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使劲加紧,然后淡淡道:“今天我不想。”

他手顿了一下,最后放开。我仍旧闭着眼,没有睁开。

天亮,他走了

上面开始重查当年秦家的案子,这里的报纸到处可见,占据了整整一个版面。

还记得那天我正在吃早饭,打开电视突然看到时,手中的筷子就那样掉在了地上,吃了一半的饭怎样也吃不下去了。

到处都有人在议论着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的。而昨天秦子阳在干什么?什么都没干,或者说仍旧是和往常一样,吃饭,看报纸,在书房处理工作,然后上床睡觉,但一定要抱着我。他说他习惯了我的体温,他刚订婚那阵子我有段时间不让他抱着,他却不肯,说是习惯了的东西很难戒掉。这习惯从纽约时就根深蒂固了,不挖出根来恐怕改不了。我就笑着说,那你刚订婚的时候不是根本就没过来。他不吱声,他不想回答的时候就会狠狠地吻我。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把另一只筷子放在桌上,然后去接。

是秦子阳的声音。今天是周末,但他现在应该在美国。

“我晚上回去,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吃。”

“好,我等你。”

电话断了,我本想问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但到了嘴边仍是吞了回去,心想还是晚上吃饭时再说吧。

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衣角。

晚上打扮好后就去了秦子阳指定的地儿。

到了那儿时心里就开始狂跳。不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一年来我和他也没少出来吃,他不是很避讳我的事,说实话,他们这种人带女人出来不只是不避讳而且还有着炫耀的成分在。

只有你带出来的妞不好看丢脸,而没有说你带妞出来这一点丢脸的说法。

当然“妞”这个词我讨厌的程度就跟我当年讨厌“马子”一样。

但不论是秦子阳的妞还是马子我都被这样称呼过。

即使他会皱着眉,会不高兴。但林子大了,不是所有鸟都很识趣的。

整间咖啡厅已经被包了下来,我被带到其中一角。桌面上摆着一份协议书。

我看了一眼,知道是什么。心里有着一种荒芜一般的麻木,手在不知不觉间合拢交握在一起。整间咖啡厅里的每一样都经过了特殊的设计安排,秦子阳想要浪漫起来的时候是没有人可以比的。

当他笑着问我感觉怎么样时,我的心真的被狠狠地一撞。

这间咖啡厅是我在看一本小说时无意间跟他聊起的,当时他就跟所有小说中的那些腹黑优雅高贵的男主角一样,漫不经心地看着我,紧抿着的唇似乎充分显示了他的不屑。

当然也不会有太多的不屑,只是一秒,这一秒让你以为他压根就没有听进去。

可是当看到这个曾经结合了自己所有绮念的咖啡厅时才知道,这个男人永远不会有真正的漫不经心。

他打了一个响指,周围一下子暗了下去,然后桌子上方的灯却突然亮了起来。

桌子上的食物都是我最喜欢吃的,当然也有他所喜欢的,没有葱花,没有胡萝卜…

“喝一点红酒吧。”他给我斟了半杯。

我拿着高脚杯看着里面红色的液体映出了自己的轮廓。

周边放着的是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不过其实我最喜欢的是他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但似乎寓意有些苍凉。

“我们来干一杯吧。”

我没有说话,而是举起手,与他相撞了一下。杯子发出清脆的声音,叮的一声,像是什么破了的声音。

秦子阳喝了很多,但却不肯多说什么,一双眼没离开过我的身子,而另一只手放在下面,似乎正在摸着什么,只是摸了太久,过一阵又把手拿了上来,在桌面上习惯性地嗒嗒地敲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的目光越来越沉,入了肚的酒也越来越多,但却始终不言不语。

“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的话出去走走吧,我吃饱了。你也应该是吧?”我看着他盘子里的牛排,那被切割得格外细致,甚至可以说是过分“细致”的碎末道。

“…”

“走吧。”我站了起来。

他却突然拽住我的手,我站着他坐着,一双眼隐隐地压抑着什么一般地看着我。

我挑眉,不吱声,学着他的样子回望过去。

“苏念锦…”他一边低唤一边把手伸向一旁的西装兜里。但是半天他仍是双手空空地拿了上来,轻敲着桌面。

“我想出去透口气。”不知何时我放在左胸口上的手猝然松了开来。

他就是不肯动,但当我看向他的时候,他的脸上又一片肃然。

无奈之下我只得坐下来与他对视,等着他开口。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秦子阳敲打桌面那嗒嗒的声音越来越快。最后他忽然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半蹲下身子,右手奇迹般地拿着一枚钻戒。

我看着这个男人,这个我仿佛看了一辈子的男人。其实一辈子远远没有这么久,可是有些人即使面对一生你都觉得无关紧要,而有些人只是这短短的一阵儿,你就会有牵扯一辈子的感觉。

人生很奇妙,感觉更是奇妙,而爱情就是所有奇妙中最为荒唐与无法言语的东西。

秦子阳半跪在地上,手中拿着钻戒。那钻戒真是耀眼啊,闪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前方一片迷蒙。

我笑着接过他的戒指,把它戴在手上,我看到他的眼中有着光火在闪,那光火和我以往看到的不同。

我把它戴上,然后笑着看他。

“好看吗?”我问。

他站了起来,走过来吻上我的唇。

他的唇依旧是那么冰凉,我伸出舌头一点点舔舐着它们,“也许一辈子它们都是凉的。”

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但是他懂。

“不会是一辈子,因为这上面很热。”他贴上我的唇,但这次没有激烈地吻,只是单纯地贴过来。他的唇靠着我的唇,像是在取暖。我忽然想到很久以前在杂志上看到的一段话,说有些人就像是西伯利亚相互取暖的两只刺猬,靠得太近会刺伤彼此,离得太远,又会冷。

他想要再吻我的时候却被我拦下,我转过身背对着他。

他想要走过来拉我,却被我制止住。

我静静地深吸着气,看着手中那枚戒指,然后转过身。

我走到他的面前,定定地看着他,说:“谢谢你这枚戒指,它让我觉得我之前的爱情不是那么幼稚而愚蠢。”

这一晚,我们静静地吃饭、跳舞、拥抱。

深夜,秦子阳离开我,去了她那。第二日他将要成为别人的男人,而且是名义上合法的。

我辗转反侧一夜未睡。清晨我起床,坐在那张大大的沙发上,手中捏着他昨夜给我的合同。那是一份离婚协议书,上面落款处分别签着秦子阳和张梁晴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然后听到家中那口古董钟发出咚的一声,才抬起头。我拿起一旁的手机,手指有些颤抖地按下最后一个键。

刚响第二声,那边就立刻接起,热情地招呼着。

“我同意转让手中的股份。”说完,没有听那边的回复,我径自挂了电话。心口一片苍凉,眼中竟连泪都流不出了。

我开始去收拾行李,然后走回大厅。那份离婚协议书我没有再看,而是把它放在桌子上的正中央,规规矩矩地放好。那上面,还有他昨夜珍而重之交到我手中的戒指。

我望了很久,然后拿出信纸,在上面写了一段话。

我说,秦子阳,有舍才有得,我被你舍了一次又一次,所以,这次,由我开始。你记住,是你欠我的,不是我欠你。

最近北京的天气总是多变,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此时竟然下起了雨。

大滴大滴的,不知是谁在哭。

那天之后我回到了T市。这个城市我待了太久,在这里念大学,在灯红酒绿中遇到了秦子阳。我一直觉得我的人生都是平凡的,我曾经幻想过我好好干,然后被老总升职,也不会太高,一个小主管我就心满意足,然后遇到平凡的他,组成一个平凡但很温馨幸福的家,有自己的宝宝,周末的时候全家人一起出去踏青。可是如今,如今的一切都已经偏离了轨道,自从那天我遇到秦子阳起。

他似乎就是我命中的劫,注定要遭遇,即使万劫不复,即使粉身碎骨,而如今这个劫过去了,但是那份心境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不想欺骗我自己,我觉得那是愚蠢,忘不掉的东西我就记着,只是如果世上真有一杯忘情水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喝掉。

这样对自己最好不是吗?

对自己最好的东西我一定不会放过的,即使要付出很多很多,多到超过自己的设想,多到午夜梦醒时睁开眼,已经泪流一片。

但是白天,太阳升起来,心里又恢复了平静,悲伤只是寂寞时的依托。

第七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好

我现在在一家外企上班,是一份很普通的文职工作,一年的薪水连我在银行里存着的钱的零头都远远不及。

如果有一天我把我手中握着的这些拿出来,我想就是我现在这家公司的老总看到我也要点头哈腰。说实话,我突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你隐藏在人群中,但是你跺一跺脚,也许整个T市都要配合着为之颤一颤。

抛却这些不谈,我现在很享受这份宁静和恬然,或者说是暂时的享受。

“嗨,小苏,有男朋友没?”

我对面坐着的是我们这间办公室里最年长的女人,其实长得还算可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嫁出去。她说她这叫眼光高,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在某一个地方等着她,只是那个人现在还没出现,因为他还没有准备好。

我每每听完后就只是笑笑。

她话锋一转。

“小苏啊,其实你长得真不错,虽然不属于那种一眼让人惊艳无比的人,但绝对属于那种耐看型的,我到现在才发现你挺有股子魅力的,看久了特别有女人味儿,我要是男人,我准追你,真的。”似乎是为了加强语气,那“真的”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重。

“谢谢。”除了这两个字外我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这些话如果是在早些年对我说,那我一定会由衷地感觉到高兴,然而现在对我说,我却觉得无所谓。是真的不在意了吧。

不知这是不是一种悲哀。

这样想着的同时,我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头。

苏念锦你可真没用,才多大,现在正是你人生最美好的时刻,怎么就这么沧桑了呢?人不能沧桑,尤其是女人。男人沧桑了会让人觉得成熟有底蕴,就像是酿酒,越是酿得时间长,这酒越是味道醇。然而女人不同,除非你有着让人惊艳的容貌。

但是我苏念锦没有,这辈子也不想再去有。

我猛一下站起来,走过去握住那女人的手。我说,张郁冉,咱们去联谊吧。

她一愣,半天没说话,也许是我说的这句话和我这阵子以来的表现实在是差了太多,以至于她根本就不敢相信。

“成啊。”半天她应道。又过了一阵,她似乎才真正地明白我到底说的是什么。

“什么时候?这周吧?我去安排,怎么样?”她一下子欢天喜地起来,似乎一直就差这么一个伴儿。有句话说得好,一个女人不能够成事,两个女人就不同了。两个女人在一起,那些本来只能停留在念想阶段的东西在一声附和下都可能成为现实。

但是说过之后我就把这事给忘了。经历得多了,心境上总是有着一股自觉不自觉浮现出来的哀伤和沧桑,即使想摆脱都很难,真的很难,它们总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地涌上来。就像是一颗石子,在扔出去后,就注定会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涟漪慢慢地扩散,再扩散,最后回归于平静。只是再扔出一颗石子后,那原本平静下来的心湖又开始波澜起伏,浪花不断,而每一个细小的动作、每一个场景似乎都有可能成为一颗石子。

好几次,我喝咖啡的时候都会问一句:“今天加几匙糖?”

过了很久,才发现对着的原来是一片空气,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几匙糖?

秦子阳喝咖啡与正常人是不同的,我们一般都会固定加多少,而他不是。他说过我矛盾,其实真正矛盾的那个人是他。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会下意识地手抖,因为以前,这个电话中传来的似乎只有他与程姗的声音。呵呵,我当时的生活还真是有够乏味的。

最后一口咖啡被喝进肚子里,异常的苦涩,明明加了比平时多了好几倍的糖,怎么还会觉得这般苦?随即,我却笑了,低低地笑。

整个客厅都只有我一个人的笑声。如果说我都是这样,那么秦子阳呢?

他不会不痛的。他这样的人很难痛在明处。然而痛在明处的伤都是容易好的,只有那些无法展现在外、郁积在心口的伤才是最难愈合的。它们会形成内伤,日夜折磨着他。

这些伤他压得越深,他痛起来就越是持久。

“秦子阳,你现在也在痛吗…”

大厅中,回荡的铃声把我从某些哀伤而钝痛的情绪中拉了回来。

当电话中传来张郁冉急切的声音时,我是有些吃惊的。

“怎么样,收拾好没?”

“收拾?”我问。

“联谊啊!”她惊呼。

“联谊?”我重复了一遍。

“你不会忘记了吧?”她在那边惊呼出声。

“哦,联谊,没忘没忘。”我忙说。估计我若是说压根不记得这回事了,她准能直接杀过来冲着我的耳朵高吼。

“那你现在收拾得差不多了吧?”

“嗯。”我附和。

“那好,半个小时后咱们在蓝调那里见吧。”

“半个小时?”

“是啊,我们得早点到,这样给人的印象好。虽然说女人让男人等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吧,我觉得早到这绝对是一个加分的行为。总之,咱俩这年龄了,也不能像人家十八九岁的小女生那样不是?”

我呵呵地应着是啊是啊。

但当我真到了蓝调的时候,张郁冉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了我几眼,最后沉着个脸。

“我说你到底是不是来联谊的啊,你看你穿的这是什么啊?还有你这发型也太简单了吧。”

我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没什么不妥的:一件简单的上衣,牛仔裤,头发简单地扎成了马尾。

“算了,说你也没用,你能提出联谊这个想法已经相当有进步了。你放心,这次这两位绝对不错。”

只是当我看到人时真是啼笑皆非。我不知是我的审美太高,还是她的审美太低,总之看着她对其中的一个眼镜男猛献殷勤时我突然觉得很受不了。当初程姗也是这样,不同的是她和展子奇是双向的,所以我那时一点也没有这样的感觉,反而觉得很正常,我甚至暗自羡慕起他们的郎情妾意来,那时他们就在我面前笑得温馨而甜蜜。然而这一切一转眼就成了秦子阳的脸。

秦子阳眯着眼看着我。

他说,苏念锦,你真有趣。

他的食指嗒嗒地有规律地敲着桌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他微微皱着眉,嘴唇紧紧地抿着。

他双手插在兜里,样子看起来异常慵懒却又高高在上。

到处都是秦子阳,到处都是。

“苏小姐,苏小姐…”

“嗯?”

我抬起头,看见对面的男人正在冲着我笑,他似乎说了什么。他都说了什么呢?我完全没有印象。从头到尾,我都没注意过他到底说了什么。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却因为打了太多的头油,让人感觉乏味而庸俗。他的西装也是铁灰色的,却该死的没有那个架势。他的眼睛更是没有神,让人看着就无法集中注意力,那里没有让人望一眼就能掉进去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