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是被素叶硬逼着穿着跟十岁孩子品味差不多的衣服了。

也难怪纪东岩说不习惯,连他自己都别扭透了。

司机没再多说什么,很显然,一个大嘴猴的衣服不足以引起一个讨论的话题,继而谈天说地,所以,在车厢里沉闷了一会儿后,司机打开了广播,很轻的音乐填充了车厢。

年柏彦,却陷入了沉思。

两旁的建筑物匆匆后退,也亦如时光。

那还是在学生时期吧。

纪东岩当时看好了一辆车,因为全新车型全新功能设计,价位也是十分昂贵的。看得出纪东岩是真的挺喜欢那辆车的,当时拉着他到车行看了好多次。终于,纪东岩鼓足了勇气,跟纪伯父张口要钱,这对于纪东岩来说,是件难以启齿的事儿。

纪伯父没有像其他父亲似的豪爽拿钱,而是对纪东岩说,作为你的父亲,我有养育你的义务,但,作为日后的集团继承者,你只会一味地冲着别人要钱吗?

纪东岩听了后面子上挂不去了,一甩头离开了家。

然后,在一次课间时,纪东岩跟他说了这件事,义愤填膺的。当时的他,在假期还要赶赴南非,跟着大师学习钻石研磨技术,便跟纪东岩提议,要不然假期跟他去南非,说不准纪伯父见他这么吃苦耐劳的一高兴就帮他买了车。

纪东岩则摇头说,他假期还要到公司实习。

两人陷入了沉思,然后年柏彦说,实在不行你就当管你父亲借钱。

纪东岩想了很久,始终沉默。

又过了几日,纪东岩神情沮丧,跑过来跟年柏彦说,那辆车已经被人订走了,限量版的车,很难再订。

年柏彦安慰他说,以后会有更好的车型出来。

纪东岩很难过。

这件事停歇没两天,他和纪东岩在校餐厅用餐时,纪伯父出现了,坐在了他们两人面前。纪东岩想起了那辆车,便不搭理他父亲,只有年柏彦礼貌地打着招呼。

你们需要在这件事上学到东西。这是纪东岩的父亲坐下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他和纪东岩谁都不解,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纪东岩的父亲很是一针见血地说,你们想要拥有喜欢的东西,那么就要先保证自己有那个实力得到和拥有才行。在你们没有这个实力之前,你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东西被别人拥有。很简单,你们要去做那个强者,才有能力去拥有你想要拥有的东西。

一句话,像是醍醐灌顶。

至少,敲醒了年柏彦。

纪东岩的父亲拿出了一册文件,放到纪东岩面前,说,这是纪氏积压了半年之久的产品,说实话,宝石的质地不算太好,所以这也是造成压货的原因。你要是有本事把这批货卖出去,顺利地签到合同意向书,我保证,你能开上那辆车。

纪东岩疑惑,拿过文件翻开,皱眉。

年柏彦也看了一眼。

产品的设计挺老套的,不好卖。

而纪东岩的父亲给了他指定的买家,说,必须要签到那家的单子。

这样一来,更令纪东岩为难了。

商场之道,迎难而上者才有可能成为成功者。纪东岩的父亲语重心长地说。

纪东岩阖上文件,问,如果我卖出去了,你就帮我从国外定那辆车?

纪东岩的父亲却摇摇头。

连年柏彦也不解了。

纪东岩的父亲看着他们说,卖出去了这批货,你们就有了不菲的佣金,你们完全可以拿着佣金让车行给你们订车,你们记住,在这个世上,当你有足够能力那天,别人也会围着你转。

纪东岩的父亲离开了后,年柏彦想了很久。

怎么卖货,这成了纪东岩的难题。

甚至大半夜不睡觉,抱着一大堆的产品资料挤到年柏彦的床上,不管年柏彦有多困,他都毫不留情地将他从被窝里揪起来,跟着他一同想办法。

那阵子,年柏彦快被纪东岩给逼疯了。

更重要的是,白天因为功课忙没时间,纪东岩都是大晚上的来找他。当时学生公寓是一人一间房,为了保证学生们充足的休息。可每次其他同学来找年柏彦讨论功课时,都能看见纪东岩四仰八叉地在年柏彦的床上。

久而久之,大家都在哄笑年柏彦是喜欢男人的。

原因很简单。

纪东岩是出了名的爱玩,打上学期间就女友不断,短则三天,长则三个月,换女友跟换衣服似的频密,但年柏彦不同,他身边不乏有女性的围绕,却始终不见他有绯闻女友,换句话说,他从不交女朋友,这令所有人都不解,所以才会传出这样的闲话。

当然,大家也只是闲来无事瞎闹,谁也真没把他们当成是同性恋,大家只是不明白,年柏彦为什么不交女朋友而已。

在大家眼里,似乎,年柏彦除了对文佳和颜悦色外,其他女性他都很少接触。

只有年柏彦自己清楚。

他的时间太紧迫了,紧迫到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交女友,而且,他觉得纪东岩的父亲说的很对,当你有选择的能力的时候,再去选择一些东西,那么肯定就是你预期效果的那样。年柏彦觉得,这也包括感情。

为了那辆车,纪东岩看来是豁出去了。

那阵子他也没时间陪女朋友,女朋友由此跟他分手了。纪东岩一天到晚倒是生活在没心没肺中,还是年柏彦提醒他说,哎,你女朋友跟金融系的男生走到一起了。

不是他八卦,而是下了自习后,不经意被他看见的。

纪东岩竟没恼,不屑说道,她哪有车子重要。

是的,没有车子重要。

那是因为,当时的纪东岩没有遇上爱情。

计程车来了个急刹车。

促使年柏彦从回忆中走出来。

旁着擦过了一辆车,计程车司机落下车窗,气得冲着那辆车怒吼,“你丫找抽吧?傻.B!”

许是又怕惊到客人,司机又对着年柏彦解释,“丫傻.B就是个马路杀手!”

年柏彦没有过多表示,只是淡淡地叮嘱,“别图快,安全最重要。”

司机点点头。

年柏彦看着窗外,眼神如天边的一抹云,神情极淡。

他觉得,如果当初纪东岩遇上的是素叶,可能,在他心里,车子就不那么重要了。

想到这儿,年柏彦的情绪烦扰了一下。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就好比是,当他发现自己的亲弟弟的眼神一直绕着素叶转的感觉一样。

令他心烦。

他是不是要庆幸,至少在那段岁月里,素叶没有出现。

卖出那批货,纪东岩就能开上心爱的车子。

所以,年柏彦也成了帮凶。

那个时候的他,不像现在四平八稳,虽说性子比纪东岩要稳当吧,但野心和锋芒也是外露的。纪东岩碰了几次钉子后,灰心了,想要放弃。但年柏彦劝说他还有办法,别那么灰心。

年柏彦帮着他想办法。

白天晚上地想,几乎做梦都梦见将那批货卖出去的情景。

他发现,产品的质地虽说不好,但也不能算是差品,只能说符合一般消费者的水平,再加上平庸的设计,想要卖上个好价钱简直是异想天开。

年柏彦提议,让纪东岩到会所拿一款设计好看的首饰过来。

纪东岩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还是照做了。之后,年柏彦约出了那家公司的采购部的总经理,给他出示的却是会馆里的那件首饰。

纪东岩惊骇,说年柏彦这是欺诈,是骗人。

年柏彦跟他说,你想要卖出东西,有时候势必要采用些手段才行。

纪东岩咬牙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年柏彦淡淡地说,帮你买车。

纪东岩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皱着眉头等着看他下一步的行动。

☆、一些,泛旧的回忆

对方的总经理很是高傲,当然,他也有高傲的资本,因为他管辖着一些进货渠道,也就是掌控着进货商的生杀大权。见了年柏彦和纪东岩后很是不屑,一来,他们两人太年轻,说白了就是个孩子,二来,他也不知道他们两人真正的身份和背景,只知道是纪氏派来的人。

年柏彦设了一桌酒席,当然,酒席钱是纪东岩来掏。

对方是老油条了,酒席之上当然不在话下,反倒是年柏彦和纪东岩两个喝得都快趴桌子底下了。因为对方是亚洲客户,年柏彦也投其所好,等酒足饭饱之后,又找了家华人开得夜总会,叫了四五个小姐陪同。

那一晚倒是逗得对方很开心,直夸他们两个懂事。

只是,那些小姐们被他折磨得够呛。

可能是刚干这行没多久,有个小姑娘看上去挺青涩的,却被对方总经理逼得喝下三大杯的烈酒,小姑娘含着泪不得不喝。对方总经理拉着小姑娘入怀,然后对她动手动脚,小姑娘吓得也不敢反抗,

只能求助似的看着年柏彦和纪东岩。

纪东岩有点于心不忍了,起身想要上前劝说,却被年柏彦一把拉住,纪东岩攥紧了拳头,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总经理折磨着小姑娘。

纪东岩到洗手间去吐得稀里哗啦,一肚子洋酒就这么浪费了。年柏彦不放心,跟去看看,见纪东岩双手撑着洗手池,直瞪着镜子中自己的脸。

年柏彦问他,你怎么了。

纪东岩看着镜子中的他,说,你不觉得恶心吗?妈的!本少爷怎么说都是纪氏的继承人,陪客户陪得跟个孙子似的!你看看他那个德性,都恨不得当着咱俩的面儿对那群小姐提枪上阵了!

年柏彦很是平静地回答他,你是少爷又怎么样?你没当上爷那天就得先低头装孙子。

纪东岩火了,咬牙低吼,年柏彦,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刚才那个小姑娘哭成什么样你不是没看见!

看见了又怎样?年柏彦语气也是不悦,说,你可怜她?那你有本事就把她领走!她既然选择了在这行讨饭吃,那就注定会遇上这类客人,甚至比他恶心的大有人在。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因为我也没那么多的能力能操控别人的前途,纪东岩你给我记住,你现在没钱没势,你没资格可怜别人。

纪东岩将手里的毛巾狠狠一摔,嚷道,妈的!老子不干了!那辆车爱谁开谁开,我不要了总行吧?

那你的纪氏集团呢?

年柏彦压着火,冲着他的背影低喝。

纪东岩停住脚步。

年柏彦一字一句跟他说,今天你所遭遇的,可能在你日后还要遭遇更多。你以为生意是怎么来的?谈笑风生就来了?你今天可以为了尊严抛弃一辆车,那么日后是不是也因为撇不开脸面把纪氏也扔了?

纪东岩的呼吸变得急促。

年柏彦走上前,拍着他的肩膀说,你父亲让你学的,就是怎么隐忍。

最后,纪东岩还是乖乖地跟着年柏彦回到了包厢,看着那些个小姐或强忍着开心或豁出去地左右逢源,心里总是堵得厉害。

当然,对方经理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约出来玩了两三次后,对方总经理的态度才开始有点松缓,只是谈到产品问题,他说,谁家的珠宝都是一样要卖的,好的有好的卖法,糟的有糟的卖法。

纪东岩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还是年柏彦聪明,从包里拿出一个锦盒来递给对方总经理,纪东岩定睛一看,就是他从会所拿出来的那条。

对方总经理打开一看,是一条宝石手链,十分耀眼。

年柏彦笑着说,听说你快结婚了,这条手链就当是我和东岩送出的贺礼,不成敬意。

纪东岩有点懵了,他不知道对方快结婚的消息。

结果对方很是高兴,一个劲地冲着年柏彦竖手指说,小伙子,前途无量。

年柏彦趁热打铁,再次提及手里那批货的问题。总经理许是收了人家的东西也会手软,便透露了些消息,说,你跟我说实话,你们的货品到底怎么样?

纪东岩的脸有点搁不住,因为他清楚知道产品不能算是上乘。

但年柏彦神情十分淡定,说,货品绝对没问题,我们是八分的产品质量,你们加以包装,足可以卖到十分。

纪东岩震惊地看着年柏彦。

对方经理迟疑,但你们的产品设计我看了,太……

你放心,我们会加以辅助设计,整体提亮增色。年柏彦十分肯定地说。

对方经理可能真是信任年柏彦了,点点头说,小兄弟,年纪轻轻的有生意头脑啊。

合同,终于就这么签成了。

等拿到合同时,纪东岩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他对年柏彦说,产品的质量压根就只有五分,你怎么说成了八分?

年柏彦则说,那些珠宝的测量靠什么?你以为那家公司会花那么大的价钱去验货?不会的,珠宝质量如何只有内部人才知道,市面上有多少拿着一分的东西充十分?我们只有这么做,才能争取到最大的利润空间。

纪东岩不赞同他的话,你这是欺骗商家欺骗消费者。

年柏彦不悦,教训他,什么叫做分渠道销售你不懂吗?如果你不懂就回去翻翻你主修的课本!同一个品牌,你以为不同的国家都是同一成分吗?别天真了!就拿一件衣服来说,你卖到欧洲和卖到南非肯定是两种材料,否则让厂家怎么赚钱?纪东岩你记住,商场之上没什么人情可讲,你跟别人讲人情,别人只会拿着你的善良来攻击你的软肋!

就这样,在年柏彦的帮助下,纪氏的这批压箱底的货就卖出去了。

可是,纪东岩没拿着这笔钱买车,甚至,他都没有去领那笔钱。

还是年柏彦替他去拿的钱。

将那张支票递给纪东岩的时候,说,这是你应得的,你没必要惩罚自己来跟别人置气。

纪东岩没接支票,只是淡淡地问他,你知道对方总经理被开除的事吗?

知道。年柏彦看上去并不惊讶。

纪东岩狐疑地看着他。

年柏彦在他对面坐下,一字一句说,因为,是我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给了他的领导。

为什么?纪东岩震惊。

年柏彦看着他,说,很简单,因为我要擦干净纪氏贿赂的痕迹。

纪东岩愕然,反应过来了后说,可是,你这么做他怎么办?他马上就要结婚了,你现在让他失去工作不等于害了他吗?他以收回扣为名被开除,同行公司还怎么敢用他?

岂料,年柏彦很是轻淡地问,谁告诉你他快结婚了?

纪东岩一愣,说,上次你送礼的时候……

年柏彦笑,那么说,只是为了给他找个台阶下,你真当他快结婚了吗?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你……

纪东岩像是看着陌生人似的看着他。

年柏彦盯着他,我说过,在你没钱没势的时候不要去可怜别人。他收我们的东西那么自然,很正常地是经常从客户身上讨好处,所以,他的领导想要查出他收了其他公司的东西也很方便。不过你放心,举报名单里没有纪氏,而他也不会傻到主动把纪氏交代出来。

纪东岩的胸膛上下起伏,良久后说,年柏彦,你这么做太不仁道了。

仁道?

值几个钱?

年柏彦说得轻描淡写,眼神却十分犀利,说,你想要彻底洗白,那么,就要让能够威胁你的人彻底消失。所以,让对方无法对你做出威胁的办法,不是将他踢出公司,而是,让他在这行里都混不下去。这样,你才能高枕无忧。

计程车内,年柏彦讥讽地笑着,有点自嘲。

是啊,你爬得越高,身后的泥泞就越多,谁,都不会是清白的。

可当时的纪东岩似乎并不赞同这种说辞,直到,连纪东岩的父亲都在赞同他的做法时,纪东岩典型是受伤了。

只是,纪东岩不知道的是,有一次纪东岩的父亲主动找到了他,跟他语重心长地谈了一次。

“柏彦,我知道你很聪明,而且年纪轻轻就很精通商道,你日后肯定会作为。我想你父母在天有灵看见你这样也会很欣慰。你跟东岩是好朋友,我发现他有时候是挺依赖你的,比如说,他会事事听从你的主意。作为世交长者,我很高兴看到你们的友谊深厚,但作为个父亲,我希望我的儿子能够成长。”纪东岩的父亲说话十分悠缓,却沉定有力,“他是纪氏唯一的继承者,他不能依赖任何人,在很多时候都要靠他自己的力量和决策才行。通过这次的卖货,我发现你的野心很大,相比东岩,你更像个开拓者。柏彦,你可能会怪伯父狠心,但东岩是我的儿子,我要保障他的利益才行。”

年柏彦当时很安静地听着,然后问,“伯父,您想要我怎么样?”

“你不想看着相同利益下,兄弟反目成仇吧?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要你发誓,这辈子你都不踏进纪氏,不会参与纪氏的运营和管理,哪怕日后有东岩的邀请也不行。”纪东岩的父亲看着他,一字一句补道,“因为我太了解我的儿子,他不是你的对手,一旦面对权位相争,你比他要狠。”

“伯父,我不会出卖东岩。”

“我不要你嘴上的承诺,我要看你的实际行动。”

年柏彦闻言后,沉默了良久,起身,轻声说,“我知道了伯父,您放心,这辈子我都不会插手纪氏集团的事。”

回忆戛然而止。

前方红灯,司机停了车。

年柏彦看着前方一片的红彤彤,一时间觉得刺眼极了。

这件事纪东岩始终不知道,当然,他不会让他知道,他的父亲曾经找过他。

可怜天下父母心。

年柏彦,能够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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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