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了爱情和梦想不顾一切的那种人。

惹恼忤逆了老爷子,原本算不上后悔,这些年跟着丈夫环游世界,各种新奇的体验时常牵绊着她的心,以至于,一直想着探索、追求、捕捉美、享受肆意畅快的生活。

直到那个眼眸如海的丈夫突然发生意外事故。

他为了拍摄心爱的日出美景,一时激动踩空,从云端的悬崖边跌了下去,尸骨无存。

她抑郁不振几个月,突然想到了老爷子。

她算不上孝顺,可在外奔波几十年,从未如此般,想要落叶归根。

这才带了小儿子回国。

自觉坦荡,竟是也根本未曾想到云若岚计较纠结的那些事。

因而——

对云若岚飞刀一样的眼神,全然无视。

其他人却并非如此。

姜煜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若有所思,只想着找时间提点她一两句。

时至今日,他仍是下意识护着她担心她。

姜衿心思敏感,自然也察觉到云若岚极力掩饰的敌意,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兀自低头。

“爷爷。”晏清绮带着点小心的声音响起。

众人收回心神。

“嗯,”老爷子看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嗯一声,也没让她坐,转头笑着开口问姜衿,“上次你生日,我让你晏伯母领着这丫头专程去姜家道歉了,你可有原谅她们?”

老爷子话音一落,大厅里几人齐齐愣一下。

姜衿意外地看着晏清绮。

别说原谅,她可根本没听到这母女俩一句对不起。

倒是好玩了。

姜衿笑意盈盈地看向老爷子。

“爸,看您说的,”云若岚突然截了她的话,带着点委屈宽慰道,“上次的事儿媳的确是一时鬼迷心窍了。要是早知道惹您病一场,怎么着也不会做下那样的事让您大怒不是?您的话哪里还敢违逆,当真是道歉了,难得衿衿是个懂事孩子,我们可都说那件事就此揭过了,您怎么又提起?可千万别生气了,身体要紧。”

她长袖善舞,每个字都有言外之意。

姜衿原本要讽刺的那些话,全部生生卡在了喉咙口。

她可以轻松反驳云若岚的谎话。

却——

不能拿老爷子的身体开玩笑。

老人家宽厚正直没错,可眼下已经九十有六了。

如何能一而再再而三生气动怒,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干戈。

姜衿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攥了一下,话锋一转,笑起来,“是,原谅了,晏爷爷您别总惦记着,自己身体要紧。”

云若岚和站着的晏清绮同时松了一口气。

甚至——

后者还咬着唇角睨了她一眼。

姜衿心里那一团火又上来,不闪不避地和她对视。

“清绮!”

“姜小姐。”

云若岚和边上的李婶同时说话了。

对视的两人均是一愣。

李婶已经笑着走到了姜衿边上,探询道:“怎么这果盘也没见动一下?是不是不喜欢?”

话音落地她又看向老爷子,自责起来,“瞧瞧我这记性,连这丫头最喜欢的葡萄都忘了端上来,后面果园的葡萄这几天可长得特别好,我这就去摘点回来。”

老爷子看一眼姜衿眼前的果盘,连忙道:“那快去。”

李婶看了姜衿一眼。

姜衿笑了笑,一脸新奇,“宅子后面还有果园吗?”

“可不,”晏老爷子这下彻底高兴了,解释道,“还不小,各种水果都有,你要是好奇跟着李婶一块去。”

“好呀。”姜衿适时起身。

——

李婶在厨房里拿了果篮,带她出了大厅。

松口气,朝着姜衿笑笑道:“估摸你在里面闷得慌,寻个由头让你出来透透气。这清绮和少瑄姐弟俩一个脾气,都是打小被惯坏了的,没必要置气。”

李婶语调顿一下,“尤其没必要在老爷子面前置气不是,他这段时间身体不好,医生叮咛少动气。”

“晏爷爷他?”

姜衿想问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点头道:“我知道的。”

“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李婶放松地笑了笑。

姜衿跟着她,浅笑着沉默了。

心情有点复杂。

两人穿过花园,一路往宅子后面的果园而去。

晏宅占地面积颇大,巍峨大气,庄严持重,主楼很高,是典型的中式传统风格,主楼之后也有好些楼宇花园,错落陈设,风格却不尽相同,带着明显的个人风格色彩,让人耳目一新。

正是夏天,一路走过,花草树木葱葱郁郁,辛香浓烈。

好一会才到了果园。

“厨房用的瓜果蔬菜都是自产的,这后面地方大,也免得荒废,”李婶领着她往葡萄园走,一边走,一边笑道,“这一片桃树最多,老爷子喜欢,有时候还自己锄锄土呢。”

她在晏家有了些年头,话里话外都是对老爷子的敬重关心。

姜衿听在耳里,只笑着,并不曾插话。

晏家人多,园丁佣人都显得非常尽心,葡萄园四面竖着高杆,整个被纱网笼着,一只鸟都飞不进去。

所有葡萄也都套了纸袋。

枝桠修剪整齐,一行行稀疏分明,好看得像景观树。

李婶用长竿挑开一片纱网,率先进去。

姜衿抬步跟上。

葡萄裹在纸袋里,李婶拿剪刀剪开一道小口查看,成熟的才剪下放进果篮里。

姜衿只站着有点不好意思,探身笑笑道:“果篮给我吧,我拿着。”

“几串葡萄没多重,”李婶没所谓笑一声,还没忘了趁机教育她,“你这丫头还是太挑食了,难怪怎么也不长肉。其实这水果蔬菜都一样,各有各的营养,哪个都缺不得。”

姜衿摸摸头发,有点不好意思,“也没有很挑。”

“不挑,”李婶好笑地看她一眼,直起身来,学着她往日的声音道,“哦,我也不喜欢吃香蕉。”

“啊呀。”姜衿被她细声细语的样子臊了个大红脸,不自觉就嗔怪着撒娇道,“您怎么还记着,我就是吃得少而已,也没说不吃!”

“哈哈,跟我这还嘴硬,要是少……”

李婶随后的“卿”字还未出口,突然“啊”一声痛呼,果篮应声落地。

姜衿一愣,她已经抱着胳膊蹲下身去。

“李婶!”

姜衿急忙唤一声,抬眼便看到稍远处把玩着弹弓的一个小男孩。

男孩看上去也不算特别小,八、九岁的样子。

上面穿一件撞色短袖,下面搭配着宽松些的牛仔短裤,伤了人也没有丝毫着急愧疚的样子,眼见她看,甚至还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中的弹弓,嚣张而挑衅。

姜衿气急败坏,一垂眸,李婶捂着胳膊的手指间渗出血来。

“流血了!”

“没事没事。”李婶一把拉住姜衿的胳膊,吸气道,“我没事,少瑄这孩子调皮惯了。”

“少瑄?”姜衿迟疑地看她一眼,“晏清绮的弟弟?”

“可不是,”李婶一弯腰,将地上的果篮提起来,叹息着嘀咕道,“从小被二夫人宠着,嚣张惯了。先前在学校打伤了一个同学,放暑假被老爷子送军营管教了,昨天才回来。”

“管教?”姜衿不可思议地冷笑道,“管教成这幅德行啊!”

“小孩嘛,训得多了难免起点反作用。”

“我拿吧。”姜衿从她手里提了果篮,目光落在里面破开的葡萄上,抿着唇往出走。

晏少瑄不闪不避,依旧站在原地,好像专程等她。

眼见她冷着脸走近,把玩着弹弓一脸倨傲道:“你就是姜衿?”

“所以,”姜衿挑眉看着他,“你刚才是冲我?”

“刚才没瞄准,不算,”晏少瑄说话间弯腰捡了一粒石子,绷紧了朝她,眯眼道,“这下再来尝尝小爷的厉害!”

话音一落,石子直直飞了出去。

伴随着李婶的惊呼声。

“啪”一下打在了近处的葡萄叶上,穿透落地。

姜衿重新站直了身子。

目光定定地看着他,泛着凌厉的冷意。

“你竟然敢躲?!”晏少瑄握着弹弓气急败坏吼一声,正要弯腰捡石子,突如其来一串葡萄砸在了他的脸上。

葡萄熟得正好,紫红色外皮第一时间炸裂开,混合着汁液果肉,在他脸上砸了个稀巴烂。

晏少瑄一下子懵了。

他是晏家这一辈最小的孩子,别说云若岚,就是晏平阳,平时对他都疼宠有加。

云若岚从小教着,他又是个有眼色的,平时在老爷子面前也懂得卖乖,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

姜衿是个什么东西?

敢打他!

晏少瑄简直气疯了,直接扔了弹弓,冲过去朝姜衿就是一脚。

姜衿比他更快,直接将他踩倒在地。

两个人有十岁的年龄差,晏少瑄纵然是男孩,体力上也比不得姜衿,猝不及防,灰头土脸地趴在了地上,一边起身一边开骂。

李婶目瞪口呆,一时竟没回过神来。

“你竟然敢踩我,你算个什么东西……啊!”

晏少瑄一句话未说完,又是一声尖叫。

姜衿一脚踩在他腰上,把玩着刚才捡了的弹弓,弯腰捡了两粒石子。

“你干嘛?”晏少瑄动弹不得,大惊。

“你猜?”

“你敢打我?”晏少瑄胡乱扭动两下,姜衿的鞋子带着跟,实在疼,他又不敢动了,骂骂咧咧道,“你动我一下试试?不要命了吗,我让爸妈要了你的命!我爷爷可是建国元帅!”

“嗯,真给你爷爷丢人。”姜衿拿着弹弓在手上敲两下,“道歉!说一句姐姐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今天就饶了你。”

“我不!”

“那就别怪我让你屁股开花!”

姜衿话音落地,直接捏了石子,朝着晏少瑄屁股打过去。

等来杀猪般一声惨叫。

“混账!贱人!打小爷……啊!”晏少瑄骂骂咧咧一句话未说完,屁股上又挨了一下,痛意钻心,简直难以忍耐。

他趴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衿衿!”李婶彻底六神无主了,围着两人转圈,急声道,“快停下,别打了。二夫人疼他跟眼珠子似的,一会知道了可怎么了得!”

“妈……妈!”

晏少瑄哭嚎起来,一声大过一声。

姜衿冷眼看着,扔了弹弓,脚下却不放松。

——

晏少卿出来的时候,场面正僵持。

晏少瑄好像砧板上一条鱼,被姜衿踩在脚下,哭闹喊叫,好不凄惨。

反观姜衿——

冷脸踩着她,一言不发,神色却明显不耐烦,抿着唇,好像正纠结下一步怎么办才好。

晏少卿唇角上挑,勾了极清浅一个弧度。

抬步走近。

“晏哥哥?”姜衿很快看见他,连忙收了脚,抿唇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出来摘葡萄?”晏少卿目光落在她绯红的面容上,清雅如墨的眉梢微挑,声音淡淡问。

晏少瑄忙不迭站起身来,“哥,她欺负我!”

“我没有。”姜衿反驳,完了又觉得不对,抿着唇不说话了。

“就有,”晏少瑄顶着狼狈不堪一张脸朝向晏少卿,“你看看我的脸成什么样了!”

“那是他活该。”姜衿忍不住又道。

“我活该?”

“不是吗?”

“你!”

两个人当着晏少卿的面,你一言我一语争执起来。

李婶插不上话,只觉得姜衿憋红脸的模样实在好笑,看上去竟显得比晏少瑄还要着急。

“行了!”晏少卿突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垂眸看一眼姜衿,又看看晏少瑄,拧眉道,“道歉!”

“听见没有!”晏少瑄得意洋洋看向姜衿,“赶紧给小……给我道歉!”

“我在说你。”晏少卿深黑的眸子紧紧盯着他,淡声道,“给姜姐姐道歉。”

“我?!”晏少瑄差点跳起来,屁股疼,又忍不住龇牙咧嘴道,“哥你说什么啊!是她!她在欺负我!还用弹弓打我!”

“她用弹弓打伤李婶胳膊了。”姜衿撇嘴。

“我在打鸟,”晏少瑄忙道,“不长眼的鸟儿隔着纱网还想啄葡萄,我打鸟呢,不是故意打到李婶的。”

“……”姜衿噎一下,“我也没怎么碰他。”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又辩论起来。

姜衿脸蛋越发红了。

李婶目瞪口呆。

晏少卿索性不说话了,垂眸站着,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

慢慢地,姜衿和晏少瑄先后住了嘴。

齐齐看着他。

不吭声了。

姜衿懊恼不已,只觉得自己刚才实在鲁莽,尤其那副样子被他看见,不自在极了。

晏少瑄和晏清绮一样,一向有些怕自个这哥哥。

很识趣地闭紧了嘴巴。

“说完了?”晏少卿抬抬下巴,睨着两人,明知故问。

姜衿和晏少瑄对视一眼,都忍着没开口。

“无论她有什么不对,来者是客,”晏少卿看向一脸愤慨的晏少瑄,语调平淡道,“你这又吵又闹的,还有没有一点礼貌了?军营待得不够,想再去?”

“才不要!”晏少瑄才九岁,想起每天被逼着早起跑步的日子简直煎熬,连忙反驳。

“嗯,不想去就别惹事。”晏少卿状若随意地看了姜衿一眼,话锋一转道,“刚才的事情我就当没看见,你这灰头土脸的样子太失礼了,跟着李婶回去,好好洗洗。”

“啊?!”晏少瑄瞪大了眼睛。

他被葡萄摔一脸,又被弹弓打了好几下,屁股感觉开了花。

自个这哥哥,三言两语就过去了。

还处处指责他?!

“怎么?”晏少卿眼看他不动,脸色阴沉一分,垂眸道,“李婶的胳膊都出了血,你是觉得我就此揭过太关照你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