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衿侧头看她一眼,一时间竟是有点无从解释,略微想想,还是低声道:“我昨晚回宿舍又碰见他了,碘酒就是他给的。”

这概率,连她都觉得尴尬了。

“我觉得他可能对你有好感。”童桐收回视线,怅然若失。

姜衿沉默了。

她心思也敏感,有些事,越描越黑。

“同学四年呢,我觉得他不算这么热心的人,尤其刚才,正训练着都跑开了,好像很担心你。”

“他知道我膝盖有伤,昨晚看见了。”

“和那个没关系。”童桐看着她笑了笑,“我知道也和你没关系,你这么漂亮,我都喜欢,更何况男生呢。”

姜衿又沉默了。

童桐收了话,扶着她,慢慢往操场外面去。

——

稍远处。

新传院辅导员张磊第一次出现在军训场上。

一排排看过去,眼瞅着九排好像人数不够,蹙眉道:“姜衿还没回来?”

“膝盖受伤了,被人扶去医务室了。”阎寒就站在他身侧,声音淡淡地回答道。

“受伤了?”张磊愣一下,“不碍事吧?”

“还好,休息一两天就行。”

“这样?”张磊笑了笑,“我还听说这姑娘表现不错,看来真得耽误军训了。”

“还有其他事?”阎寒蹙眉。

“说是好朋友去世了,在我办公室写假条都握不住笔,我给了两天假,除去昨天,后面下葬还得一天。”张磊忍不住叹息道,“估计她朋友年龄也不大,说走就走了,想起来挺可怜的。”

阎寒神色一愣,久久没说话了。

下意识又朝着姜衿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已经没人了。

转过头,他又想起昨天那一幕。

姜衿抬手将假条递给他,那样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这姑娘——

真是倔得让人没法说了。

阎寒又好气又无奈,等再看见她,脸色就难得温和了几分。

接下来一整天,姜衿都没有参加军训。

坐在操场边上休息。

神色怏怏的,看上去倒一直没什么情绪,安安静静的,也不知道想些什么事。

阎寒抽空瞥一眼,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

这一天是星期一。

晏少卿在医院里忙碌了整整一天,到了下午四点才算闲了下来。

摩挲着手中的钢笔,他有一点出神。

这才想起了姜衿。

心情有点糟糕,他垂眸扣上笔帽,抬手插进了白大褂上面的口袋里。

站起身来。

“砰砰”两下敲门声突然传来。

“进。”晏少卿伸手将颈间的领带理了理,侧头道。

“晏医生?”一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人探头进来,眼见他刚好闲下,面上一喜道,“下班有事吗?科室几位同仁去我家里聚餐,您也一起吧?”

“哦?”晏少卿垂眸看她一眼,淡笑道,“有什么好事?”

云京四院是全国一流医院,自然有着最好的医疗队伍,这几年招聘的人才也越发体现出年轻化这一特点。

他们科室三十岁以下的医生就有三位。

他各方面条件最优,另外两个相对弱一些,却也是行业内的佼佼者。

楚乔就是其中一位。

她二十七岁,面容姣好,脾气温柔和气,是医院里单身男医生心目中的最佳结婚对象。

当然,这也和她的家世背景分不开。

她是星悦娱乐董事长唯一的女儿,而星悦,是国内最早的音乐制片公司,这几年涉足领域越发宽泛,隐隐地,已经占了娱乐圈半壁江山。

集团背后的楚家,和晏家、顾家、云家、叶家、孟家一起,并列云京六大豪门。

楚家人做事一向高调,星悦这唯一的女儿自然没有藏着掖着,从小就在媒体上时常露面,少女时代都在电影作品里客串过不少角色。

最后,却让人大跌眼镜地学了医。

好出身、好相貌、好品性,再添上高学历,眼下的楚乔,可以算得上医院里许多小护士眼中的女神了。

晏少卿随意想想,下意识多看她一眼,对上她落落大方的笑容。

姜衿那丫头,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无懈可击的笑容。

举止不够优雅。

言语不够得体。

处事不够稳妥。

冲动易怒、偏激脆弱。

很多时候把自己逼入绝境,给别人不留情面。

是那样鲜活激烈的形象,让人头疼无奈,又忍不住怜惜疼爱。

“晏医生?”

楚乔从未见过他出神的样子,眼瞅着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又有点欢喜,不动声色地唤了一声,只觉得胜券在握。

她当然知道晏少卿的身份,也明白他为何让医院许多女医生、护士又爱又恨。

都说他冷冰冰,最难约。

搞笑了,他这样的身份能看得上一般饭局就奇怪了。

她虽然不是因为他学医,可意外地在家人口中得知他身份的那一刻起,就忍不住心驰神往了。

京城里那些贵公子大多纨绔世俗,哪有人如他这般清净自持。

这样的男人当然也唯有她能匹配。

他们是一类人。

楚乔喜滋滋地想着,突然回过神来,才想起他先前的问题,浅浅笑道:“今天是我的生日,科室里那几个老早就嚷着让我请客了,思来想去觉得不如在家里搞个聚会呢。”

“这样?”晏少卿收回思绪,笑笑道,“生日快乐。”

“谢谢,那你?”

“下班了还有点事,应该是没时间过去了,你们玩得开心点。”

“……”楚乔笑了笑,勉强道,“那好吧,真遗憾。”

“我去住院部转转。”晏少卿没有再接话,一只手插在衣兜里,出门去了。

——

花了半小时转了几个病房。

在楼道上和一个病人家属说了一会话,时间也差不多了。

再抬眸,才发现自己正巧在三楼。

楼下有挺大一个花园,那一次,姜衿和乔远就在视线中的长椅边拥抱。

念及此——

他难免又觉得不悦了。

还没转身,后边就传来意外热情的一声,“晏教授?”

是医院急诊科的男医生。

晏少卿客气地笑了笑,“过来查房?”

“可不,昨天一个患者出了点小情况,”中年医生将手里的听诊器塞进口袋,轻松地笑了笑,“不过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大碍。现在这有的病人就是大惊小怪的,碰到点小问题都如临大敌。”

“没事就好,他们本身不是医生,觉得怕也在情理之中。”

“也是。”男医生叹口气,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笑了一下,“哈,就说觉得眼熟了,是上次那姑娘。”

“什么?”

“就上次您抱走那姑娘,”男医生话一出口觉得不对,解释道,“我是说上次半夜,您在急诊科门口抱走那女孩,就……就母亲割腕自杀那一位,我昨天碰见了,一直觉得眼熟呢。”

“在医院?”晏少卿有点意外。

“可不是嘛,说起来也够糟心的。”男医生回想着昨天那情况,无奈道,“就这几天微博上那个新闻,航空旅游学院一女生被轮J致死那个事,你知道吧?那姑娘应该是那女生她朋友,昨天在急诊科和那些记者给打起来了,也是够彪悍的!”

男医生唏嘘说完,又觉得不妥,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人和那姑娘到底什么关系呢?

太失言了。

“打起来?”晏少卿明显愣一下,看着他。

面带征询。

“可不是打起来了嘛。依我看也是记者的问题,好好一女生被轮J了,他们倒好,本末倒置找起姑娘家的毛病了,闹到人家里去,那女孩妈妈刚巧有心脏病,送到手术室已经快不行了,最后也没抢救过来。我们一出去外面就打起来了,最后你猜怎么着?”

男医生喟叹道:“来了一年轻人,看上去来头不小,愣是把那些记者全部弄走了。这不,早上的舆论形势就变了,说是有负责案件的刑警发声澄清,估计也是那年轻人的作用了。”

“晏教授?”

“嗯。”晏少卿回过神来。

“没事吧?”看着他脸色,男医生小心地问了一句。

“没事。”晏少卿抬手腕看看表,淡笑道,“我下班还有点事,先失陪了。”

“您忙您的。”男医生连忙道。

只以为刚才那番话惹了他不快,还有点后悔。

——

晏少卿出了医院。

一只手扣着方向盘,罕见地发愣了一小会。

手机扔在副驾驶,屏幕暗了下去。

叶某、东辛庄……

单就这两点消息,他也能第一时间知晓,新闻里的女孩正是姜衿的那个朋友。

他见过两次。

那女孩比姜衿略微高一些,神色拘谨,端正秀气,是看上去挺规矩一女孩,也应当是她唯一的朋友了。

就这么……没了吗?

在昨天?

他没上班,要不是因为意外碰见急诊科的医生,也许可能永远不知道这个事。

姜衿可以解释的。

可偏偏——

她唯一的好朋友这样凄惨地去世了,她愿意靠在乔远的怀抱里疗伤,也没有对他吐露一个字。

想到昨晚那一幕,晏少卿突然叹了一声。

开车往云京大学方向去。

已经知道了,一声道歉总是必要的。

正巧是晚高峰,路上很堵,等他总算开车到了校门口,已经下午七点多。

远远能看见军训学生在广场上站军姿的身影。

晏少卿将车子停在上次那地方,熄了火,给姜衿发了一条短信。

“我在学校正门口等你,看到打电话。”

结果——

姜衿看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反复看了两遍,才发现晏少卿的确是七点多发的短信。

两个小时?

应该已经不在了吧?

她连衣服也没换,拿着手机到阳台,给晏少卿拨过去。

“休息了?”

电话一接通,晏少卿的声音便传来了。

“嗯。”姜衿略一迟疑,抿唇道,“军训的时候不允许带手机。”

“我知道。”

“出来吧,我在学校门口。”

晏少卿连说了两句,结束通话。

姜衿有点呆。

握着手机在阳台上站了一小会,又进去,坐在椅子上,继续发呆。

半晌,直接出门去。

依旧穿着军训时的一身迷彩,也没换。

膝盖上药消了肿,没有早上那么疼了,她走得却依旧慢,将近半小时,才神色复杂地到了校门口。

晏少卿已经下了车。

站在路边台阶上等她,身姿颀长,比边上的景观槐树还要挺拔。

叶芹的事情得到了处理,却也在网上引起了风波,各学院今天刚强调了安全纪律这方面,眼下近十点,校门口都已经没有人了,人行道显得很幽静。

路灯笼着他的背影,绘了一圈柔和的光。

姜衿朝他走过去,抿着唇,半晌,叫了声,“晏哥哥。”

晏少卿转过身来。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他问。

“不饿。”姜衿笑了笑,“很晚了,都准备睡觉了呢。”

说完便倏然沉默了。

低头偏向一边去,一句话也没有。

“还在生气?”晏少卿一只手覆在她头发上,轻轻地揉了揉,低声问询。

姜衿一愣,偏头看了他一眼。

“叶芹的事情我知道了,昨天是不是错怪你了?”

“也没有。”姜衿淡淡一笑,“我原本就准备抽烟的,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已经抽上了。”

她声音平静,晏少卿放在她头顶的那只手突然就僵了。

收回去,垂眸审视着他。

“我不是大家闺秀。”姜衿看着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平和真诚的语调道,“晏哥哥你一直都知道的。我说话尖刻,性子冲动,一言不合就喜欢动手,很多时候还喜欢逼人。实在算不上优雅得体的女孩子,我……可能这一生也就这样了,脾气又臭又倔的,永远都改不了。”

晏少卿看着他,没说话。

姜衿深呼吸了一下,索性继续道:“我在你面前一直挺自卑的。你各方面都很好,我差你太多。刚到姜家知道这门亲事的时候,爸爸就说你是博士后,很优秀很优秀。妈妈说我配不上你,姜晴和姜皓也说我配不上你。”

“其实,”她眼眶里突然含了泪,“我就是配不上你。”

哪怕已经很努力地想要变好了。

可是真的也会累。

太累了,就觉得其实放弃未尝不是一种成全。

“你一直都这么想?”晏少卿看着她柔软的头发,突然道。

“是的。”姜衿低着头没看他,“其实我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也许我比现在更差。如果不是你给我那一百块,让我不要偷东西,也许我当时就被老板抓住了,这一生都贴上小偷的标签。”

“一百块?”晏少卿蹙了眉,很意外。

姜衿抬头看他一眼,紧紧地抿着唇,半晌,释然地笑起来,“可能你不记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