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浅塞到嘴中,然后艰难地咀嚼,她吃不下去。

厉景呈十指交扣后手肘支于桌面上,他也吃不下去。

当年,他强加在她身上的痛苦,对于施与者来说不会有任何的伤害,甚至还能得到变态的满足,如若不是以后的相遇,厉景呈这辈子也只是将那个夜晚偶尔回忆下,回忆那种刺激和癫狂,如果她不是荣浅,他甚至连怜悯和愧疚都不会有。

厉景呈忽然强烈得感觉到,因果报应这句并不是空话。

荣浅只吃一口,再也没法下咽。

她放下筷子,眼帘抬起看向男人,“厉景呈。”

“是不是还不饿?”

“你公司要忙的话,你去吧,我真的没事。”

厉景呈人往后靠,“公司没什么大事,我难得有时间在家陪你。”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肯定不会想不开的。”

男人并未起身,而是将目光投落到荣浅身上,“我不怕你想不开,我就怕你压在心里面太难受,真的没事,我也真的不在乎。”

“厉景呈,你爱我吗?”荣浅忽然打断他的话问道。

男人毫不犹豫说道,“爱,当然爱。”

“既然爱,怎么可能不在乎,我不是被人牵牵手,”荣浅的手落到那双筷子上,她眼帘往下垂,悲伤正从里面一点一点漫出来,“厉景呈,我听够了太多安慰和说不在乎的话,我真得听得太多了。”

他走到荣浅身侧,看到她眼圈发红,厉景呈心里的愤怒完全被积压在心里,也找不到宣泄的端口,他伸手将荣浅揽到怀里,“那你只需要记得一句话,不管你怎样,我都会要你,只要你走出来了,我也就走出来了。”

荣浅侧首看看他。

男人遇到这种情况,通常会有两种反应,一种是一脚踢开,另一种是装作不介意。

不会有第三种真正不在乎的可能。

吃过饭,荣浅上了楼。

下午时分,佣人抱着小米糍慌忙进来。

“厉少,小姐好像发烧了。”

厉景呈收回神,从沙发内起来将女儿接过手,一摸,果然烫得厉害,“早上不还好好的吗?”

“今早食欲就不是很好,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有精神,是才烧起来的,我估摸着可能冻到了。”

厉景呈想到昨晚将她单独抱进了客房,也没让保姆照顾着,小米糍睡觉向来不老实,肯定蹬被子,他心里一阵疼惜,出了那么大的事,他连女儿都没顾及到。

小米糍难受地圈紧厉景呈的脖子,鼻息滚烫,两个眼睛布满红血丝,前额更是烫得厉害。

保姆取来温度器一探,三十九点九,已经是高烧了。

他也不敢给小米糍随便吃药,再加上愧疚,厉景呈赶忙抱住女儿起身,“我送她去医院。”

保姆跟在后面,厉景呈头也没回,“我自己去就行,看好家里面,谁都不许进来,不论是谁,也别让少奶奶出去,还有,”厉景呈在玄关处换好鞋子,“别告诉她小姐生病的事。”

“是。”

男人抱着女儿快步离开,小米糍不见了平日里的嬉闹,安静地令人更加心疼。

沈静曼和盛书兰来的时候,厉景呈已经去医院好一会了。

保安说什么都不给开门,沈静曼自然不依不饶,在外面闹腾了好一会,直到保姆出来。

“太太,书兰小姐。”

“快开门。”

“厉少吩咐了…”

沈静曼一声怒喝,“我是他亲妈,他住的地方我还不能进?”

“不是,但厉少确实说过谁都不行。”

“你不想干了是吗?把我拦在外面,你让荣浅来亲自跟我说,看看她让不让我进去。”

保姆毕竟是保姆,再加上沈静曼跟厉景呈的关系,她确实拦不住。

沈静曼带着盛书兰和另一名中年男人往里走。

进入客厅,沈静曼看眼四周,“荣浅呢?”

“少奶奶身体不舒服,在楼上休息。”

“正好,去把她请下来,我带了大师,顺道给她看看。”

荣浅换好衣服来到楼下时,看到穿着黄大褂的中年男人正拿着个什么玩意在客厅内走动,荣浅强打起精神,上前喊了声,“妈。”

盛书兰不由端详着荣浅的脸,除了有些苍白之外,似乎并没别的异样。

沈静曼的目光也让荣浅感觉到浑身不适,她任由宝大师在客厅内兜转,“荣浅啊,没去拍卖行?”

“嗯,今天休息。”

沈静曼索性开门见山,“景呈今早来过趟家里,把老二房里的东西都给砸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荣浅神情微愕,“我不知道。”

“你是他老婆,真的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

沈静曼有些失望,“我看他那副要将老二拆了的狠劲,担心急了。”

荣浅的视线看向坐在一旁的盛书兰,“那,二弟不在家里吗?”

“没有,从昨天开始就不见人影,这会家里也找疯了。”

“书兰,你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你也不知道吗?”

盛书兰忙摇摇头,“他做什么,从来不会跟我讲得,我要是知道,我也不会隐瞒。”

沈静曼犹在叹息,盛书兰看眼荣浅,“浅浅,你没事吧,脸色好差。”

荣浅摸了摸自己的脸,“没事啊,可能没休息好。”

她看眼四周,没见到厉景呈的身影,心里忍不住不安起来。

宝大师看完风水后过来,沈静曼虔诚起身,“怎样?”

“风水是极好的,有利于招财,阳光充裕充足,也能保证厉家子孙满堂。”

沈静曼最爱听这些话,“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

“不过什么?”沈静曼心再度悬起。

宝大师的两眼看向荣浅,“少奶奶面色发白,印堂发青,恐怕要招祸啊。”

荣浅倚在沙发内,完全不信这些话,沈静曼再一看她,可不是吗,脸色白得跟纸片一样,一看就倒霉样。

“宝大师,那麻烦您给算算。”

“好,”宝大师坐在沙发内,“先前生辰八字都给过了,我就算一卦看看。”

荣浅没想到沈静曼这样迷信,连盛书兰都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

宝大师将轮盘和一柄长剑放到茶几上,他掐指一算,嘴里念念有词,“少奶奶福相啊,家境泽厚,将来也是大富大贵的命,不过,幼时丧母,也将您这种恩泽折了不少。不过,以后不管是夫家还是娘家,事业都会顺利兴旺,更上一层楼。”

沈静曼激动地拍了拍盛书兰的手背,就像是真有无数座金山放到她眼跟前似的。

荣浅却一点听不进去,她没有妈妈,八成是沈静曼透露给这人的。

宝大师继续掐算,“少奶奶这一生比较坎坷,前生是一棵开在悬崖上的桃花树,美则美,却无人懂得欣赏。”

荣浅冷着脸,越说越玄乎。

“而如今,少奶奶身上的桃花香味未散尽,容易招蜂引蝶,您和厉少自然是绝配,天造地设,只不过觊觎的人太多,这点,少奶奶必须时刻谨记。”

荣浅心想真能编,不过,转念一想,似乎是真有不少人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少奶奶身上,有两个大劫,且这劫数都是一样的,”宝大师说完,手指不住掐着,片刻后才继续,“第一劫,在您还未成年之时,桃花枝桠遭到躏压,第二劫…”

荣浅原本无神的双眼咻地圆睁,一道呼吸卡在喉咙口,变得困难起来。

宝大师方才查看风水时,将四周的帘子都给拉上了。

厉景呈抱着小米糍回来,保姆在门口迎他,满脸焦急,“厉少,太太带着书兰小姐和一名自称大师的人来了。”

厉景呈将怀里的女儿交到对方手里,“睡着了,别吵着她。”

“是。”

男人进去时,没有发出一点的声响。

宝大师犹在继续,“哎呀,不好,我应该早点提醒少奶奶才是。”

沈静曼急得不行,“怎么了?”

“这第二劫,”宝大师目光犹如一道明镜似地射向荣浅,“已经在昨晚发生过了。”

荣浅放在沙发上的手掌想要握住些什么,却发现抓不到一点实质性的东西,她整个人好像被忽然抛到了汪洋大海中,连救命的稻草都不见一根。

厉景呈看着荣浅的惶恐、害怕,她坐立不安地连口都开不了,就这么一击被人打中最痛处。

沈静曼想到宝大师的话,“您说两个劫数一样,莫非?”

“同样的劫数,”宝大师似乎欲言又止,“可施与者却是不同的人。”

厉景呈的脚步正在往里走。

荣浅放在膝盖上的两手紧握,十指的指甲掐进自己的手背内,她的小手没有多少肉,掐进去的时候,似乎刺进了骨头里面。

沈静曼惊得几乎跳起来,“你说什么?”

荣浅耳膜嗡嗡直响,拼命忍着眼里的温热,盛书兰忙拉过沈静曼,“妈,您别急啊,听宝大师慢慢说完。”

荣浅想要开口,她想吼问一句,还没说够吗?还有什么是要慢慢说的?

可心里的郁结还未疏散,她难受地根本连嘴巴都张不开。

隐约间,好像有熟悉的脚步声,她不用看,只是用听得似乎就已经安心了。

厉景呈走到茶几前,目光极寒,森冷而阴鸷地逼向三人,“谁让你们进来的?”

沈静曼激动不已,指着对面的荣浅,“景呈,她是不是被…”

男人目光扫过茶几,拿起那柄桃木剑,忽然抬起腿将它对折掰断,宝大师吓得哆嗦下,厉景呈手里的东西丢砸到他脸上,“凭着这两根烂木头就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沈静曼不住摆手,“宝大师很有威望,景呈,你可别触犯啊!”

厉景呈抄起桌上的那个香案,忽然走近宝大师跟前,“你能掐会算是吗?你给自己算一卦,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宝大师抬起手臂护住脸,“你想做什么?”

“我给你时间算一卦。”

“我说的全是真的,少奶奶真是棵桃花树,真的招蜂引蝶啊。”

厉景呈大掌扣住宝大师的下颔,将他的牙关撬开后,手里的香案使劲往里塞。

宝大师挥着双手挣扎,沈静曼在旁拉着他的手,“景呈,快松手,你这是不敬啊。”

“躲开!”厉景呈一甩手,一拳砸在香案上。

男人惨叫声,牙齿断了两颗,嘴角处不住淌着血。

盛书兰吓得捂住耳朵,连荣浅也怔住了。

厉景呈一把提着对方的衣领将他丢开,“滚。”

宝大师哪里还敢逗留,连滚带爬地往外跑,沈静曼心有余悸,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自己的儿子这么暴力?

盛书兰艰难地站起身,“妈,我,我们也走吧?”

厉景呈一个阴冷的目光丢向沈静曼,“把这人带过来,是谁的主意?”

盛书兰艰难地吞咽下口水,沈静曼瞅着儿子的脸,居然也有些害怕。

“我就是想让他看看风水,没别的意思。”

“是谁的主意?”

盛书兰杵在一边不敢开口,沈静曼也装做哑巴。

厉景呈踱步向前,他走到盛书兰跟前,扯过她的领口将她拉向自己,“我有没有说过,荣浅在的地方,不让你再来?”

“我,我陪着妈,”盛书兰被他提得踮起脚尖,“景呈,你别这样,我好怕。”

荣浅心口堵塞地难受,她拍了拍胸前,“景呈,我想睡会。”

厉景呈猛地伸手将盛书兰推开,正好保姆过来,男人挥下手,“都出去,我现在一个人都不想见。”

“你!”沈静曼欲要上前,盛书兰见状忙拉住她的手臂,“妈,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保姆瞅着气氛不对,也赶紧说话,“是啊太太,你们先走吧。”

荣浅眼见几人走出客厅,上半身这才无力地倚靠进沙发内,厉景呈坐到她身侧。

荣浅两手遮住脸,半晌后,才有哭声从指缝间传出。

厉景呈将她揽进怀里,荣浅十指揪住他的衣领,“我能让自己一点点走出来,也能让自己慢慢不去想,我想把最痛苦的都压在心底,可是怎么办?厉景呈,我受不了别人一次次有意无意地提起。哪怕他们是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你真勇敢,这些话我都不要听到,我不坚强,一点也不,那都是我装得,也是我自己逼得…”

男人使劲将她抱着,双臂收紧,要将荣浅嵌在里面一般。

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把荣浅护在怀里,每分每秒都不分开,那样的话,他的怀抱至少能替她挡住外面所有的流言蜚语和伤害。

“厉景呈,这一关好难啊,我走不过去了。”

荣浅痛哭出声,她麻痹自己一天,却抵不过别人的一句话。

她好怕以后都会这样,听到或者看到哪怕是电视中的一个案例,她兴许都会受不了。

那种被人侵占的羞辱和崩溃,又岂是看得开几个字就能完全遮掩去的?

“你就好好待在,我不会再让人靠近这儿,这地方只属于你,我保证。”

荣浅摇着头,泪水透过衬衣渗至男人胸前。

“是我心里走不出来,我心要是足够坚硬的话,别人说什么都是空的。”荣浅张着嘴,轻轻咬在他身前。

“你咬吧,狠狠地咬。”

荣浅逐渐加重力道,她以为她坚不可摧,可实际上她不堪一击。

厉景呈手掌在她脑后轻抚,她下了很大的力,他也很痛,可除了痛,那感觉还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难受。

如果让他身体上的痛能代替她,他愿意让自己狠狠地痛。

荣浅脸蒙在他身前,“我都这样了,厉景呈你还爱我做什么?”

“这个问题,我很早之前就想过了,当你带着颂颂回南盛市,我第一直觉,那孩子肯定是我的,可后来发现不是,我尽管一气之下要和盛书兰订婚,但我问问自己,能不能不爱你?我也找出了答案,不能,在接受放开你和接受你为别的男人生过孩子之间,我情愿接受后者。那么,我既然连这样都能接受了,还会接受不了这一次的事吗?”

厉景呈的胸前已经被浸湿,他看到荣浅那颗黑色的头颅不安地在他胸前摆动。

“不想了好么?”

荣浅点头,厉景呈也知道不可能,他亲吻着荣浅的头顶,“我爱你。”

荣浅双手交扣在厉景呈背后。

她真的好怕,而且这种恐惧感,她根本就没法跟厉景呈说。

因为,现在发生的所有事,几乎正在按着当年的轨迹一步步向前,她没法不去想。

她第一次出事时,霍少弦也是这样抱着她,跟她说,我爱你。

他也说,我真的不在乎,你要尽快走出来。

他还说,浅小二,我会娶你,我会要你。

荣浅手臂使劲箍住身前的厉景呈,她没有信心,更没有那个自信。

起初的心疼和愤怒过后,她不知道厉景呈以后心里会藏着什么,他们的感情甚至比不上之前的那段坚固,如果这样了,风浪来袭之时,荣浅要用什么去击挡呢?

到时候的溃不成军,她真得能接受得了吗?

荣浅抬起双手抱紧他的脖子,将哭声隐在喉间,她不住轻哽,厉景呈吻着她的脸,想将那一点点温暖传递给她。

晚上,荣浅几乎没吃饭。

小米糍生病的事厉景呈也没告诉她,他让女儿跟着保姆睡,所幸吃过退烧药,到睡觉时已经好多了。

厉景呈来到楼上,见荣浅也睡下了,这才穿上外套出门。

东苑外。

盛书兰怎么都没想到厉景呈会找到她,还把她约在外面。

她换了身衣服出去,远远看到厉景呈的车,盛书兰尽管对今天下午的事很害怕,但她实在不愿错过这个机会。

她小跑着来到车前,厉景呈落下车窗,“上来吧。”

盛书兰坐进副驾驶座内,男人发动引擎,她不由侧首看他,“景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小心翼翼观察着厉景呈的脸色,盛书兰攥紧衣角,他脸上早没了方才的怒意。

“下午的事不好意思啊,你也知道,家里人都相信宝大师,他其实就是去看看风水的。”

“你知道我向来不信那些。”

盛书兰乖巧地坐在副驾驶座内,她点点头,“是,宝大师也不知怎么算的,非说荣浅前世是棵桃花树。”

厉景呈侧首看向她,眼里夹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我要是将钱丢到他跟前,你信不信,他还能说荣浅前世是武则天?”

盛书兰闻言,不由噤声。

车子快速开向前,盛书兰看着窗外。

“景呈,你记不记得,这条路以前我们经常开过,你还会带我兜风的。”

厉景呈专注向前。

盛书兰似乎找到些美好的记忆,“早些年,你也总会在门口等我,开着爸的车带我出来玩,那时候真好啊。”

她完全沉浸在那个氛围里面,“景呈,不远处还有家甜品店的,你记得吗?”

“记得,”厉景呈回她一句,“我现在就带你去个以前我们常去的地方。”

盛书兰闻言,不由雀跃,目光也变得兴奋。

厉景呈一路开车来到游乐场。

盛书兰推开车门,满脸的惊喜掩藏不住,她开心地跳起身来,“我都忘了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了。”

厉景呈冷冷划开嘴角,“今晚随便你怎么玩,就我们两个。”

她握起双手,赶忙跟在厉景呈身后进去。

经过一排欧式建筑,长长的罗马柱形成一道屏障,半山腰射下来的灯光绚丽夺目,喷泉溅起的水花足有好几米高,盛书兰转着圈,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几岁的模样,厉景呈抬起长腿跨向前,她来不及欣赏美景,只好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