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我傻。”权仲白说,“被你几句话,我自己把国公位的绳索往头上套,心甘情愿地进了这个局,还一点不曾怨你,还以为我们都是别无选择。嘿,清蕙,如今你心想事成,国公位已是囊中之物,你开心么?”

任何一个有自尊的人,在被欺骗时都不会太高兴,权仲白自然也不例外,蕙娘忽然发觉,她从未见过权仲白真正动怒,从前几提和离时,他都是做过慎重考虑,情绪并不激动,其实就是刚才,他话里也都没有火气,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忍耐不住,露出了一丝恨意。

“我再问你一句话,这句话是我自己想问的,”权仲白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当时在莲花池边上,你说的话里,究竟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被人害过翻生的事,你是不是也只是为了给你的执着,找一个解释。你……是不是也在骗我?”

蕙娘深吸了一口气,她想说什么,可到了最后,吐出来的只有一声长叹,焦清蕙一生人中,从未有如此苦涩无力的一刻,她听见自己说,“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从权仲白的表情中,她能读出他的回答:两人之间的信任已经完全崩溃,她再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了。也许在他心里,她从过门一刻的所有作为,都是为了给他的所有兄弟,所有继承人罗织罪名。甚至连毒杀事件,都没有发生,只是他们焦家自导自演编出来的好戏,她的目的,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国公位,对他的所有一切,都是假的。而他权仲白就是个绝世的大傻瓜,非但没看出她的真面目,还和她生了两个儿子,甚至,也还对她投入了一些感情……

而她能怎么反驳?她难道不是自食其果?

权仲白再闭上了眼,他把所有情绪都埋藏在了眼帘底下——现在他对待她,已经像是个陌生人一样了。可她毕竟是熟悉他的,她能看出来他的失落、伤痛和懊悔……可这些感情,也很快就被他压到了一片无边的冷漠底下。

“你是个极聪慧的人,天分很高。”最终,权仲白睁开眼来,冷漠地道,“在你心里,也许这世上便没有你得不到的东西、办不到的事。一时得不到,无非是还一种办法巧取豪夺。你踩在我身上,汲取我的能力,利用我的身份,摧残我的理想……到底还是得到了你要的东西。在你心里,我又算得了什么?你不会去想,你骗我的事有多要紧,我会怎么为你的那几句谎话庆幸、喜悦,我会如何去想象我们一家几口的逍遥日子……你不在乎的,我无非是你的一个傀儡,一个工具。我就是想请你放开手,请你大人大量、放我一马,恐怕你也只会在心底笑话我毫无气魄雄心,不过是个懦夫。”

这正是蕙娘在手记里数落过他的几句话,此时由权仲白说出来,直如一柄铁锥穿心而过,蕙娘一时,胸痛到无法呼吸,她尽了全力坐着,尽全力伪装起了自己面上无动于衷的表情,听权仲白往下说。

“但这世上,仍有你得不到的东西,焦清蕙,你得到了国公位又如何?嘿,难道你以为,你能一世都把我这般摆布下去?”

蕙娘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就算是得到了所有,她仍然再也不能得到权仲白了,她得到了国公位,可却失去了她的丈夫。这一次失去,再也不会有机会挽回。

权仲白似乎也从她面上看出了她的明白,他站起身来,从腰间摘下了一枚玉佩,放在帽坠儿边上,遂拂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好重要,我删改了很多次,终于是定下来了。

但还是预感会引起一些误会|算了不改了。晚了一点,大家见谅哈。

PS本来昨天可以很早的,代更君吃完饭就痴呆地去看片了,还是我打电话回来催问她才更新……鄙视她!

194拐带

不论感情上的激荡,和焦清蕙闹成这个样子,权仲白也不可能再在立雪院内留宿了。此时天色已晚,他总算还想着给清蕙留点面子,不出立雪院的门儿。只是在前院坐下,关着门思忖了一会,却也是情绪起伏,心头难以宁静。

事情闹到现在这样,要说他对焦清蕙没有恨意,那也把权仲白看得太温柔了一点。他虽然平日不动情绪,更愿意与人为善,有一副救死扶伤的心肠,但泥人也有三分土脾气。焦清蕙骗他太苦,如今两人之间,已是恩断义绝,再没有转圜余地。他不会回头,而以焦清蕙的傲气,她又何尝会来挽留他回头?就算她有这份心思,以她的聪慧,也当明白,两人走到这一步,已经再没有了往下继续的可能了。

可虽然走到了这一步,但要说休离焦清蕙,权仲白也还是做不出来的。如今焦清蕙得到长辈认可,他向她下了休书也是无用,要把这事给闹开,除非去向皇家求助——可那样的话,焦清蕙这辈子那就真别想再做人了。而他虽然已不会再去考虑她的立场,但却不愿意连累歪哥、乖哥,子以母贵,母亲身份难堪,他们的一生,就要走得非常艰难。

既然休不了,又实在再不愿见焦清蕙,为今之计,就只剩下走了。他甚至不想去冲粹园,此时此刻,权仲白就像是一只刚从锁链中挣脱出来的鸟儿,对于这个囚禁着他的大笼子,他有说不出的感觉。论理,他不该责怪他的父母,他们毕竟对焦清蕙的谋划也不知情,可感情上——直觉上,他又觉得他们对他像是也没安什么好心,他们总是想要摆布他的,总是想要强着他去做那些他并不愿意做的事,从前没有焦清蕙的时候,他们只能自己绞尽脑汁地和他斗法、和他交换条件,而现在有了焦清蕙,他们便迅速地把这任务给加到了焦清蕙头上……

也难怪焦清蕙如此迅速地便得到了长辈们的喜爱和支持,他们自然是更喜欢她的为人了,他们原本也就是一类人!权仲白自己想想,也不禁微微冷笑起来,他眨眼之间便下定了决心:京城,他不愿再待了。这个鸟地方,令人太气闷、太郁闷,先出去南边散散吧!要是能赶上船南下出海,那也不错!

定了这么个主意,他的情绪便开朗了一些:权仲白终究性情洒脱,并不会过分自怨自艾。现在既然有了思路,他便不去再想焦清蕙等人,而是背着手,自顾自地酝酿起了离京的计划——焦清蕙是不会拦着他的,现在她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他把话说得那么清楚,两厢决绝到了这个地步,日后他不可能再为她提供任何一点帮助,倒可能成为她的阻碍。说不定她还巴望着让他快点走,等他气头过去了再回来。而家里人,也从来都是拦不住他的,他有功夫、有关系,他们关不住他,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要离京,他只需取得一个人的同意,但就算在从前,他都已经很难出门太久,现在那人染上痼疾,他要一去就是几年,只怕他是不会答应的。

权仲白想到这里,忽然发觉自己又想左了,他不禁哈哈一笑:从前要顾忌皇上,无非是皇上找不到他,就会向国公府施压。难免让国公府两面为难,可现在,国公府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还管皇上干嘛?行囊一收拾,走就是了!他权仲白还怕路上没饭吃?

只是,虽然和焦清蕙决裂,对家里人也有诸多不满,但他终究不是从前那个单身汉了,他还有两个儿子需要考虑——虽说焦清蕙就是再功利,却也不会把两个儿子拿来当筹码,这两个儿子,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她不会让他们出事的,但他不能不为两个儿子的教育问题未雨绸缪一番。乖哥还好,年纪还小,暂时也不会懂事,还可以日后从容安排。可歪哥本来就调皮早慧,现在三岁多,正是开蒙的时候,要是焦清蕙拿自己那一套来教儿子,教出了缩小的她来,日后要再纠正过来,那可就太难了。但自己要去广州,甚至还想着出海,如果不想惊动任何一方力量,只想自己独行,那么带一个四岁的娃娃,总是不便。再说,歪哥开蒙时,总是要受到稳定的教育才好。——要不是周先生立刻就要回去,年岁也大了,他倒是给歪哥开蒙的最好人选……

儿女情长跟前,英雄都要气短,权仲白本来重情的人,对两个儿子更是爱若珍宝。这一回,他有点左右为难了,皱着眉头思忖了半晌,才起身又进了内院——却是看都不看堂屋一眼,只去歪哥居住的厢房内,借口和他玩耍,把他抱到了前院自己屋里。

歪哥现在大了一点,睡觉时间也往后拖了拖,他更是已经知道,父亲这边的规矩,没有母亲那边那样严,因此也很乐意亲近权仲白,父子俩的感情一直极为亲密。这回被父亲抱到平时难以涉足的前院来,更是兴高采烈,在屋内东摸摸、西摸摸,乐得停不下来,好半晌才窝回父亲怀里,把自己随身带的一个木头奶嘴含上——他现在平时是不吃奶了,就是有时候晚上睡觉,还喜欢含个奶嘴,因此廖养娘出来时,就给他脖子上挂了这么一个小玩意儿——红彤彤的嘴唇一嘟一嘟的,眼睫毛闪了一闪,便慢慢地垂下去,看来是有点犯困了。

权仲白看着儿子,满腔的心事,真是不知如何说起,有句话想问,可到了嘴边却又几次欲语还休,就是在蕙娘跟前,他也都没有这份踌躇。这么犹豫了一会,歪哥一睁眼,又把奶嘴给吐出来,道,“爹你还不快去洗洗,蜡烛吹了,咱们睡觉吧。”

他似乎颇为得意,嘻了一声,又道,“这儿好,我喜欢这儿,没有弟弟那个烦人精!”

乖哥如今才五个月,根本还什么事都不懂,哪里能烦到歪哥?权仲白呵地一笑,道,“你总是挑你弟弟的毛病,无非是仗着你娘偏疼你罢了。以后……”

他刚想说,‘以后等弟弟大了,看他不和你打架’,可一想到那一日到来时,自己还不知在天涯海角,便感到一阵剧烈的心痛,这句话就说不下去。歪哥也没听出不对,还和父亲拌嘴呢。“他半夜老哭!吵死啦,隔着窗户都能把我吵醒,我可不喜欢他!”

歪哥对这个弟弟的观感,也是变幻莫测。乖哥乖时,他也爱,不乖时,他恨不能把弟弟给扔了。尤其是最恨弟弟和他抢夺父母亲的注意力,其实真要说来,他毕竟是头生子,又是看着长到这么大了,不论是权仲白还是焦清蕙,对他都要特别厚爱,倒是有点把他宠得无法无天了。

权仲白一向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想要纠正歪哥的说法,可话到了嘴边,心头便是一动,他顿了顿,也没反驳歪哥的话,而是轻声道,“你不喜欢弟弟,那,喜欢娘吗?”

歪哥很忠实地维护自己的母亲,“喜欢!”

“喜欢爹吗?”

“喜欢!”

“爹和娘,喜欢哪个?”

这问题难不倒权宝印的,虽然不论是焦清蕙还是权仲白,都不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但这孩子可惯看人脸色了,他笑嘻嘻地道,“我喜欢爹!”

自己在跟前,他当然这么说了,权仲白不置可否,又问,“要是爹和娘……得分开几年,你想跟爹在一起,还是同娘在一块?”

歪哥立刻就警觉起来,他本来有些睡意,在父亲身边四仰八叉地躺着,还要把腿伸进父亲的膝盖里去,躺得和扭股糖儿似的。此时却吓得一骨碌翻身坐起来,瞅着权仲白,立刻就是泫然欲泣。“爹你又要进宫啦?”

从歪哥出生以来,权仲白真就没有出过远门,一般好久不回来,都是宫里有贵人生病了——现在他一想到宫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就生气,一颗心,要不是有两个儿子牵绊,早就飞到南边去了。听到歪哥这么一说,不禁哈哈一笑,“不是进宫……爹有点事,要去南边,一走要好久呢,你要和爹一道走,还是留下来陪娘?”

歪哥今年两周岁多,虽然口齿灵便,已经能和大人有逻辑地对答,但毕竟还是个孩子,你同他说南边,他根本一无所知,说到几年,他也根本不懂得有多久,听到好久两个字,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更因为还没学会和父亲顶嘴,抵抗父亲的意志,只能跟着权仲白给出的答案思考,想了半天,才慎重道,“我……我……我跟爹吧!”

两岁多的孩子,还不知道出门有什么好玩的,这年头出门也不是什么乐事,就是在京城也相当颠簸受罪。歪哥要选权仲白,是需要一点决心的,权仲白不禁一阵感动,他紧紧地抱了抱歪哥,可这孩子又有话说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呢?”

“养娘跟着去不?”歪哥有时候也经常成天看不到母亲,但廖养娘是永远都不会离开太久的。所以他迅速又问了,“还有张妈妈、黎妈妈……”

权仲白眼神闪动,半天才道,“要跟爹走,便没有她们啦,只有你和爹,路上也要吃些苦头,你能撑住不能?”

歪哥哪想得到,有一天他的世界里会没有廖养娘?他大吃一惊,和权仲白夹缠了好半天,才吃吃艾艾地吐露出了自己的真心话。“那……那咱们就不去了,爹,你,你能不能和、和……和……”

可能在他心里,管着权仲白的也就是皇上了,因此这一回,皇上是白受了小歪哥的埋怨,他扭捏着说,“你能和皇、皇上求求情吗,爹?我舍不得你……”

一边说,一边便观察权仲白的脸色,像是在打探他爹的心意——这孩子才两岁多,便已经很懂得父母的事情,并不由他做主,所以求起情,分外有些气弱。权仲白心若刀割,强笑道,“我也舍不得你!”

他把儿子抱在怀里,瞬间有无数念头浮上心头,好半晌,才勉强平复下来,道,“好啦,爹逗你玩的呢。你快睡吧,爹去洗漱了。”

歪哥看着并不太相信他的话,但毕竟还是孩子,睡觉的时辰到了,也抵抗不了浓厚的睡意,等权仲白从净房出来,他已经熟睡过去。权仲白摸了摸他的脸颊,想要进去看看乖哥,却因为天色太晚,终究是打消了念头。

第二日起来,乘着焦清蕙去拥晴院请安的当口,权仲白便把乖哥抱来,只是这孩子现在还不大认人,在谁手上都是睡着,也免去了权仲白更多的不舍。他抱着乖哥想了半日,这才将他还了回去,自己带着歪哥——这孩子现在又把心事给放下了,因为今日不必去上学而高兴呢,还有一个连夜收拾出来的包袱,令桂皮备了车马,两父子一道,上车去了冲粹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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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娘这一夜,自然也没有睡好,她把手记翻看了一夜,才堪堪睡了一个时辰,便醒了过来,这会是再睡不着了,瞪着床帐子发了半日的呆,索性起身去给太婆婆、婆婆请安,顺便也把喜讯告知:权仲白估计也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一心以为必遭家人反对的出走之举,这一次却为许多人乐见其成。

果然,权夫人、太夫人在听说小两口昨晚‘吵了一大架’后,都并未责怪蕙娘,权夫人还道,“要把仲白安排走,也只能如此了。我们都盼着你能想出更好的主意,唉,没想到还是要走这条路——这也是饮鸩止渴罢了,你为这个家付出的,旁人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还好我们心里,总还是有数的。”

站在权夫人的立场上来说,自然是希望权仲白永远都别知道这次吵架的真相,毕竟没有人喜欢被随意摆布,倒不如就当是一次正常的争吵,等需要权仲白回来了,再让蕙娘服软赔罪,那也就罢了。因此她自然这么说话,连太夫人都道,“确实是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好啦,家里一定给你做主。要有谁想欺负到你头上来,我们也是不会答应的。”

这说的可能是达贞宝,也可能是云管事,蕙娘没心思琢磨太夫人的暗示,她嗯了一声,道,“媳妇想着,做戏就做到十分,要是他还不走,我索性再和他吵一次,娘和祖母也作出偏帮我的架势,最好爹也指责他几句,他就原来不想走,这会也是要走了。”

太夫人唔了一声,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你们吵什么呢,我们也不知道,你还得给我们说说来龙去脉。”

蕙娘此问,倒是有点想刺探太夫人、权夫人的意思,她主要是想知道立雪院的这个内间,和上线联系的频率有多高。昨晚知道的消息,今早能不能送到主事者案头。毕竟她和权仲白现在,肯定是鸾台会关注的重点,要说昨天那场大吵,没有人想方设法地偷听、偷看,她是有点不信的。没想到太夫人回得这么自然……看来,倒的确是真不知情,可能短期内也没有知情的可能。

她正要半真半假,再试探试探太夫人,甚至是透过她去试探一下云管事,那边已经来人回报:“二少爷刚才忽然出门了。”

这已在众人料中,权夫人道,“他出门就出门了,有什么特别值得说的?这孩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都不着家。”

于是第二个信息立刻就跟着来了。“可,这回少爷出门,把歪哥儿也抱走了,是他身边的桂皮,悄悄地令我们来通风报信,说是少爷打了个好大的包袱,又……又令他备一辆上好的,能赶远路的车,说是令别太奢华……他问了几句话,少爷说是去冲粹园,可他不大相信。”

蕙娘立刻就坐不住了,她猛地站起身,就连太夫人、权夫人的脸色都直往下沉:权仲白闹点脾气,离家出走并不打紧,可把歪哥带走,这绝不可行。权家到了歪哥这一带,走的是慎字辈,唯独歪哥起了个宝印的名字。只看这点,他将来承嗣子的身份便无可动摇。权仲白要带走别的孩子也就罢了,估计只有蕙娘一个人要和他拼命,但想要带走歪哥,这无疑就是胡闹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还是代更君!希望代更君表现好!

话说小权要把儿子带走,这个可是触动了好多人的神经啊哈哈哈。

195改观

良国公和云管事当然也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还真是不让人省心!”云管事都被权仲白给逗乐了——或许是因为绊脚石即将离家,他可以放开手脚做事,今日他对蕙娘的态度要温和上不少,还慰问了他一句,“真是劳烦侄媳妇多费心了!”

一家人在拥晴院商议了片刻,良国公等人难免要盘问蕙娘和权仲白的对峙,蕙娘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他毕竟是闲云野鹤一样的人物,总觉得这个国公位,是我逼着他拿的,这桩事我们意见本来就很不一致……反正要吵,总是找得出理由来的。”

虽然面上矜持,但办起差事来,倒是靠谱。云管事微微一笑,倒是主动来问蕙娘的意思,“这匹烈马,现在倒真是由着你焦氏的性子来奔跑了。依你看,该如何把歪哥留下来呢?”

国公府的人要留长孙,天经地义,他一个远亲这么关心做什么?还不是怕权仲白这里带着儿子一走,到时候蕙娘轻装上阵,大不了小儿子不要了,一家三口说走就走。能拿捏她们的筹码,云管事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一个的。蕙娘眼睛一眯,心里倒是多添了几分盘算:立雪院的屋子,因为隔断的关系,外头人其实有很多办法窃听到里屋的动静。而就不说丫头们发现了权仲白脸色不对,单说歪哥拆出来那枚帽坠儿,便很有文章,那明显是男人的东西,权仲白在看到它时,神色必定也有过一点波动……底下人想要探听主子的私隐,有时候纯粹就是出于强烈的兴趣。立雪院内要有多个内间,更可能是你一言我一语,多怂恿几人来探听,回头再一稍加谈论,一个模糊的轮廓可不就拼凑出来了?昨晚他们口角时,还没到晚饭时分,院子里还没门禁。现在她是管家人,一天院子里来往的人不少,丫头们要出去,也不难找到借口……这么大的事,她们肯定是要往上报的。云管事就在府里住着,他那个妻子云妈妈,昨儿还到院子里走了几趟,他要知道,现在就知道了,现在还不知道,可见立雪院里,还真没人给他通风报信儿。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云管事故意这么一说,以表示自己对立雪院内的情况相当迷茫,来安蕙娘的心。但这个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可以不列入考虑——这句话由云管事说出来,是颇为得罪人的,太夫人的脸色立刻就不大好看,再怎么说,他也是要住在国公府里,如果能毫无顾忌地欺压国公府的主子们,云管事早就把权季青给扶上位了,哪还有她在这说话的余地。

但,这并不能说明立雪院就是铁板一块,因为这正是立雪院换代的时候,前一代丫头已经出去做管家媳妇了。她们中间还是可能有鸾台会的内间,不过,蕙娘也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起码,她挑人、看人的眼光都还准,现在的立雪院,还算是安全的!

“怎么说那也是歪哥的亲爹,”她叹了口气,“把孩子带在身边,也不会委屈了他。让仲白带走,我倒不太担心……”

她扫了众人一眼,见良国公、太夫人、权夫人并云管事反应各异,良国公深思、太夫人略微吃惊、权夫人无动于衷、云管事微微皱眉,心中对各人的立场,已有了初步了解,便把话给圆了回来,“只是唯独顾虑的是这一点:我是了解仲白的,他虽然气我恨我,但还没到恩断义绝的地步。歪哥在外,肯定时时想念家里,万一,这念叨着念叨着,他没过几个月就消了气,被皇上来人一寻,也就顺着皇上的下台阶,回京来了……”

这倒是几人都没有考虑到的问题,毕竟这里的‘权仲白专家’,非焦清蕙莫属。云管事眉头顿时皱得更深,“几个月,怕是不够。看来,还得侄媳妇你出马,再气一气他,把歪哥儿给抢回来再说。”

蕙娘皱眉道,“我再过去,我怕他真要休了我……再有,逼迫得太过分,也怕他反而生出疑心来。倒不如,爹——”

“我不好和他闹得太生分。”良国公摆了摆手,深深地看了蕙娘一眼,“你去,也不是毫无理由,他把歪哥带走了,你这个做娘的还能不和他急眼?倒还是你去最合适——不过,分寸也要拿捏好,别气得狠了,两个人从此陌路,那才是得不偿失。”

说句实在话,权仲白如此我行我素、绝顶聪明之辈,要把他气得恰到好处,让他离家出走一段时间,又不会气得从此断绝联系,还要留下将来言归于好的空间,这难度有多高大家其实也都清楚。蕙娘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也唯有见机行事了。”

众人自然都出言慰问勉励一番,连云管事的神色都柔和下来。“为了大计,委屈你们小夫妻分离几年,但终有一日,这也都是值得的。届时论功行赏,侄媳妇便知道今日的辛苦,不会白费。”

大饼谁不会画,这一套蕙娘比他玩得转,她面上自然是恰到好处地略为振作,敷衍过来以后,借机也就提出要求,“还有桩不情之请,想要请小叔成全……”

云管事有些纳罕,他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你说。”

“昨儿他提起公主……”蕙娘也没把话说明白,含糊地提了这么一句,便道,“到底也没把他和公主怎么相处的给说明白。我这也不好去问他了,可心里总是有根刺。眼看公主来年就要发嫁,她又确实是挺可怜的,这漫漫长路要走好久,万一仲白一时兴起,过去探看——”

众人不禁相视而笑,太夫人道,“你这真是瞎担心,仲白是那种人吗?这孩子女色上就是个和尚,老实得很!”

倒是权夫人还为她说几句话,“也是才吵了架,肯定有这样的担心。”

“正是有点儿担心这个。”蕙娘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把要求给提出来了。“这世上了解仲白的人,我也算是一个吧,我想请小叔为我详细打听打听,公主当时和他是怎么说的,我一听他怎么回答,便能知道他到底动心了没有。”

到底是妇人,再出众也是难免妒忌,云管事颇感好笑,却也自然一口答应了下来。他也多透露了几分宫里的内线消息给蕙娘知道,“虽说咱们在紫禁城里的眼线不多,但这一个,可是有运道,竟混到了公主身边。只是她也不能天天往外送消息,也送不了这么长一段话……你要知道这个,下回见面的时候,你直接问吧。那就是公主身边的小樱,你说这是——”

便把切口教给蕙娘,“她肯定把什么都告诉你。”

看来,云管事到底也不是丝毫不想和二房合作,也许他从前只是对权仲白疑虑重重,因此也没给蕙娘什么好脸色。现在计划开始走上正轨,他的态度显著地就缓和了下来,对蕙娘也客气了很多,还主动把后续计划透露了一些给蕙娘知道。“如今府里,毕竟是太冷清了一点,大门大户,什么事都需要族人的帮手。过一阵子,东北会来些亲戚,都是很精干、可靠的兄弟叔伯们,到时候,也难免要侄媳妇张罗照顾了。”

蕙娘自然也要客套一番,太夫人看着也颇为高兴,还道,“这一次,婷娘的亲兄弟可能也会过来几个。希望他们能把婷娘的运气带来吧!”

众人再商议了一番,那边也来了消息:云管事早吩咐鸾台会的人留意权仲白的动向,此时便有人来报,说的确看见权仲白的马车往香山方向过去了。

因歪哥的好些东西都还在香山放着,权仲白要带他出走,肯定得收拾一些细软,因此他去冲粹园倒也不是无的放矢。众人也不敢多留蕙娘,怕权仲白走得太快,回来得也将太快,便催促着蕙娘上路往冲粹园去了。蕙娘还把廖养娘给带上了,以防歪哥受到惊吓,也好有个熟人照顾。

廖养娘是何等人也?这一阵府里的异常动静,甚至是昨晚权仲白的反常,她哪有不留心的道理?只是老人家行事深有法度,如今蕙娘让她照顾歪哥,她便一心照顾歪哥,别的事也很少说话。就是今日,气氛如此诡异凝重时,在外人跟前她依然不肯多一句口,若无其事地上了马车,待得出了城,从人都分散到前后去引路断后时,她方才低声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蕙娘张开口,想说什么,又只能颓然地叹了口气——实在对廖养娘一家,她没什么不放心的。他们要被收买,孔雀也不可能回来给她报信,再说以廖养娘的权柄,她要给云管事送消息,云管事对立雪院几乎就可算是无所不知了,也犯不着和她绕圈圈。

只是阻挡她据实以告的缘由,却不是理性的分析,而是感性的多疑。时至今日,除了寥寥数人以外,她真不知自己还能再相信谁。就算是一手把她带大的廖养娘,明知她应该不会有嫌疑的廖养娘,她亦是再不能毫无保留地去信她,在如今这种环境里,她是真的再做不到了。

“姑爷想去南边……”她随意交待了几句,无非也就是说权仲白和她吵架云云。“还想把歪哥也给带走。”

廖养娘自然是吓了老大一跳,她不知道内情,此时担忧的,除了小夫妻的关系以外,还有权仲白的事业。“这是说走就能走的?皇上几日就要见他一次,这要是不见了,上头怪罪下来,咱们可怎么承担得起?还要带走歪哥!姑爷这也真是——”

她很少说权仲白的不是,这会都开了口,可见廖养娘对歪哥是放了真感情的。蕙娘疲惫地一笑,摇头道,“他又何曾在乎这个?他不走,是因为他原有些东西牵绊着,如今这些东西他也不想要了,他又怎么不会走呢?”

廖养娘抬起眉毛,看了蕙娘一眼,蕙娘颔首道,“我这次过去,一个是把歪哥要回来,还有一个,总是要让他和皇上那边交待交待,要走,也好歹把自己的屁股给擦干净了再走。”

她顿了顿,忽然有些自嘲地道,“我总觉得他这儿不好那儿不好,其实我自己也未必好,起码,我就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勇敢,我有时候也是会怕的。”

廖养娘拍了拍蕙娘的手,自然还是那些老生常谈,“夫妻间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床头吵架床尾和嘛!依我看,您不应该只想着留下歪哥,说几句软和话,索性就和姑爷和好了也罢……”

蕙娘只是摇头,好半晌,才有些赖皮掩起了耳朵,嗔道,“妈妈,您只会唠叨我,我不听啦!”

“唠叨你,还不是为你好!”廖养娘叹了口气,把蕙娘的手扯了下来,一时也有些心酸,“也怨阁老,给你挑了这么个夫君。你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出嫁后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但凡姑爷上进一些儿……”

她轻轻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嗐,瞧我这张嘴,我可没煽风点火的意思。你还是多想想姑爷的好吧!可别自怨自艾,钻了牛角尖。”

在这个疼爱她的养娘跟前,蕙娘的防备,终于裂开了一条窄窄的缝儿,她有好些话想说,好些委屈想诉,可到末了,钻出红唇的,却是一句没头没尾的抱怨。“我也怨命呢,妈妈,你说我怎么就摊上了他?”

她从未在人前认真诉说过她和权仲白的分歧,蕙娘实在是太好强了,她几乎不允许自己有示弱的一刻,可现在,她有些忍不住了,她望着自己的脚尖,对着最信赖的养娘,絮絮叨叨地说。“我有时候也好累,我也想,他要是换个性子该有多好。他要是没有本事又该有多好,他偏偏就是这个性子,这么的本事。我宁愿他没有本事,我养着他!只要他能听我的话,那样也行!又或者,他、他稍微有一点儿雄心……”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有时候也有点恨他,我现在这样,还不是全因为他,可我又知道我也没道理,他实在是个大好人……他人是那么好,可他就是那样的性子,他和我太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了,我们这两只脚非得挤在一双鞋里,谁都难受!”

“哪个夫妻不是在这么过来的,都是你踩我、我踩你的。”廖养娘还在努力劝说蕙娘,“这就是冤孽!没有冤孽,不成夫妻!”

“不是一回事……”蕙娘苦笑了起来。“我们就不是一种人,非得过一种日子,妈妈,我好累呀……”

她靠在车窗边上,满是憧憬、又满是绝望地望着天空中自由自在的小鸟儿,轻声道,“这人要像鸟儿一样,该有多好,自由自在的,爱和谁过就和谁过。不喜欢了,还能分开另找……唉,不用一辈子都绑在一块,挣也挣不开……”

廖养娘心底一突——她是看着蕙娘长大的,对她的了解,那是不用说的了。只看着姑娘脸上的表情,她便本能地发觉了其中那危险的端倪:姑娘这一次,怕不是随便抱怨,她是真觉得累了,真动了和姑爷分开的念头……这要是换作一般的姑娘家,想想那也就罢了。可她养出来的姑娘,却不容如此小看,她今日想分开,也许明日还分不开,等到后日、大后日,明年、后年,还真就分开了!她有能力、有势力,完全有可能,把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

从前带蕙娘的时候,她一心为蕙娘打算,现在带了歪哥,廖养娘的一颗心就偏到了歪哥那里,她绞尽脑汁,想为姑爷说几句好话,把姑娘这念头打消,可还没等她开口呢,蕙娘已经轻轻一叹——又把表情全都敛尽了,和她闲谈似的,把话题给扯开了。

“妈妈你最近出去休息的时候,可见到绿松没有?”她问,神色淡淡的,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她最近可还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权累,13也累,两个人都累,包办婚姻就是这么可恶啊

有同学说觉得蕙娘一直受到很大的限制,好可怜……没办法么,古代的女性真的就是这么可怜……蕙娘算很好的了,在现实生活里,明清时代的女性活得更惨|

196内间

不论国公府对外是怎么解释权仲白远去广州的,对内,下人们自然有一套传递消息的渠道,虽说立雪院组织严密,一般的消息难以外传,但这难以外传,也得分人。国公府里的嫡系,是很难从二少夫人的陪嫁里挖出消息,但二少夫人自己的嫡系就不一样了。虽然明面上是肯定不会有人承认自己探听二少夫人的消息,但事发后几天,众人也都是心照不宣:立雪院里这对被外人传得恩爱非凡,几乎是才子佳人般令人羡慕的夫妻,估计是又出问题了。这一次这问题还不小,二少爷是直接都带着大儿子去冲粹园住了……

从前蕙娘身边三个大丫环,孔雀现在是‘没’了,被主子打发去了外地,等于就是发落到冷宫里去了,根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石英呢,平时也忙,这一阵子主子不大管事,她要撑起来一家的家务,更是分不开身子,绿松这个往日里最得主子信重的大丫头,虽然自从有孕以后,就一直在家中休养,没有出来做事,但少不得明里暗里,也有好些从前的伙伴姐妹给她递话,让她随时预备着进去劝劝主子,怎么着也得忍了这口气,和二少爷和好了再说。

众人都是看得清形势的,也深知主子和姑爷闹了别扭,长远来看吃亏得只有女方。这些人虽然内部难免争斗,但都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因此在这样的问题上没有人会妄使心机。可绿松却一直按兵不动,只做不知,直到廖养娘送来消息,点明了,‘主子问你的好呢’。她这才挑拣了一个清晨,把自己打扮妥当了,进立雪院给蕙娘请安。

到底是有孕在身的人,比较怕冷,才刚入冬,绿松就穿上厚厚的棉裤,看起来体态更添了几分臃肿——她孕期发胖厉害,现在有几个月身孕了,脸圆、肚子也圆,看着倒比从前要亲切多了。蕙娘见到她,就算是心事重重,也不禁微微一笑:“当年觉得你和当归都是冷清性子,两人未必能把日子过到一处,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你如今看着,可还有一点冷清,简直可爱得紧。”

绿松不动声色,见蕙娘让她坐,便在下首坐了,开门见山。“您让廖奶奶传话让我进来……难道竟只是为了调侃我几句?”

蕙娘要想见她,怎么就不能直接让她进来了?——这却是绿松这样的腹心了解蕙娘的地方了,她性子傲,尤其在这样的事上,更不愿随意向人开口哭诉。身边没个知心人说话,确实心里是不好受。廖养娘呢,毕竟是她的养娘,也算是半个长辈,有些话,蕙娘不一定愿和她说,倒是绿松,两人年纪相近、感情也最亲密,对她,蕙娘是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自己一句话说破,蕙娘倒也不便再使性子矫情了,她白了绿松一眼,“你如今都知道些什么了?”

“当归那边的伙计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呢。都当二少爷是接了皇上的命,又要出门去了。”绿松也深知蕙娘的用意,她详细地汇报,“自己人这里,知道得多些,都模糊知道是又闹别扭了,但到底为什么闹,也没人能说清。至于拥晴院、歇芳院的人么,倒还都来问我,我套了几句话,她们知道的,和当归那头知道的差不多,只是因歪哥儿跟着去了冲粹园,总有些闹疑心。”

见蕙娘沉吟不语,便又道,“还有养娘同我说,这一次,可能……可能是您把事儿给办差了。”

廖养娘熟知蕙娘个性,自然知道她在占理、不占理时态度的差别。蕙娘微微苦笑,“这话,也对也不对吧……我是没不占理,但肯定也有人在背后坑我呢。”

“挑唆您和姑爷的关系!”绿松眉一扬,若有所思,“达家那边,已经很久都没有消息了……”

“你这几个月在外头,消息到底是不灵通了。”蕙娘便把福寿公主对权仲白有意的事,告诉给绿松知道,“我在冲粹园,亲自问的姑爷。姑爷把当时的情况都和我说了……嘿,她这是故意要阴我呢。”

她只含糊说了几句,没把具体过程说出,绿松却也并不细问,她更感兴趣的还是蕙娘追去冲粹园的事,“刚才我进来,倒是只见到歪哥儿在外头玩耍,没看见姑爷……”

“他已经动身往南边去了。”蕙娘说,见绿松投来询问的眼神,便道,“我出尽百宝,才让他把歪哥留下,就为了这个,我还和他做了个买卖,他把歪哥留下,我就让家里人放他一年清静,不出马催他回家。他把歪哥还我,还有入宫自己和皇上解释,不要给家里带来麻烦……哼,你瞧夫妻当到这个份上,多么有趣!”

本以为主子在她跟前,会有些情绪上的宣泄,但如今虽然态度有隐隐伤痛,也把话给交待了几句,但从这势头来看,这么大的事,她倒是自己给消化得差不多了,现在可能就是希望和知心人说说话、分分心而已。绿松有点吃惊,欲要再行探问时,蕙娘已道,“对了,还没问你呢,当归最近的差事办得如何?我知道你的差事,一直都办得很卓绝的,定能让人满意。可当归就未必了,他这几年和姑爷走得也不近么,这一次姑爷下江南,他居然也不跟去服侍,这可有点怠惰了吧。”

这话初听只是在关心当归,可绿松细一琢磨,心头一跳,忽然间冷汗潺潺,只觉得自己实在太糊涂了些,从进来开始,主子每句话里都似乎含有深意,自己一句话都没听出来,现在,居然要主子把话给挑明了。自己表现得如此愚钝,恐怕主子已是十分失望,原本打的主意,就未必还会坚持了!

她再不敢矜持了——也没有从前那超然的态度,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沉声道,“性命所在,奴婢亦是逼不得已,请……请主子恕罪!”

蕙娘扫了绿松一眼,已知道绿松现在的确已经失去斗志,再不会和她对抗。起码,她是不会再否认自己内间的身份了,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由得绿松捧着肚子,尽量作出卑微的姿态跪在地上,自己却并不表态、搭理,只是思忖起了权季青的态度。

是的,权季青的态度。

早在权仲白翻阅手记的时候,蕙娘就知道她肯定是被人坑了。没有人挑唆、推动,就算歪哥把她的盒子给拆了,里头的东西露了出来,权仲白会去阅读一本明显是私人札记的东西么?以他的作风,怕不会那样轻率!权季青的帽坠和五姨娘的海棠簪,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很敏感的东西,他没有这个动机。

但在当时,一个歪哥拆盒子,这的确是巧合,还有一个,这手记里写的东西,前头有许多是绿松代笔,后来她开始梳理情绪以后,就是她自己来写,知道有这个札记存在的,都不会超过三人。她一时还是窜不起这条线索来,又要全心应付权仲白,一边运转脑力,思忖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因此这个问题,也就被轻轻放过了。事后她先问云管事,再问权仲白,其实都是为了从福寿公主的线索里,尽量拼凑出事件的真相。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权仲白虽然和她闹翻,但她略施小计,便轻松问出了当时的情景——这颗蓝宝石,其实就是个幌子,福寿公主真正的目的,恐怕是为了让权仲白看清楚,怎么拆卸这枚盒子的机关。

再结合福寿公主同达贞宝之间的新交情,整条线索已经初具雏形。达贞宝在她屋里曾经看到过这个盒子,这种前朝皇帝手制的古董,传世几件那都是有数的,坊间也不是没有仿货,福寿公主要依葫芦画瓢地寻个仿物来,不难。至于达贞宝是怎么煽动她和自己为难的,那手段自然多了去了,也不必多猜。

这解释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福寿公主的目的,但依然还存在另一个问题:达贞宝是如何知道夹层中藏有札记,而札记中又记叙着可能对她不利的内容的?

起码,她必须很清楚,那就是这本札记里有些内容,是超出了权仲白的忍受限度的,比如说她对权家人物的尖刻分析等等,这些的确都可能触怒权仲白,引发两人间的口角。

这就把嫌疑清晰地局限在绿松一人身上了,作为蕙娘最信任的大丫头,也只有她被允许接触这本札记。绿松如何把消息送出去,这消息如何送到达家手上,这里头当然有一些很有趣的东西,但这还比不过绿松身份的要紧。绿松这些年来在她身边,能够传递出去多少消息?难怪鸾台会对她了如指掌,甚至对宜春票号的能量都极为清楚,有绿松这双眼睛在,他们能看到的东西,当然不少。

蕙娘有没有不快?当然有,任何人都不喜欢被欺骗的感觉,但能挖出绿松,她也比较放松:一个暴露的内间,有时候比没有暴露的内间要有用多了。

该如何处置绿松呢?杀了她有点太浪费了,利用她放点假消息迷惑鸾台会?有点意思,但依然暴殄天物。只是经过短暂的思索,蕙娘便断定,绿松对她来说最有用的地方,便在于她打开了一扇通往鸾台会内部的窗户。

到目前为止,她所接触到的鸾台会,几乎还是一张纸,纸上写着什么,那是由云管事和良国公等人决定的。真正的鸾台会是什么样子,内部究竟是什么结构,她根本还是一无所知。绿松情愿也好,不情愿也好,她都必须把她所知道的,鸾台会的一切给吐露出来,当然,其过程是温柔还是严酷,那就要看她自己的配合程度了。

这都是已经确定的思路,甚至在她见到权仲白,把事情的经过问出来之前,她就这么认定了,所以才会对廖养娘提到绿松,问起她的近况。她一直不懂的倒是余下的一点:既然绿松是内间,那么当时她在湖边和权仲白名为‘交心’实为履行策略的时候,绿松作为把守在侧的丫鬟肯定也能猜度出一些来龙去脉。她本人可能懵然无知自己的消息最终到了哪里去,但这一条消息最后被权季青掌握在手里,那是毋庸置疑的。不然权季青也不会一直拿这一点来说事,眼看要输了,还要权仲白,‘你只问她一句话’。

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云管事的那句话不假,处死达贞宝对他来说就是一翻手的事,那达家和鸾台会恐怕瓜葛的确不深。他们不可能把这条讯息握在手中,一等就是一年多也不运用,非得等到权季青失踪以后,才曲曲折折地透过福寿公主来这么一招,反而恰到好处地给她提供了一条安排权仲白远走的理由。这时机实在是有点太巧了,结合从前的一些猜度来看,她有七八分肯定,权季青此刻恐怕就藏身于达家。而他给达家出的这个主意,只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在权仲白南下以后,抽离一切感性因素,来看整出剧的结果——权仲白离开权力核心,几年内除非家族有召唤,不然肯定是不会回来了。他现在刚被自己伤害,心情正是低落时候,仿佛正需要一个红颜知己来安抚,正是达贞宝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但权仲白会是被同一招骗两次的人吗?达贞宝的本性肯定迷不倒他,要学蕙娘那样做作出一副性子来,权仲白难道会看不穿?事实上她只要一出现,只怕就坐实了自己身上的罪名。毕竟福寿公主行事不老道,还是留了点痕迹,权仲白就算在盛怒之中,只要知道了达贞宝和福寿公主交好的时间点,自然也能看出来其中的不妥。

就算达贞宝和权仲白在一块了,做了权仲白的外室……那又怎么样?他远在广州,送信到京城都要半个多月,能照看到京城达家什么?越发把话给说白了,她有两个儿子傍身,地位稳固,权家不可能站在达家那边,要是他们俩真在一处,这事被她知道了,焦家也有爵位在身!这个爵位的成色,和达家的可不一样。要为难达家,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这整件事,对达家有什么好处?根本是损人不利己!细数结果,除了让权仲白有充分的理由下江南去以外,也就是暴露出了绿松这个内间而已。

还有一点,却是权季青应当很乐见其成的——他的确很了解他的哥哥,知道此事一出,两人感情必定分崩离析。蕙娘不自恋,她并不觉得权季青对她是有什么真正的爱意,但像他这样的人,总是很愿意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整件事下来,三个结果,对他而言都比较正面。又向她示好,又把权仲白支走,令两人感情破裂,制造出了乘虚而入的这个‘虚’字……

若权季青的用心真和她猜得一样,那蕙娘亦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前,可能是真的小看了他。他明面上的身份,毕竟是太平庸了点,也多少限制了她对他的评价,他输给权仲白,多少是有点非战之罪的意思,论谋略心机,权季青的确是挺有两把刷子。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自己就要顺着他的思路去走……

蕙娘收回了漫无边际的思绪,又瞥了绿松一眼,见她额际依然见汗,便不轻不重地道,“也是双身子的人了,跪着做什么?多年相伴,我也不是不念情的人……你起来说话吧。”

 

197起底

绿松一向很知道自己的身份,从前她在蕙娘跟前没大没小,那是因为她有这个身份,如今身份发生变化,她的态度也就跟着变了。就算自己有了身子,蕙娘让她起来,她也不敢就腆着脸坐回原位,而是静静垂手在蕙娘跟前侍立,眼帘低垂,只望着自己的脚尖儿……就是刚进立雪院服侍的小丫头,在蕙娘跟前,都要比她多了三分自在。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文娘是个不省心的性子,只能给蕙娘添心事,却无法为她分忧。绿松从小和她一块长大,两人多少有些姐妹情谊,从小到大,她不知为蕙娘出了多少主意,分了多少的烦恼。可事到如今,即使两人能勉强相安无事,继续合作下去,也不可能再重拾昔日的信任。这个她唯独没有猜忌过的大丫头,终究还是辜负了她的信任。

但她也有足够的时间,把这番感慨消化,如今,感伤不过是一闪而过,蕙娘的脑海,立刻又恢复了清明,她轻声道,“当年你卖身葬亲,是一场专做给我看的好戏么?”

绿松之所以能得到她的绝对信任,也是因为她入府,乃是机缘巧合,若非那一场大雨,以及蕙娘心血来潮的一望。以她出身,是很难进焦家服侍的,焦家的下人,都讲究来历清白,绿松入府之前,也自然有人调查过她的身世。要不然,那么多丫鬟里,蕙娘为什么就特别信任她?

两人都很聪明,也没必要互相打马虎眼儿,刚才把面子给揭开了,绿松直认了卧底的身份,那么现在蕙娘也就不必再多说什么威胁的话语了。她现在哪怕奈何不了别人,奈何绿松和当归夫妇却没有什么问题,绿松如今是处于完全的劣势,她只能把实情全盘奉上,再来等待蕙娘的裁决——这一点,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那倒不是……”绿松略略犹豫了片刻,“这也都是事有凑巧,当时……他们安排我冒了这对外地夫妇的女儿,在庙边啼哭,无非是给奴婢寻个出身而已。那两人都是正经旅客,不幸染了时疫,在京城去世。原本的计划,是令我啼哭几日,引来四周诸位乡邻的注意,日后方便证实我的出身,便寻上附近的人牙子卖身投靠。之后的事儿,奴婢也就不知道了。只仿佛听说,那位人牙子,常往通奉大夫郑家等地走动。”

当时绿松还小,只知道这些倒也正常,毕竟她身为这对不幸夫妇的‘女儿’,总要对父母的情况有所了解。但别的事情,人家也不会和她说起。——至于偶然遇到清蕙,让焦家把她买下之类的事,鸾台会说不定就更乐见其成了。毕竟绿松这样的棋子又不会特别难以制造,比如那对死鬼夫妇,原本也必定是还有一个女儿的,她去了哪里?说不准就是被鸾台会给掠走了。至于绿松自己能爬到清蕙身边,那也是她的本事,她刚入府的时候,还是个丫头片子,要说那时就已经心机深沉,那她也不会被这样随意地部署摆弄了。

“你真正的父母呢?”蕙娘闲话家常般地问,从头到尾,她没有露出一点火气,倒像是刚和绿松下了一局棋,两人正在复盘一样,胜败得失,好像都只是棋盘上的事。“可还在生么?”

绿松犹豫了一下,她抬起头诚恳地望着蕙娘,“奴婢不知道……奴婢从记事起便没有爹娘。”

这来历并不出乎蕙娘的意料,她一挑眉,“说下去。”

绿松就琐琐碎碎地说起了自己记事起的那点遭遇:被几个大娘养大,身边聚集着十数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同龄女儿,有襁褓中的,也有三四岁的。但过了六岁以后,这群人都会被送去别的地方。她很少有出门的机会,回忆起偶然出门时身边人的谈吐,如今想来,似乎都有些东北口音。别人管她们住的地方叫善堂,那地方吃住都不大好,但还能活。那些孩子年纪们都不大,但为了争夺更好的资源来生存下去,往往小小年纪,已经善看长辈们的眉眼。

后来她上了车,浑浑噩噩地在一片昏暗中走了许多日,便到了京城。大娘把她交到这对夫妇手上,让她喊他们爹娘。爹娘显得忧心忡忡,不知在担心什么,但待她倒是好,在京城一间庙里住了一些时日,‘爹娘’死了,知客僧因她没有钱财,便把他们抛在了庙前。大娘暗中嘱咐她,令她在庙前守着尸身啼哭等等。

自从她进了焦家以后,原以为这段过往已成云烟,没想到安静了若干时日之后,又有人用她被教导过的暗语和切口和她搭话。当时绿松年纪还小,根本没有摆脱其人控制的意思,也不知道自己能摆脱这个组织的控制。——更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进来做什么的,她只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秘密,按大娘和后来那位接头大娘的意思,‘要是主子们知道了你这事儿,你就活不成啦’。

虽然年纪还小,但她本能地明白这话确然不假,因此守口如瓶,从不敢透露半分。大娘教了她许多为人处事的道理,帮着她在府里往上攀爬。在她看来,待她自然是要比府里那些严厉的管事嬷嬷好得多。她也因为大娘的帮助,顺利地得到了三姨娘的青眼,被放到了蕙娘身边服侍。

从她到蕙娘身边以后,一面是渐渐懂得人事,一面,也是那组织开始索取她的回报。绿松开始发觉不对了:大娘时常和她查问蕙娘的起居琐事,有时甚至问些票号方面的事。这些事,作为下人的绿松当然是不能随意对外透露的。

但那大娘能调.教出绿松来,又岂是什么愚笨的人物?绿松要和她玩弄心机,那还嫩点儿。她甚至不敢说谎,只是略一隐瞒,都要被她盘问出破绽来。而这时候,绿松也明白了自己和这位大娘,以及她背后的人物,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她若向蕙娘告密,则大娘可以轻易地将她也拉下水,一个会泄露主子机密的大丫鬟,不说能不能保住性命,就是保住了,她的下半辈子又该何去何从?而她如果不告密,那就永远也摆脱不了大娘的控制,大娘问什么她就得答什么,起码在她更成熟之前,在她能够和上线斗智斗勇之前,她也只能如此。

此后的事,就不必多说了,绿松始终不知道自己在给谁卖命。对方也根本没有许以一点好处,她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存,陆续出卖着蕙娘的信息。其实这些事,也没有多么了不起,无非是围绕着蕙娘的一些琐事,以及府里的一些斗争而已。毕竟当时的蕙娘,虽然是阁老府的承嗣女,但老太爷和焦四爷都还在呢,她所接触到的权力,也很有限。

对方所求的,也就只是这些,她们从未要求绿松对蕙娘不利,绿松也就乐得安于现状。毕竟,她一步步在蕙娘身边所获得的财富和权力,也使她颇为留恋这样的生活:蕙娘不是一个坏主子,随着她自身的成熟,以及身后那若有若无的帮助和指点,她渐渐上位成了蕙娘身边的首席大丫鬟。绿松自然知道,对她来说,这已是她可以期望的最好结果了——配个小厮,日后做个管家娘子,顺着蕙娘的心思做事,富裕安稳地过完这么一生。顶多只是按时向外传递一些蕙娘的情报而已,这些事,毕竟都无伤大雅,她从来也看不出别人要这些信息干嘛。只能顺着蕙娘的只言片语猜测,也许这就和焦老爷子一样也有部署的人马一样,都是她身后的那个势力,有备无患的一手闲棋。

但这侥幸心态,在蕙娘和她吐露心声,告诉她有人将要害她时,全都发生了改变。在那一刻,绿松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她意识到这件事背后,很有可能就有自己身后那组织在搞风搞雨,而她看似高枕无忧,其实处境不知多么危险。若是那组织对她下令,要她毒害蕙娘,不答应,她肯定没好果子吃,若是应承下来,事成之日也就是她的死期。而就算此事和她背后的势力无关,蕙娘此时开始盘底,若把她盘出来,等着她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绿松开始寻找后路了,她也开始学着冲她背后的上线大摆**阵,她想要刺探出她们的目的,起码,是刺探出他们对蕙娘的态度。而令她多少有几分欣慰的事,在蕙娘出嫁之前,她背后的势力都极为安静,并无半点异动,甚至有时还不是盘问蕙娘本身的事体,而是向她打听三姨娘、四姨娘、文娘、老爷子以及焦勋。

而等到蕙娘成亲,她跟随蕙娘嫁入权家以后,绿松终于见到了她的第二个上线,还和往常一样,她们盘问的多半都是些细致事儿,并没有令绿松对蕙娘不利的意思。但随着蕙娘查案的进展,绿松便更加惶惶不安了,她用绝大的毅力,将一切慌张都压在了心底,用她的一双眼来追踪着事态进展:她毕竟是多年来传递一手消息的人选,对她送出的信息,心里岂能没数?蕙娘一步步地接管了宜春号的势力,把大房送回东北……这些事在她看来,都有别样的意义。似乎在很多年前,她背后的势力,就已经对这些问题极为关注:她有没有能力、有没有兴趣接管宜春号?她为人处事如何,性子怎样?甚至是蕙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往公府主母走去的这一路,背后还有人操纵。但绿松却凭借着自己特殊的身份,影影绰绰,已是有了些猜测。

“我和您是一块儿长大的,我的什么,都是您给的。”绿松轻声说,“我怎么都不想害了您,因此到最后,我便借着成亲,从您身边退了出去。不过,当时我已经有点儿感觉:四少爷,和我背后的那根线,有很深的关系。”

蕙娘重点问了几句,果然得知:绿松在她们过去冲粹园以后,便和上线几乎是断了联系。只有回到国公府里,才能和上线说上几句话,她开始为蕙娘遮掩一些最核心的谋算,但也不得不出卖一些蕙娘身边的琐事。她泄露过的一些细节,最后都似乎为权季青所知,他对二房小夫妻感情上的进展了如指掌,似乎料事如神,其实也不是因为他真的就那么聪明。泰半的可能,还是因为当时绿松的这个上线,也是个忠心不二的‘四爷党’。

之后的事便不用再说了,权仲白和蕙娘的感情进展,自然引起了上线的关注,绿松照样为蕙娘遮掩了‘作伪’这个谋算,但也复述了两人间的一些对话,甚至是刻意露出了蕙娘承诺可以另外开府之事,想要稍微引开权季青的敌意。也所以,权季青并不知道蕙娘‘死过翻生’,但他却是猜得出来,蕙娘在另外开府的事上,肯定是没说心底话。

至于后来,绿松和当归成亲以后,互相发觉彼此的身份,又借着怀孕的时机,彻底避开了国公府最动荡的那段日子。而随着蕙娘在会内掌权,她也渐渐意识到自己暴露的危险比从前更大,却又怀疑自己是否会受到特别保护,继续潜伏在蕙娘身侧,以便令她背后的人,继续掌握蕙娘的真实情况。在这忐忑不安的心情里,府里又出了变化:姑爷南下,似乎是和姑娘起了争吵……

余下的事,便不必说了。绿松说完,扑通一声又跪到了地上,恳切地道,“我这一切,都是您给我的。在您跟前,我犯不着还说谎话,越性实话实说了吧,姑娘,我不想死,就因为我不想死,所以,我就永远都不会害您。”

她虽然态度谨慎,但始终还有三分从前的大胆,在这个时候,还没有由着蕙娘拿捏,而是反客为主地自己把话给说明了。甚至还抬起头来,大胆地凝视着蕙娘,仿佛想用自己的表情来增添几分说服力。“我对您的害处,我没法辩解,可……对您的好处,却在将来。还请姑娘您饶我一命!”

毕竟是绿松,自己便把话说到了十分,几乎没给蕙娘留下立威弄权的余地,她反倒轻轻地笑了:抛开这份前情不说,绿松,也的确是她熟识的那个绿松。她明白,她表现得越强势、越能干,被留为蕙娘所用的可能也就越大。她说的没有一句不是实话,但这实话,却说得很有策略。

这么能干的人,当然是活着比死了好。若她所言不假,那么她对这个组织的感情,自然也不比对她这个主子的深厚……在如今的情况下,绿松还是值得用一用,值得争取一下的!

“既然如此,就把该说的话说完吧。”她淡淡的道,却到底还是没跟着绿松的节奏起舞。

但这口气,已经足够让绿松捕捉到蕙娘的态度了,她面上喜色一闪,立刻说出了七八个名字,“这都是曾和我接触过的上线。”

她顿了顿,又有几分犹豫地道,“有一回,我还撞见她们其中一个,同焦勋身边的小厮儿密会。虽然隔得远,听不到什么,但从行事的办法上来看……似乎那小厮儿,也是我这样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长评嗖嗖地增长,我又恰好特别忙,周末去了外地有事,昨天刚回来,今天一天又都在外头办事,都回不过来了。明天我会找个时间出来统一回复!

虽然很多人看出来绿松是卧底,但她爱上焦勋这个倒是真没有的事,因为爱上焦勋恨蕙娘就更不可能了。实际上这种卧底都受到很严密的控制,内心深处惶惶不可终日,也算是朝不保夕。绿松进府那么早,更不可能对组织忠心耿耿,鸾台会也不会很信任她。她传传消息还可以,害蕙娘,没那个权柄、胆量和能力以及必要。

198教子

蕙娘已经有几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要不是他临走之前,还巧而又巧地见过权仲白一面,更因此捡回一命,把神仙难救带到了自己的视野里,如今的焦勋,只怕已变成她心底一道褪色的风景。听得绿松一说,她脸色略动,却并不多说什么。——这些和鸾台会有关的事,她一般也不和绿松提起,因此绿松并不知情,只多说了这一句,便也不再多提这话了。

两如今关系变化,她对蕙娘反倒更有用得多。起码鸾台会那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形象,蕙娘心里已经是坍掉了一个角:他们的手虽然伸得很长,但却还好没有太逆天。绿松说的这些名里,没有老太爷身边的近,也没有从几十年前就跟随着老太爷的老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