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根本都不觉得痛。

她走得利落,晏真真自然没理由扶她,只能留在原地。

姜衿没有再看她一眼,直接跟着晏少卿出去。

她净高大约一米六五,穿着平底鞋,还差一点才到晏少卿的肩膀处,偏生脊背挺得笔直,在他身侧丝毫不见卑微。

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微微握紧,又松开,姜衿侧过来,状若无意地朝晏少卿发问道:“真真姐喜欢你吗?”

“嗯?”晏少卿垂眸看她一眼,微微意外。

姜衿目光落到他手腕上,低下头,“刚才看到她的手表,和你的好像是情侣款。”

“……”晏少卿并没发现,一时无言。

“你们青梅竹马?”姜衿没抬头,继续道,“她是医生?”

她用的分明是疑问句,却一句接一句,有一种犀利的笃定,非常直接,简直让人难以招架。

晏少卿颇觉意外,“你怎么知道?”

“随便猜的。”姜衿应了一声,语气却倏然软了下去。

有点难以言表的挫败和失落。

她缺失了十七年,整整十七年,未曾参与他的生命,偶然在路上遇到一次,还是在她那样狼狈不堪,意欲行窃的时候。

他就好像那双夺目耀眼的水晶鞋,周围许多人觊觎喜爱,可她,真是那个上天注定的拥有者吗?

姜衿忍不住侧头看他,晏少卿也正巧垂眸看她,对上她此刻含着些茫然的清澈眸子,心神微动。

“别乱想,”他唇角似乎含了极淡极淡一丝笑,那笑意聊胜于无,一闪而逝,“我从十岁开始就在国外生活,去年才回来。”

“所以?”姜衿愣了一下,“不算青梅竹马。”

“嗯。”晏少卿简短应声。

“这样啊。”姜衿歪头看着他,很明显松了一口气,一双杏眼漆黑清透,水光闪闪,小鹿一般纯澈信赖。

这样的她,才像十九岁的女孩。

而并非那个看上去淡定自若,实则警惕戒备,时刻都处于防卫状态,敏感又小心的姜衿。

晏少卿想到今日所见,心中微微叹息一声,多加了一句,“我没注意她的手表。”

所以,自然不知道是不是情侣款。

他的手表是晏程明所送,作为他二十七岁的生日礼物。

晏少卿随意想着,送走姜衿等人,便直接打电话给晏程明。一问才知,手表是他的妹妹晏真真帮着挑选的。

晏少卿抬起手腕看了看,挂了电话回客厅。

晏老爷子和晏平阳、云若岚坐着说话,主要是云若岚说,晏老爷子听,而晏真真在一边泡茶。

“您也知道,清绮那孩子一向和姜晴关系好,可能姜晴挺喜欢少卿的,她难免觉得不快,也是为朋友鸣不平,您别见怪。”

晏少卿的母亲在他八岁时车祸意外去世,一年后,二十多岁的云若岚未婚先孕,晏老爷子气急败坏,无奈应允她进门。

云若岚做事漂亮,嘴甜又孝顺,到现在,自然得了老爷子认可。

老爷子看她一眼,将手边的茶盏重重放在手边桌面上,“鸣不平?有什么好不平的,这婚约原本就定的衿丫头,如今她回来,自然该是我老头子的孙媳妇,不是任人轻贱的阿猫阿狗!”

“那当然,”云若岚连声道,“这道理大家都明白,只清绮毕竟还小,我一定好好教导她。”

“嗯。”老爷子闷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晏真真替他添了茶,微微疑惑,“这么说,清绮回来和姜衿闹了不愉快?难怪刚才姜叔不愿意让姜衿换鞋了,倒是我口无遮拦,惹了他不快。”:

第005章 提议同居

“你刚回来,不知者不怪。”老爷子语调缓和些。

“清绮那丫头性子单纯直率,出去玩了一会就回来,指不定姜晴觉得委屈和她说了些心里话,才惹得她风风火火回家,能为朋友做到这份上,也是难得了,”晏真真略微笑了笑,“云姨你劝说的时候可莫要太严厉了,伤了她的心,到时候埋怨你一心偏帮。”

“教养孩子最是费神了,等你以后当了妈妈就知道。”云若岚无奈一笑,心里畅快了几分。

她的女儿她了解,如何猜不到她突然回家针对姜衿肯定和姜晴有关,只老爷子性子耿直,这些事她无凭无据,自然不能说得太明显。

晏真真却是再合适不过。

她是晏管家的女儿,晏管家的父亲是孤儿,从小和晏老爷子一起长大,姓名都是已故老太爷取的。

晏真真的爷爷和老爷子情同兄弟,战乱时仍旧不离不弃,一直做着老爷子的副手,感情自然非比寻常。

去世后留下一子依旧长在晏家,便是晏管家。

晏管家眼下也有五十多岁,素来对老爷子忠心不二,娶妻后生下一子一女,儿子晏程明和从小长在老爷子膝下的晏少卿关系亲厚,女儿晏真真更是为了精心照顾老爷子的身体,专门学了中医专业。

毫不夸张地说,晏管家和这一双儿女,备受老爷子喜爱信赖,和亲生子孙也不相上下了。

晏真真这话一来帮了晏清绮和她,二来直接点出真相,排挤了姜晴,三来又巧妙地暗示老爷子,相比于晏清绮来说,姜衿到底算外人。

当真是一举三得,冰雪聪明。

而她的心思,云若岚自然也看得分明。

眼看老爷子没说话,她便继续小心笑着道:“其实这事情说起来也怪不得清绮的。姜衿那孩子不怎么愿意和人亲近,拿到录取通知书这样大的事情也不和玉英他们说……”

“什么通知书?”晏真真好奇地笑起来,“姜衿考上哪一所大学了?”

“那丫头不错,作为艺术生被云京大学录取了。”老爷子看她一眼,明显笑得非常舒心。

“云京大学?”晏真真意外不已,手一歪,滚烫的杯盏差点扔掉。

“可不是,考上云京大学了,说是前天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可姜家都没有人知道。餐桌上她妈妈还说让她去补习一年呢。”云若岚叹息道,“这孩子挺敏感的,性子又倔,心思也挺重。少卿大她八岁,日后免不了多担待忍让了。”

她说话声音温和轻缓,就好像一心为儿女操劳的母亲一般,又完全摸准了老爷子最疼爱晏少卿的心思,自然让老爷子上了心。

眼看老爷子慢慢品茶,云若岚适时住了嘴,点到为止。

晏真真眉眼柔和,将一杯茶给她递过去,微笑道:“小心烫。”

她唇角愉悦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散去,不经意一抬眸,就看到不远处拐角立着神色淡漠的晏少卿。

他在那里听了多久了?

晏真真难免紧张,转念一想,又觉得她们这些话也并无任何破绽,便将唇角的笑容加深了,唤道:“少卿。”

晏少卿抬步而来,没坐沙发,在茶几下拿了矮凳坐在老爷子边上。

晏真真温了茶盏,给他倒了茶。

晏少卿垂眸看了眼,端起茶盏抿了口,重新放下,看着云若岚淡声道:“她才十九岁,还是个孩子呢,我担待些是应该的。”

这意思?

他竟然维护姜衿!

云若岚干笑一声,“我这不是觉得你委屈?”

“谢谢妈。”晏少卿不和她多说,重新低下头品茶,目光划过晏真真的手腕,在她手表上停留了一瞬。

“不管怎么样,定下的婚约再没有反悔的道理,衿丫头丢失在外十七年并非她的过错,要适应现在的身份和生活自然也需要时间,”老爷子看着晏少卿,“她才十九,你这年龄可不小了,要不然先订婚?”

“订婚太早了吧,”一直没出声的晏平阳突然道,“她回姜家一个月了,眼下连个正式的露面正名宴会还没能举办,依我看订婚的事情不能太着急了。”

“可不是,”云若岚也笑起来,“走失十多年,想必玉英他们也不舍得这么快又让女儿出嫁呢。”

“少卿觉得呢?”老爷子略微想了想,看向晏少卿。

“的确不能太着急了,爷爷,”晏少卿语调温和许多,“您也说了,她适应这个身份需要时间,不能给太大压力了。”

姜煜从政,是云京市市长,姜衿是名正言顺的市长千金,可偏生,这个圈子里所有人只知姜晴,不知姜衿。

她是敏感倔强的性子,短时间接受这个身世变故已经需要顶着压力,如何能直接订婚?

晏家是建国前就存在的望族世家,晏老爷子兄弟姊妹五人,战乱时为时局所累,分散各地。

两个兄长定居自治区香江,子女众多,各个龙章凤姿,晏氏集团一直都是香江第一财团。

又有一兄一姐迁居Y国,也在各自领域颇有名望。

晏老爷子排行晏家嫡系同辈最末,一直居于内地,眼下大半个世纪过去,历经风雨而不倒,最大的孙子晏少英都已经四十岁,在军中地位超然,其妻沈乔家族兴旺,八年前都给老爷子诞下了小重孙。

云京晏家一直都是内地名门翘首,丝毫不逊于香江晏氏。

甚至--

晏老爷子是建国元帅,战绩彪炳,又一直稳居晏家祖宅,眼下已有九十六岁高寿,是晏家同辈唯一在世的长辈,氏族地位自然并非其他任何小辈可比。

而晏少卿,是他最疼爱的孙子。

他和姜衿早年定下婚约的消息只有晏姜两家人知道,而他去年回国的消息却又被不少人所知,多半年来,明里暗里打着算盘想联姻的名媛千金不知道有多少。

对这些,晏少卿自然心中有数。

一旦姜衿成了他的未婚妻,便需要面对无数质疑审视目光。

这其中,可能还有晏家一众人,甚至晏家亲族许多人,关系错综复杂,她年龄尚小如何招架?

他纵然有点护着她的心思,却也无法保证能杜绝一切流言中伤,让她毫发无损。

与其如此,不如暂且搁置,循序渐进。

他的心思老爷子自然重视上心,略微想了想,笑着建议道:“先不订婚也行。可你年龄不小了,老头子总不能耽误你到三十多岁,你和衿丫头必须多多相处,彼此了解,培养感情才对。”

“您说的是。”晏少卿点点头。

“这样吧,”老爷子略微想了想,开口道,“过几天你去看看依云首府那套房,征求一下你姜叔叔意见,让姜衿每周末过去和你同住,同在一个屋檐下,最容易彼此了解。”

“啊?”

客厅里几个人不约而同蹙了眉。

云若岚是觉得肉疼。

依云首府是国内最顶级的平层别墅住宅,西临中央公园,南靠湘水滨,北面国际化商业中心即将建成,地段环境最优,寸土寸金。

老爷子名下那一套别墅占地五亩,住宅面积接近一千平方米,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给了晏少卿?

晏真真心里的嫉妒酸楚已经泛滥了。

“爷爷,她还不到二十,有些事急不得。”晏少卿语调有些古怪,看了老爷子一眼。

“没让你住一个房间,”老爷子翻了个白眼,“行了。就这么说定了,主要给你们机会接触,我累了,回房休息一会。”

“我扶您。”坐得最近的晏平阳连忙起身。

与此同时--

姜衿几人已经到了家门口。

一路沉默。

看着姜衿提着自己的鞋盒子进门,楚玉英皱起的眉头一直未曾舒展,就等着她主动解释。

偏生,直到进入客厅,姜衿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提着鞋就要上楼。

楚玉英气急败坏,看着她背影呵斥道:“姜衿,站住!”

第006章 怜惜维护

她皱着眉,声色俱厉的样子将沙发上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姜晴抿抿唇,看了眼姜衿笔直的背影,朝着楚玉英声音小小道:“妈,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气大伤身。”

姜皓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幸灾乐祸。

姜衿提着鞋盒的手指紧了紧,慢慢转身,对上楚玉英,“还有什么事吗?妈妈?”

“你!”楚玉英只觉得她脸上浅淡的笑意分外刺眼,心口一窒,指着沙发淡淡道,“坐,有事情要和你说。”

姜衿依言坐下。

楚玉英看着她,接过佣人递上的水杯喝起来。

客厅里十分安静,令人窒息。

楚玉英这才满意了两分,半晌,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杯垫上,看着姜衿,一板一眼道:“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不过眼下你已经回了家,身份是市长千金,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们姜家,以前的那些坏毛病必须改掉,尤其是随口撒谎这些习气,根本要不得,撒一个谎更是需要无数个谎话去圆了它,明白吗?”

姜衿神色一怔,“您这是何意?”

“云京大学不是一般的学校,不过艺术生录取一向有些水分,改天我和你爸了解一下这方面,”楚玉英看着她皱眉道,“如果实在不行,到时候就说因为我们不同意你上艺术类专业,继续补习一年。”

她话说到这份上,姜衿还有什么不明白?

自己这妈妈,以为她是为了针对晏清绮,故意撒谎说考上了大学。

一句询问都没有,就直接定了自己死罪。

饶是知道她对突然归来的自己有偏见,姜衿也未曾想到,她的成见,竟然根深蒂固到这种程度。

真可笑……

她竟然还会因此觉得难过。

胸腔里烧灼似的疼,眼眶干涩到发痒,姜衿低下头去,搁在腿面的一只手下意识捏紧了裙子,紧紧咬着唇沉默起来。

她不说话,楚玉英便以为她是羞窘惭愧,端起手边的水杯又喝了一口。

她和姜煜结婚的时候,姜煜还不是市长,因为有晏家做后盾,才勉强跻身京城上流圈子。

她家境普通,平素里和那些夫人小姐谈话都有压力。

后来生了女儿,姜煜非常喜爱,晏老爷子和晏少卿已逝的母亲也非常喜爱,才让她渐渐有了底气。

可这女儿被她大意弄丢,还是在她乐滋滋逛商场的时候。

那一段时间简直煎熬如地狱,姜煜和晏家人的目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差点疯掉。

后来便有了姜晴。

因为她抑郁症严重,姜煜从孤儿院领养了姜晴。

这孩子很是乖巧懂事,第一次见面就甜笑着喊她妈妈,自那以后,姜煜也一路步步高升,直到升任市长。

姜晴非常出息,从小学业优异,钢琴、舞蹈都拿得出手。

三年前开始在网上写书,出版了两本才被她知道,到如今,已经是国内特别出名的新一代人气作家。

每年收入上百万,却丝毫不骄傲自满,稿费也大半买了名牌珠宝孝顺她。

这样的女儿,当然是她的骄傲。

她一心希望她嫁入晏家。

哪知,云若岚和晏平阳都已经点了头,姜衿却突然回来。

他们夫妻俩自然认真调查过,养了姜衿十七年的那个女人原先是发廊的按摩小姐,这些年在城中村摆摊卖小吃为生。

这样的人,养出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

倔强敏感又戒备,看见她连个笑脸都没有,更别提像姜晴一样柔声细语亲近她,给她端茶递水捏肩膀了。

因为姜晴,她已经过惯了被奉承亲近的日子,习惯了其他夫人艳羡不已的目光,如何再接受一个被按摩小姐养大的姜衿?

她在晏家餐桌上让她尴尬丢脸,她一路沉默,原本打定主意回家训斥她。

脸色自然比以往还要冷淡几分。

姜晴自然喜不自胜。

眼看两个人良久不说话,姜晴小心翼翼道:“妈,您也别生气了。姜衿毕竟以前过着那样的日子,生活习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她肯定不是故意撒谎的,而且艺术生录取线本来就低,想来晏爷爷他们也不会怀疑。”

“但愿吧。”楚玉英烦躁地叹了一声。

低着头的姜衿突然冷笑一声,仰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姜晴,“我以前过着哪样的日子?”

“你这,”姜晴诧异地看着她,“我也没说什么啊。”

“如果不是因为我过了十七年那样的日子,你能过十七年这样的日子吗?”姜衿一字一句道,“我有没有撒谎先不说,倒是你,长了千里眼顺风耳吗?对晏家发生的事情这么清楚?!”

“都是清绮打电话告诉我的。”姜晴咬唇道,“她一向心直口快。”

她说话声音轻柔又委屈,边上的姜皓听两句,火爆脾气又犯了,直接嚷嚷道,“姐姐你干嘛低声下气,撒谎丢人的又不是你!”

他神色间带着浓浓的不屑,说完话就轻蔑地看向了姜衿。

姜衿也正巧看着他。

她漆黑通透的眼睛非常明亮,闪着灼灼动人的光,似乎正料到他会说那样的话一般,讥诮地直视着他。

她唇角带着点古怪的笑意,可不知怎的,明亮的眼睛里泪光一闪而逝,非常悲凉,一瞬间击中他心脏,让他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真是见鬼!

姜皓突然觉得烦躁,将头扭向一边。

接了个电话的姜煜进门来,刚巧听到他最后一句,拧眉道:“这是又怎么了?什么撒谎丢人?”

他在家里一向颇有威严,姜皓早上被他训斥过,没吭声。

姜晴自然也没吭声,楚玉英正斟酌说辞,姜衿已经笑着仰头道:“没什么,爸爸。就是妈妈认为我在晏家说谎,正在教育我改掉以前的那些坏毛病。”

“可是,”她语调微微一顿,声音里带着点极力按捺的哽咽,“我以前也不撒谎的。”

回来姜家一月多,姜煜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眼含泪光的样子。

可偏生,那泪花怎么也没有落下来,他再看,那泪水已经倏然不见,只剩黑白分明倔强的一双眸子。

姜煜突然想起她出生那两年。

小小软软的一团,白嫩嫩,非常娇气,走路没走稳摔一跤,都得扯着嗓子嚎上老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