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突破

难得罗春派人进京,朝廷少不得善加抚慰,以示四夷慑服、天下太平之意。这一两个月以来,迎亲队诸位外藩在京城中也惹下了不少麻烦,闯出了不小的名头,尤其是罗春长子宝音将军,生得特别打眼,肤白胜雪,不像是北戎出身,倒像是北边的罗刹人。他少年喜事,风流浪荡又好卖弄,这一阵子在京城也引来了颇多故事,迎亲队都上路一阵子了,还有传出其拐带大户千金同他私奔的谣言,这免不得又令城中大为议论了一阵,风波方才渐渐平息下来。

眼看入了夏,年年夏天,皇上都愿去香山静宜园避暑,今年也不例外,早半个月,便有人从城中过去静宜园,帮着打扫庭院,预备天家入住。婷娘纵使这大半年都熬下来了,此时也不由得要派人辗转传话:这一去静宜园,又是三四个月不得回来,三四个月以后,牛家少奶奶,怕也就回京了……

福寿公主临出嫁前,同皇上嚷着路途寂寞,乏人做伴,硬是又磨了几个内外命妇与她同行,其中牛家少奶奶因为随着夫君,在西北边境生活了几年,如今他们家也还在宣德驻守,宣德正是出关的必经之路——横竖她也是进京来吃喜酒的,终究也要回去,倒不如一道就走,路上也能陪着说个话儿。

这亦是难得的殊荣,牛家人自然乐见其成。婷娘看来却是完全品出了个中滋味,也深知牛贵妃所以看她不顺,少不得牛少奶奶在里头大做文章。以贵妃娘娘本身而论,她耳根子软,几句好听话,再合了一点甜头,没准便能哄得她回心转意,因此是不惜动用关系,也要提醒娘家:机不可失,要不赶上这一趟,等皇子、皇女们落了地,她就能成功怀孕,也显不出来了……

这一次,蕙娘还没说什么呢,云管事倒是有点不乐意了。“家里能把牛家那位少奶奶给调走,当然就有后续的手段等在那里。婷娘虽然稳重,但到底年纪轻,为人处事,还是差了一点。这却比不得二侄媳,手段圆熟天然,又何须多加暗示?什么事到了她手上,都是水到渠成、全无痕迹。”

“也还要多谢小叔,要不是有您的一番铺垫,这件事也不能这样轻易就成。”蕙娘指的是小樱为她说话的事,云管事心领神会,连良国公都呵呵一笑,指着她半真半假地道,“若有神术,能把你和仲白的脑袋瓜换一换,只怕是大业早成了。”

说到这里,他这个当爹的,不免也要过问过问权仲白在广州的行踪,“许升鸾和桂明润都回来了,他在广州已没有多少朋友,还是镇日和杨家那个结巴厮混?”

“杨公子也已经动身回来了。”蕙娘抿了抿唇,“许家全面收缩,许少夫人在广州的生意虽然还能经营,但重心必然要随之北移,不然,恐怕鞭长莫及,护不住这个才刚刚铺开的摊子。”

虽然长辈们没有细问,但如今权仲白南下的缘由,已经不是秘密,良国公唔了一声,叮嘱道,“还是要善加笼络,多写几封信赔点好话,免得他日喊他回来,这小子还真就不回来了。”

他哼了一声,略带不满地冲云管事发泄,“你瞅着府里来的这些子侄们,若有一个生在我这府里,今日又怎会如此捉襟见肘!”

也许是为了表示对云管事的尊重,私下几人议事的时候,良国公并不时常开口,多数时间,只是充作个布景而已,很多事都是云管事交待蕙娘在做。他们私下怎么相处,蕙娘并不甚了然,如今终究十个月过去,她也算是办好了几桩差事,几人终究是熟惯了起来,良国公也会当着她的面抱怨权仲白了。

云管事看来是听惯了这样的话,他眼皮也不抬,只回了一句,“三哥你说是这样说,真要换,你肯么?”

良国公被他堵了这一堵,竟说不出话来,只好抚着短须呵呵地笑,却见不得多少暖意。蕙娘倒是心头一动,低声道,“这一阵子,我冷眼瞧着,过来的这几户人家,倒都很有自己的主意……”

这一次,从东北投靠过来的几乎都是四口、五口之家,由一两个老成的家长,带着两三个正值青年、谈吐有度的大小伙儿。明面上,他们是依亲来的,自然要给他们找些营生——从商的有,买地的也有,还有愿入伍从军,做个小伍长的……这些都无须蕙娘出面,云管事自然遣人给他们安排了。蕙娘只是照管着他们的衣食住行而已,她亦想和他们套套近乎,取得这些人的好感,但接触了一番,便觉得虽然同姓权,但这批人防心很重,便也只能放弃了这个计划。此时这一问,却是瞧出了这拨人,只怕和良国公、云管事也不齐心。

果然,良国公和云管事对视了一眼,良国公没吭气,倒是云管事沉吟了片刻,主动道,“我知道,这也瞒不过你……他们是老家来的么,傲气重些,不大服管,很有主意。”

他顿了顿,又强调了一句,“不过,再怎么有矛盾,对外那也是一家人,他们到底也是为了帮忙来的。”

比起七八个月前,什么都不说,只顾着差遣她办事。云管事如今的态度,已是软化了何止一星半点?显然她主动为婷娘铺路,已经是大大地降低了他的心防,蕙娘终于感觉到,自己开始一点一滴地融进鸾台会里了。

她难免也有几分兴奋,面上却不动神色,只是沉稳地点了点头,便又把话题给扯回了牛贵妃身上,“虽说贵妃娘娘城府浅,但背后好歹有个太后娘娘给她撑腰,不拿出一点干货,怕还是不把稳。不若,还是把妙善大师给请出来,横竖如今仲白也南下将一年了,一年前皇上的病况,就是透露少许,也是无妨的。”

牛贵妃要踩婷娘,一个是有吴兴嘉在旁使绊子,还有一个,也是因为权家对她的态度太不端正,给了吴兴嘉可乘之机。在她看来,自己拿出的诚意不少,连自家人都肯亲自踩低,为的不就是几句言语?可权仲白软硬不吃也就罢了,她焦蕙娘还以妙善大师做饵,把权瑞婷钓出水面,再放下来的时候,权瑞婷竟是改头换面……她不踩踩婷娘,以后还会有人把她当回事吗?

这思路并不算错,其实也是捉住了真相,但以牛贵妃的浅薄,要蒙蔽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从前有吴兴嘉在旁,蕙娘怎么说怎么做,都难免被她寻出可乘之机罢了。现在烦人精不在,她难道还要婷娘提醒?福寿公主才把事儿办成,她已经知会云管事,告诉他时机已至。只是云管事当时在外办事,如今回了京,三人方才坐下来正经商议罢了。

“我和侄媳妇又想到一块了。”云管事也未拿乔,他放松地一笑,“刚收到消息,我就派人给妙善送了信,只是怎么安排,还得看你——毕竟是未蒙得见几位贵人,对他们的性子,我是拿捏得不如侄媳妇更准。”

蕙娘也不谦让,微微沉吟片刻,便道,“倒不必再安排借口,让他去静宜园了。还和从前一样,让妙善回慈恩寺吧,若贵妃口气松动了,再让牛家过去慈恩寺做个法会,这也自然一些,不失他大师的身份。不然,倒像是我们从前真是刻意要坑她一样了。”

良国公和云管事商议了几句,也道,“也好,这样便更是水到渠成了。”

如此小事,并不须花费多少心力,几句便算是商议完了。蕙娘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就是,今早孙家来人给我送了些东西,又问我们何时去许家拜祭,正好和杨家一道约了同去……看来,只怕是要乘这个机会,同许家人见面了。”

许夫人的丧事办得隆重,要足足停灵过了七七,再送回扬州祖坟安葬。许凤佳身为世子当然要随船南下,而平国公的身份,又不适合同小辈们秘密作此商议,他要出面,权家非得出良国公不可,桂家那边,也不能以桂含沁作为代表。那么这件事的性质,也就更严重得多了。这些老成持重的政治家们,当然不会平白兴师动众授人以柄,因此哪管哪家背后,怕都是大人做主,但这一次联盟,却由小辈们出面联络也就够了。良国公眉头微微一皱,轻叹道,“也罢,终究都是要有第一步的……这一次,便由你出面吧。”

本来权家也要出动权仲白,才算是举动得体。良国公的意思,便是既然这一代情况特殊,做主的乃是蕙娘,那么外人迟早要知晓这个事实。这句话,便算是初步承认了蕙娘的主母地位。云管事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到底也没反对,只道,“许家丧事,实在太不是时候了。他们家这次闭门守孝,头一年断不能随意同别人走动……你们任务重啊,这次会面,必须就得拿个章程出来。本想再试探试探几家态度,我们自己再拿主意,如今看来,倒是不成了。”

这样的大事,要在一次会面里就拿下主意,事前必定要有完备的准备。权家意在直取牛家,也不是去玩的,自己总要有套方略,免得别家技穷,这桩大事还真办不起来。蕙娘和良国公都点头称是,良国公道,“本来还想着蓄蓄力……这一回,咱们几个别的不说,借口总要想好,不然,怕难以取信于其余几户人家。”

云管事皱眉道,“总不能实话实说,真把婷娘提出来吧,那也太扎眼了,再说,人家也不会信。倒不如把水搅浑了,把三皇子捧出来做个借口?”

“这不大好,”良国公的眉头也拧起来了。“老杨的地丁合一今年刚铺到江南几省,他正是最怕麻烦的时候,宁妃龟缩不出,三皇子都几岁了,听说连三字经还背不全。我们这一杆子出去,老杨先要吓得跳起来了。再说,许家和杨家联系更紧密些,他们心里会没有想法?此时尚且都不开口,说不准,夺嫡上两家是早有了默契,此时还没想着要招兵买马呢。”

要搭上三皇子,因权瑞云的关系,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云管事若有所思地一撇嘴,自言自语一般,“也是,若大事不成,这就是一条退路,婷娘眼下还没有动静,犯不着太快给三皇子使绊子……罢,这几户人家,在牛家怕都没有内应,就再给牛家栽赃一记又怕什么?他们家在宜春号里又不是没有股,侄媳妇含糊暗示几句,这天大钱财,难道就不是理由了?”

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蕙娘却有些迷惑,她缓缓地道,“这话瞒得过别人,倒是瞒不过桂家,他们家在宜春号里也有股呢——”

良国公同云管事相视一笑,云管事道,“桂家你就不必担心了,这件事,他们是一定会为你遮掩过去的。”

却并不多加解释,而是微微一笑,又和蕙娘打起了机锋。

蕙娘心头也是一跳:东北崔家不算,难道西北桂家,也是鸾台会的中坚人物?那串石珠,也是安排在西北现世……

不知如何,她忽然又想到了桂家委托宜春号处理的那批赃银:若桂家真和鸾台会关系密切,犯得着转托宜春号处理那批赃银么?要知道,鸾台会本身私卖火器,应该就是将银钱洗白的大行家才对。

心念电转之间,她已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往常许多时候,鸾台会的差事,交不交给她做,其实最终也都能办成。但唯独往许家祭拜这件事,那必须是她亲自出面才好。许夫人的去世,倒是给她营造了一个入局的契机。

“小叔,明人不说暗话,”转瞬间,蕙娘已有不快之色溢于言表,“我年纪浅,入门时间也不够长,您们还要多瞧瞧我的表现,再将大事托付过来,这侄媳妇心里都是有数的。一年半载以来,我也没有私下探问什么——”

她望了良国公一眼,“免得让长辈们为难……可这回情况特殊,我要还是迷迷噔噔的,连自己手里有几张底牌都不清不楚。这差事能办好不能,我可还真不敢打包票呢。”

云管事神色也是一动——蕙娘这是把话摆明了告诉他,人家要知道什么事,大不了背地去问公爹,而不是当面和他顶嘴。这份直率,也是不见外的表现。

他略带征询地望向良国公,见良国公也是捻须沉吟不语,眉眼间不见半点端倪,不由得就在心头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又将蕙娘这一年间的行事,在心头翻来覆去地回味了一番,方才道,“也好,时势所迫,本待让你再熟悉熟悉庶务的,如今倒是不能不赶鸭子上架了。”

他也是有决断的人,话说出口,便端正了神色,干干脆脆地道,“说来,桂家也是立国时便有军功的老门阀了。他们家世代在西北经营……”

三言两语,便把桂家的家底交待了一番——这是个很正统的边境武将世家,和崔家一样,也是世代镇守边疆,族人陆续前来投靠,便渐渐地在当地生根发芽。因为西北战事频繁,他们家势力发展得要比崔家更快,现在西北军政两界,都有相当的影响力。但也因为他们的影响力,以及那从开国时便伏下的祸患——大秦唯独就他们桂家和崔家,家眷是随在任上,没有留守京城的——两家和京城的关系都比较微妙。崔家还好,东北毕竟距离京城近些,并且女真弱小,崔家手里的兵一直也都不多,但桂家和朝廷的关系,却一直都是两边的心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问题已经不是桂家或者朝廷能轻易解决,时至如今,还关系到了西北局势。虽说桂家没有做藩镇的心,但却一直都很有做藩镇的潜质,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在数十年前,鸾台会便把握住了时机,一举挟持了桂家命脉,把他们绑架上了走私军械的这条小船,打通了前往北戎西域的康庄大道。

至于这条康庄大道究竟是做什么用,是否又暗伏了几条闲笔,蕙娘便没有细问了,见好就收,没必要给权世赟留下自己咄咄逼人的印象。今日权世赟吐露的这些秘密,已经足够她咀嚼好一阵子,更推测出鸾台会的一些底细了。起码她要给云管事作出一个印象,那就是她更关心的,还是眼前的问题。“这样说,让桂家听话并不难,只是我们令桂家配合,对他们自然也要有一番交待。会里这又是怎么说呢?”

云管事唇边逸出了一丝冰寒的笑意,他若无其事地道,“在他们来看,我们权家,自然也和他们桂家一样,是被挟制住了……说来,也是该让你知道些□了,毕竟,桂家从前,也未曾接触到多少鸾台会的线索。你倒是可以乘势试他们一试,看看桂家有没有摆脱会里的意思。”

蕙娘不禁低声道,“这……”

开了口,才觉得桂家态度,也确实难以捉摸:武将养匪自重并不罕见,他们一直要做的,也只是限制走私军械的种类和数量,不让北戎坐大而已。有没有中断合作,把鸾台会打死的念头,还真很难说。若他们以为鸾台会只是求财,说不定还会一直欣然合作。但若意识到鸾台会的真正目的,为身家性命着想,那自然是巴不得早日脱身。云管事的意思,还是让她有机会便摸摸桂家的底,看看他们对鸾台会的情况,掌握到什么程度了。

在这样的阴谋组织里做事,心肝没有七窍,如何能应付得了这许多尔虞我诈?蕙娘打从心底感到一股疲惫,却知道此时不是喊累的时候,她很快截断了自己的话头,浅笑道,“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云管事对她的聪慧很是满意,嗯了一声,又道,“借口是有了,可我们自己的章程,却还没个头绪。三哥你怎样看的?”

良国公望了云管事一眼,蕙娘隐约觉得他的眼神在自己身上也停留了一会,他慢慢说,“我从刚才就在琢磨这事呢,那几家终于决定接纳我们入伙,可见他们心里也是乱,都没有什么好招。可我们却不一样了,无非是要在许多条路里,选择最稳妥,最不需要我们自己出面的一条而已。这个局,明里是他们出力,暗地里,却还是要我们来布。”

说句实在话,自从蕙娘过门,对良国公,她是只见了威严,不见威风。虽然想来,当年的三边总制,怎么也不是简单人物,但一个小家,闹得如此分崩离析不说,在云管事跟前,他也和个哑巴似的,时常一个会开下来,竟是一语不发,好像只能言听计从。要说她对这个公公什么太高的评价,那也是假的。但良国公这么几句话出口,她不禁有几分改观了:局面纷扰至此,并不是所有人的思路,都这么清晰的。

“这个局怎么布?扳倒牛贵妃,要许家在宫中出力,扳倒牛家本家,需要桂家在西北布置,扳倒牛德宝一家,可以交给孙家去做。”良国公徐徐道,“至于牛家的党羽,文臣么,想必杨家是不在乎为我们顺手扫荡扫荡的,武将呢,则更不必说了。我们权家可以和孙家合力扳倒牛德宝,但别的事,我们做不了,别家也不能推诿,是非他们所不能办的。如此一来,风险均摊,各家没了顾虑,入伙自然也就爽快,这也才能调动各家自己的兵马本事,把这件事办得滴水不漏,让人查不出一个不字来。”

“棋子都已经摆开了,我们的思路,自然也就一目了然,”他自然地说,“还有什么事,能同焦氏所说那样,又犯了皇上的忌讳,又要从西北串联到京城,又可顺便给仲白擦擦屁股呢?”

云管事和蕙娘对视了一眼,两人均已明白良国公的未尽之词,蕙娘心头巨震,许多念头纷至沓来,若非养气功夫到家,几乎神态失守。云管事亦是眉头大皱,颇有几分不舍,“真要这么安排?往西边的军火线,虽然暴露了一些,现在也不是没有麻烦,但一旦割舍,西北风云变幻,若局势不利于我们,要再建立起来,可没那么容易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密云那一炸以后,这条线多走一天,就是多一天的风险。”良国公淡淡地道,“这些年来,罗春也是被我们喂得很肥了,断个几年,消耗消耗他也好——这匹养不熟的狼,太壮实了也是个变数!”

蕙娘之前以为良国公对云管事言听计从,这个想法,如今倒被彻底打消——只看云管事的神色,便知道两人私下对话时,恐怕他还是很能听得进良国公的布置的。这么大的事,被良国公几句话一说,他便很有几分动摇了,一时左顾右盼,看看良国公,再看看蕙娘,又翻身踱到窗边,背着手望着窗外,看来,竟是真的沉吟起了个中的得失。

蕙娘立刻也就把握了这个机会,冲良国公递了一个含义丰富的眼神,良国公冲她微微点了点头,又轻轻地摆了摆手,便也老僧入定,自己闭目沉思去了。

至此,蕙娘也只好随了大流,垂下头盘算起了自己的心事,又过得片刻,权世赟方才转过身来,沉声道,“你也知道,西北这条线,是被老大亲自握在手上的。当时被仲白觑破玄机,险些坏了大事,我们费了多少工夫才把老大安抚下来?当时我们口径,还是要把这条线给修复的,现在又要亲手了断?虽说也是为了永绝后患,但恐怕老大那里轻易是接受不了!”

他显然情绪激动,已不再顾及蕙娘。一番话,竟隐隐点出了当时台面下的连番博弈。蕙娘慌忙竖起耳朵,将每个字都记在心里。

“一家人纷争再多,也都是为了彼此考虑,”良国公道,“密云这件事,已令李晟有了警觉。现在燕云卫上下经过几番整肃,我们的人还有几个留在核心?更别说宫里,李晟生性多疑,献珠策弄巧成拙以后,他身边一切事情,又重是连太监一手遮天……我们如今也是束手束脚,消息已经没有以往那样灵通了……若是从前,他会把心力花在这上头么?他要考虑的事太多了!密云的事,若没有一个让李晟满意的答案,我怕他疑心越来越重,有些事从前会放过,如今也要查。说实话,不过是为了让婷娘受孕,何至于要闹出这么大动静,居然要把牛家扳倒?我们大可把孙家他们推在前头,调动他们和牛家去争!你为什么不做这样的想头?归根结底,你也和我有一样的担心,你难道就不想把牛家推出来做这个替罪羊了?”

这两人多年合作,对彼此自然相当了解,云管事烦躁地又踱了几个方步,方才颓然道,“不错,这么现成的思路,怕连焦氏都不会错过,我就想不到么?只是你也知道,老大这几年,心里很顾忌我。这事一出,他多心起来,只怕要撺掇着老头子把我弄回去!”

良国公一刻不停,立刻接上道,“也是,这件事,不好由你来讲……”

他一指蕙娘,断然道,“我也不好亲自回去,此事,便由焦氏来办吧。乘着这个机会,也可让长辈们看看她的为人,若能得族长青眼,以后有些事,你也不必那样难办了。”

蕙娘心底,顿时扑通乱跳,她屏着呼吸,不敢将紧张外露,只是做出她应有的好奇之色,随着良国公一道望向了云管事。

云管事死死咬着牙帮,腮帮子上一条筋只是乱跳,他有些神经质地指着良国公,“你就逼我吧你,如今又哪有这个时间!你从前不提,许家七七就在跟前了再这样说?你分明就在逼我!”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责怪良国公的意思,良国公也未露出愧疚,只是嘿嘿一笑,坦然地将这个指控给认了下来。云管事又犹豫了片刻,方才一砸拳头,断然道,“好,这事我代族里做了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就这么定了!焦氏你在许家见机行事,且按这条思路来走,你男人惹出来的事,便由你来收拾也好。待此事成了定局,你回老家一趟,也算是让你这个下代主母,认认我们宗房的门!”

蕙娘还能有什么说道?自然只能恭声应下,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尽力办好了。

乘着云管事胸怀激荡,来回踱步的当口,她又瞥了良国公一眼——这一回,千真万确,她是从老头子面上,瞅出了同刚才交换眼神时一样,都不易为人察觉的满意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思绪理清了,今天小爆一下字数

话说,推荐两本小说,一本是**的红楼小婢,相当不错的同人文,最难得是没黑谁,我最近天天追看。还有一本是QD的从零开始的穿越女,很黑色幽默的一篇文,不长也没入V,惨淡的现实呀……都蛮好看的,大推荐!

207汇聚。

平国公府毕竟是京中豪门,此次平国公夫没了,连宫中都先后有几拨太监出来代主子祭拜。过得七七,出殡往江南去前一晚,众亲朋好友,堂客男眷,都往平国公府中去行伴宿礼,许家族中亲眷,自然是前一天白日已经到齐了,至于别家有要送殡的亲眷们,则是入夜后陆续到齐,院中亦备下了两班小戏并耍百戏的,从灵堂到仪门,俱是灯明火彩,热闹到了十分。

京中诸勋戚,不论彼此间关系如何,一百多年下来,都是联络有亲,这样的场合当然又是济济一堂。许家和杨家做了几门亲事,杨阁老家是阁老太太带了儿媳妇亲自过来,连杨阁老本都来打了个转,只因为第二日还要入值宫中,因此方才辞去——连首辅家都到得这样早,日未落已经进了门,余下各亲眷也都不敢怠慢,蕙娘过了初更便到,已算是早了,可没想到府中已是处处灯火,看样子,预备着宾客们休息的下处,十停里已满了有八停。

因权家和许家这几代宗房没有联姻,蕙娘本带了权瑞雪过来,已算是尽到了情分,权瑞雪自然有一批朋友,也几乎都许家,只是多半还跟了父兄,场合也不允许他们胡闹。她自己则被让到灵堂,先给许夫再行了礼——之前七七之中,她也依礼又祭拜过了——退出来被让到后堂用茶时,来迎接的也不是她已见过一次的杨七娘——杨七娘还灵前陪跪呢,却是许家已出嫁的两三个女儿,并族中一些亲眷堂客,招待客了。

就是有再深的感情,七七四十九天这么闹下来,这些亲朋也个个都哀伤得够了,除了杨太太依然一边低声饮泣,一并秦尚书太太——许夫娘家嫂子,与许夫娘家那边又几个亲眷,还围着又是劝,又是自己也唉声叹气以外,余下诸,都低声说笑,有的赏鉴院内百戏,有的去隔邻听戏文了,还有的坐一处喝茶吃点心,还都要忙里偷闲,悄悄地打量着旁的装束,瞧瞧这平日难得一见的素装,又是谁穿着俏式、谁打扮得精心得体。

这样场合,倒是要按辈分安坐了,蕙娘辈分小,花厅内坐了坐,便觉得坐不住——这屋里大部分都比她们长了一辈,如昂国公府的李夫,更是要比她们长了有两辈之多,时不时新来一个太太,都要站起来问好,索性便站起身来,同主家打了声招呼,笑道,“身上不好,倒想着先歪一歪打个盹儿,倒要怠慢主了。”

一般太太,身体娇弱的有的是呢,哪里就能都熬一夜了,许家一个已出嫁的姑奶奶,忙笑着将她请出花厅,“现也才刚二更,离吉时还有许多工夫,六嫂知道二少夫平时家务繁忙,今日未必是休息了过来的。倒是特特预备下了一间屋子,就这附近,是们几个女孩儿未出嫁时住的绿天隐,就这样坐轿子过去,不远便到了。一会出来也方便不说,又幽静得很,能好生休息……”

她虽形容只是清秀,看着更有一股羞怯态度,但办起事来倒是利索大方,蕙娘笑道,“倒是们世子夫想得周到。”

许姑奶奶微微一笑,自然地道,“六嫂做事,自然是滴水不漏。”

她似乎和世子夫关系极好,很把这个嫂子的说话放心上,竟亲自将蕙娘领到了绿天隐之内,将她安顿下来了,还陪着说了几句话,蕙娘便问她如今嫁哪里云云,许姑奶奶道,“就扬州,这一阵也还住绿天隐里,过一阵子,同六哥一道扶灵回去也是正好。”

蕙娘便知道她是许家一个嫁到了扬州范家的庶女,仿佛嫁的就是如今翰林院编修范智虹的弟弟,因含笑同她说了几句范家事,许姑奶奶道,“如今大伯也要外放了,是到广州做同知去,倒是回了老家附近。”

就算范智虹是状元出身,一外放就是广州同知,这个起点也高得令欣羡了,蕙娘不禁点头笑道,“还记得们家是城西买了一套从前哪个侍郎家的房子,里头一株梅花是开得最早的。年年全城梅花,都似乎是看着它来开呢。如今大伯子南下,这套房子也不知要出脱给谁了。”

“正好相公也要京中做事,就索性不卖了。”许姑奶奶才笑了笑——又不禁有些感伤,“倒是因为同相公一道上京,才赶上了见娘最后一面。”

蕙娘才知道她也是个进士娘子,恐怕还是今年新中的榜,忙贺她几声,还问她如何又要回去。听许姑奶奶说了,才知道范智虹妻子前些年都家中服侍舅姑,和丈夫分离两地,如今要跟着范智虹去任上,也是理直气壮,因此许姑奶奶便脱身不得,只能留家中照看两老子女,打发姨娘京里伺候丈夫等等。

这亦是寻常事,两不过是没话找话而已,说了些这个,又说些儿女经,前头便来喊姑奶奶出去有事——又把孙夫带进来一道休息,蕙娘同她相视一笑,孙夫道,“二月一别,倒是都没寻出空来,今日她们这里满了,把们安排一处,倒是正好们说说话。”

虽说从来男主外女主内,这样的大事,怎么都该男出面密议,但孙夫对权家只出动了蕙娘一,也是丝毫都没有异议,这不能不说是她多年来的名声发挥了作用。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蕙娘接手权家对外的一些工作,也是相当顺利,几乎未有遇到什么质疑之声。就连几顶小轿,把许凤佳、桂含沁载进屋中时,这两个威名赫赫的青年猛将,对蕙娘也并未流露出丝毫疑虑,反而是显得客气异常,说起话来,嫂夫二字是绝不离口的。

蕙娘见过的青年才俊虽然不少,但那都是老太爷的徒子徒孙,武将里的俊彦,她见过的不多。这两常年外征战,也没什么和她碰面的机会,今日见面,少不得稍加打量品评,却又觉得传言未必实,这两个同京城的风评,又都大不一样。

许凤佳不必说了,那是从小就有名气的纨绔,京城是有名的天魔王,从七八岁上便是无所不为,连已去世的福安公主都敢欺负,把金枝玉叶气得哭到皇上跟前去了……这京城是有名的笑话故事,嗣后他虽然到边疆去了,但成名太早,少年便得居高位,如今年不过而立,已是两广一带说一不二,威风几乎盖过总督的实权将军了,京中自然以他为新一代外戚的代表物。这外戚么,难免飞扬跋扈,用鼻子看,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可如今蕙娘留神看来,这位许大将军虽然隐有傲慢流露,可眼神深邃清明,恐怕这傲慢,也不过是他披的一件衣服而已。真个要是不知天高地厚之辈,他也不能把广州海军管束得这样服帖了……自从许将军丁忧以后,军队里可不太平,就蕙娘知道的,广州那边已经闹起来好几次了——兵将不合,这支由许升鸾从无到有,一手带出来的队伍,除了许凤佳,要服谁,恐怕是难了。

至于桂含沁,那更不必说了,他虽然战功彪炳,如今论武职还要高许凤佳一头,但京城心中,一向是个软弱荒唐的‘怕老婆大将军’,成亲多年一直没有纳妾,原本推说到家规去,倒也罢了。可太后娘娘赏了美下来,他都不敢要,还悍妻指使之下,把美卖进了青楼。闹得太后颜面大失,他自己也是立刻就被打发到广州去了,虽说阴错阳差,反而创下一番功业,但京中这些达官显贵们,记住的还是他的惧内,多有笑言,他的那些战功,只怕都是他那个悍妻给打下来的。

可如今亲眼一看,桂含沁虽没多少大将军的威严,看起来笑嘻嘻的极是和气,但灵动机敏,几句话就显出了活泛气儿,一听就知道,脑子转得快着呢……这样的能没有自己的主意?宜春号这些年广州发展得快,因海军收入丰厚,又要寄钱回家,他们和宜春号的接触是最多的,从这些口中,宜春号的伙计们,不知听了多少桂将军的故事。说实话,如今与会的这么些里,蕙娘倒是看他最高,连许凤佳都要暂且靠后——桂含春她是接触过的,也是个才,还是他们家的宗子……就是如此,他混得也还没桂含沁出息,可见这位庶子出身,如今只算是桂家旁系的桂小将军,有多能耐了。

她看这两,这两自然也看她,因尚未到齐,一时还无说话,屋内气氛有些微尴尬。——孙夫当着两位男眷,也不便多说什么——直到许家少夫进来,众方才都自然得多了,各各打了招呼不说,许凤佳还道,“脸上连血色都没有了,乘姐夫没来,快先歇一歇,用一盏茶再说。”

虽说当着众的面,不好过分肉麻,但关切之意,还是溢于言表。

连日操劳,的确令许少夫有几分憔悴,唇色都有些泛白,她摆了摆手,一开口,还是那样轻声细语、不疾不徐,“不碍事的,都有用权世兄给开的方子——这是抹的白蜡。”

许凤佳顿时一怔,还未说话时,桂含沁已打了个哈哈,道,“嫂子心思好灵巧,倒是讨了个巧宗儿,和升鸾还要哭足一炷香时分,把他给哭晕过去,也无须做作,往那一跪,怕便有来劝了吧?噫,早知道,也抹些白蜡,也省得和升鸾对着挤眼泪儿。”

许少夫抿了抿唇,露出一点笑影子来,“道心思巧?还道太捉狭,们两个手握着手对着哭成那样,故事都传到后头来了,母亲触景生情,还当们真是憋屈得厉害,又哭得凶起来,白赔了许多眼泪呢。”

蕙娘倒不知道这两还外头闹腾出了这样大的动静,但她倒是看出来了:别看桂家、许家没什么交情,但这两个小家庭的关系显然相当不错,桂含沁和许少夫说话的口吻,都是亲切熟络,显然,这已是通家之好了。

“里头挤的,哪个姓许的不是忙得团团转,连侯爷都没能脱身呢,不这么搞,哪能把升鸾带出来。”桂含沁却叹了口气,“再说,过几天他就要南下了,这一回不哭一哭,以后,怕是想哭都找不到哭了!”

他这话说得有点夸张,以许家、桂家的底蕴,哪里就这么危急了?送灵南下回来了,见面机会还多得是么。蕙娘不熟悉桂含沁,没有接话,孙夫却是神色一动,她有几分不满地道,“怎么,妹夫还是一心就要辞官?这也太儿戏了些么!善桐她是不肯进京,不然,、七妹,甚至还有娘,那都是要说她的。哪有这样为□子的,这才遇到一点风雨,便要回去老家了,日后风浪再大些,她难道还扬帆出海,躲到海外去?”

她扫了众一眼,自然而然,便有一股气势出来,“今日也都不是外,是有话直说,夫为妻纲,三堂妹不懂事,要教她,不是顺着她一道胡闹。她想辞官就辞,难道她想杀,就去杀了?今日由着她的性子,日后是后悔也买不着仙丹吃了!”

蕙娘这才知道,原来桂含沁闹脾气要辞官,还真不是有意拿捏皇上,他是真的不想干了——他比许凤佳大了一岁,今年才刚刚三十,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这时候辞官退隐,的确是骇听闻。尤其听来,仿佛还是因为妻子的意愿要辞官的,也难免孙夫对桂含沁夫妇如此不满,甚至要当着自己这个外的面,正色训斥。

不过,按孙夫一贯的性子来看,不是自己,她也不会这样说话。如此看来,孙家和桂家之间的纽带,倒还真是桂含沁这一房夫妻了。——倒也情理之中,桂含春夫妻进京的时间,毕竟还是短了点儿,两家又没有姻亲关系,这样的同盟,确实是脆弱了一点。桂含沁夫妻这一退隐,说不准两家的沟通就要出问题……

“二堂姐也是知道的,”桂含沁受了这一番数落,却仍是笑嘻嘻的,没半点脾气。“她就是叫造反,都去造,当官不当官这样的小事,可还不是由着她么?”

孙夫气得罕见地翻了个白眼,许世子亦是摇头轻叹,世子夫却失笑道,“明润,真可说是五好丈夫了。三姐姐也不知哪辈子修来了福气,今生能说到家呢。”

毫不意桂含沁的怪诞不说,居然仿佛还隐隐有些欣赏之意……

“福气那也是她自己修的,”桂含沁的一双眼睛,仿佛永远都睁不大,他自然而然,倒像是有点打趣自嘲地道,“这个,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她竟瞎了眼还肯嫁,只好多疼疼娘子了么。不比们家老许,样样都拿得出手了,待娘子便苛刻了点。”

许凤佳便嚷道,“喂,做什么又扯到头上,自己惧内也就罢了,未必要成天同娘子说些歪理邪说的,也要把她惯成——”

他话未说完,桂含沁和杨七娘同时看去,许将军口中那句话便说不出来,‘们家娘子’几个字,只含混了一个字,便移开话题,冲孙夫道,“姐夫怕还要过一阵子,适才牛家来了,大家总要应酬一番……”

蕙娘同他们不熟悉,也就不去插话,她带笑坐一边,望着许凤佳同桂含沁来回斗嘴,不知如何,又想到了皇上曾把他们两再加个权仲白,凑成了个惧内三杰。——不过,权仲白同许凤佳加一起,怕也实是赶不上桂含沁的惧内了,连她都不能不承认,这个退隐山林的理由,实是荒诞到了极点……

但想到如今天南海北、了无音信的权仲白,心中又焉能没有半点感慨?一样是分隔两地,家是‘明月寄相思’,自己呢?却是‘幸得明月隔天涯,隔了冤家’。桂少奶奶西北思夫时,权仲白还不知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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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仲白现做什么呢?

他倒也看月亮。

依然海上,一艘船最上等的舱房里,他靠板壁边沿看了看月色,便同桂皮感慨了一句,“天气越热,海船越南,这月亮真正也就越大越圆,挂得越低。想来若古来此,也会有许多咏月诗句流传吧。”

桂皮哭丧着脸,半点都没有精神和他风雅,他又一次央求权仲白,“少爷,您就不回去,也很该同家里打声招呼,这么不言不语地就上了船——这是要去泰西英吉利那!一来一回,不得几年的工夫?府里不得急疯了?您就是不为家里想,也得为宫里想想么!难道——难道——皇上那头,不——”

权仲白瞪了桂皮一眼,见桂皮知趣地收敛了声量,才道,“以后再胡说八道,自己掌嘴。”

桂皮也知道自己带出皇上字眼,生地已属不够谨慎,他轻轻地抽了自己一嘴巴,又开始央求了,“您就是不为别想,也好歹为小的想想吧,风高浪急的,要是出什么事,石英还没给生个一儿半女的呢——”

“谁说要去英吉利了。”权仲白哭笑不得,他轻喝了一声,敲了桂皮后脑一下。“闭嘴吧。”

“那——那咱们要去什么地方——”桂皮眨巴着眼睛,更迷惑不解了。

权仲白的眼神黑幽幽的,像两潭深水,他望了桂皮一眼,却并没有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小许、小桂的近况啦,于安这个争议人物的近况之类的,都交待了一下。

有一些没看过前两部的可能会有点一头雾水,这个……也没办法|||因为除了于安以外的人必须要交待,不交待没法往下写了。

而且还不好写|||琢磨了很久,迟了一点,不过质量第一嘛,大家谅解一下哈。

208定计。

孙侯是过了三更才进的绿天隐——这些年来,他很少外走动,皇后退位之后,更是深居简出,一应喜事都很难请到定国侯的大驾。乘着许家的丧事,不少勋贵终于找到了同孙侯接触的机会,桂含沁和许凤佳对着哭泣之余,还见到几位德高望重的老爵爷把他逼角落里,看来,是大有逼问他太子退位真相的意思。

的确,因为牛家过分跋扈,现废太子民间、朝中都还有很多同情者,声望也一直不低,更有许多好事者,已经编纂出了各色话本,开讲汉武帝年间卫太子的传奇故事。借了这个名头,隐射的便是当朝之事……废太子身为皇后嫡子,士大夫眼中,那就是天然的皇位继承,虽然已经被废有一两年,现都就藩去了,但他的影响力,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消除得了的。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孙家感受到的压力特别的大,孙侯论年纪还不到四十,此时一进来,满面风霜之色,说他和许凤佳等隔了一代,众恐怕都深信不疑。他的神色,也要比母亲刚刚去世的许凤佳更凝重得多,一进屋便道,“时辰不多了,为免露出行迹,大家还是快商议正事吧,们总不能一躲就是一晚上,速战速决,尤其是升鸾和七妹,太久不露面,招闲话。”

话音刚落,也不给众反应的时间,便向蕙娘肃容道,“没时间彼此试探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二少夫,虽说咱们家同仲白交情深厚,座诸位,也度极为相信仲白的品……但这毕竟是大事,们顾虑也多些,总是想知道贵府的真正用意。毕竟,说难听点,有仲白,们那也是旱涝保收,大可稳坐钓鱼台,不必牵扯到这一摊麻烦事里来的。”

说是没时间啊彼此试探,但孙侯还是没把话给完全说破。蕙娘知道,场几个,可以说都欠了权仲白的大情,杨七娘的身子是他调养好的,桂含沁的大舅子从前结巴得说不出一句整话,是权仲白妙手施针,至于孙家就更别说了,欠权仲白的情,下辈子都还不完。——但这也都是欠权仲白一的,他们和权家并没有什么交情。而这些里又有谁是笨呢?大家都看得出来,权仲白和家里是有矛盾的。权仲白的品信得过,权家却未必和权仲白一样品过硬,她虽然是权仲白的妻子,但也是权府的主母,众对她一点初步的信任,倒完全还是看权仲白的面子上,但能不能精诚合作,还得看权家拿出来的理由,够不够扎实了。

“稳坐钓鱼台,又哪有这么容易……”蕙娘扫视了几一眼,一边组织思路,一边徐徐地道,“牛家摆明了是要顺者昌、逆者亡,说难听点,这些年来,仲白对她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因为牛妃打探皇上身子,仲白不肯明说,牛妃便将们家族女接连作践了有大半年之久……让这样的登上后位,以后还有勋戚们的立身之地么?们也是未雨绸缪……”

她说得再动听,眼前这些亦都不会跟着动了情绪。孙夫眉峰微聚,若有所思地望了丈夫一眼,许家小夫妻却是眼神深邃,倒是桂含沁插口笑道,“嫂夫恕交浅言深,这次贵府出面,怕是从中出力不小吧?”

蕙娘望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桂将军说得对,本也看牛家十分不顺……”

见孙夫似要说话,蕙娘摇了摇头,“不是因为吴兴嘉,而是……因为们家的宜春号。”

天家入股大商号,监管诸商号运营的政策,一两年下来推行得意外顺利。最开始的疑虑、对抗期以后,商们发觉,皇家入股,对他们来说不但不是坏事,反而是天大的好事——有了天家这个靠山,宜春号这几年来大展拳脚,一开始几乎把盛源号挤得毫无容身之地,要不是盛源票号使出浑身解数,也令天家入股,恐怕真要被挤得收歇关门了。对这些大商户来说,他们原本最顾虑的,便是被各级官吏盘剥,为此,甚至不惜奉献出丰厚的利润,各自投效各级官员,也就是为了求个保护伞。而如今呢?一样的价钱,买来的是天家这绝对的金字招牌,还同官员们不一样,是决不会升迁调任,罢黜倒台的。从宜春号来看,天家也就是求个分红,并不想盘剥吞并宜春号的产业……如此便宜的买卖,他们自然是趋之若鹜,争相要和天家合作,入股分红了。有些报效之心最热切的,竟不求天家银钱,情愿献出份子,只求不受往来各私卡的重税盘剥。

对于皇室来说,多了稳定的财源,又能规范了各商家投机倒把的不良行径,如某地有灾,往年各商号自然囤积居奇,将物价炒得飞涨,致使民不聊生,各层衙门三令五申,均都无能为力。如今么,只消宗府一纸行文下去,受了皇家入股的粮号,均只能按往年价钱上浮三成卖粮——想抵赖?平时营业账册,都是有宗府小吏过目的,仓里有多少粮米,往年按多少价钱发售,都丝毫抵赖不了。就是想买通宗府的,有燕云卫这样的特务机构监管,几年间揪出几个典范来,还有谁敢异动?这样赈灾,要比从前千里迢迢地拨粮过去便宜多了,只消几个信使来回传信,跑累几匹马罢了。至于粮号,这里赚得少了,但平时官府有什么生意,都要优先同他们来做,从长远来看,依然是更赚得多。他们本来规模就大,又得如此扶持,不过几年间,规模反而纷纷扩大,大有将分号渐渐开遍全国的意思。一时间山西一省,已成为全国民羡慕的所,浙商、徽商等几乎要闹起事来,其中不少大海商,因现海疆肃清,有广州海军,走私生意根本就没法做,也情愿改邪归正,请天家入股,正经口岸开展贸易。

——宜春号得了这股风气之先,这一两年间,岂不是赚得盆满钵满?生意真正是已经开始做到海外去了,现的分号,最远有开到印度去的!虽说退了有二成的股给桂家,但蕙娘的财富,却是有增无减,且可以眼见的将来,都将稳定增长下去。话说得大一点,她一个养权家一族,那都是绰绰有余的!

这份财富,又岂能不遭觊觎?牛家本有干股,想要宜春号里多占一份,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众都有些恍然之色,孙夫道,“也不奇怪,牛家这些年来占的地虽多,但他们好歹还要顾点面子,也不能做得太过分。手里浮财却没有多少,看们权家,自然是像看一头肥羊了。想来就是因为这事儿,他们便越发视们桂家为眼中钉了吧。”

桂含沁深深地望了蕙娘一眼,又挪开了眼神,若无其事地道,“们两家,本来也就够不和睦的了……有没有这回事,都得和乌眼鸡似的斗个没完。叔叔给写了信,原还让能不能央嫂夫出手相助,没想到嫂夫灵敏得很,一早就已经感受到了牛家的压力——又这么能耐,竟真能令家中长辈首肯。”

有了桂含沁的背书,别还有什么好说的?孙侯断然道,“如此便再好不过,大家齐心协力,非得拿出个章程来不可。否则,皇上看从前的情分上,们这一代,也许还能保住些体面,但下一代的日子,怕却要难过得多了。”

因事态变化得快,许家又出了丧事,孙家和许家显然还是第一次沟通,倒是孙家、桂家,许家、桂家,或是进京后有充足的见面机会,或是广州时常来常往,彼此相当熟悉,说来他对这三家都是最熟悉的。因此众的眼神,一时间全都望到了桂含沁身上,桂含沁也不谦让,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冲蕙娘道,“嫂夫说得对,皇上也有皇上的忌讳……看这件事,最终也还是要着落到忌讳这两个字上来。”

只是这句话,便把基调定了最最危险的‘栽赃大逆’上,盖因牛家即使真有不臣之心,如今这样的局势下当然也不会再做蠢事,与其把希望寄托捕捉牛家的破绽上,倒不如亲自给牛家制造出破绽来。四户家里没有蠢材,面对这个局面,他们的思路,自然也都很一致。

“这件事并不容易。”杨七娘眉间微蹙,嗓音带了一丝沁凉,“大逆不道之罪,坐实了那是要族诛的,不是铁证如山,恐怕难以把牛家一棍子打死。而这样的事情,一击不中,便很容易反而留下线索,为顺藤摸瓜,反而摸到了们头上……栽赃诬陷,罪不小。这件事,风险不小啊。”

话虽如此,但众的神色都还很镇定——这样的事,当然不可能十拿九稳,没有一点危险,作为各家族现或者将来的掌舵者,拿命去冒险的事,他们也做过不少了。

“风险倒还其次了。”桂含沁道,“这件事有两个难点,一来没有思路,如何妥帖地将牛家的行为,解释为谋逆,这有难度。他们家行事,实是太浅显了,浅显到一般都不懂得遮掩,什么都落皇上眼里……们要动手脚,反而为难。二来,就是即使有了思路,以们任何一家的力量,也都难以办妥。这样的事,本也不是一个世家能轻松办成的。”

要栽赃牛家谋逆,最老土的思路,那就是鼓动牛家建造一些违制的建筑物,再暗地里这些建筑中放置一些违制的衣裳,又散布一些违制的谣言。譬如牛家对皇上的身体极为关心,恨不能皇上早立太子,然后就可以去死了。届时主少国疑,贵妃垂帘听政,牛侯爷便可如何如何云云。不要小看这样的思路,这种戏码虽然历史上上演了许多遍,但它之所以如此频繁地出现,就是因为所有的上位者,不论聪明还是昏庸,都很吃这一套。

但这个思路,牛家这里是走不通的,因为牛家女眷实过分愚蠢,座几位又都心知肚明,二皇子生母根本就不是牛贵妃,他本甚至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若皇上真个下世突然,大不了死前召见二皇子说明真相,再令生母正名,牛贤嫔再浅薄,斗倒牛贵妃还是绰绰有余的,现成的夺亲子罪名,到时候牛家还不是凄凄惨惨戚戚?挟天子以令诸侯,令身后皇权旁落的威胁,对皇上来说根本就并不存。就算是牛家建起一万幢插云高楼,皇上也不会多说什么的,反正他早就给牛家订好了结局,大可以秋后一并算账。

但要另辟蹊径,需要准备的事情那就多了,里通外国?家现里通外国做什么。就是做出罪证来,皇上也不会相信。阴谋毒毙皇上?这倒是一条可行的办法,但非得宫中有若干死士太监,可以皇上身边服侍不可,但现皇上近身服侍医药的,和主持政事的太监压根儿就不是一拨,服侍起居的全是嫡系马,出了名只认皇上,平时宫中起居,无事绝不能出宫,没有任何老婆孩子……这些几乎就是与世隔绝,连宫中后妃都很难和他们说上话,更遑论一般世家了。这条路看来,也走不通。

至于别的罪名,就是罗织上去了,触不到皇上的逆鳞也是无用。桂含沁有条有理地分析了下来,众也都是并无异议——这些途径,他们谁没有考虑过?要有别的看法,也早都想到了。

蕙娘本来指望着桂含沁能自己把走私军火这条线给提出来,倒免了她一番唇舌,但见桂含沁说到这里,便不再言语,似乎陷入苦思,只是不经意地望了自己几眼,却看不出心绪如何,她不禁便心底骂了几声‘小狐狸’,这才轻咳了一声,意味不明地道,“这个局的确难破,除非如今海外有患,又或是边境罗春那里有了动静,或许还能浑水摸鱼。但奈何这两者似乎都不是们可以左右……”

几家看看,看看,均都面色沉重,似乎全束手无策,只是过来对着发愁的——蕙娘几次想说话,均都强行耐住,却到底还是孙侯爽快,一口叫破,“看咱们也很不必各怀鬼胎了,都直说了吧,要破这个局,还得顺着皇上的心思去想。要说,最好是能把牛家同他多年来最忌讳的几个不解之谜扯上关系,们只幕后布线,台前绝不出面,妙似与不似之间,便让他自己去想那是最好的了。”

话说到这份上,众都有些赧然了,许凤佳先道,“姐夫是说工部那场爆炸——”

“孙大哥是说密云那事儿——”桂含沁却同时开了口。

两对视了一眼,还没说话呢,孙夫面色古怪,徐徐道,“相公说的却是近来燕云卫全力追查的石珠案……”

几家面面相觑——这些事,没一件是摆上过台面的,充满了忌讳和疑云,可以说每一件都耐寻味,很适合同牛家扯上关系。可能三户家,心里是都有些思路了,所以才想拉些同盟进来一道完善这个计划,却没想到,三家竟是选了三个目标,倒变成了如今这啼笑皆非的局面。

且不说他们觉得有多荒谬,蕙娘心里那份哭笑不得,却是更别提了。她强行按捺下了心头的古怪,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把众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这三件事,说来也巧,工部爆炸,和密云爆炸,都有火器。石珠案和密云案,都有会发光的古怪石头……”

见众神色,俱是一动,蕙娘便不往下说了,而是提起了另一个话头,“也赞成侯爷的看法,此计攻心,必须让皇上自己去想,自己去查才是最好。故布疑阵、多加曲折,他才会对真相深信不疑。但这样做,还有另一个风险,那便是燕云卫也许能力有限,也许有自己的考虑,只怕未必能跟着们布置出的线索去走……若行此计,恐怕是绕不过一个。”

随着她的说话,屋内众的眼神,却又都不约而同地从蕙娘身上离开,投到了另一个身上。

也许是因为涂了白蜡,灯下看来,杨七娘脸上竟没有一丝血色,她没有回避众的眼神,徐缓而又坚定地扫了众一圈,方轻声道,“少夫意思,是要拉表哥入伙了?”

虽说半点都没有装傻,便爽快地承认了自己对燕云卫首脑封子绣,的确有非凡的影响力,但杨七娘却也并不遮掩自己的失望同反感,她的态度,可谓是一览无遗。

蕙娘微微一笑,倒是很快把自己撇干净了,“可什么都没有说,七娘子别误会,就事论事而已,该怎么做,还需大家考虑。”

而大家们彼此交换着眼色,一时间竟也无表态,过了一刻,还是孙夫重重地叹息了一声——看她态度,是准备把说服杨七娘的任务,揽到自己肩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大家可能都早想到了,但是无人愿意说出来

可怜小七心里怕也不是没有预感||||

话说,大家觉得这个排版好吗?还是原来的排版好,我以前觉得这个排版太疏了,现在又觉得分段不空行有点太挤。

209交锋

实话实说,要把封锦拉入局中,是有点坑人。这种牵扯到夺嫡、谋逆的废立大事,和平常的小打小闹可不一样。封锦作为大秦巅峰权力圈的一员,他也需要社交,需要朋友,有时候甚至也需要一些同盟,有时给孙家、许家送点内部消息,也是人之常情。但他的立场决不能有变——封锦作为燕云卫统领,和一般的文臣武将都不一样,他没有同皇上意见相左的权力,他不能背着皇上行事,他就是皇上的鹰犬和爪牙,甚至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若有朝一日,许家倒台,封锦自然会设法保住杨七娘一家人的性命,这自然是毋庸置疑,但把他扯进来一道对付牛家,哪怕只是求他动一根手指,在杨七娘开口的那一刻,她都已经是把她的亲表哥陷于不义之地了……

这手段并不光彩,但在座的人也没有谁是初出茅庐的花朵儿,孙夫人第一句话便道,“凤佳,这件事你不要开口。”

许凤佳面上闪过一线尴尬,却也有些放松,有些感激:实在封锦这个身份,众人不论如何定计,都是绕不开他的。他要维护妻子,那许家还有什么诚意可言?但要说服妻子,又难免有些理亏。孙夫人这句话,是把他给解脱出来了。

杨七娘神色木然,似乎全不明白孙夫人的言下之意,孙夫人也不理会,只道,“七妹你也不要怪妹夫,他是许家宗子,你是宗妇。有些事,明润可以任性,他媳妇可以任性,但你们没有任性的余地。身份所在,责无旁贷,我知道此事有违你的本心,可你问问在座这些人,哪一个没有为了家族,做过亏心事?肮脏事总要有人去干,有人一辈子无须去做,那是她的运气,如今事到临头,你也光棍些罢。”

这话说得已经极为明白,也是孙夫人如此身份、如此威望,方能放胆直言,别人总没有这个立场去说。——她也是见好就收,说完了这句话,便闭口不言,显然是要给杨七娘思考的余地,屋内一时便沉寂了下来。

虽是绿天隐密议,但横竖窗户上了板,也不怕人影泄露出去,屋内灯火是相当明亮,并无半点鬼祟猥琐之意,杨七娘的面容几乎全暴露在灯光之下,蕙娘虽细审她的神色,但显而易见,此女亦是颇有城府之辈,她心底定然有一番惊涛骇浪,可面上却始终是不露声色,只有一双眼睛,光彩连闪,不时似乎变幻过某些情绪,但也不过一闪,便已经消逝了去。

计划至今,算是推进得颇为顺利,起码几家对付牛家的决心都很坚定,也无人想要临阵脱逃。彼此都有了完备的计划,甚至连步骤估计都大致推演出来了——有了这份心气儿,成事的几率便又大了几分。蕙娘对说服杨七娘还是颇有信心的,她现在想的倒不是这回事,而是忙着琢磨桂含沁的态度:桂家受鸾台会钳制的事,桂含沁肯定是早已知情。她采用了权世赟的提议,暗示众人牛家有图谋宜春号的心思,以此作为权家入局的借口,权世赟自然会为她打点,通知桂含沁给她打掩护。也就是说,现在桂含沁已经知道,权家和鸾台会,八成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为鸾台会做事,滋味是不大好的,绿松也罢,她也好,都尝过那种懵然无知,只能依照吩咐而为的滋味。会里当然也不会对桂家格外优待,如今好容易又暴露了一个难兄难弟,桂含沁就没有一点想法?不论是把自己和鸾台会的关系和盘托出,拉拢两家共商对付鸾台会的大计,还是欣然向权家示好,两家一道配合鸾台会发财,他总要有个态度出来吧,可这个小狐狸,实在是太滴水不漏了,除了示意自己接翎子以外,竟毫无多余的表示。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倒让她有点拿不定主意,摸不清桂家的虚实了,原来定好的下一手棋,倒有点摆不下去……

她在这里出神,那边杨七娘却也未沉思多久,孙侯刚掏出怀表来看时辰,她便轻轻开了口。

“人为了求存,要做多少违背良心、违背底线的事,小七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蕙娘虽不大熟悉杨七娘,但也听得出来,此时的七娘,态度与平常迥然有异。若说平时她含笑亲切,一开口,便似春涧水满,悠然娴静,那么此刻的她,却像是一道冷咽幽泉,声音依旧沁凉,但沁凉下,却藏了一分阴冷。只是这一句话,便立刻将室内的气氛,带得又冷肃了几分。

“小七是再清楚不过了……”杨七娘轻轻地道,她好似只是发着无谓的感慨,可看向孙夫人的眼神,又似乎在明明白白地暗示着许多故事。孙夫人柳眉微蹙,却依旧不闪不避,大大方方地同杨七娘对视。“任何人都有底线,但任何人的底线,也都有一个价钱,小七不过是个平平常常的女儿家,又哪里能够例外呢?”

她顿了一顿,又瞅了丈夫一眼,许凤佳神色莫测,似乎有些愧疚无奈,但却也隐得很深,他冲杨七娘轻轻地摇了摇头,杨七娘勾起唇角,意味难明地一笑,又转过身子轻声道,“只是二姐你出身嫡女,金尊玉贵,及至长大,更是侯府主母。你虽也有处境艰难的时候,但你的艰难,不过是为了保全你的富贵。孙家这一门富贵、百年绵延,便是你的价钱,二姐虽光风霁月,但也会为了这些,去做违心的事。小七不是不能理解,但我的价钱,却同你的并不一样。”

“我本来一无所有,”她望了四周诸人一眼,轻声道,“我和你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你们从一开始有的那就太多,我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命是宝贵的,为了生存下去,我什么都会做,这,就是我的价钱。到了那一步,我跪在地上求,也要把表哥求来助我。可二姐你道,眼下局势,到得了这一步么?”

她也不待孙夫人说话,便自问自答,“我们许家是到不了的,起码,我和凤佳,和四郎、五郎、三柔、十郎到不了。大不了,许家便败落了又算什么?我杨棋能从西北土窑里走到今日这一步,我的儿女就不能么?”

这话实际上不但是完全否决了孙夫人的观点,而且还直接提出了杨家内部对她这个庶女的亏待,从孙夫人的反应来看,杨七娘所言句句属实,并无夸大之处,她在杨家,一度连生存似乎都很成问题。

如蕙娘这样的脑子,当然立刻就想到了杨家七个女儿,一个儿子的尴尬局面,以及这唯独的一个儿子并非嫡出,而是和杨七娘一样出自他们府中九姨娘肚子里的事实。再想想杨家这几十年来从未回过老家,而杨七娘所说的却是自己从西北土窑走到今日,那么杨阁老太太的顾虑和盘算,岂非一目了然?她同桂含沁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看出对方的不自在:这种事当然家家有之,并不稀奇,但被外人听出,总是有几分尴尬的。

孙夫人此时却顾不上计较这个了,事实上孙家和桂家在这个联盟里,对付牛家的态度应该是最积极也最迫切的,眼看杨七娘连往事都说透了,自己拿姐妹之情出来压她多半也是无用,立刻便把自己方才的话给吞进了肚子里,求助地望了许凤佳一眼。

平时众人说到许家,都是夸赞许凤佳有本事,对这个少夫人,不过是一句‘命好’罢了。可此时这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在气势上竟被自己妻子压过,他还未开口,杨七娘便道,“二姐也不用让升鸾开口了,什么夫为妻纲、以夫为天……那都是屁话。”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杨七娘说的却是平静自然,她淡淡地道,“我和他一样是人,一样能干,他迫不了我,也压不服我,我不是谁的奴才,犯不着事事听谁的话,我的主意,我自己来拿。”

纵使蕙娘,亦不由有些动容,若说从前她看杨七娘,虽有好感,但这好感来得总还有几分模糊,但这位娇怯而清秀的弱女子,今日却终令她焦清蕙,也有了几分震动:杨七娘这话,重点还不在其离经叛道,而在于她那自然而然的态度,蕙娘也说不出为何,但这态度竟令她有些难言的感触,她说不出口,只觉得心里最酸楚的一处,竟被这话刺中,若非久已惯了将感性压下,此时说不准便早走了神儿。

但不论如何,杨七娘不愿出面央求封锦,这联手计划似乎便怎么都难再行得通,孙侯夫妇现在也不看杨七娘了,都去瞧许凤佳,许凤佳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苦笑着一摊手,摇头道,“都别瞧我,我们家是杨棋拿主意,我说话不大顶用的。”

饶是孙夫人的性子,亦不禁气得一时失言,“也就是你们家不痛不痒,你才说得出这样的话……”

现在这个局面,确实是孙家和桂家最痛,至于许家,对付得了牛家那固然好,不然的话,他家和牛家毕竟只是意气之争,牛家如无皇上授意,也不会把他们往死里整,艰难一点就艰难一点,只要熬到孙家和桂家倒了——到时候,皇上就是再傻,也不会来动许家了。动了许家,东南海防,他指望谁去?无非是处境艰难一点罢了,日后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话说了一半,孙夫人也自知失态,她尴尬地住了口,孙侯也道,“杨氏你这话怎么说的,我们家这个处境,又不是平国公府作践出来的,他们有什么缘故就一定要出死力帮我们。”

幸得他见事明白,先把道理说穿,气氛才没那样尴尬,饶是如此,许凤佳同杨七娘的脸色却也都不好看。这个刚成型的联盟,转瞬间似乎就面临解散的危险。一时间屋内亦无人说话,蕙娘想瞧瞧桂含沁的神色,眼神投去时,却见桂含沁也正望着她。竟是一点儿都不焦躁,满脸还笑嘻嘻地,仿佛很期待蕙娘的表现。