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里还有其他警员,见家属来了,退到了一边。

蒋警官走上前,手扯着白床单一角,看向他们四个。林要要的手紧紧攥着,嘴唇都泛白,轻轻点点头。

白色床单被一点点掀开……

当一张可怖的脸显示在视线中时,阮雪曼发出声嘶力竭的惊叫。

而林要要,则双脚一软,整个人瘫在了地上。

“要要!”素叶吓坏了,赶忙上前将她搀扶,与此同时,脑海里还回荡着刚刚瞥见的那一幕。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了。

只能通过大概来判断脸部的轮廓,有着被烧死之人的恐怖。

蒋警官看着她们三个,重重地叹了口气。只有年柏彦,还在强忍着站在旁边,他的神情异常地严肃,紧紧咬着牙关。

“继续吗?”蒋警官现在只能问年柏彦。

年柏彦点头。

蒋警官将整个床单都掀起来了。

是一具被烧得尽毁的尸体,从外形上已经看不出是谁,但,他有着跟叶渊一样的身高,皮肉烧尽,骨架还在。

阮雪曼发出惊恐的叫,然后开始痛哭。

林要要的眼眶干涩得难受,她强忍着悲痛,一把推开素叶扑到了尸体面前,与床上的那具焦尸面对面。素叶的胃里翻江倒海,却又有着锥心的痛。她上前想要拉开要要,却也无能为力。

“一定不是他……一定不是……”林要要的声音很小很小,她一手紧紧攥着床单,一手拼命地压着小腹,惊恐地摇头。

蒋警官又用床单盖住了尸体,然后问向他们,“能确认吗?”

“一定不是我儿子!不是!”阮雪曼哭喊着上前,一把扯住蒋警官的衣袖,苦苦哀求,“警察先生,我求求你,我儿子只是失踪了,求求你帮忙找找我儿子。”

蒋警官一脸的无奈。

而林要要也像是被人抽了脊梁骨似的,喃喃,“不是他……不是他……”

“年先生,你能确定吗?”蒋警官问向年柏彦。

年柏彦目光沉痛,沉默了会儿,哑声道,“尸体烧成这样,我无法确认。”

蒋警官回头看了一下手下。

旁边的警员上前,将一个袋子递给了蒋警官。他接过后,出示给年柏彦。

“照片上的车牌号是叶渊的吧?”袋子里是在现场时拍的照片和在烧焦的车子里搜出的遗物。

年柏彦看了照片一眼,眉头蹙紧,点点头。

烧毁的车子是叶渊的没错,他认得叶渊的车。

“在车里发现了这枚戒指。”蒋警官指了指袋子里的铂金戒指,“应该是在尸体烧毁后落在了车里,你们看一下,是不是死者的。”

戒指,只有林要要才能认得出来。

她踉踉跄跄上前,抓过袋子,颤抖着手指按着戒指,戒指的背面有着英文字母,是他和她名字的缩写。见状,她的眼泪才哗地一下流了下来。

素叶看见这一幕,心里彻底凉了。

而蒋警官见状也明白了,问,“是叶渊的吗?”

林要要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模糊了双眼,她只能无力地点了下头。

“因为尸体严重烧毁,法医无法提取DN验证,只能通过散落在车厢里的遗物进行判断,另外,还有尸体的身高比例,我们也做了对比,跟叶渊的身高比例相符合,所以,如果你们家属能够确认的话,我们警方就可以立案了。”

“警官……”林要要觉得心脏很疼,她哭得已经透不过气来了,想要告诉警官,说这个人一定不是叶渊,却只能吐出两个字,再也无法多说什么。

年柏彦手里捏着袋子里的遗物,脸色铁青,良久后开口,“只是凭着这几样遗物还有身高比例相似就能认定是叶渊?蒋警官,你们这么做会不会太武断了?”

“所以,才让你们认尸。”

“这个尸我们不能认。”年柏彦格外坚持,看向蒋警官,一字一句道,“在无法保证他百分之百是叶渊的前提下,作为家属,我们不会签字。”

“年先生,你这么做会让我们很为难。”蒋警官没料到年柏彦会这么说,皱眉。

“事关人命,就算再不符合规矩我们都要坚持。”年柏彦指着停尸床上的尸体,冰冷道,“这具尸体,说成是谁都可以,如果是我的戒指放在车上,那么这具尸体也可以说成是我。”

蒋警官被说的哑口无言。

林要要上前,含着泪,“是的,我们没法签字,这具尸体怎么可能是叶渊呢?”

“那你认为还能有谁开着他的车子?”蒋警官问。

林要要回答不上来了。

出了停尸房。

警方开始进行笔录。

林要要描述最后一次见到叶渊时的情景。

是在昨天早上。

他一如既往地出门,去精石,因为要开股东大会。等到了快下班的时候,叶渊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晚上会晚一点回来,他有个聚会要参加。

所以,到了晚上十点多还不见叶渊回来,林要要想着叶渊有可能还在跟朋友喝酒,就没怎么太担心。可等到了十二点半了,叶渊还没回来,她便有点着急了。

按捺不住就给叶渊打了通电话。

手机一直在响,却没人接。

她以为叶渊喝醉了,又打了电话给许桐,因为许桐现在是叶渊的助理。许桐说她没跟叶渊在一起,下了班后叶渊就去参加聚会了,说是私人的朋友聚会,她不用跟着。

许桐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只是担心叶渊喝多了无法开车回家。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林要要近乎是每隔几分钟就打叶渊的手机一次,可到了后来,他的手机无法接通了。

蒋警官记录到这里后,给林要要看了下遗物,里面有叶渊的手机,已经烧毁。

林要要又哭了。

“你放心,里面的尸体不管你们认还是不认,这件案子情形恶劣,我们警方会查到底。”

林要要靠着阮雪曼,而阮雪曼,也哭成了泪人儿。

另一边,素叶和年柏彦配合做完了笔录后出来。

年柏彦拉住了素叶,面色沉痛。

素叶抬眼看着他,心里腾起不详的预感。

“叶叶。”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小小的,瘦瘦的,令他心疼。“我们必须要面对现实。”

素叶只觉得很冷。

“你什么意思?”

年柏彦重重叹了口气,脸色憔悴,“叶渊的车是撞在了巨型的钢架上,然后造成了车辆爆炸。要要说昨晚叶渊是参加聚会,那么晚了,谁还能开他的车?还有车里找到的东西,还有尸体被烧毁时从他手指掉下来的戒指,这些都可以证明,叶渊是真的遇上了不测。”

“这不是一场交通事故!”

“我没有说这是一场交通事故。”年柏彦轻声安慰,“事实上,警方也已经查出了那辆车的刹车系统出了问题,看痕迹,应该是被人动过手脚,所以,这绝对是一起谋杀案。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不确定里面的尸体,我们只能等待叶渊的主动出现,但是叶叶,你觉得他失踪的可能性大吗?”

年柏彦的话说得在理,却很残忍。

素叶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就算她再不想承认,就算她也想自欺欺人,但遗物是骗不了人的,年柏彦说得对,如果叶渊没死,如果他只是一夜没回家,又或者他只是被人绑架了,那么,这么长时间了,总该有点消息了吧?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安慰要要。”年柏彦加重了手劲,语重心长,“她现在怀着孕,如果叶渊真的就是没了,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叶渊的唯一血脉,她绝对不能再出事了。”

素叶觉得头晕晕的,哽咽道,“我知道……”

年柏彦伸手将她搂在怀里。

她就哭了。

“柏彦,到底是谁?谁这么残忍?!”

年柏彦回答不上来,只能紧紧地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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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石的股价如风雨中的叶子,飘摇不定的时候,纪氏的股价却一路攀升,摇身成了行业的佼佼者,独占鳌头。

繁忙依旧。

纪东岩却看上去心不在焉。

散了会,丁司承跟着纪东岩进了办公室,第一句话就是,“今天开盘,精石的股价离奇得很,我打电话过去,叶渊今早没坐镇精石。”

“叶渊的心思从来就没放在精石上,平时开开小差不去公司也很正常,他不是年柏彦,不是典型的工作狂。”纪东岩冷嘲热讽。

丁司承轻哼,“那你还在等什么?”

纪东岩看向他。

丁司承开口,缓慢道,“叶渊压根就不是经商的料儿,他没了年柏彦,相当于断了双脚。精石在一个断了双脚的人带领下能走多远?你不要等到精石一文不值了才想着收购。”

纪东岩轻轻勾唇,“丁司承,我看你太心急了。”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忘了初衷。”

“你是在提醒我,不要忘了你的初衷吧?”

丁司承微微眯眼,“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以为你现在收手,素叶就会原谅你了?”

纪东岩刚要开口反驳,就听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然后,又是小秘书焦急到快哭的声音——

“年总、年……”

年柏彦高大的身材近乎挤了门口,他的脸色肃穆,微微眯着眼,眸底有寒光闪过,周身的冷凝感令人望而生畏。

对于他的突然到访,纪东岩也倍感奇怪,怔楞了能有个四五秒,然后示意秘书先出去。

秘书心惊胆颤地看着这一切,然后一溜烟儿跑了。

年柏彦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只是冷冷地扫过纪东岩的脸,随即落在了丁司承脸上,语气寒凉,“丁先生,请你回避一下。”

每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近乎是从齿缝里崩落。

丁司承面露不悦,起身刚要开口,就听纪东岩道,“司承,你先出去。”

丁司承愤愤看了年柏彦一眼,出了办公室。

门被关上了。

纪东岩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年柏彦说,“真是奇怪了,以前怎么请你都不来,现在倒好,隔三差五来我办公室,叙旧也没你这么频的吧?”

年柏彦的目光沉凉,像是漫上了一层灰瓦寒霜似的,他二话没说,大步上前,大手狠狠一揪,将纪东岩从椅子上扯起。

“年柏彦,你——”

话音没等落,年柏彦的拳头就挥了上来。

纪东岩只觉得眼前生风,还没等反应过来,右边脸就狠狠挨了一拳,顿时,火辣辣地疼。

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挡,却紧跟着左边脸也挨了一拳,这一拳头比刚刚的更狠,打得他终于记得,年柏彦这个人不轻易动手打人,一旦打人那就是个狠的。就像他平日很少生气愤怒,但一旦激怒了他,他会让对方很难堪,甚至生不如死。

当第三拳下来时,纪东岩终于接住了。

可是,他的嘴角都已经破了,脸颊像是被热水烫过似的涨痛,他死命地按住了年柏彦生风的拳头,愤怒地对上他的双眼,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嗓子,“年柏彦,你丫有病吧!”

下一秒,他被年柏彦按在了墙上,脖领子都差点被他揪怀,后背也撞得生疼。

耳边,是年柏彦愤怒的低吼,“纪东岩,你警告过你不准动叶渊,你怎么能丧心病狂到杀人?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

☆、我只相信你才是最好的守密者

年柏彦的两拳打得纪东岩有点懵,而年柏彦的话,更令纪东岩听得一头雾水,找不到北。

往往这个时候,人的愤怒会遮掩一切理智,尤其是纪东岩,本来都想着放手了,却被冲上门的年柏彦劈头盖脸地打了一顿,搁他那股子高傲性子,自然先是怔楞然后是愤怒。

他开始回击了。

趁其不备,猛地挥起拳头冲着年柏彦也狠狠地打了过去。

一拳头不偏不倚打在了年柏彦的左脸颊上,带着愤怒的低吼,“你他妈的说谁杀人呢?”

纪东岩的这一拳打得不轻,令年柏彦一个身心不稳,高大的身子一晃跌坐在地上,然后,他就不动了,支起腿,胳膊搭在腿上,另只手烦躁地扯了扯衬衫的扣子。

纪东岩没料到他会停止进攻。

因为他很清楚,论打架,他绝对不是年柏彦的对手,他打二十岁刚出头那会儿就经常出入南非,那种没有法制的地方,靠的要么是腰缠万贯的金钱,要么就是能把人一下子打残废的拳头。十年前,年柏彦去南非靠的是拳头,十年后,年柏彦去南非靠的就是金钱。

而纪东岩,去南非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去也是几十名保镖跟着,他能遇上危险的几率少之又少,所以,他没有在南非练就铁锤般的拳头。

换句话说,他刚刚打了年柏彦一拳,如果他想还回来的话,随时随地。

可是,年柏彦就坐在了那儿,一动不动。

整个人看上去很是颓废和疲累。

这样的年柏彦,纪东岩很少见到。这么多年来,他眼中的年柏彦就像是部战斗机似的,随时保持着最高最好的作战状态,在他眼里似乎永远看不见疲累,他就像是个巨人似的,在商场之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可是,今天,此时此刻,就在他纪东岩面前,年柏彦竟流露出这般神情。

纪东岩记得,好像只有一次。

就是在他父母离世的时候,年柏彦也是这般神情。

苍凉、颓废、倦怠不堪,却一滴眼泪都没掉。

室内安静极了。

两个大男人谁都没吱声,挨了打的脸颊有点红肿,嘴角都有点破皮儿,但,貌似,谁都没工夫理睬自己有多狼狈。

静谧的空间,只能听见时针在一格一格跳动,如同心脏,又如同,岁月行走的脚步。

在一点点地流逝。

而这个过程,注定要失去很多人,也注定要跟许多人擦肩而过。

室内的光线被窗帘过滤掉了刺眼的成分,只留下很柔的光亮入室。淡淡地映落在年柏彦的侧脸上,他低垂着头,所以大半的脸还是陷入阴影之中,只能看见棱角外捉的少许。

良久后,纪东岩动了,走到办公桌,拿了一盒烟,拎出两只烟,将其中一支递给年柏彦。

年柏彦的眼角微微抬了下,伸手接过烟。

纪东岩也没顾自己西装革履的形象,在年柏彦对面一屁股坐了下来,先给自己点了烟,然后,打火机“啪”地再次点燃,伸向年柏彦。

年柏彦没说话,探身接了火,点了烟。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抽着,坐在地毯上。

而苍白的烟灰,就直接弹在了地上。

如果有人推门见到这一幕,定会惊讶的,甚至会震惊。

一个是身穿高级定制的商务装,笔挺的西裤和设计考究的衬衫,连领带都扎得一丝不苟;另一个没穿那么正式,白T恤下配经典简约的灰黑色牛仔裤,他结实的臂肌包裹在短袖之下,身子微微前倾,却依旧能够看出宽阔肌理分明的胸膛轮廓。

穿得正式的纪东岩,穿得随意的是年柏彦。

可这两人,始终沉默地对坐着,似乎,谁都没想第一个开口。

直到,一支烟就这么在指尖渐渐燃尽。

直到,烟灰变冷。

“叶渊死了?”纪东岩终于开口,像是疑问,又像是在寻求一份肯定的回答。

“死了。”年柏彦的嗓音很沉,如沉默千年的枯井,有落叶沙沙的划过。

纪东岩一激灵。

虽说刚刚年柏彦在挥拳时说的那些话让他迟疑,但他始终不能确定。脸色凉了下来,皱眉道,“年柏彦,你不是真怀疑是我杀的吧?我你还不了解吗?你觉得我可能杀人吗?”

年柏彦沉默不语。

纪东岩见状,心里也明白个七八分了,微微眯眼,“你来这儿就是为了发泄吧?”

别说他幼稚,有时候男人就是幼稚。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情感表达,更是幼稚加幼稚。

年柏彦重新垂下头,半晌后抬手,宽大的手用力地搓了搓脸,叹道,“我发现,有时候我真的很失败。”

“年柏彦,你不是神。”纪东岩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句。

年柏彦只觉得头很疼,一涨一涨的,像是一张弓拉到了最满的程度,随时都能崩溃似的。他又点了一支烟,夹在手指,目光落在指尖青白色的烟雾上,可又像是透过烟雾在思考着什么。

“你夹着叶渊被害的理由跑过来打我一顿,这笔账就当是我盗你的设计,扯平了。”纪东岩轻描淡写地说。

“你以为你跟叶渊的死能撇清关系?”年柏彦没好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