说声。”

“想你了,就来了。怎么,不高兴?”我看向他,冷笑。

“没有的事。”说着,他一边拉着我往电梯走,一边对一旁的秘书交代道:“我明天不过来了,跟张特助说一声。”

“是,秦总。”女人惊诧的目光直到我离开很远还能感觉到。

我们一路到了楼下的咖啡厅,他叫了两杯拿铁,“等了很久?”

“还好。”我低头,喝着咖啡。

“怎么突然过来了?”

“这个给你。”我把杂志递给他,整个过程我竟然出奇的平静。

他接过,扫了一眼,放在一旁,淡漠地道:“这些八卦你也信?”

“只是觉得好笑。”我淡淡道,随即喝了口咖啡,“这家味道不错。”

“这边工作也告一段落了,明天一早就回去。”

“我不回去了。”我看着手中的咖啡,搅动了几下,轻声道。

“苏念锦。”他的脸沉了下来,声音很是低沉。

“秦子阳,你说,我怎么就遇上了你呢?”我偏着头,似是呢喃。

那天之后,我就留在了北京,住在秦子阳给我在郊区安置的一栋别墅里。周围风景秀丽,与霓虹闪烁的都市相比,如同世外桃源一般。但我终究是俗人,不适合这里。

“怎么非要搬到这种喧闹的地方?”他一边把外衣挂起,一边松着领带。

“那里太仙气了,不适合我这俗人。”

“净说气话。”他走过来,宠溺地亲了亲我的头。

“秦子阳。”我叫他。

“我在。”

“你爸在监狱可还好?”我仰着头,看着他的下颌,上面不知何时长出了淡淡的胡茬儿。

他一愣,低下头,看着我,一向平静的脸庞上似是多了一丝什么。良久,他放开我,额头贴着我的头顶,声音充满了无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他沉默着,似在想着措辞,又似不知该怎样说才好,难得的在我面前丧失了那一贯的笃定和漠然。

“别解释了,我懂你,若是换作是我也会想报这个仇。你爸在监狱里待了三年多了,还要待五年呢,这刑不轻。这些年,你没去看过一次我就知道你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你越是不去看,心里的惦念就越深。你一直就想把他们给弄出来是吧?可是秦子阳,我不理解,我不理解我当初如果没逼着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普普通通的你有什么资格去救他们?我更加不理解,到底是什么时候你有了这个念头的?”

我觉得我自己简直冷静得可怕,他竟还试图瞒着我。我不想用背叛这个词,这个词太俗,更何况,更何况那个女人是她。

“别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你可以冲我喊,冲我尖叫,拿出你的泼辣来啊,苏念锦,来,我让你扇,任你打,就是别这样跟我说话。”

他一把捞过我,环着我的腰,把我牢牢地扣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